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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師節

教師節

作者:杜光輝
「去年來了多少?」
郝志有看來了工商人員,像遇到救星一樣跑到人家跟前,很恭敬地說:「我在這個攤子上買了四斤牛尾骨,當時我沒有在意,到了這個老闆的商店稱了一下,只有三斤重,我就來給他說個明白。他不但不給我補上那一斤牛尾骨,還說我訛詐他,污衊了他的名聲,糾集了這麼多人圍攻我……」
郝志有不再說話了,心裏還想喝酒,又不願意惹章之不高興,也就控制著自己不再喝酒。學生們見郝志有不喝酒了,也都不再喝酒了,飯桌上的場面還是冷落下來,章之就一個勁兒地給學生們勸酒:「你們郝老師不喝了,你們接著喝呀,葡萄酒喝不醉人的。你們郝老師害怕不夠喝,專門到商店買夠了三瓶。」
「你們要嚴格控制減免學費的指標,能不減免的盡量不減免,能少減免的盡量少減免。這幾年學校的經費越來越緊張,老師們要發崗位津貼,要發超課時費,學校要接待領導,要搞基本建設,方方面面都要花錢,學費要是收不上來,我拿什麼應付這些花錢的地方!」
「哈哈,現在的社會越是這種人越是壞得出奇。你看看那些貪污腐敗、養小蜜包|二|奶的哪一個不是有身份的人。就是讓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壞,又能壞到什麼地方?他說我少給他一斤牛尾骨,當時怎麼不說,走了半個鐘頭拐回來說少了。他要是到了明天說我賣給他一百斤,我也認這個賬?」
「我早就對你說了,要你雇個保姆,勞累了一輩子,到老的時候總該享點清福啦!」郝志有站在夫人身邊,看著她做飯。
郝志有也看著夫人笑了笑,端起杯子一口氣把牛奶喝完,對夫人說:「今天把那瓶茅台拿出來擦乾淨,說不定呂校長會來吃晚飯。」郝志有說的呂校長是他當副教授時教的學生呂向洪。那時候國家對大學生是供給制,大學生不需要掏學費,國家還發給伙食費,節儉的學生只需要家裡供給衣服就行了。那時候全國老百姓都窮,呂向洪家更窮,根本沒有能力給他提供衣服和零花錢。呂向洪的學習一般,但最得系領導、輔導員和代課老師的喜歡。呂向洪只要看到郝志有或者章之買菜回來,就會立即小跑著迎上去,幫他們把菜提回家。要是看到他們買了蜂窩煤,就會幫他們拉架子車,再把蜂窩煤搬回廚房,讓郝志有夫婦很是感動。於是,郝志有夫婦就從本來很緊張的收入中摳出一部分,每個月都要給他點零花錢,到了換季的時候還要給他買些衣服,一直資助到他大學畢業。呂向洪畢業的時候,學校恰好需要在應屆畢業生中選拔輔導員,按學習成績和各方面的表現,呂向洪是很難留校的。呂向洪就找到郝志有夫婦,讓他們幫他到學校人事部門和學生工作處活動,他自己也四處活動,竟然留校做了輔導員。事後,章之聽人說他們這些年給的零花錢呂向洪都沒捨得花,買了很多禮品送校領導了。郝志有聽說了這事情以後,只是長長嘆了口氣,說:「學生做出這種事情,是我們當老師的罪過。堂堂高等學府竟然有人敬送賄禮,也竟然有人收受賄禮,而且還能賄賂成功,真是中國高等教育的恥辱!」
「我對你們中文系的學生不熟悉,不知道這個學生是誰。」
「這事情太容易辦了,我今天下午就要請一些學生吃飯,晚上就能決定下來。這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誰不願意做哩。你這邊把孩子的英語水平提高了,他們那邊有了課外收入,真是兩全其美的事情!」郝志有說完又對他們說,「把你們的電話號碼給我,我晚上九點以前肯定給你們答覆。」
「也是,今天下午他專門在家接手機,年齡大了眼睛就不好了,離開了老花鏡就看不成東西。他這陣在家,看書的時候跟前就放著手機,認真得跟國家元首等待接見外賓一樣。」
學生們就不再做聲了。章之怕大家都不說話冷了吃飯的場面,就沒話找話地說:「其實這種事情是很司空見慣的,只是你從來不到菜市場去買菜,沒有這類經歷,也沒有對付這種坑蒙拐騙的經驗。這些販子們一看就知道你很容易欺騙,就敢對你下手。我們經常到菜市場,一眼就可以看穿他們的伎倆,他們一般也不敢坑蒙我們。」
他覺得夫人說得也對,就是感情上擺脫不了這種煩惱,就走進廚房拿起手機,說:「我看看信息里都說的什麼。」
「我想到菜市場買些東西,晚上請一些學生到家裡聚一下。章老師還給你準備了一瓶茅台酒,都保存七八年了。」
郝志有站起身子,說:「要不要等呂校長來了一塊兒吃?」
郝志有付了錢,就要拿著酒和醋離開,又覺得這對夫婦做小本生意,為了孩子未來的教育攢了一些錢,卻被騙子騙走了,心裏就騰湧出強烈的同情,想了一會兒就說:「我太太是專門教英語的副教授,現在退休在家,也沒有多少事情,如果你們覺得方便,可以讓我太太給你們的孩子輔導英語。」
郝志有見夫人同意給人家補習外語了,心裏的悲憤稍微減少了一些,就從書櫃里拿出《曾國藩文集》讀起來。在中國古代文人中,他最敬重的就是曾國藩,把他的學養、品行、忠孝、道德看作自己的楷模,也經常在上課的時候給學生講授曾國藩修身治國平天下的德行。但是,今天捧著《曾國藩文集》就是讀不進去,書頁上的文字像電腦里的亂碼,怎麼都讀不明白,腦子裡老想著上午在菜市場的羞辱,再就是等待手機發出響動,期望看到學生們對他的問候。半個小時過去了,五十分鐘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手機還是沒有一點響動,他的情緒又有點低沉了。離教師節還有好幾天的時候,他就期待著學生們的問候,一輩子都過去了,除了發表的那些文學評論文章,唯一的成就就是教出了一屆又一屆的學生,這唯一的成就就在教師節這天收到的問候中顯示出來。如果教了一輩子書的老師在教師節收不到學生的問候,怎麼能說你桃李滿天下?畢業的學生遍布全國各地甚至世界各地,他不知道學生的下落。他覺得學生給自己發個問候的信息並不是難以做到的事情,也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但是,為什麼現代通訊技術越來越發達了,自己收到的信息卻越來越少了,難道學生對自己的教學有不好的看法,學生對自己的情感越來越隔膜?
「我迂腐啦?」
郝志有教授竟然比往常早起了四十多分鐘,洗漱的程序和往常一樣,先到衛生間排除體內的廢料。這個時候就戴上老花鏡,坐在馬桶上看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的長篇小說《鋼琴教師》。在衛生間工作二十多分鐘以後,才渾身清爽地回到客廳。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到操場操練楊式太極拳,而是從寫字檯上拿起筆記本和老花鏡,鑽到廚房打開冰箱,對著筆記本一樣一樣地查看。把冰箱的東西查看過了,又查看起冰箱旁邊的蔬菜。
郝志有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給他幫忙的老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想了好一會兒才吼叫了一句:「咱們把天地良心擺在中間。人家老先生是大學教授,能訛你一斤牛尾骨?」
那人就把牛尾放在砧板上,一陣猛剁把長長的牛尾剁成了小塊,用塑料袋裝好,說:「你拿回去洗一下就可以燉了。」
郝志有就站起身子,把手機裝進衣兜里,又把老花鏡裝進衣兜。平時除了上課,他出門從不帶老花鏡,但今天專門把老花鏡帶在身上,為了看手機里學生給他來的信息,再回給他們信息。
章之就到自己的書房拿來菜譜交給郝志有,自己也坐在他旁邊,等待他發表意見。實際上,他們在昨天晚上已經把菜譜討論過了,意見也達成一致了。

「請進,請進!」他把門拉到最大的程度,看著她們走進家門,又對著廚房喊,「章之,有同學看望你來啦!」
「我絲毫沒有懷疑你的辦事能力,人到了這個年齡總免不了丟三落四,萬一我們疏忽了忘記回答學生,會對學生一生的發展造成影響。我考慮了一下,咱們邀請學生到咱家吃飯,學生一般都會感到不好意思,很有可能會不來的。再就是有的學生覺得空手到咱家吃飯不禮貌,學生們本來就沒有收入,有的學生家庭還很困難,要是再給咱買了禮物,他們就要節省很多日子的伙食費。年輕人正在發育,伙食不好對身體有影響!」
手機又響了,郝志有從手機的響聲聽出又是信息。趕忙把《曾國藩文集》放到一邊,拿起手機查看:「郝老師,晚上店裡的生意很忙,確實沒有時間到貴府赴宴,向您和章老師表示感謝!」還是沒有落款,不知道是誰發來的。
「你就按九個準備。」
「你剛才賣給我的是四斤牛尾骨,我一共付給你五十二元錢,怎麼會是三斤牛尾骨?」郝志有真沒想到他竟然當著自己的面說假話,要是照他這麼說還是自己訛詐他了。
一條牛尾掛在肉架上,尾巴梢上的毛還沒有去掉,顯然是賣牛尾的人故意留著向人們證明這是貨真價實的牛尾巴。這些年作假的東西太多了,賣東西的人都在想盡辦法向買東西的人證明自己的東西不是假的。剛才他從賣豬肉的攤子跟前走過的時候,賣豬肉的就大聲跟他打招呼,說他賣的是當地農民家養的笨豬,為了證明他說的不是假話,還指著沒有煺掉黑毛的半個豬臉對他說,不信你看這豬臉上的毛還沒有煺掉。郝志有看了一眼豬肉,雪白的肉皮上殘存著沒有煺掉的白毛根,沒有說話就離開了賣豬肉的攤子,心裏卻說我是農村出身,這點小把戲要是能把我騙倒了,我白當農民的孩子了。賣牛肉的是個中年男人,一隻手持著閃著寒光足有一尺半長的柳葉尖刀,另一隻手掂著足有五六斤重的剁刀,見他在牛尾巴跟前瞅視,就很親熱地問:「老闆,想買牛尾巴?」
「你說得太對了,現在的文憑已經泛濫成災了。文憑多到了這種程度,誰還尊重文憑?事實偏偏又走到了另一個反面,那些正處副處都是博士碩士,一般的工作人員都在想辦法買博士碩士,那些沒有就業的青年不拿上博士碩士怎麼和人家競爭,這都是政策導向問題!」
「你一個人考慮這些問題有什麼用處,現在大學教育是考生多學校少,就是大學也有名牌大學和一般大學的差別,不考試怎麼辦?我也覺得考試是最不明智的辦法,但在當今的社會裡,只有考試還能多少保證一些公平公道,要是不考試,可以說名牌大學全部是有權有錢人家的子女,普通百姓的子女很難進入名牌大學,貧困山區農民的子女可能連大學的門檻都進不來!」章之也激動起來。
老闆娘趕忙從櫃檯上的名片盒裡取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他。這個時候,老闆把牛尾放在電子秤上稱了一下,剛剛三斤,就對他說:「老先生,他沒有給你稱夠,少給你一斤!」
「我們不收你們的輔導費,為孩子的教育盡一點心意而已。」
「謝謝郝教授,一直還操心著我的身體。」呂向洪說完又問,「郝教授,你現在到哪裡去?」
「不用啦,我去買菜是一個目的,散步鍛煉身體也是一個目的,我還是步行到菜市場。你有事情就快點忙去吧,不要再耽誤時間啦!」多年以來,郝志有從來沒有坐過本校領導的車。他覺得憑自己的身份和成就,沒有必要去坐領導的車顯擺自己。他看不起學校的一些老師,以和某位學校領導的關係密切為自豪的本錢,有意無意地在同事面前顯擺。
「這和學校沒有關係,學校有學校的規定,人人都得遵守規定。她這樣也挺好,做了家務也沒有荒廢專業。比上課要輕鬆多了。」
「事情已經過去了,再問個水落石出有什麼意義,又不是做學問。這類事情還是糊塗些好,越認真越搞不明白!」
章之看了他一眼,見他的情緒又低落了,心裏又有了不安。他有不太嚴重的心肌梗塞,醫生說在心情愉快不幹重體力活的時候不會對身體有影響,心情不好或者從事過重的體力勞動,會誘發疾病,甚至危及生命。所以,章之從來不敢惹他生氣,時時處處都順著他的心思,就採用思維轉移法避開不愉快的話題:「志有,你幫我剝幾瓣蒜,這個菜里加上蒜更好吃。」
「這是句靠不住的活話,不是一定要來看我們,我們不能為這句靠不住的話讓這麼多的人等他,他要是不來我們不是白等了。」
還不到六點十分,郝志有就等不及了,早早就從廚房走出來,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支棱著耳朵等待門鈴的響聲。章之看他焦急又認真的樣子,心裏又升騰起疼痛和悲哀的情愫,更多的還是對老頭子的同情九-九-藏-書。真是老迂腐了,社會都發展到了今天,你還把師生的情誼看得那麼重要。學生們交了那麼高的學費,肯定把上學當成了消費,我花錢買的是教育,老師開的工資中有學生交的學費,用時尚的語言解釋,學生是教師的衣食父母,就像球迷是球星的衣食父母、歌迷是歌星的衣食父母一樣,人和人之間要是存在了金錢和利益的交易,純粹的感情就不會存在了。還有很多學生因交不起學費被學校通報批評,不予註冊,扣發畢業證書。學生就對學校充滿了意見,難道還會有過去那樣的師生情誼?老頭子的悲哀就在於他沒有看破這一點,還把今天的師生關係看作過去的師生關係,社會向前發展了你的思維不能與時俱進地發展,你不落伍誰落伍,你不痛苦誰痛苦?但是,為了老頭子的身體健康,她不能讓老頭子認為自己的思想落伍了,不能讓老頭子的心情繼續痛苦,就只好哄著他高興,就對他說:「志有,現在剛過六點,他們不會這麼早就跑來的。」
「可我們這些教了一輩子書的人,不想這些不說這些還能想些什麼?炒股票做期貨我們不行,跑官賣官我們不行,行賄受賄我們不行……」
「郝教授還要請學生吃飯,人家現在都是學生請老師吃飯,哪還有老師請學生吃飯的?」
「看啦,還是他主動拿出來讓我們看的,我們就是沒注意他是什麼系的。」
「這麼多人證明你只買了三斤,只有你一個人說你買的是四斤,你說讓我相信你一個人,還是讓我相信多數人?」女工商說完,就轉過身子對圍觀的攤販吼叫起來,「你們都做生意去,這裡有什麼好看的?」她吼叫時候還把兩隻手朝前一擺一擺的像是轟雞鴨,而後又對郝志有說:「我相信多數人還是講公理的。你年齡這麼大了,歲數大了難免會犯糊塗,記憶出現問題,也不是故意訛詐他們。我不允許他們再糾纏你搞什麼賠禮道歉,你也馬上離開這裏,你們有一方脫離了現場,糾紛就停止了。」
「咱們再等他五分鐘,到時候不來我們準時開飯,我們總不能讓六個人等一個人,更不能因為他是校長就可以讓別人等他!」郝志有這麼說著,眼睛一直看著手機,耳朵還很注意地捕捉門鈴的聲音。儘管他知道呂向洪這些當領導的一般不會貿然登門,他要是到家裡來肯定先讓秘書通知一聲,讓家裡有了準備后再來,終於,還是沒有等到呂向洪,大家還是在郝志有和章之的催促下坐到餐桌跟前。章之揭開湯鍋的蓋子,對大家說:「這個牛尾湯是你們郝老師點名要做的,說是現代人講究喝牛尾湯,營養豐富還不發胖,牛尾骨還是他親自到菜市場選購的,咱們先把湯喝了再吃菜喝酒。」
「老先生,我們剛才商量了,我們孩子才上初中二年級,請你太太輔導英語也太高抬他了。先生要是真心給我們幫忙,就幫我們找一個英語學得好又負責任的學生。我們給他付費,現在的大學生也窮,我們也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
「你不需要知道他是哪個系哪個班級,知道是學生向你問候就行了。」
章之著急了,這個信息回過去肯定是小賣部的同事接,人家根本就沒有給郝志有發信息,要是再回信息或者打電話追根問底,事情肯定會暴露,就想阻止郝志有不要發信息,但又沒有阻止的理由,只好心裏著急。郝志有在手機上摁了好長時間,才高興地對章之說:「我把回的信息寫好了,念給你聽聽,有沒有不恰當的地方?」說完,就對著手機念起來:「值得尊敬的同學:在教師節的盛大節日里收到你真誠的問候,我感到十分的高興。請你於今晚六點三十分光臨寒舍,我們若干師生聚會共慶。郝志有。」
「郝教授,我這幾年忙得連看望你和章老師的時間都沒有,實在是抱歉。別的老師不看還說得過去,不去看你和章老師天地良心都說不過去。章老師最近可好?」呂向洪抓住郝志有的兩隻手,很長時間都沒有放開。
「我們沒有什麼困難,你安心忙你的事情,學校也有很多的工作……」
「你今天不出去鍛煉啦?」夫人章之老師已經在廚房準備早餐了。
突然,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他一愣,立即驚喜地對章之喊:「是呂校長打來的,他可能要馬上過來看望我們,你快接電話!」
商店老闆站在那裡,看著郝志有一手提著葡萄酒,一手提著牛尾骨,哈著腰朝學校家屬院的方向走去,直到快要看不見人影的時候才自己對自己說:「看樣子這人是個好人,不會騙我們的!」
「這都是就業害的,要是高中畢業就可以順利就業,就業以後通過自己的能力同樣可以證明自己的才華和知識,同樣有很好的發展前途,那些上大學的學生就是真正為了做學問。這樣,儘管大學生的統計數字少了,但質量卻高多了……」
郝志有不說話了,緘默了好幾分鐘才說:「不管怎麼講,他是咱們的學生。自古以來,師生的情誼和父子的情誼一樣,只是父子的情誼是肉體生命的血緣關係,師生情誼是精神和學識的血緣關係,這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斷的水乳相融的關係。咱還是把酒準備好,他能不能來是他的事情。再說,當校長肯定會很忙的,到咱家喝酒畢竟是私人間的交往。」
「用我的手機發。」
「我親眼看見這位老先生買的是三斤牛尾骨,給了人家三十九元錢。」
「行,行,我來陪客人說話,你給我們泡茶。」他坐到沙發上,又拿起兩個蘋果對她們說,「章老師給你們泡茶,你們先吃蘋果!」
「老先生,是哪家攤子賣給你的?」老闆停下腳步問。
「她還好,就是做些家務,兩個人的家務也沒有多少,剩餘的時間給出版社翻譯點東西,不指望掙多少稿費,就是圖有事情干!」
「我昨晚睡覺的時候又考慮了一下,咱們今年請學生團聚的飯菜要改變一下,主題思想是追求營養,摒棄浮華。學生們天天在食堂大灶上就餐,營養很成問題。我們要想辦法加強他們的營養,多給他們準備些高蛋白的東西。再說,你一個人準備那麼多的菜,一天下來會累壞的。我的意見是咱們準備上四個冷盤四個熱菜就行了,所有的菜都以高蛋白高營養為主,比如雞肉、魚肉、海鮮都不能少,還要保證一定的數量,雖說不能浪費但也不能不夠吃,最好做到吃飽吃好略有剩餘。咱們原來計劃的西紅柿雞蛋湯的營養價值太一般了,要換上高營養的湯,我看中醫保健的書上講,人體對湯的吸收要超過對固體食物的吸收,咱們要在湯上下工夫。」
「我說的是真心話,我和太太都退休了,我還返聘到學校繼續教書,我們不缺錢花,就是看你們被騙子騙了,而且這個騙子還冒充大學生,心裏覺得不好受,就想幫幫你們。送人玫瑰,留有餘香,如果能給你們提供一些幫助,自己的心裏也會得到很多的安慰。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你們要是覺得需要我們輔導你們的孩子,就給我打電話。」
「四個。」他心裏又有了淡淡的失望和頹喪。
郝志有就查看了一下發信息的時間,又把電話撥過去:「你們的問候是三點四十三分發的呀!」
下午兩點鐘開始,章之就開始準備晚上請學生吃飯的菜肴了。郝志有中午回家以後,連午飯都不吃。章之給他說了很多寬心話,他才喝了半碗菜湯,回卧室睡覺了。章之心裏直後悔不該讓他去買東西,他多少年都沒有到菜市場買過東西,能不受人家的欺負?她心裏有了對自己的內疚和責備,郝志有起床后給她說那家商店老闆的兒子需要補習英語,她本來不想答應,一個人幹家務本來就夠忙的,還要給出版社翻譯書籍,很難抽出時間給別人補習英語。自己的孩子出國好多年了,家裡就剩下老兩口,清靜慣了,猛地來個人會覺得很不習慣。但看郝志有回來的時候氣得渾身打顫,午睡的時候都翻過來翻過去地睡不著,想到他中午對自己訴說在菜市場的遭遇,竟控制不住地流出了很多老淚,只好答應說:「平時讓學生給他補習,我每周給他補習兩個小時,只給他糾正發音和語法。」
「可能是當代人的生存壓力、生活壓力太大了,顧不上這些可有可無的東西啦,只有咱們這些老朽還在講究這些。」章之說到這裏,故意從提包里取出手機,拿到眼前一看。說,「怎麼沒電了,我出門忘了檢查電池。」
「人老了就是這樣子,年輕時候不認真的事情老了都認真起來。我家老頭子跟你家老郝一樣,天一亮就把手機打開,走到哪兒把手機帶到哪兒,專門等著人家發信息問候他。我剛才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信息,連一個信息都沒有!你家老郝今天收到信息沒有?」
快到七點鐘的時候,另外兩個學生也來了。餐桌上已經擺滿了做好的菜,章之擔心熱菜放涼了,給每個熱菜上邊都蓋了碟子,燉牛尾骨的湯鍋也擺在餐桌上。章之從廚房出來,到餐桌跟前看了一遍,就對郝志有說:「老郝,你們可以吃飯了,一邊吃一邊說話。」
賣牛尾的人就剁下一截牛尾,掛到秤上稱了一下,又從牛尾上砍了一點加上,指著翹得高高的秤桿說:「你看我把秤稱得多高,最少給你多稱一兩多。我就是再騙人也不會騙你們知識分子,騙知識分子的人生下孩子都沒有屁|眼兒!」說完,又問:「要不要我把牛尾剁開,你拿回去沒有專門的砍刀,很難把它剁開的。」
章之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情,又見他這麼認真,心裏的苦澀更濃厚了,只好應付著說:「我正忙著哩,人家忙就算了,現在的學生光應付考試都忙不過來,能給咱們發條信息向候一下就很不錯啦!」
「他拉的屎讓他吃了,不能讓他隨便敗壞我們的名聲!」
郝志有再不說話了,覺得自己堂堂大學教授為了一斤牛尾骨,受到這麼大的羞辱,真是斯文掃地,老臉蒙灰,要是學生知道了這件事情,自己怎麼好意思上台授課?
「我是大學老師,已經退休了,被學校返聘還在教書。」
「不是我的事情,是我買酒那家商店老闆家的事情,他們的孩子上初中二年級了,想找個英語家教老師,委託我幫他物色一個。我覺得這對雙方都是好事情,你們可以得到一些家教的收入,孩子的英語成績可以大大提高……」
章之已經看過這些信息了,覺得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問候話,沒有什麼特別有文採的地方。再說,幾句問候的話語能顯示出才華?但看到他為這個問候高興的樣子,心裏又浮出淡淡的疼痛,但臉上還做出很高興很欣賞這個學生才華的樣子,說:「師恩如海,終生不忘,簡單的八個字把內心的感情全部表達出來了。這八個字在過去是不難看到的,今天很少文章寫到這八個字了,也很少人提到這八個字,這個學生還能寫出這八個字,真是難得!」
「郝教授,不要客氣了,晚上正是店裡最忙的時候,實在是沒有時間,但我們真心地感謝你。不過,你剛才說我們給你發了問候的信息,我們什麼時候給你發信息啦?」
轎車的尾部冒著一股幾乎看不到的霧氣,悄無聲息地朝著遠處駛去。郝志有還站在那裡,望著黑色的甲殼蟲般的轎車徹底在視線里消失了,才向菜市場走去。
「不行,堅決不行,你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怎麼能和市井提壺賣漿者一般見識,豈不是有辱斯文?」
「要不是看他歲數大了經不起打,今天非把老東西扁上一頓不可!」
「我出來的時候沒有問他,估計能收到幾條信息吧,但不會很多。」
「你把今晚的菜譜拿來,咱們再研究一下,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郝志有對夫人說。
呂向洪上車以後,又把車門玻璃搖下來,伸出頭對郝志有說:「我看看今兒晚上有沒有時間,要是能抽出時間,就去看望您和章老師。」
「怎麼不值得,學生給咱發來信息,咱就要給學生回信息表示感謝。學高為師,德高為范,當老師的不僅要給學生授業傳道,更要以高尚的道德為學生樹立做人的楷模……」
「沒有統計過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學生,反正我從四十年前到咱們學校教書到現在,好幾個系的學生都聽過我的課,就按一年一千個學生計算,四十年也四五萬了,還不算成人教育這一塊兒。」郝志有說完這些話,又想到今天給自己發來節日問候的信息只有四個學生,佔四五萬學生的萬分之一,這是一個多麼悲哀多麼殘酷的數字!他長嘆口氣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掂起酒瓶就給自己杯子里倒滿酒,很莊重地端起來對學生們說:「我教了四五萬學生,今天問九_九_藏_書候我的只有你們四個,我真心地感謝你們,是你們給了我繼續做老師的決心,給了我做老師的自尊自豪,我敬你們一杯!」說完,仰起脖子連著幾口喝乾了杯子里的酒,人更覺得飄飄然了。
「手機里的問候能說些什麼,三言兩語就是長的了,還不是千篇一律的問候!」
「我想請十幾個人吃飯,你看需要幾瓶葡萄酒?」
「我前幾天看到一篇文章,是一個美籍華人教授寫的,他考察了中國好多大學,得出的結論是中國的大學生沒有做學問的激|情,中國大學生上大學的目的只是為了就業,而美國的大學生就充滿做學問的熱情。大學生對做學問沒有熱情,哪裡還有學習的動力?」
「行,你一會兒就去買上幾斤牛尾,回來我就燉上。」
郝志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褐紅了,儘管他不知道這個學生是誰,但不管怎麼說是自己大學的學生,你當老師的能沒有責任?他站在人家的櫃檯前邊,像自己做了騙子被逮住一樣,真想馬上離開這裏,只好硬著頭皮站在那裡,過了好幾分鐘才說:「你說的那個學生是哪個系哪個班級的,我可以幫你查一下。」
「咱們還是按九個準備,萬一來得多了,咱們準備得少了,多對不住人家。」
女工商就站在他們兩個中間,左邊看一下郝志有。右邊看一下那個攤販,擺出很公道的樣子說:「你們的糾紛我基本調查清楚了,你說他短了你一斤牛尾骨,他說沒有短你一斤牛尾骨,但誰都沒有證據證明自己說得對,你們都把自己的證據拿出來,誰拿出證據算誰說得對!」
「你不是那種人,所以我才說你迂腐。八年,整整一場抗日戰爭的時間,他都沒有來看你的幾分鐘時間?假如你現在是主管教育的副省長或者省委書記,哪怕是個組織部長、省委常委,他會不會八年不來看一下他的老師?我聽說副省長來檢查工作的時候,他們幾個整夜地陪著人家打麻將,一夜輸給人家好幾萬塊錢,都想辦法在學校變通報銷。」
「我是二十五歲研究生畢業到學校教書,今年六十五歲,整整教了四十年書。」他的口氣里多了自豪的成分。
「只要章老師覺得這樣好,我就放心了,要不我內心會很不安寧的。你們以後有什麼困難就給我打電話,或者給秘書說一聲,只要在政策許可的範圍內,我一定會照顧你們的。」
郝志有走到電子秤跟前,果然只有三斤,就苦笑著說:「真沒想到連這些人都會騙人!」
「你不要給我說這些,我現在是處理問題,不是調查你們的身份。我需要你拿出證據,你說他短了你一斤牛尾骨,只要能拿出證據,我馬上按短一罰十的規定處罰他!」
「章老師,不客氣,我們自己來!」兩個學生看著郝志有夫婦,站起來要接過章之手裡的蘋果自己削。
郝志有走出去五六十米,聽見後邊有人喊叫:「先生,你的肉忘記拿了!」郝志有看了一下手裡提的東西,果然把牛尾巴忘在商店裡了。
「先生,你肯給我們幫忙,就是我們的朋友,我這個人就不能看朋友被人家欺騙,我幫你把錢要回來,也算是給你盡了一點心意。再說,連你這麼好的人都騙,要是不認真對付他一回,他認為天下的人都好騙,還要繼續騙別人!」
「就是這個學生,這個學生的腦子是很聰明的,就是閱讀量太少了,靠那點閱讀量很難支撐創作。當代大學生包括研究生都有一個共同的缺陷,就是應付考試的能力有餘,知識積累不夠。主要根源就是他們從上小學的第一天起,就把工夫用在對付考試上,對考試以外的知識無法涉獵,這樣一級一級考上來的學生,真正要進行創作和研究是很困難的。做學問和創作需要創新,但我們的教育都是規範式教育,考試都是標準化答案,從小就不允許學生的思維有絲毫的出格,這種教育模式很難培養出創作和研究人才。」他只要談起與教學有關的問題,就口似懸河滔滔不絕了。
郝志有剛喝完杯子里的酒。又有一位學生站起來,端起酒杯,說著同樣內容的話。郝志有的情緒更是高漲起來,又讓章之給酒杯里斟上酒,也一口喝乾。
「這事情就勞駕老師費心啦,隔行如隔山,我們這些人做個小本生意還湊合,搞孩子的學習就不行了。我們現在什麼追求都沒有,就是自己的身體好,孩子的學習好就行了。孩子的學習可是天大的事情,孩子要是長大有出息了,再窮的人家也會富足起來;孩子長大要是不成才,再富的人家也能折騰敗落……」
「萬一他們來了,我們在廚房聽不見敲門的聲音,學生以為我們不給他們開門。我在這裏專門聽著他們敲門的聲音,反正我也沒有什麼事情。」
章之把手機還給郝志有后,又回到廚房忙碌了。郝志有更覺得這裏面有貓膩,又打開手機里儲存的信息琢磨起來,越琢磨越覺得裏面有問題,就跑到廚房對章之說:「我剛才和劉老師通了電話,感覺她好像不知道這條信息,這條信息可能不是她發的。要不是她發的,我的手機里怎麼顯示是她的手機發的?」
「郝教授的學生可能有好幾萬了?」
「讓他賠禮道歉,不賠禮道歉不放他走!」
「今天怎麼能出去鍛煉,這麼多的事情你一個人能忙過來?」
「也是,我是一貫不主張學生喝酒抽煙,但咱們請學生到家裡吃飯,要是沒有一點酒也不像樣子。我看咱們這樣,不上白酒只上葡萄酒,既把面子顧住了,學生們又喝不醉。」
「有,有,我這就給你取,你要幾瓶?」老闆馬上站起來,快步走到櫃檯前。
「郝教授好!」門口站著兩個女生,很恭敬地對他鞠了個躬。
賣牛尾骨的人從攤子裏面走出來,拉住郝志有的胳膊,一派很有道理的樣子:「我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人,你這麼一鬧敗壞了我的名聲,讓我以後還怎麼做生意,不知道的買主以為我真的坑騙了你的牛尾骨,都不敢買我的東西了,讓我一家人怎麼活下去。」
「還是我給你們削,你們到了我家就是客人,你們郝老師早幾天就嘮叨,到了今天一定要把客人接待好,食譜都討論了好幾次,先是確定接待方向。研究菜肴的內容數量營養價值,連水果小吃都認真討論,跟做重大項目的策劃一樣。」章之一邊削蘋果一邊說,說的時候臉上還是笑眯眯的樣子。
「我們當時看他拿著一寸多厚的外國書,又戴著眼鏡,說得和真的一樣,就相信他啦!」
「算啦,不就是一斤牛尾骨。我是老師,和賣肉的吵起來,傳出去名聲多難聽!」
「算啦,咱不談論這些事情了,咱只是一個普通教師,沒辦法左右社會發展的方向,這些事情想得越多越不愉快,不如不想還能輕鬆一些。」
「我真的很感謝章老師,感謝你們對我的幫助。請你轉告章老師,我有時間一定去看望她。這樣吧,我用車把你送到菜市場。」呂向洪說著就把郝志有朝轎車跟前拉。
「不管多忙也要把身體保護好,你年輕的時候營養不是很好,身體基礎很差,到了這個年齡就表現出來了。慢性胃炎沒有辦法根治的,只有調理,不能太勞累。中醫講究胃喜暖,平時不要讓肚子受涼,不要吃生冷的東西,調理一段時間就好啦!」郝志有自學和研究中醫有二十多年的歷史,儘管沒有多少臨床經驗,但在理論上還是有一套的。
過去沒有手機的時候,國家也沒有設立教師節。到了元旦春節,他們都會收到全國各地甚至留學國外的學生的賀年片,最多的時候一天能裝一書包,等過完春節,家裡的賀年片要堆滿一書桌。國家設立教師節了,手機也在老百姓中盛行了,連學生都用上了手機。到了教師節和元旦春節,他的手機就被問候的信息打爆。每到九月十日,他心裏就充滿了歡樂和成就感,教了一輩子書不就是圖個桃李滿天下?到了這些年,用手機發信息也便宜了,但他收到的問候卻越來越少。前年教師節的時候才收到二十幾條信息,大部分還都是過去畢業的老學生,正在學校讀書的學生才發來十條信息。他和章之商量后就把這十個學生請到家裡,團聚了一次。去年教師節的時候,本校的在校生髮了九條信息,他和夫人又把這九位學生請到家裡,比前年更豐盛地團聚了一次。
郝志有打開手機,果然有四條新發來的信息,就打開其中一條,高興地對章之說:「你看看這個學生髮的信息多有文采,師恩如海,終生不忘,祝郝教授教師節快樂幸福!」
「你憑什麼不收我們的輔導費?我們一不是領導,二不是老闆,三不是你們的親戚,世上哪有白吃肉不給錢的事情。老先生,你快走吧,家裡還等著你買的東西做飯哩!」老闆娘根本不相信他說的話。
章之覺得他說的都是極可能發生的事情,要是有學生真的帶著禮品到家裡來了,不但自己不安,傳出去也會影響自己的聲譽,就對郝志有說:「我還真沒有想這麼多,要是學生真的帶禮品來了,該怎麼辦呢?」
郝志有聽他這麼說了,就把東西交給他,空著手走在後邊。他剛走到商店門口,老闆娘就迎過來,滿臉堆笑地對他說:「老師,你老人家不要怪罪我,我是被那個王八蛋騙得太生氣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坐,我給你泡茶!」商店裡的地方本來就狹小,僅有他們兩口子坐的椅子。郝志有被老闆摁在椅子上,老闆娘已經把茶水泡好端上來了。
「郝教授好!」有個學生迎面走過來,老遠就跟他打招呼。

「他上午對你怎麼說的?」
郝志有看著這些紛紛出來作證的人,竟然不顧事實公開說假話,而且謊話編造得竟是那麼的完整,沒有一點破綻,無奈地對女工商申辯:「他們都在說假話,我真的買了四斤牛尾骨……」
郝志有看呂向洪已經坐進轎車裡了,還專門出來跟自己打招呼,說得又是這樣誠懇,想起自己和章之吃早餐時對他的議論,覺得自己有點小肚量了,不應該對呂向洪有那樣的看法,也就很真誠地問:「呂校長,你的胃病怎麼樣啦?」
郝志有估計了一下時間,就轉過了身子。老闆急忙要替他拿東西,他躲閃了一下,說:「這點東西也不重,我可以拿得動的。」
「現在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情,到了教師節給老師發條信息問候一下,也花費不了多大的工夫,連這點事情都不肯做。咱們中華文化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現在不講究這些了,但總不能連個問候都沒有吧?」
學生們見郝教授落了眼淚,猛然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尊敬和同情,也覺得鼻子酸澀了。眼睛也熱乎了,似乎也有眼淚要滾落出來。一個學生端起酒杯對他說:「郝教授,我這杯酒是代表我們全班敬您的,我來的時候全班同學都對我說。郝教授家就那麼大點地方,我們要是都去能把房子擠爆了,就委託我代表全班給您敬杯酒。您不能再喝酒了,我替您喝了,算是代表我們全班表示對您的尊敬!」說完就一仰脖子喝乾了杯子里的酒。
夫婦兩個圍在餐桌旁邊,一邊吃早餐一邊談論一天的工作,郝志有專門把手機放在餐桌上,還不時地看一直都在沉默的手機。章之看他面前的牛奶都涼了,就笑著說:「這麼早誰會給你發信息,學生們都在做早操,哪有時間做這些事情?快點把牛奶喝了,涼了喝對胃不好,你的慢性胃炎才有點好轉,不要再犯啦!」
「一直都不太好,忙得厲害的時候就嚴重。這不,出門都得帶上保溫杯,喝上一點涼東西就胃痛。咳——我還真羡慕你們搞專業的老師,把課上完就什麼心都不操了,就是搞點科研也是自己的成果。當上這個校長,聽起來是個官,什麼權力都沒有,成天就是一大堆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一年到頭都幹了些什麼。」
「我用不了多大工夫就回來,不會耽誤做菜的。」
「老師,我給你攔輛計程車?」商店老闆又殷勤地朝他跟前走近了幾步。
「我看你是個有知識的人,我就喜歡和有知識的人打交道。我也不多要你的,十三塊錢一斤,別人我都要十五元錢,少一分我都不會賣的。我這是響應黨的號召,尊重知識尊重人才。」
這些學生還沒有經過酒場的熏陶,不知道白酒要斟滿,葡萄酒最多斟三分之一杯就可以了,都把很大的杯子斟得滿滿的。四個學生輪流給他們斟過酒,他們都喝過五杯酒了。章之喝酒的時候都控制著自己,嘴唇在杯子上輕輕抿一下就應付過去了。郝志有喝酒很實在,只要給他斟上酒,他就端起來一口喝乾。他平時很少喝酒,沒有多大的酒量,今天一天經歷了https://read.99csw.com這麼多的事情,甜酸苦辣嘗遍,感慨萬千,就控制不住想多喝幾杯。學生再要給他斟酒的時候,章之就擋住學生:「你們郝老師的心臟不好,不能多喝酒。」學生們聽章老師這麼說了,就放下酒瓶不再給他斟酒了。儘管這樣,他的酒也喝得高了,但還沒有達到醉倒的程度,酒喝到這個程度是精神最興奮的時候,他禁不住又想起上午在菜市場買牛尾受到的羞辱,就控制不住地給學生說了全部經過,說的時候連連嘆氣,說完又很感慨地說:「世風日下,世風日下,怎麼會出現整體性的道德敗壞?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呀!」
章之見他的情緒越來越煩躁,自己把晚上要做菜料都準備好了,腦子裡一閃就有了主意,輕輕走到他身邊笑著說:「志有,我到學校的零售部買點東西,你在家看書,要不要我給你杯子里再加點開水?」
「我真的沒有短他的,我就是賣給他三斤牛尾骨,收了他三十九元錢。當時他也沒說啥,都離開快一個小時了,拐回來說我少了他一斤。你說我冤枉不冤枉,看他的樣子也像個知識分子,知識分子的心眼兒多……」
「一共十二個菜,四個冷盤八個熱菜,再加上一個湯,主食是米飯。」章之又給丈夫解釋了一遍。
學生們一齊說:「郝教授有什麼事情要我們做,只管對我們說一聲,我們立即就去做。」
章之把泡好的茶水端上來,又從郝志有手裡拿過蘋果,還是笑著說:「你都沒有給人家削,讓人家怎麼吃?你們先喝茶,我幫你們削蘋果!」
「還是比較多的,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十左右。」
「呂校長,你找我?」黃處長跑到他跟前,還有意把身體彎了一下,表示對領導的尊敬。
「對,就要這樣,你今天和財務處、教務處、辦公室研究一下,對催交學生歷年欠交的學費起草個文件,最好由各個教學系來催交,要有個獎懲辦法。教學系的責任不能只負擔教學,還要承擔一些別的工作。再說,只有他們直接和學生打交道,機關畢竟和學生隔了一層。」
郝志有走出家屬樓,快走到校區辦公樓前,手機就發出今天的第一聲蜂鳴。他心裏一陣驚喜,趕忙從褲兜里取出手機,又從另一個褲兜里取出老花鏡,打開手機看了,卻是一則推銷房地產的廣告,心裏就有一陣淡淡的失望,還有說不清楚的失落,再行走的時候腳步都有點沉沉的了。
郝志有和章之聽著學生們的祝福,心裏的愉悅就盈得滿滿了,也端起酒杯站起來說:「感謝大家對我們的祝福,我們也祝願大家身體健康,學業進步,前程似錦!」

「要看你請的人酒量大小了,酒量大的人一人就能喝兩瓶葡萄酒,酒量小的人四五個才能喝一瓶葡萄酒。」
「今年能來九個?」
「郝教授,前年過教師節的時候,我們來你家吃飯,我記得來了十三個人,一張餐桌擠得滿滿的,去年來了九個人,今年怎麼才來了四個人?」一個男生也怕場面冷下來,沒話找話地說。
「這個就說不來了,現代科技這麼發達,聽說在電腦里都可以給手機發信息,開電腦不用出門什麼事情都能做好。」
「我不聽你說那麼多,你到底短人家東西沒有?」
「謝謝,謝謝!」他接過商店老闆跑著送過來的牛尾,連聲道謝。
「我從現在起就開始準備,一整天的時間,怎麼都可以準備好的,不會耽誤他們吃飯的。」章之老師給鍋里倒上清油,又打開抽油煙機,從冰箱里取出兩個雞蛋。「我知道你非常能幹,但我們畢竟到了這個歲數上,思維和動作都不如年輕時候了,不要到時候缺這少那。要不就是學生們來了,我們還沒有準備好,耽誤他們的時間。他們的學業都是很重的,那麼多的課程都要考試,一門掛科都拿不到畢業證。」
「我們家老郝從來沒有吃過學生的請,這幾年教師節的時候都要請學生到家裡聚聚,說是聚聚實際上就是吃頓飯。」
郝志有知道,學校領導的坐騎平時都不停放在辦公樓前,領導們需要乘坐的時候司機才把車開過來。他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跟呂向洪見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和呂向洪見面沒有話可說,沒有話可說再見面就覺得尷尬。恰恰這個時候,呂向洪和黃處長說著話朝轎車走來,後邊跟著校辦的秘書,秘書替呂向洪拿著皮包、捧著保溫杯。郝志有為了避免和呂向洪見面的尷尬,故意放慢腳步,想等呂向洪坐車走了以後再過去。
郝志有很暢快地從衣兜里取出錢付給人家,又連著說了幾聲謝謝,才離開牛肉攤子。
郝志有還想為自己的清白再申辯幾句,剛說了「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他們賠那一斤牛尾骨……」女工商人員就對著他擺了下手,很不耐煩地說:「算啦,算啦,大家都是忙人,事情多得干不過來,不像你退休在家沒事幹,在這裏糾纏上一天都可以。快走,快走……」
這個時候,章之從廚房裡跑出來,急忙對他說:「讓我跟她說!」說著就從郝志有手裡要過手機說:「我們今晚想找幾個人聚聚,剛才我讓志有給你發了信息……」
章之還在廚房忙碌,見他打掃客廳的衛生,就擔心他累病了,人在廚房沒有出來,聲音卻輕輕地飄出來:「你坐在沙發上看書吧,我早上就把客廳打掃過了,你在菜市場跑了一上午,夠累了!」郝志有聽了夫人的話,再看客廳真的很整潔,該擦的地方早就擦得乾乾淨淨,該擺放的東西早就擺放好了。前幾天就買回了糖塊、水果、花生、葵花籽,在他午睡的時候章之都在茶几上擺好了,就連他捨不得喝的福建安溪的極品鐵觀音都擺出來了。這種鐵觀音在市面上根本買不到,是他給福建的一個作家寫了一篇評論文章,人家從家鄉給他郵來的。
一會兒工夫,四個學生都代表他們班給郝志有敬了酒。儘管章之給他斟酒的時候都控制著不多倒,但他的醉意比剛才還是更濃了一些。
「現在都是什麼年代了,你還在講師生情誼是精神和學識的血緣。當代人更多地看重利益關係,更看重肉體生命的享受和延續,遠離了你說的那種精神生命。」
「我剛才真的是買了四斤牛尾骨,我這麼大的人啦,不可能為十幾塊錢的東西找你吵架。」郝志有說完就走到幫他的那個老闆身邊,拉了他一下,說,「算啦,也就是十幾塊錢的東西,犯不著和他爭吵!」
五點多的時候,郝志有就不敢在床上躺了。要是學生來了,自己再起床,睡眼惺忪地接待學生,成何體統?他疊好被子,把卧室簡單整理了一遍,又像早晨起床那樣洗漱了一遍,這是他長期養成的習慣。從衛生間出來以後,又檢查了一下身上穿的衣服,覺得衣服上有牛肉攤子的味道,又回到卧室換了一身乾淨的休閑服,把脫下的衣服塞進洗衣機里,就幫著章之打掃客廳的衛生。
「你要是忙就算了,不忙了到家裡坐坐也是我們很期望的事情!」郝志有胸中突然湧出一股感動,覺得和呂向洪的感情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麼親密了,不再覺得和他見面沒話說是很尷尬的事情,反而責怪自己的心眼兒太狹窄,人家是個校長,老師學生加起來上萬人口,一個人出個問題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情,哪能還像過去那樣三天兩頭朝你家裡跑?
郝志有一口就喝乾了杯子里的酒,再坐下來的時候,心裏更是充滿了感慨,掂起酒瓶要親自給學生們斟酒,章之就接過酒瓶,說:「我給大家倒酒,你坐下喝酒吃菜就行了!」
「給他們說清楚是六點半到咱家來,咱家在教師家屬院2棟1單元201房?」
「還是搞明白好,事情搞明白了心裏就清楚了,說不定是移動公司的網路出現問題了,把手機號碼顯示錯了。要真的不是劉老師發的信息,肯定就是哪一位學生髮的,我們收到學生的問候不表示感謝,是對學生不禮貌的行為。我這就去找劉老師問清楚,要真不是她發的我就去找移動公司,讓他們在網路上查看到底是哪個手機發的。」郝志有說著就回到茶几跟前,拿起老花鏡朝外走。
「你說說你沒有短他斤兩的證據!」女工商又把臉轉向那個攤主。
女工商走到那個賣牛尾骨的攤販跟前,問:「你給人家短斤缺兩補上就行了,還要找人家鬧事,我要罰你個傾家蕩產,看你還欺騙顧客不!」
「對,對,我給客人泡茶,你給客人削蘋果!」他們家裡平時很少來人,偶爾有人來都是章之接待,像泡茶、削蘋果之類的事情根本不用郝志有插手,章之猛然讓他泡茶,他找來茶杯又忘了茶葉,找到了茶葉又忘了朝杯子里放,人還忙得在客廳里轉了幾個圈。章之就走過去,從他手裡接過茶葉和茶杯,說:「你陪同學說話,我來給你們泡茶!」
郝志有想了一下,覺得老闆說得也有道理,儘管自己不在乎一斤牛尾骨,但為了防止他以後繼續騙人,最好讓他受點教育,讓更多的人不再受騙。就跟在老闆的身邊,朝賣牛尾骨的攤子走去。
「我就是勞碌的命,你們中文系的老師經常給學生講命運論,看來命運這東西還是有的。要是不讓我忙碌,說不定會清閑生病的。很多人上班的時候身體沒有一點毛病,一退下來就病倒了,其實是精神垮了,精神一垮身體就支撐不住了。」章之把雞蛋翻了一下,又到消毒櫃里取出一個碟子,準備盛雞蛋用。
「謝謝老師,我們為有您們這樣的老師感到榮幸!」這兩個學生的嘴也很甜,接過章之給她們削好的蘋果后,轉身就送到郝志有手邊,說,「郝教授先吃。我們等一會兒再吃!」
章之從廚房跑出來擋住他,說:「就這麼大點的事情,值得這麼跑來跑去浪費精力?」
「不會吧,我看著他給我稱的,秤都翹得很高了,賣肉的說最少要多出一兩多。」
郝志有的心情一下子就被這條信息改變了,上午在菜市場遭受羞辱的痛苦、中午收到夫人作假信息的無奈,全被這條信息蕩滌了,覺得學生和自己一下子親近了很多很多,學生們把自己看作最親最親的長者,把自己看作最值得尊敬的父兄,作為一個老師能在學生心中有這個地位,該是多麼舒心的事情。於是,就又打開第二條信息,高興地對夫人大聲念起來:「恩師如父,敬祝郝教授教師節幸福!」他看了落款是中文系大三的孫向春發來的,又高興地對章之說:「中文系的孫向春給我發來信息了!」
「你忘了,前幾個月有個學生寫了一部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發到我的電腦里讓我幫著提點修改意見……」
他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隨之就是鑰匙開門的聲響,急忙拿起手機走到門口,對剛進門的夫人說:「章之,來信息啦,有個學生給我發來信息啦!」
「我是中文系教授,怎麼可能連這點意思都表達不清?」郝志有停止了剝蒜,拿起手機給這幾個學生打開了電話。
「人的生命本身就是由兩部分組成的:一部分是我們通常認為的肉體生命,這是我們都可以看到的;另一部分是精神生命,精神生命相對肉體生命來說,更具有永恆的意義。無論人的壽命多麼長久,相對精神生命來說,都是非常短暫的,只有肉體生命和精神生命完全融合了,才能達到生命的極致狀態。」六十五歲的郝志有在四十五歲的時候就評上教授,幾乎教遍了中文系開的所有課程。他退休后,學校考慮他的學養和教學經驗在全校都是第一流的,就返聘他繼續擔任教學工作。
「我不打電話,給外地的同學發條問候的信息。」
「我還聽見人家對這位老先生說,一斤十三元錢,三斤三十九元錢,老先生付了錢就走了。」
「人要是活到五百歲不死,就變成石頭了,五百年把石頭都能風化了。」郝志有知道賣牛肉的是胡說八道,這些年胡說八道的東西都要以專家學者的名義發布出來。但是,他還是被賣牛肉的吸引了,一個屠夫竟然能說出亞馬遜大森林,還能把專家學者抬出來,肯定讀了不少的書,也就實話實說了:「我晚上要請十幾個人吃飯,想燉個牛尾湯,你看需要多少牛尾?」
「我聽很多學生說過,你家郝教授對教學很認真,也對學生很有感情,學生們都喜歡他。今天是教師節,他收到的問候肯定很多,能把手機打爆了!」
「你打電話?我這裡有電話,你隨便打!」那個退休老師把電話從桌子下邊拿出來。

「廚房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你們先坐著喝茶,還有兩個同學要來,說不定呂校長也會趕過來,等他們到齊了就開飯。」章之解下腰上的圍裙,用毛巾擦著手,也走到客廳笑著read.99csw.com對郝志有說,「快給客人泡茶呀,我給她們削蘋果。」
「今年申請減免學費的學生多不多?」
「我剛才真的買了四斤牛尾骨,你不認賬就算了,還要我怎麼辦?」郝志有氣得渾身發抖,話也說不囫圇了。
「我現在就給他們打電話強調兩個問題,一是他們必須來吃飯,二就是一律不允許帶禮品,誰要是帶了禮品我們絕對不接受!」
「這條信息是我發給你的……」章之見勸不住他,只好說出事實的真相,說完。竟流出了痛苦的眼淚。
「就是這個人賣給我的。」
「我們很了解章老師的英語水平,咱們學校沒有一個人能超過她,可惜她在退休的時候沒有評上教授,要不學校肯定也會返聘她的。」呂向洪口氣里充滿了內疚和自責。
章之拿起手機,聽了以後很失望地對他說:「是那家商店老闆來的電話,問你幫他物色的家教怎樣了。」
郝志有聽了這個學生的話,覺得像利刃在自己心上狠狠地割了一下,痛得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但他硬是控制著沒讓流出來,裝著到衛生間吐痰把眼淚擦了。再回到餐桌跟前的時候,學生髮現他的眼睛都有點紅腫。
「不可能吧,我看那個賣肉的讀了不少的書,連亞馬遜大森林都知道,張嘴都是專家學者,怎麼會幹這種事情?」
「我現在就通知這幾個處的領導,下午專門開會研究你的指示!」
「我考慮要不要買幾斤牛尾。」郝志有沒有馬上說要買牛尾。他出門的時候夫人一再說,到了菜市場一定要提高警惕,小心壞人偷你的錢,現在的小偷多得連公安都抓不過來;再就是小心賣東西的騙你的錢,現在賣東西的不騙人就很難賺錢。所以他就耍了個小心計,不馬上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待把市場考察清楚了再表態。
「學生喝酒成何體統,讓學生在咱家喝酒,說出去多丟人?」
「對,對,我們先喝茶,你幫我們削蘋果!」
「也是,那就按你的意見辦!」章之心裏還是不想把準備的菜料全做出來。按這些年發展的規律,教師節給老師發信息問候的學生呈下降的趨勢,在現在的局勢下很難出現逆轉的態勢。但為了讓郝志有高興,浪費就浪費吧,萬一把老頭子氣出病比浪費這些菜料更麻煩。
新學年剛剛開學,很多註冊時沒有及時交學費的學生都擁擠在學校財務處,還有很多沒有錢交學費的學生擁擠在學生工作處。遞交減免學費的申請。學生工作處的處長和幾名工作人員忙得滿頭是汗。給學生解釋的聲音都嘶啞了。校長呂向洪從二樓的辦公室走出來,走到一樓的學生工作處門口,腳步放慢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問題,對尾隨著自己的秘書說:「等一會兒讓學生工作處的黃處長來一下。」說完就大步朝停在辦公樓前的轎車走去。
「肯定要全做出來,年輕人正是能吃飯的年齡,咱們請學生來吃飯就要讓他們吃飽吃好。」
郝志有看了信息,覺得很奇怪,學生和店裡的生意有什麼關係,就對著廚房喊:「章之,你過來看看這條信息,怎麼和店裡的生意扯到一塊兒了?」
「我下午請人吃飯,買了四斤牛尾骨,聽說牛尾骨很有營養。」
「你就買上四斤,回去用小火燉上,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都燉得很濃了,保證營養很豐富。」
章之心裏一陣隱隱作痛,臉上卻顯出很興奮的表情,驚喜地問:「讓我看看,學生是怎麼問候你的?」
「有幾個學生髮信息了?」他看茶几上沒有手機,知道章之把他的手機拿到廚房了。
章之還是輕輕地笑了一下,她感到自己的笑里充滿了苦澀和無奈,只好說:「你是中文系的教授,寫這點簡訊息還有什麼說的!」
「先生,這裏面是什麼,疙疙瘩瘩的?」商店老闆把牛尾交給他,好奇地問。
「三斤呀,每斤十三元,我收了他三十九元錢,有什麼不對的?」賣牛尾骨的看著郝志有又說,「我賣給你三斤牛尾骨,收了你三十九元錢,哪裡錯了,是少給你找錢啦,還是短斤缺兩啦?」那人把正在看的報紙放到一邊,笑眯眯地問郝志有。

「咱家有一瓶葡萄酒了,你要是覺得不夠,再買一些。」
「我現在就給他回信息,請他晚上到家裡吃飯。」
「你是老師,要好好管教一下你們的學生!」
「我記起來了,你連著給他看了一個多月,把眼睛都看壞了,後來這個學生說他馬上要出去實習,你那晚一直看到三點才看完,第二天中午給他講了你的意見!」章之知道郝志有給學生輔導作品的時候有個習慣,一邊閱讀作品一邊記錄,連錯別字都不放過,看完以後把自己的意見和今後注意的方面都寫在紙上,然後約見學生的時候講出來。
「我賣給他三斤牛尾骨,收了他三十九塊錢,我周圍的幾個老闆都看見了,你可以問問他們。」
「你們先吃,這是章老師專門給你們削的。」郝志有擺著手連連拒絕,章之也跟著說:「你們先吃,我馬上給他削!」
在一家專門賣調料酒類的小商店裡,老闆和老闆娘都黑喪著臉,坐在櫃檯裏面不說一句話。他在擺放酒類的櫃檯上看了一陣,沒有發現豐裕葡萄酒,又轉到擺放調料的櫃檯跟前,拿了一瓶山西的老陳醋,問:「有沒有豐裕葡萄酒?」
章之看著他們喝過了湯,就給他們面前的酒杯里斟酒,一邊斟酒一邊說:「這葡萄酒也是你們郝老師親自去買的,他說你們是學生,喝酒不好,但可以喝點果酒。還說葡萄酒營養豐富,對睡眠、美容都有一定的作用!」
他很注意地傾聽敲門的聲音,眼睛卻不停地朝手機上瞅,還是希望能收到更多學生的問候。但是。手機就像沒電了一樣,沒有一點聲息。到了六點二十五分,終於聽見門鈴的響聲,他一下子就站起身子,情緒也振奮起來,對著房門就喊:「來啦,來啦!」
「我念給你聽!」郝志有戴著老花鏡,對著手機念道,「最尊敬的郝教授:在今天這個偉大的節日里,我向你表示衷心的問候,對你辛勤的工作表示最誠懇的尊敬。衷心祝願您永遠快樂,健康長壽!」念完以後又說:「可惜這個學生沒有落款,不知道是哪個系哪個班級的。」
郝志有不說話了,眼睛又朝手機上看了一下,手機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拉著郝志有來的雜貨店老闆,見這些攤販們都對著郝志有進攻,就把郝志有拉到身子後邊,也吼叫起來:「你們講理不講理,短了人家的東西,還圍攻人家!」
「我是南方大學的教授,教了一輩子的書,為人師表了一輩子,總不會為一斤牛尾骨來訛詐他吧?」郝志有拿不出證據,只好用自己的身份說明不會訛詐這個攤主。
郝志有猛地想起商店老闆托自己辦的事情,就對學生們說:「我想起一件事情還得讓你們幫忙哩。」
郝志有不說話了,人家都看了學生證,肯定是自己學校的學生了。
學生們都站起身子給郝志有和章之敬酒:「郝教授、章教授,我們非常感謝你們對我們的關心和教育,在今天的教師節,我們衷心地祝願兩位教授快樂幸福,健康長壽!」
立即就有幾個攤販搶著給他作證:
「怎麼才四個,一般情況下信息發出來都會收到吧?」他想起自己在電腦里發出去的郵件,對方經常來電話說收不到,有時候發好幾遍才收到。突然,他想起章之冒充學生給自己發信息的事情,就狐疑地問:「不會又是你冒充學生給我發信息吧?」
「我們也沒有肯定那個騙子就是你們學校的學生,現在的證件造假也很容易,花不了幾十塊錢就能買一個假證件,別說學生證,連政府機關的證件都能造假,說不定是別的地方的小混混拿著假學生證冒充大學生。」老闆看郝志有的臉色越來越尷尬,就找理由讓他脫離尷尬。
「既然這樣,我就不勉強了,我先走啦,你慢慢散步!」呂向洪又和郝志有緊緊握了一下手,才向轎車走去。
章之趕忙給這個學生使眼色,又急忙接過話頭說:「現在學校考試的課程多了,學生們光應付考試都忙不過來,應酬上的事情自然顧不過來了。」

「你們沒看他的學生證?」
「你把屎拉在我的攤子上了,你就得把拉的屎吃下去。你要當著這些人的面,給我平反,還我一個清白公道。要不,你今天就休想離開這裏……」賣牛尾骨的人剛把話說完,所有賣肉的攤主都對著郝志有吼叫起來,有幾個還走出自己的攤子把郝志有圍在中間。
「我們的學生怎麼啦?」
「你們的學生把我們騙了。我兒子正上初中二年級,各門功課都好就是英語不行,我們就貼了個廣告要找英語家教。來了一個年輕人,說是你們大學的學生,還是學校的三好學生,保證把我家兒子的英語教好,以後考北京外語學院不成問題,說他過去家教過的孩子,有幾個都考上了清華北大,找他當家教的孩子太多了,課時都排不過來,要先預交學費后再上課。我們就按照每小時二十元錢、一周八個小時交了三個月的學費共一千多塊錢,誰知他拿了錢以後再沒有露面,我們打他的手機也成了空號。」
「要看你是想省錢應付一下他們,還是真心想讓他們補養一下?」
當下,就有一個學生表示願意擔當這份工作,郝志有就把商店老闆的電話給了她,說:「你明天就與他們聯繫,酬金你們雙方協商,我是不好插手的。」他沒有說章之答應一周再給這個孩子免費補兩個小時,怕學生受自己的影響也不好意思與人家談價錢。他知道很多學生的家庭很困難,有的學生一天只吃一頓飯,還有的學生一邊讀書一邊撿破爛賣,才能勉強維持學業。
褲兜里的手機又響了,他從聲音判斷是有電話打來,估計是學生用電話的方式向他致以節日的問候,急忙從褲兜里取出手機,卻是夫人的來電,讓他順便再買瓶醋帶回家。掛斷以後,他又看了一下手錶,都九點多鍾了,還沒有一個問候的信息和電話,又是一陣淡淡的失望和惆悵。他馬上又想現在才九點多鍾,學生們正在上課。已經畢業的學生剛上班一個多小時,這個時候要處理一天的工作,是最忙的,這畢竟只是個問候,怎麼也沒有工作重要,只有把工作忙完了,人閑下來了才能打電話發信息。
商店老闆跟在郝志有身後走到菜市場外邊,又對郝志有說:「真對不起,我本來想幫你把那一斤牛尾骨的錢要回來,反讓你受了這麼大的羞辱,真對不起你老人家!」
「都是酒量不大的人。」
「不用啦,我自己走回去,你也回去忙吧,不要耽誤了生意。給你孩子補習外語的事情,我記住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就給學生們說,會給你找一個外語很好又很負責任的學生。」
杜光輝,男,1954年生。1982年開始發表作品,已發表小說、社會紀實、經濟理論、時事評論文章五百余萬字,著有長篇小說兩部、散文集一部。曾獲上海長中篇優秀作品大獎、全國首屆環境文學獎、遼寧省期刊優秀作品獎、全國鐵路文學獎、海南雙年文學獎等。作品先後被多種選刊選載。現任海南瓊州學院中文系教授,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九個。」
「難道我也是那種只看重利益關係,只看重肉體生命的享受和延續的人?」
郝志有隻好轉過身子,慢慢地朝回走,猛然覺得自己的腰直不起來了,身子都矮小了很多。那個商店的老闆替他提著東西跟在後邊,還不停嘴地替他打抱不平:「現在的人怎麼都成了這個樣子,一群人都說假話……」
「你好好給學生解釋清楚,千萬不要弄巧成拙,不要讓學生們以為我們誘導他們送禮。」
「先生,越是嘴上說得好聽的人,越是會騙人。你看那些搞貪污腐敗的,哪一個不是天天上檯子給我們做報告的人,哪一個不是說得天花亂墜,下了檯子凈幹些骯髒得連豬狗都不如的事情。你跟我一塊兒去找他,讓他給你補回來,一斤十多塊錢哩,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王八蛋!」老闆說著就掂起牛尾巴,要朝賣肉的方向走。
章之從冰箱里拿出幾頭蒜遞到他手裡,又從碗櫃里拿出一個碗交給他:「你把剝好的蒜放到碗里。」他就到客廳搬了個凳子,很鄭重其事地坐在廚房裡剝蒜瓣,剝了一會兒又不放心地問:「你接到這些信息的時候,給他們回信息沒有?」
「一個家雖說只有兩口人,但房子要打掃,一日三餐要準備,衣服要洗,還有說不清楚的事情都要干。人都說退休了就清閑了,其實退休了一點都不清閑。這不,志有晚上要請學生吃飯,九*九*藏*書我就得給他們準備,從昨天開始就忙碌起來,一直忙到現在還沒有忙完,等一會兒回去就要炒菜!」
「郝教授,你可能已經有四十年的教齡了吧?」一個學生很誠懇地問。
郝志有癱坐在沙發上,痛苦地閉上眼睛,連著長嘆幾口氣,感慨地說:「悲哀呀,悲哀,一個堂堂大學教授竟然做起自己欺騙自己的事情!」而後又對章之說:「我到床上躺一會兒,你把手機拿到廚房。有學生髮來問候的信息,你就給他們回信息,請他們晚上到家裡吃飯。不要忘記寫上咱家的樓號單元號房間號,要不他們找不到咱家!」說完,就回到卧室去了。
司機看到呂向洪朝轎車走過來,立即從車裡鑽出來,打開後邊座位的車門,並把一隻手搭在車門的上方,跟國家領導人乘車的氣派一樣。呂向洪很自然地鑽進轎車,秘書快步走到轎車的另一邊,也鑽進車裡,司機才回到駕駛員的位置上,發動了車子。但是,轎車卻沒有開動,司機又走出駕駛室,跑到呂向洪坐的車門跟前拉開車門,又把一隻手搭在車門的上方。呂向洪從車裡鑽出來,朝著郝志有走過來,老遠就打招呼:「郝教授,最近可好?」
學生們聽說呂校長也要來吃飯,更是不願意馬上就開飯,都對郝志有說:「我們等呂校長來了一塊兒吃,等一會兒沒有關係!」
「我看你是老同志就不跟你計較了,四斤東西少一斤,打眼一看就知道夠不夠,要是短缺你一兩半兩,你說看不出來還能說過去,哪有缺一斤看不出來的。你是不是沒錢花了,想來我這訛點錢花?」
「不信你看看是多少,我們的秤絕對不會把東西稱少的,要不我們虧得連褲子都穿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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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大學生說他輔導一小時要二十元錢,我們付這筆開支都覺得吃力,你太太是大學教授,我們付不起那麼高的輔導費。」
章之見大家都這麼說了,覺得再等上一會兒菜也不會涼。也就順著大家的話說:「那咱們就等他,再等一會兒不來就開飯。」
「我知道你能拿得動,這是我們的心意。我們看出你是好人,不是那種坑蒙拐騙的人。再說,你年齡那麼大了提著東西,我們年輕人空著手在旁邊走,也讓我們臉上難看。」
「我冒充了一次,再冒充還能騙過你?再說,我一直都沒有離開廚房,怎麼找學生的手機給你發信息。」
「他已經八年沒有到咱家來了,我們這瓶茅台酒也準備了八年,逢年過節都要拿出來擦上一遍。再說,人家現在哪能缺咱這瓶茅台酒,聽說人家最喜歡喝XO人頭馬。」呂向洪是八年前被任命為副校長的,兩年前又被任命為校長。
「他說晚上要是有時間了來看望我們。」
章之笑了笑,看著鍋里的油熱了,就趕忙把雞蛋敲破放進油里,雞蛋在熱油里發出嗞嗞的聲音。「你放心,我們還沒有老到那個程度。我們要是老到那個程度了,就雇個保姆來做活了。」
「老闆,我看你是個很有文化教養的人,咱在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去年我聽一個專家說,美國的科學家研究出來牛尾巴是最補養人的東西,還延長人的壽命,在亞馬遜大森林里的印第安人專門吃牛尾巴,壽命一般都在五百歲以上。咱中國人知道這個科學道理晚了,從現在就開始堅持吃牛尾巴,活到兩百五十歲還是不成問題的。」郝志有這才注意到這個賣牛肉的攤子旁邊,放著幾份報紙,還有幾本刊物。
手機又一陣蜂鳴,有信息發來了,他趕忙從褲兜里取出手機,又從另一個褲兜里取出老花鏡,查看手機里的信息,手機里顯示的竟是:「親愛的,我是小紅,你把我們之間的感情忘記了吧,我可是時時刻刻都在想念著你,你要是想和我聯繫,就打我的手機……」這些年裡,這樣的信息幾乎每天都可以收到,連夫人的手機也天天都能收到這類信息,不知道發信息的人是通過什麼渠道得到他的手機號碼的。他把信息刪除了,心裏又泛出淡淡的失望。
「志有,你迂腐啦!」章之笑著對郝志有說。
郝志有長嘆口氣,說:「這事情怎麼能怪罪你哩,你也是好心腸。令人不可理解的是一個人欺騙顧客還可以說得過去,怎麼那麼多人都幫著說假話,沒有一個人說句公道話。」
郝志有思考了一會兒,還是覺得這條信息很蹊蹺。學生怎麼能開店做生意,又看了一下手機的號碼,是本地手機,學生要是把精力用在開店做生意上,怎能把學問做好?想到這裏又對章之說:「我把電話打過去問問,要是學生真的開店做生意,我要勸勸他把精力放在學業上,做學問是不能一心二用的。佛教都講究不可無一,不可有二。」他說著就回撥了電話。對方只說了一句話,他就聽出是章之已經退休的同事,也知道她在學校開了個小賣部,就對她說:「感謝你對我們的問候,我們準備了一些很簡單的飯菜,恭請你們夫婦晚上……」
「不用了,你快去快回,不要耽誤晚上做菜。」
「兄弟,你賣給這位老先生的牛尾骨是多少?」老闆把牛尾骨摔到攤子上,氣勢洶洶地問。
「我是真心想讓他們補養一下,他們平時的伙食不是很好,學業又重。」
「你這想法很對,無論是國家還是家庭只要把教育放在首位,國家和家庭就會有希望。晚上九點到十點的時候,我肯定會給你打電話!」
學生們一邊接過章之盛的牛尾湯,一邊感動地說:「謝謝郝教授,謝謝章教授!」
「你說做什麼湯好呢?」
郝志有看了她一眼,怎麼也拿不出證據來。
郝志有還在百般無聊地看《曾國藩文集》,還在滿懷期望地等待學生問候的信息,猛然聽見手機的蜂鳴,急忙把書放到一邊,拿起手機就看,果然是一條學生髮來的信息,看完后還不過癮,又連著看了幾遍,才把手機放在茶几上等待下一條問候的信息。
「你也好!」他趕忙回答。
「那就太感謝你啦,還是在你這裏剁開最好,我拿回去真不好剁的!」
「我最近聽系裡的老師說,現在的人都講究喝牛尾湯。我到菜市場買上幾斤牛尾,回來就燉上,等燉到下午他們來吃飯的時候,肯定把營養都燉出來了。」
這時候來了一個戴大殼帽的工商人員,還是個女的,很胖的身子鴨子似的晃過來,老遠就尖著嗓子喊叫起來:「誰在鬧事,擾亂市場?」
章之趕忙從廚房走出來,滿臉是笑地對她們說:「你們先在客廳坐一會兒,讓郝老師給你們泡茶。水果隨便吃。我給你們做菜!」
「你準備上三瓶就可以了。」
「那我就發出去啦!」郝志有說著就把發送鍵輕輕一摁,只等了一秒多鍾,手機屏幕上就顯示出「信息發送成功」。他發過信息,上午留在胸腔里的鬱悶和憤怨消泯了很多,還湧出一絲淡淡的慰藉,就把手機放在茶几上,拿起《曾國藩文集》閱讀起來。這次,書頁上不再是電腦屏幕上的亂碼了,而是方方正正的漢字。但是,他仍然閱讀不下去,還在操心學生們的問候,一天的時間都過了大半,才有一個學生髮來問候的信息,這距他理想的數字差得很遠。他禁不住又回憶起剛剛有教師節那幾年,那時候他還沒有手機,但家裡裝了一部座機。從早上到晚上,電話鈴聲不斷。他不上課的時候只好坐在電話機跟前,不停地接電話,一天下來聲音都有點沙啞。下午的時候,還要到系裡去一趟,抱回一沓子問候的賀卡和信件。
「我家裡已經有一瓶了,你再給我拿兩瓶。」
「晚上喝的酒準備好了沒有?」郝志有還是不放心地問。
「我們已經遵照你的指示,把減免學費的指標控制得很低了。堅決做到可減免可不減免的堅決不減免,可緩交可不緩交的堅決不緩交,比學校領導指示的還要嚴格。」
「你們全班同學給我敬酒,我怎麼能一點不喝哩。章之,給我的杯子里斟上。我也向你們全班同學表示感謝!」章之見他的情緒又高起來,不忍心打斷他的興緻,就給他的酒杯里少少地倒了點酒。
「我當時還對我老婆說,別人的牛尾骨都是賣十塊錢一斤,他竟然要人家十三元一斤。這也是做生意的路數,要的價高一點,買的人一還價就剛好成交。誰知,這位老先生竟然沒有還價,要了三斤付了三十九元錢就走了。」
「你這牛尾要多少錢一斤?」
「這些菜要不要全做出來?」章之看著他打完電話,心裏又有了考慮,到現在為止才有四個學生髮來問候的信息,準備了這麼多的菜料,全做出來吃不完怎麼辦?
「回信息啦!」
他再說不出一句話了,把臉轉向窗外,外邊正在下雨,不大不小,窗戶玻璃上的視線很朦朧,不知道是下雨落在玻璃上的水滴,還是他的淚水模糊了雙眸……
付款的時候,老闆娘突然問他:「我看你像是有文化的人,不知道做啥生意的?」
一個學生又從章之手裡接過酒瓶,說:「怎麼能讓老師給我們倒酒,咱們說啥也不能把關係顛倒過來呀。今天晚上的酒全由我們幾個學生給老師倒,也算是我們對老師的尊敬!」
章之接過手機,不大工夫就發完了信息,把手機還給人家的時候說:「我是專門過來看看你,好久沒見面了,你啥時候有閑工夫了,到我家坐坐,反正我天天都在家。」
那個攤販連著給女工商鞠了幾個躬,做出很可憐很冤枉的樣子,說:「好我的政府大姐哩,我從來都是奉公守法童叟無欺,去年還被你們樹立為守法經營的先進個人,還上台介紹經驗了。我能為一斤牛尾骨毀了組織上給我的榮譽?這可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我不可能短他一斤牛尾骨,這事情要是不澄清,人家會說你們樹立的先進個人都做坑蒙拐騙的事情,讓你們的臉朝哪裡放?」
「先生,你要是不嫌棄我們沒文化,就到我們的店裡坐坐,商量一下給孩子輔導英語的事情。」
辦公樓前邊,停放著一輛廣州產的本田車,嶄新,還打了蠟,車身乾淨得沒有一點灰塵,這是呂向洪校長的坐騎。呂向洪當上校長的第二年,就把原來書記、校長的專車下放給副書記、副校長,學校又買了兩輛廣州產的本田轎車,成了他和書記的坐騎。他站在本田轎車跟前,看著黃處長和秘書小跑著過來,臉上就有了滿意的笑容。他提倡和欣賞快速的工作作風,最看不慣疲疲沓沓的散漫作風。
「他這樣糟蹋我們,讓我們以後怎麼再做生意?」
「你講起學問就沒完沒了,這是在咱們家不是在講台上,我看你是上了講課的癮啦!」章之退休前是外語系的副教授,學校規定副教授退休后不能返聘,恰好家裡也需要人做家務,就謝絕了幾家民營大學的聘請,在家專門照顧郝志有。
後來的兩個男生就對他說:「郝教授,我們明天帶上一幫人找他去,讓他給你賠禮道歉。」
郝志有不得不加快腳步迎著呂向洪走過去,呂向洪也加快腳步朝著郝志有走過去,還沒有走到郝志有跟前就很誇張地伸出胳膊。
「咱們今天準備幾個人的飯?」章之還是笑著問。她也很願意請學生到家裡吃飯,兩個孩子都在國外。老大拿到博士學位后留在國外工作了,老二正在讀博,他們身邊沒有一個兒孫,平時也空寂得難受。有學生到家裡來吃飯,就給一百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增添了很多的熱鬧。
「要是能來那麼多學生,或者來更多的學生,我們準備的不夠怎麼辦,總不能讓學生吃不飽肚子吧?」他嘴裏這麼說,心裏想著問候他的學生一年比一年少了,還是有種很茫然的失落感。
「章老師,我們一塊兒給你幫忙!」她們沒有在沙發上落座,朝著廚房走去。
「你給我稱上四斤。」
章之走到客廳的茶几上拿起手機,裝進小提包里,又梳理了一下頭髮,就走出家門,朝學校的小賣部走去。經營小賣部的是一位退休老師,原來也在外語系教書,和章之的關係一直很好,見章之進來高興地說:「你一退休就成天泡在家裡,見你一次都困難,還真想你呢!」
「你說的這些電腦知識我還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沒必要作假。很多事情都是自己給自己找煩惱,我看了一篇文章,說人除了自身的疾病不是自己找來的,情緒上的痛苦和煩惱都是自己找來的。社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了,老師們是這樣子。學生們也都是這樣子,順應潮流才能保持心情愉快,何必為這些不應該煩惱的事情煩惱哩?」章之在廚房裡一邊忙碌一邊對他說。
「這點東西哪有四斤,我看最多三斤左右。」
「這個你放心,我要是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白活這麼大歲數啦!」
「要是今天來不了那麼多學生,剩那麼多咱們也吃不了,會造成多大的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