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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血族·薤露

沉默的血族·薤露

作者:燕壘生
趙士桐看了看安文美,安文美放下刀叉站了起來,道:「易佳,我陪你去吧。」
「傷天害理!」
「正好七十年了。」第三者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七十年前爸爸去世,就是他把我養大的。對了,你們真的不是強盜?」
還沒等田易佳說什麼,安文美已經關掉了手機,在關掉前的一瞬間田易佳聽到了發動汽車的聲音。田易佳看了看吃了一半的面碗,不由苦笑了一下。
安文美揉了揉脖子,驚魂未定地道:「士桐,你相信我了吧?」
這個男子正是蘇謝路。只是現在他的臉上已沒有了一絲稚氣,眼神也深沉得如兩潭深不見底的死水。他淡淡地笑了笑,道:「田老師,也許讓你睡一覺會更好。」

「你認識這吸血鬼么?」男人忽然在一邊說道。田易佳不是吸血鬼,他那把帶血的彎刀也已收了起來,現在正抽著一支十分酷烈的雪茄煙。田易佳心頭忽地一動,想起了剛才蘇謝路說過的那句話。她低下頭,輕聲道:「他叫蘇謝路。」
田易佳醒過來時,鼻子里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汗味。
太陰太陽一系傳到現在已是第六十九代了。作為第六十九代傳人,消滅妖族,暗中保衛人族的平安,是他們出生以來就背負的責任。女子沒有再說什麼,伸手從車座下掏出了掌上電腦。男人雖然單手開著車,眼角卻也發現了她的這個動作,順口道:「怎麼,又要用探測儀,還不死心么?」

在家裡,那個還沒能起身的服務小姐對前來做筆錄的警察如是說。那警察抬起頭來道:「沒有衝進來么?」
是太陽!趙士桐那顆血族的心臟也收緊了。這人是男人,當然是太陽,那麼太陰一定也在邊上。歷代的太陰太陽,太陰都要比太陽更厲害。兩百年前,曾發生過一次九族之戰,趙士桐正是從那時變成血族的。就在那次大戰中,有好幾個極厲害的妖族被太陰太陽滅絕,其中就包括血族的剋星鬼車。九族之戰時趙士桐並沒有參与,但幾十年前遭遇到的六十八代太陰太陽是他漫長的生命里最不堪回首的記憶。如果面前真是新一代的太陰太陽,也許真是到了盡頭了?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了蘇謝路的真正用意。蘇謝路看似不敵自己,其實從頭至尾,自己早已落入了他的圈套。血族可以屏蔽自己的波長,可太陰太陽能跟蹤到這裏,一定是蘇謝路有意引來的。而自己以為得手抓傷了蘇謝路,使得身上沾上了蘇謝路的血,其實也一定是他故意為之,讓這血成為給太陰太陽引路的示蹤劑,否則太陰太陽為什麼為緊盯著自己,對蘇謝路卻似毫無察覺?
現在她們已經進了衛生間。裏面打掃得很乾凈,也沒有氣味。在她們身後,正是洗手的地方,有一面很大的鏡子。安文美似乎沒料到這裡有面鏡子,下意識地扭過頭來,伸手遮住了臉。也就是這一瞬,田易佳突然發現鏡子里映出安文美的背影,別的地方都沒什麼異樣,唯有頭部卻很是奇怪。那並不像一個人的頭,倒像是在領口上插著的一張肉色的面具,從鏡子里可以看到這面具的背面,而安文美遮住臉的手,在鏡子里也不見蹤影,映出的竟然只是個袖口而已。
多久了呢?應該有很多年了。很多年前,他看著一些工人把這兩扇大鐵門豎起來,那時門上是「踏青園」三個字。現在那三個字早就不見了,門框成了水泥的,上面的字也變成了「人民公園」。可不管公園的名字是什麼,這兩扇鐵門卻一直沒換過。只是,用不了一個月,這兩扇鐵門就要被拆除,大門也要擴大,這裏就要換成不鏽鋼的自動門,也就是說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兩扇鐵門了,他這種小小的懷舊也將不復存在。
「沒帶傘么?」田易佳把手裡的傘遞了過去,「拿著吧,明天上課時帶來還我就行了。」
「電話?」
他無聲地說著,眼裡卻浮起了一絲惆悵。對於他來說,這個古怪的爺爺這一回離去,就是永別了,以自己的年紀,將再不能見到他。
趙士桐的身體忽地一側,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折轉,那支白色的鹽箭從他身邊掠過,「啪」的一聲刺中一棵樹上。隨之,有個人影正極快地靠近。雖然從血族的角度來看,這人的速度並不太快,但與一般的人類相比,這種速度已近乎不可思議了。
到底是誰打來的電話?田易佳有點莫名其妙地到了前台,拿起電話,先「喂」了一句,就聽得話筒里傳來一個聲音:「田易佳么?」
電話里的那個男子,不是要自己看玻璃窗么?
的確很奇怪,這個血族一方面躲開了他們的追蹤,另一方面卻又如此招搖地出現,簡直就像個圈套,難怪他會懷疑。女子也遲疑了一下,道:「怎麼辦,會是調虎離山么?」
蘇謝路轉過頭,淡淡一笑:「田老師,其實我並沒有名字,只是從小他們都叫我薤露。」說著,又頓了頓,像是嘆息一樣輕輕地說道:「都有三百多年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與男人不同,女子的衣著很整潔,就像一個剛從薪水豐厚的寫字間里出來的白領。
妖族無所不在,不過絕大多數並沒有害處。像西方人談之色變的食屍鬼,聽起來可怕,其實卻是種食腐的生物,和蜣螂一樣對環境十分有益。女子把手裡的掌上電腦轉過來道:「你看吧。」
窗外,那排路燈原本照得雪亮,但現在卻全都滅了。雖然對於餐廳里來說並沒什麼影響,只是稍稍暗了一點,可是田易佳卻猛然間想起了剛才那個電話。
蘇謝路搖了搖頭:「你問過她么?她願意當一個血族,永遠變成供你淫樂的玩具么?」
趙士桐皺了皺眉。三分熟的牛排,固然富涵不少鮮美的血水,不過這些經過了烹飪的血液到底比不上新鮮的、冒著熱血的鮮血美味。難道安文美等不及了,竟然想打偏手么?
蘇謝路呆了呆,有些局促不安地道:「真對不起,我是明族,這一族是不會初擁的。」他見田易佳還想再說什麼,轉過身道:「田老師,我也該走了。在你的生命里,我想我不會再出現了。」
這是電話里的那個男子!田易佳幾乎又要尖叫起來。但這時記憶已經回到了她的腦海中,包括安文美和趙士桐映在鏡子里那種奇怪的影子。她喃喃道:「你是誰?」
田易佳點了點頭,低低道:「我知道,否則你們就要變成通緝的殺人犯了。」
女子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你的生活沒問題吧?」
「好狡猾的吸血鬼。」
田易佳見他作勢要跳下去,急道:「等等,你到底叫什麼?」
「我已經暈了過去,什麼也不知道。」安文美見趙士桐的眼裡又發射出一股寒氣,急道:「還有,那時田易佳也已經暈過去了。士桐,他也是血族,是想搶田易佳的吧?」
黑暗中,趙士桐的眼睛就像兩點火星一樣放出寒光。他又向前走了一步:「不多,每星期一個而已,而且全是在不同的地方,反正自然死亡的人數遠遠不止這個。」
「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對手read.99csw.com的疏忽上,這本身就是一種失敗。」男人用一種中學老師的口吻評論道,「妖族三十七種,最狡猾的就是血族,他們的體液具有致幻作用,他怎麼會……」
這就是相親?的確,趙士桐的態度溫文爾雅,他的相貌也稱得上是美男子,華貴的服裝下露出的皮膚光潔白皙,可是田易佳不知為什麼總是感到眼前的男人似乎戴著一張面具。在面具背後是什麼?也許是個好色而暴躁的色情狂?雖然田易佳也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有點過份,可是這念頭總是執拗地盤踞在腦海中。正在往臉上補妝的安文美顯然也看出田易佳的不安了,她把粉餅放好,伸手搶過菜單道:「趙先生,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要個油燜大蝦……」
他站起身來。一個服務小姐馬上走過來,小聲道:「先生,買單么?」
田易佳捂住嘴站了起來,道:「不用了。對不起,我想去一趟洗手間。」
趙士桐把左手無名指放到嘴裏,輕輕咬了咬。他的嘴裏,上下共四顆犬齒尖利得仿似尖針,一下咬破了無名指尖,粘稠的血登時涌了出來。趙士桐把無名指放進安文美嘴裏,一放進去,便覺得安文美在貪婪的吮吸起來。吸了三四口,安文美忽地睜開了眼,趙士桐再不願浪費自己的血液,一把抓住她的領口把她提了起來:「出什麼事了?田小姐呢?」
到了這時候,田易佳就想不上車都不行了。她剛坐到座位上,安文美已經發動了汽車,性能很好的車子幾乎一下子就沖了出去。田易佳身子晃了晃,急道:「文美,你小心點。」
男人想了想,把煙頭扔出了窗外:「血族還沒有在太陰太陽跟前耍花槍的本事。走吧,立刻去看看。」

「別擔心。」安文美嫻熟地掛上檔,順手打開了車載音響:「人家年輕英俊,瀟洒多金,這種鑽石王老五可不多了,你要不著急下手,就來不及了。」
那是趙士桐的聲音。蘇謝路剛要伸向田易佳的手忽然停住了,田易佳看到他的眼裡透出了一陣寒意。這張臉仍然是她見慣了的中學男生的臉,可是這種眼神,卻是如此的飽經風霜。她道:「你真的是?」
「易佳么?」
田易佳不知該怎麼回答,安文美也已經站了起來。現在當然不好堅持自己一個人去洗手間,她小聲道:「對不起。」向一邊走去,安文美還在小聲道:「易佳,你不舒服么?」
是鹽箭!趙士桐驚呆了。血族的體液對於人類來說居有致幻作用,但高濃度的鹽水對血族同樣有致幻作用。如果被鹽箭擊中,即使不是致命的地方,自己也會立刻動彈不得。只是,知道這一點的,一定不是尋常人!
三月多雨多風。桃樹上的花苞正蜷縮成一團做夢,一陣雨就灑了下來,細而疏,冷得像是剛化開的冰。而那些雨點也幾乎是乾的,干而黏,又冷。鐵門很舊了,漆皮剝落已盡,卻幾乎沒有生鏽,黑黝黝的很堅實,鐵條把公園裡的景緻分隔成相等的幾個長條,倒像是幾幅窄窄的畫。
趙士桐伸手舔了舔手指上的血痕,冷笑道:「現在當然沒事。不過,你能保證接下來也沒事?」
這個男孩子,將來也許會很有出息的。
蘇謝路小聲道:「別擔心,我沒事。」
死者名叫安文美,是一個中學的音樂老師,未婚。這樣的人,無論如何都不像會牽涉進黑社會的仇殺里去,而且本市也沒聽說有如此囂張的黑社會,更何況,兇手行兇,用的武器極為古怪,是一種用石鹽磨製的箭頭!
她只是一恍然,眼前忽然一閃,窗台上已是空空蕩蕩,只有一把傘放在那裡。夜風吹來,拂動窗帘,卻是寒冷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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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如果不是和蘇謝路對峙,即使是太陰太陽靠近,自己也該早已察覺。可是現在那人已靠得如此之近,逃跑只怕更加危險。可要是拚死一搏的話,這新一代的太陰太陽多半沒有九族之戰時那一代那麼強,而那一代最終也是同歸於盡。雖然在第六十八代面前自己沒有還手之力,但對付這第六十九代,未必就沒有勝算。
人的眼睛很奇妙,就和一個變焦鏡頭一樣。當她把視線集中在窗外時,玻璃窗是透明的,可以看得到外面的接待正在招呼客人。但假如把視距調整到玻璃窗上,這扇窗子馬上就成了一面鏡子,在鏡子里映出了許多人,最近的當然是自己,還有……

聽慣了「衛生間」或「盥洗室」之類稱謂的服務小姐,聽到「廁所」兩字時似乎耳朵都失去了貞操。她紅著臉道:「在那邊。」
服務小姐走了過來,用一種輕柔而程式化的聲音說道:「田易佳小姐,前台有您一個電話。」
安文美抓住了田易佳的手腕,道:「進去說吧。」她推開了衛生間的門便向里走去,田易佳只覺她的力量大得異乎尋常,握住自己的手也居然硬得和鐵鉗一樣,不由吃了一驚,小聲道:「文美,你……」
「先喝點什麼吧。紅酒好么?」
「什麼也沒有。」女子忽然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我覺得,這個血族很有點奇怪啊,既然並不是把他當成食物,當初為什麼要撫養一個人類孩子?」
趙士桐不禁有些惱怒。血族並不是一個很昌盛的種族,雖然電影里胡說什麼被血族吸過血后就會變成血族,事實上血族想要發展新成員是極為困難的。人類和血族的波長固然十分接近,可是想找到一個能變成血族的人類卻只有萬分之一,甚至十萬分之一的把握,所以在趙士桐兩百余年的生命里,他也僅僅在兩年前才找到一個安文美。當他發現那個叫田易佳的女子竟然也是同類體質,心中的激動實在難以言說,也當真和初戀一般。不過,自己的這種熱情多半讓安文美大為吃醋,如果安文美敢違背自己命令的話,那也並非不可能的……
「六點零三分。」
又是「啪」的一聲。不過這一次,卻是那支射在樹上的鹽箭炸了開來,形成了一片煙霧,一瞬間覆蓋了大約二十平方米的範圍。
田易佳一怔。薤上露,何易晞。露睎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這首哀嘆生命短暫的古樂府在她學生時代就曾讀過,詩句里那種悲涼和痛苦彷彿要透紙而出。他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
田易佳怔了怔,這才恍然大悟。今天上班時安文美就神秘兮兮地跟自己說下了班別走,不過後來自己連著上課,都忘了這事。她笑了笑說:「真對不起,我都忘了。是什麼事?」
雖然太陰太陽同樣是人類,可是作為血族食物的人類中同樣也有血族的,也是所有妖族的剋星,也許就是上天的有意安排。這第一支鹽箭沒有射中自己,可接下來肯定會有更加厲害的手段。到底應該怎麼辦?轉身就逃,還是狠下心來反抗?趙士桐只是猶豫了百分之一秒,那個人影已到了他的近前。
從話筒里也聽得到那頭的男人吸了口氣,很慢又很輕地道:「田小姐,剛才坐在你對面的,是個吸血鬼read.99csw•com。」
男人長吁一口氣,這才冷冷地道:「這是他的幸運。」
這是恐嚇電話!可是田易佳的詫異遠遠要大於驚恐。自己只是一個中學語文老師,無論如何都與恐怖襲擊搭不上邊。難道,這是某個為了自己快要瘋狂的男士么?她心裏突然一動,不由咬了咬嘴唇,微笑道:「好的,請說吧。」
如果僅僅為了隱瞞身份,當時他完全可以殺了這孩子,另外找一個的。不過女子也知道男人的性格,只要是這男人認準的事,那就什麼都無從改變。她低聲道:「不行,在房裡沒能採到DNA資料。」
「蘇謝路同學,你還沒回家么?」
趙士桐打定了主意,忽然將身一縱,人已一躍而起,向來人壓去。傳說中血族可以化身為蝙蝠,但其實是不可能的,血族並不是翼手類。只是現在趙士桐的身影,卻真與一隻巨大的蝙蝠相差無幾。
她走進廚房開始給自己煮麵,聽著外面電視里不時傳來歇斯底里的「快去買吧,太便宜了」之類的聲音,一邊想著事。她今年剛從師範畢業,因為學校里缺人,所以校領導破格讓她擔任高二三班的班主任。蘇謝路是兩個月前才轉來的,這個男生十分內向,在學校里幾乎沒有朋友,但幾次測試卻考得相當不錯。聽說他父母雙亡,只和爺爺兩人相依為命。他爺爺去年退休回來了,一家人只靠一點微薄的退休工資過日子。田易佳聽說了他的身世后,同情得幾乎要落淚,可是蘇謝路卻從來沒有說起家裡的困難,每天只是準時到校,也準時離校,既不參加那些學生社團活動,同樣不在社會上瞎逛。
門剛推開,他就不快地發現正對著自己的那面鏡子。對於在鏡子里照不出影子的血族而言,鏡子純粹是毫無用處的討厭廢物。他下意識地遮了遮臉,但馬上回過神來,卻更為吃驚地發現地上躺著一個女人。
高度3.13米,距離5.71米,速度為每秒26.4米。幾乎不用計算,男人就已經習慣性地把這個速度乘以3600,得到的是95千米的時速。
衛生間在很後面,現在一個人都沒有。到了門口,安文美剛要打開門,田易佳忽然抓住她的手,極小聲道:「文美,趙先生到底是什麼人?」
他不知該不該接過來,田易佳已經淡淡地一笑道:「沒關係,老師家就在對面,你拿著吧。」
不可能!趙士桐幾乎要怒吼起來。把一個血族打暈,對於人類來說是不可能的,即使有殺死血族能力的太陰太陽兩人也做不到。他齜出了尖利的犬齒,冷冷道:「你想騙我的話,我馬上就能收回你的生命!」
還有一個!男人吃了一驚,如臨大敵向四周看去。原先極為明顯的信號在到達這餐廳時突然失蹤,害得他們查了好一陣才查到。正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死了一個女血族時,信號又突然出現,讓他們大吃一驚。追到這裏時,信號卻又突然變得極弱。幸好雖然信號很弱,仍然可以測到,果然能一舉追到這血族,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可是聽女子說還有一個,男人也不禁有些吃驚。他道:「在哪裡?我並沒有發現。」
蘇謝路看著田易佳,慢慢點了點頭:「田老師,他說得沒錯。」
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同?田易佳微微皺了皺眉頭,突然呆住了。
蘇謝路也向前踏上一步。現在,兩個男人面對面地站著,誰也沒有退讓的意思。趙士桐雙手背在身後,笑了笑道:「天理是什麼?對血族來說,人類是食物,這才是天理。從這種角度來說,你們明族活得跟蚊子跳蚤一樣,才是傷了血族的天,害了血族的理。喂,你再不讓開的話,田小姐自然不會死,你倒會變成我的食物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接過了傘,心頭卻是一陣茫然。他一直不習慣老師用這種長輩的口吻對自己說話,可是這個年輕的女老師似乎已經把所有學生都看成了她的晚輩。他打著傘,看著田易佳走過馬路,細雨又疏疏地灑過,讓她的身影變得模糊。當她走進公園對面的公寓樓時,他這才輕輕的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這是趙士桐先生,而這位,是我同事田易佳小姐。」
趙士桐的影子越來越清晰。這個衣著得體的男人,竟是以一種快得超乎想像的速度在這片樹林里狂奔,卻沒有撞到哪棵樹。他說第一句話時聲音還很遠,現在卻已經就在十來米開外了。蘇謝路站起身擋在田易佳跟前,道:「也許你不想殺死她,可是你殺過多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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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話很平靜,但他的手卻在微微地抖動。女子連忙拉了拉他,道:「不要嚇到他了,他不是血族。」
「是我。」
安文美苦笑了一下,眼裡也閃爍著一絲恐懼:「有個人……他襲擊了我,我一下就暈過去了。」
安文美也沒有影子!
男人的眉頭已經皺得幾乎纏結在一起:「這算什麼血族?簡直跟蚊子一樣。」
「田小姐,請回家好好休息,把今晚的事全忘了吧。」女子抿嘴一笑,「今晚的事是個噩夢,雖然可怕,可做完了,明天還是個晴天。」
田易佳突然笑了起來。高二的學生一般都有十八歲了,僅僅比自己小了五六歲而已,不少男生都比自己還高。可是作為一個老師,她總不自覺地把自己的學生當成一些不經世事的孩子。何況,他有沒有出息,與自己又有什麼相干?
「餐后甜點呢?這裏的提拉米蘇不錯,要不要來一份?」
其實雨也並不大,就這樣回去並沒有什麼妨礙,可是田易佳對眼前這個身高已經超過了自己的學生總是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憐惜。
當屋外很暗而屋裡很明亮時,外面可以看見裏面,而屋裡看去,玻璃窗就會和鏡子一樣。不過這男人的話恐怕更讓人懷疑,什麼在衛生間門口等,簡直不懷好意。田易佳正要斥罵一聲,電話卻已擱斷了。
「那他呢?」
第三者坐在破舊的椅子上,一直閉著眼,突然開了口。女子嘆了口氣,道:「是啊,他不會回來了。他和你一起很久了?」
「廁所在哪裡?」
他猛地轉過身。在他身後,田易佳老師撐著一把淡綠色的尼龍傘立在細雨里,傘面上已經積起了一顆顆水珠。他突然有些局促不安,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只是囁嚅地道:「田老師。」
女子走了過來。她手上握著一把裝好鹽箭的十字弓,看了看地上的死屍,嘆道:「你太心急,這樣一來,我們又要變成殺人犯了。」
「田小姐,你不要說話,只要聽就是了。吸血鬼的聽覺和視覺都極為靈敏,如果他覺得可疑,馬上就會聽到你的聲音。」男子又頓了頓,輕聲道:「你現在肯定不會相信,所以坐回位置上去,不要吃喝任何東西,再過五分鐘,請注意看玻璃窗上映出的影子,不論看到什麼都不要驚慌,然後你借口上衛生間,我會在那裡等你。」
玻璃窗上,除了自己,還有安文美在向外看的影子,還有一個,竟是一件豎立起來的西服!田易佳的呼吸在一瞬間都停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確實是西服。這件西服是鼓九九藏書起來的,裏面似乎裝著一個隱身人,但確實沒有趙士桐的影子,而他明明也坐在桌前,正在向窗外看著,既沒有彎腰也沒有走開。
面煮好了。她坐在電視前,一邊吃著面,一邊心不在焉的看著電視。現在電視直銷已經告一段落,正在播放社會新聞,有個地方某個單身女子被發現死了三天,鄰居居然毫無發現。這種新聞看得她更沒有胃口,手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會是誰打來的?田易佳放下面碗,拿出了手機。小小的手機屏上,正顯示著「安文美」三個字。安文美是她的同事,在學校教音樂,平時關係挺好,可是田易佳不知道她現在找自己有什麼事。
「介紹個帥哥給你。你別再放我鴿子了,我馬上來接你。」
難道太陰太陽追來了?趙士桐的心臟猛地一跳。這一代的太陰太陽他還沒見過,只在幾十年前遇到過六十八代的太陰和太陽兩人。那是他最為狼狽的一次,他幾乎以為自己的生命馬上就要結束,所以最後逃脫時幾乎有點不敢相信。好在太陰太陽終究是人類,他們的壽命活不過一百年,如果現在還有太陰太陽一系,也該是第六十九代了。如果是太陰和太陽,現在的安文美心口一定會扎著一根桃木尖棒,或者腦袋都已割下來了,不會這樣完整,而自己這些人全神戒備,太陰和太陽肯定追蹤不到自己的信號的。
田易佳站起身道:「沒什麼,對不起,我去接個電話。」
「就算是人類,如果受到了感染,一樣要消滅。」男人冷冷地說著。找對了方向,現在他的夜視儀也已發現了信號的所在。他大步向前走去,女子忽然搶上前來,小聲道:「不要錯殺了,我們不能濫殺無辜。」
他站在公園的大鐵門前,突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悲傷。
「沒有,」服務小姐的話里仍然帶著點恐懼和詫異,「車子在窗前突然停住了,從車子里突然有個人探出身來。」
不過,到底不是人類。雖然戴著夜視鏡,一張臉幾乎被遮起來,男人還是冷冷地笑了。假如這血族掉頭就跑,想捉住他還有點困難,不過現在他已經是死了。經過現代科技武裝的太陰太陽一系傳人,將是妖族有史以來最為可怕的噩夢。
男人有點急躁地站了起來,俯向那第三者跟前:「你爺爺的鼻子好靈啊,看來他是嗅到味道了。」
「男的還是女的?」
果然是他!男人和女子互相對視了一眼,同時長吁一口氣。女子扶著田易佳起來,輕聲道:「小姐,你家在哪裡,我們送你回去吧。不過希望你不要說出今天的事。」
趙士桐又笑了起來。等他再看向蘇謝路時,眼裡已是死樣的冷漠:「就算你不願意,你也是我的晚餐了!」
那人要自己看的,就是這個么?田易佳眨了眨眼,又仔細地看了看玻璃窗。確實,只有一件西服,甚至她可以看到那件西服袖口處的刀叉,正像有兩隻無形的手抓著。可是不管往哪裡看,都看不到趙士桐的影子,這個人彷彿溶進了空氣里,竟然消失不見了,儘管只是在玻璃窗上。
「那老頭子又說了些什麼?」
安文美的身體冰涼。不過對於血族而言,除非是破壞心臟,或者切除頭顱,否則是不會死的。但現在安文美的身體冰涼,人也全無知覺,完全和一個死人相仿。
「也許,他還保留著人類的感情吧。」
田易佳只覺眼前像是突然颳起了一陣狂風。她伸手掩住眼,也只有緊緊扶住樹榦才算沒有倒下去。眼前什麼都已看不清,只能看到有兩個人影在極快地閃動,甚至身後都留下了長長的殘影。這兩個人影一樣的快,她也分不清哪個是趙士桐,哪個是蘇謝路,只覺得眼前不時有樹葉被激得飛起。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眼前一花,突然多了一個男人的背影。
安文美的眼睛突然縮成了兩根尖針,看著田易佳道:「真的么?」
「我姓田。」
「爺爺……他不會回來了么?」
「爺爺,他們上鉤了。」

這是什麼意思?田易佳呆了呆,還沒回過神來,蘇謝路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猛地向後躍去。趙士桐沒料到蘇謝路的動作居然還能這麼快,不由一怔,馬上怒喝道:「站住!」
看著蘇謝路,田易佳突然有種衝動,猛地打開了窗,道:「那你能把我也變成吸血鬼么?」
「真的。剛才我看到,他在玻璃窗上,只有衣服能映出影子!」
服務小姐的眼也一下直了:「他手上拿著一把弓,就那麼一揚手,一根白的箭突然飛了過來。玻璃窗明明很厚,居然就被鑽了個洞,那個小姐剛要把錢放在我手上,那支箭就從她背後插了進去,從這裏伸出來。那時我只知道尖叫了,幸好那輛車馬上就掉頭逃掉。對了,沒看到有牌照。」
儘管電話里那男人要自己不喝任何東西,不過趙士桐的話實在無法推薦。田易佳點點頭道:「好吧。」
剛按下應答鍵,安文美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田易佳道:「是我。文美,有什麼事么?」
蘇謝路的臉忽然有些紅了。這樣的夜晚,一個站在窗台上的年輕男子,原本有種說不出來的妖異,可是他的臉紅卻讓這種妖異沖淡了不少。他輕聲道:「是不好,不過我從小就挑食。」
「田易佳小姐,現在我說的話可能會很令你吃驚,但你不要露出慌張的神色,否則你的生命會有危險。」
自己存在了兩百多年,而眼前這個同類比他年紀更大,本來趙士桐並沒有必勝的把握,沒想到只這麼一下就重創了他。這個意外的勝利讓趙士桐躊躇滿志,覺得先前自己未免太膽小了。雖然血族一般不傷害同類,但同類的鮮血可以使得血族的能力得到極大提升。能嘗嘗這種異味,實在是種難得的奇遇。方才趙士桐還惱怒異常,現在他身上儘是蘇謝路的血,不禁大為得意。他見蘇謝路勉強站著,幾乎馬上要摔倒在地,又得意地向前一步。
趙士桐站住了。蘇謝路雖然受了重傷,但還沒有失去活動能力,如果拚死還擊,說不定還能兩敗俱傷。他點了點頭,道:「好吧。如果你現在願意走的話,我仍然會放你走。」
「你被一個吸血鬼捉來的。」女子柔聲說道,「不過,小姐,你不用擔心,你不會有事。」
男人的汗味!而她這時才發覺,自己竟是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她嚇得要尖叫起來,但就在同時,一隻手輕柔地掩上了她的嘴,一個男子低聲道:「田老師,別出聲,我不會傷害你的。」
男人也皺了皺眉頭。陰陽星向來一同行動,可是對這個同伴的軟心腸他也總有點難以忍受。他道:「你也小心點,別被瞞過了。」
H:3.13M
蘇謝路淡淡一笑道:「多謝你了。」他退後一步,站到了躲在樹后的田易佳身邊,極其小聲道:「田老師,他叫蘇謝路。」
趙士桐剛說完,見安文美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知道她也聽不懂,便不再多說,只是把皮夾遞給她道:「你去付帳吧。他帶著一個暈過去的女人,肯定不會走遠,我去追他。」
正在看菜單的趙士桐抬起九-九-藏-書頭:「田小姐,怎麼了?」
蘇謝路還沒說什麼,遠遠的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田小姐,請你不要相信他,他是一個吸血鬼。」

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
田易佳遲疑了一下,道:「你也是吸血鬼,為什麼要救我?」

他的手伸向田易佳的太陽穴,田易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要。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想要做什麼?」
田易佳一怔,下意識地拉開手袋。難道手機沒電了?可是放在手袋裡的手機明明正閃著燈。再說,有誰知道自己到這餐廳來了?
「田易佳小姐,請問田易佳小姐是哪位?」
不等安文美再說什麼,趙士桐已經推開了衛生間的後窗,人一躍而出。來這餐廳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當然不用擔心食客不付帳從衛生間跳窗逃走,更不用說是跳女衛生間的窗口,所以根本沒有裝保籠。安文美看著這個相當高大的男人從小小的後窗里一下消失,怔了怔,不由嘆了口氣。
女子倒笑了笑。男人的這個比喻倒很是形像,攻擊了這女子的血族當真和蚊子一樣,說不定並沒有什麼危害性,她倒有點懷疑太陽星是不是動手太狠了。不過殺也殺了,死了的也確實是個血族。她掐了一下那個女子的人中,看著她醒過來,微笑道:「你醒了?」
真是怪事。警察合上了筆錄本,也不禁暗自嘆息了一聲。
女子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周圍,低聲道:「還有一個。」
「男的。年紀不大,長得挺帥,有點像《壯志凌雲》里的湯姆·克魯斯,頭髮亂糟糟的,穿著一件皮夾克,不過式樣有點過時……」
當眼前那血族一躍而起時,男人戴著的夜視鏡里已經傳來了警告。
基本上與高速公路上行速的汽車差不多速度。男人想著。怪不得前代告誡自己,血族是最不容易對付的妖族。雖然血族的能力並不是最強,但血族最為全面,而且平均智商也超過人類,甚至可以這樣說,血族是更為先進的人類。
他笑了笑,推開了門。
田易佳嚇呆了。安文美卻低低地笑了起來,湊到她跟前道:「易佳,還是被你發現了。別擔心,不用痛的。」
田易佳也不知道提拉米蘇到底是什麼東西,安文美卻道:「好啊好啊。」
一進門,田易佳就伸手打開了電視。外面陰冷潮濕,家裡就更顯得溫暖,即使是單身女子的小公寓。可不管怎麼說,這個小套間總是缺乏生氣,所以雖然電視幾乎成了穿插節目的廣告,可開著總讓她心裏有點安穩。
他拉開門走了出去。女子也站起身,對那第三者輕聲道:「對不起,我們走了。請不要報警,再說報警也沒用的。」
回到座位,服務小姐發現先生沒付帳,倒是要一位小姐來付帳,不由有些意外。只是客人付帳,她也沒什麼話好說。但接下來的事,卻讓她嚇出了一場大病,三天沒從床上起來。
田易佳咽了口唾沫。安文美的手已扼住了她的喉嚨,這隻原本溫潤綿軟的小手,現在卻幾乎和鐵打的一樣冰冷堅硬。快求救么?可是當安文美冰涼的手按在她的喉嚨口時,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男子讓田易佳站好。這是城郊的一個小山,離那餐廳不算太遠,現在也根本沒有人影。夜色已濃,天空被城市的燈火染成了一片淡紫色。在這片淡淡的紫色里,田易佳看到了一張年輕的臉。她輕聲驚叫起來:「蘇謝路!」
田易佳睜開眼,眼前竟然是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的年輕女子。她吃了一驚,低低道:「我這是在哪裡?」
這人似乎沒有聽到女子的問題,空洞的眼神仍然望向天花板的某處,喃喃地說著:「五十多年沒見了。兩個月前他突然來找我,我都嚇了一大跳,還以為碰上了騙子。我快死了,唉,能像他這樣長不大該有多好。」
女子沒有說什麼,掩上門走了出去。當她走出去的時候,老人突然睜開了眼。他已經很老了,可這時的眼神卻極其明亮,還帶著幾分狡黠。
吃完面,剛洗好碗,手機又響了起來。田易佳打開電話,安文美那種語速極快的聲音便又從裏面傳了出來:「易佳,快下來吧,我已經到你樓下。」還不等田易佳多說什麼,她又把電話掛斷了。
女子忽然把十字弓掛回腰間,從一棵樹下抱起一個女子,道:「在這裏了。我沒有看錯,她確實不是血族,不過被血族攻擊過,只是傷口極淺,對身體沒有傷害。」
「那個小姐正在給我付款,這時我突然看到外面有輛車直衝過來。好可怕,簡直要衝破窗子,直衝到裏面來一樣!」
屋裡有三個人。三個人都坐著,打破沉寂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這男人穿了一件皺巴巴的夾克,頭髮也很亂,眼睛像渴睡似的半睜著,一張臉倒是有如刀削般冷峻。
躺了一個女人並不奇怪,但躺倒的居然是安文美!安文美雖然變成血族才短短兩年,可是作為一個血族,她的體力、視覺和聽覺都遠遠超過了人類。趙士桐呆了呆,馬上蹲下去,扶起了安文美。
趙士桐桀桀地笑了起來:「什麼明族暗族,我們血族本來就是以血為生,只有你們這些假正經的明族才會說什麼不傷害人類。看在同族的份上,我就不殺你了,把田小姐交出來吧。放心,我只是想讓田小姐加入我們,並不是要殺她。」

「我不是說這些。」田易佳向前湊了湊,聲音也壓得更低了些,「你沒發現么?他在鏡子里照不出影子!」
是外面的燈滅了!
蘇謝路見他上前,低聲喝道:「等等,讓我和她說一句話。」
女子不確定地說著。男人笑了起來:「你當這是部言情小說啊?太陰太陽一系這麼多代,什麼妖族沒見過,肯定有他的原因的。只怕,如果不及時消滅他,這個城市將會血流成河。」
是蘇謝路。他就站在田易佳站著的那棵樹前,不時喘著粗氣。只是,藉著昏暗的夜光,田易佳看到了他脖子上有幾道黑黑的影子。她有點吃驚地道:「蘇謝路,你受傷了?」
「等等!」
安文美的嘴角帶著點笑容,兩隻手一左一右地指著。那個穿著高檔西服的男子站起身,向田易佳伸過手來:「田小姐,你好,我是趙士桐。」
要死了吧?田易佳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暈過去。現在暈倒,也應該是幸運吧,她想。
「他當時做了什麼?」忍無可忍的警察打斷了服務小姐對那個殺人犯外貌明顯帶有讚美的回憶。
這個問題讓蘇謝路猶豫了片刻,才咬了咬牙道:「真對不起,因為我吸過了你的血。當然,很少,對你的身體沒有影響,所以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幾點了?」
當服務小姐下去后,趙士桐微笑道:「田小姐擔任的是語文老師?」
女子忽然打斷了男人的評論。男人吃了一驚,手中的煙都幾乎掉了下來:「是什麼信號?不要是那種無害妖族的。」
趙士桐怔了怔。安文美說的是真話么?可是安文美真的把手舉了起來https://read.99csw.com,指尖是一根短短的頭髮。發為血之餘,所以血族的頭髮比人類長得更快,為了處理過長的頭髮,對趙士桐來說也是件頭痛的事。他將信將疑地把那根頭髮接過來,放進嘴裏嚼了嚼,忽然放開了安文美。
這種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剛持續了幾分鐘,當三份還在滋滋作響的大蝦端上來時,田易佳忽然覺得眼前一暗,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周圍的人都「咦」了一聲向外看去。她只道外面出了什麼事,也扭過頭,卻見外面空空蕩蕩,一個接待正在指揮著泊車,什麼異樣都沒有,只是看起來卻總有點與方才不同。
一個女子的身音響了起來。但男人已經直起腰,扭頭道:「來不及了,已經把他砍了。」
這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聽起來並不熟悉。田易佳一怔,道:「是我,請問是哪位?」
「有信號!」
趙士桐笑了笑,把菜單折好,叫過服務小姐來點了菜,又道:「請記一下,三份牛排中兩份要三分熟,一份老一點。」
田易佳知道西餐廳的牛排是招牌菜,不過很多都喜歡烤得半生不熟,一切都有血水流出來。她遲疑了一下,道:「還是熟一點,我不習慣吃生的。」
「他是明族,是不會做初擁的。」
男人狠狠地吸了口煙,從鼻子里噴出長長一條煙柱。他抽的是一種有金圈的雪茄煙,很烈,一般人根本不會抽,而他卻和沒事一樣。他在車窗外撣了撣煙灰,皺起了眉頭道:「他還回來做什麼?很不符合血族的常規。」
「呀,你已經在家裡了?怎麼忘了我跟你說的事?」
女子看著手腕上的示蹤儀,皺起眉頭道:「這邊,信號極弱,看樣子並不是血族,而是有過接觸的人類。」
那是鹽末的煙霧。雖然並不能傷害血族,然而空氣中陡然升高的鹽份濃度使得那個血族失去了超高的速度,重重地摔了下來。空氣中的鹽份卻沒有讓男人喪失行動力,他已經拔出了腰間一把彎刀,刀光一閃,鋒利的刀刃切入了趙士桐的脖頸。前後大概還不到兩秒,還不等趙士桐掙扎,便已身首異處。
當那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消失,田易佳嘆了口氣,拉上了窗帘。也幾乎是在拉上的一瞬,她聽得一個輕輕的聲音:「田老師,謝謝你。」
他剛喝出,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站住!」緊接著,有個東西直向他刺來。
「他也是。不過,我是明族,他是暗族。」
安文美人長得俊俏,又愛打扮,性子有點急,怪不得別人都說想拒絕她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田易佳剛下樓,便看見安文美那輛小車幾乎把公寓樓的大門都堵了個嚴嚴實實。一見田易佳出來,安文美從車裡探出身子,招著手大聲道:「易佳,快上來,別讓人家等太久了。」
他的笑容溫和而文雅,田易佳頰上微微一紅,道:「沒事。我不會點,請隨便吧。」
她回到座位上后,不自覺地向窗子看了一眼。現在天已經有些暗了,但窗外有一排路燈,使得窗子外面比裏面更亮一些,從玻璃窗上也看不到映在上面的影子。不論是誰,吃飯時總不願被人看到,這餐廳顯然基於這樣的考慮吧。田易佳正想著,趙士桐把手上的菜單遞過來道:「田小姐,請點菜吧。誰來的電話?」
田易佳有些不安。這個趙士桐英俊瀟洒,衣著得體,顯然是個富家子家,家底殷實得非同一般,可就是這樣讓她更不安。但現在人家已經伸過手來了,她也只能伸過手去:「你好,我是田易佳。」
男女衛生間就在相鄰的地方。趙士桐快步走去,可是在衛生間門口停下了腳步。門口沒什麼異樣,不知道裏面有沒有人,他並不想在這裏鬧出軒然大|波來,何況衛生間也不是進食的所在。不過,假如裏面真的有某個坐在抽水馬桶上的女人的話,那麼在她歇斯底里叫起來以前,自己就只能在衛生間里用一回餐了。
安文美怔了怔:「他開了一家商行,是個經理啊。」
「反正我們早就成了殺人犯,雖然我們沒殺過一個真正的人。不過,」男人笑了笑,「抓不到的話,我們當然不是殺人犯。」
一個服務小姐走了過來,左右看著。現在是餐廳的高峰期,吃飯的人著實不少。田易佳怔了怔,舉起手道:「我是。」
說著,服務小姐在自己豐|滿的左胸上比劃了一下,以示那根白色箭穿出來的地方。警察點了點頭,道:「是心臟部位。」
失敗了一次,以後將要再去討趙士桐的歡心也難了。不過田易佳被人救走,對她而言倒是件好事,現在她反而有些輕鬆。
是蘇謝路!田易佳吃了一驚,一下拉開了窗帘。透過玻璃窗,蘇謝路正輕盈地站在窗台上。窄窄的窗檯,蘇謝路卻像是站在平地上一樣,夜風不時吹起他的衣服。看見田易佳,蘇謝路微笑著說道:「田老師,我是來向你告辭的。」
雖然在說吸自己血的事,可不知為什麼,田易佳沒有一絲懼意。她微笑道:「為什麼要吸我的?不是有那麼多人么。」
「這裏的牛排很不錯,來一客吧,田小姐喜歡幾分熟的?」
因為憋得太久,田易佳猛地咳嗽起來。也幾乎是同時,窗外的燈又一下亮了,前後大約只有十幾秒而已。趙士桐關切地說:「田小姐,怎麼了?要不要他們送點水來?」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這首哀嘆生命短暫的樂府詩在她學生時代就曾讀過,詩句里那種悲涼和痛苦彷彿要透紙而出。他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
安文美被他壓得貼在牆上,幾乎要被擠進牆體里。她戰戰兢兢地道:「還……還有,我暈過去前,抓住了他的一根頭髮!」
「田小姐也是老師?」趙士桐微笑著,又不失禮儀地把一張菜單遞到她面前,「請隨便叫點東西吃吧。」
女子一出樓門,一輛黑色的舊轎車無聲地開了過來,到她面前停了下來。
任何生物,不論是人族和妖族,都在發散出不同頻率的生物波,通過探測儀就可以查到。不過既然那個血族已經發現了太陰太陽一族在追蹤,一定會隱藏起自己的行蹤,方才他們用探測儀就沒能發現。可是女子仍然打開了電腦,低聲道:「也許他會疏忽。」
男人和女子又舒了口氣。這其實是他們最為擔心的事,好在田易佳通情達理。女子柔聲道:「好的。請問貴姓?」
趙士桐點了點頭,道:「還記得他們去哪裡了?」
男人一隻手把住方向盤,一手熟煉地往嘴上插了支煙,用點煙器點著了:「為了隱瞞身份吧。當時他作為一個單身父親,撫養一個小孩,旁人不會懷疑他。等後來這孩子越長越大,就說不過去了,他也就只好失蹤。別說這些了,追蹤器能用么?」
的確很瘋狂!田易佳看了看坐在那邊,正專心致志看著菜單的趙士桐,幾乎要放聲大笑起來,心裏又覺得這個編出拙劣借口的青年男子不無幾分天真可愛。難道自己真的有如此大的魅力么?她對電話那頭這人登時興趣大增,微笑道:「是么?」
屏幕上,有一個血紅的小點。雖然小,可是十分清晰。男人猛地剎住了車,喃喃道:「真是血族!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