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沉默的血族·鏡

沉默的血族·鏡

作者:燕壘生
他一躍而起,跳過二十多米的距離,輕盈無聲地貼到對面的牆壁上,爬到了看好的那戶人家窗外。窗子洞開著,窗帘不時被微風吹起,涼爽宜人。他跨上窗子,輕輕跳了進去。
可是,預料中的死亡並沒有來。人面蛛只是抓住了他的身體,其中一根刀樣的爪尖對著他的心口,卻並沒有刺下來:「謝先生,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傷害過任何人。關於玉小姐的記憶,也是兩百多年前她在鏡子跟前留給我的。」
許文路走到那把椅子邊,蹲下來看了看,又用手量了量椅腳之間的距離,點點頭道:「做工不錯,上面的螞蟥工也有點兒樣,差不多就掉五門了。不過椅腳用的是方材,卻向外側,又用了明制,這在清代傢具中很少見。牙子也只用了雲紋,在清制里一樣很少見。」
他站在一個照不到自己的角落,看著鏡子里的情形。
他看了看躺在一邊的陶彭年。與自己相比,已經失去知覺的陶彭年大概還算幸運吧。
藺思嬋掙扎著想要起身,那個護士連忙扶起她:「藺小姐,小心點兒,點滴打完了就按鈴叫我吧。」
阿年到底怎麼了?她有些絕望地想。
剛才醫院里突然打電話來,說陶彭年已經入院收治,脫離了生命危險。一開始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對方說得言之鑿鑿,她立刻開車過來,果然在病床上見到了阿年。他雖然仍在昏迷中,但心率和血壓都已正常,幾個小時后就能醒來。她喜極而泣,一直在病床前陪到現在。看到這護士,她又有些擔心地說:「怎麼了?他的病情有反覆么?」
是那種毒素。
人面蛛的樣子和一個放大了的蜘蛛別無二致,有一對黑而亮的巨大眼睛。它的腹部,正是他的臉。看著空中有一張自己的臉對著自己,這種情形讓他感到很詭異。
「你就是謝先生啊!」
他站起身來,向前抓了一下。人面蛛的蛛絲雖然十分堅韌,但以他的力量仍然可以輕易撕開,所以加緊防備后就不用太過害怕。當他伸出手去后才發現,因為自己剛才的掙扎,這張肉眼看不到的網已經被撕開了一個大洞,在幾十米外的那個囊也已倒在地上,不像方才那樣有如懸空了。他小心地走到跟前,伸手抓住了囊的一頭,用力一扯,登時從裏面露出一個人來。
這時,藺思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對了,你說的會不會是那個衣架?」
「是的,很久以前了。」
一個護士站在門口。藺思嬋放下陶彭年的手,站了起來:「我是。」
隨著夜幕降臨,他的精神好了許多。不過,飢餓的感覺也回到了身上。周圍的人都沒睡,現在用餐還嫌早了點兒。他躺到棕綳上,讓自己暫時休息一下。
人面蛛突然閉上了嘴。
看著她的側影,他心裏又有些疼痛。雖然長得並不像,但現在她的神情和小玉哭泣的時候有些相似。當年阿霑還為自己惹哭了他的表妹而來找自己理論過。
人面蛛並沒有掙扎。現在它的腹部又在變化,變成了一張少女的臉。
鏡子!
他皺起了眉:「那麼,陶彭年一開始就知道這套傢具是贗品了?」
「許警官啊,請問有什麼事?」
儘管回憶令人痛苦,藺思嬋仍然答道:「他以前一直起得很早,可是那一段時間,都需要我叫他他才起來。」

他不明白人面蛛為什麼會問這種話,哼了聲道:「現在叫『錢』了。錢對我沒用。」
陶彭年這筆生意不算小了,董安顯然還記得。他道:「沒有。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如果有問題,他自然來找我要求售後服務。不過事先我也說過,古董傢具因為年代久遠,肯定不能完好,一定是經過某種程度的修整。」
這臉,竟然是他自己的!
蛛絲越扯越多。每扯下一股又纏繞在手頭那捲上面,現在他手裡已經是一根有手指粗細的棍子了。他用力攪著,即使他感到越來越重。
人面蛛打量著他,腹部突然開始變幻。男的,女的,打扮也在不斷變化,有些衣冠楚楚,有些則是蓬頭垢面。突然,他看到了一張曾經如此熟悉的臉,險些失聲叫起來。
她頹然坐倒在那張清代紅木太師椅上。這套古董傢具是結婚時陶彭年花了幾十萬買來的,古色古香,不過她也聽人偷偷說起過其實那次阿年是被騙了,這套傢具是贗品。但幾十萬對於他們來說並非不可承受的損失,阿年不至於因為這種事想不開。到底他有什麼理由要消失,卻又在自己自殺時救了自己?
妖氣正是從那裡流出來的。然而,讓他吃驚的是這鏡架的樣子,一剎那,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董安有些不樂意地道:「什麼叫贗品。他買的是一整套,鏡架是其中一個組成部分,不可分割。從整體上來說,只是添了些修補的新料,可仍然是古董,故宮博物館里還有不少國寶都是修補過的呢。」
天空中是一彎淡淡的月牙,淡得像要融化。他站在牆上,身體與地面平行,愜意地走了幾步。夜風吹動了他的衣角,讓他顯得十分飄逸。對於血族來說,飛檐走壁十分容易,只是因為地心引力的緣故,讓他感到上半身稍稍有些沉重罷了。他走到了樓頂,背著手看著四周。
「鏡架?」他反問了一句。他並沒有在陶彭年家裡看到什麼鏡架,而作為一個照不出影子的血族,他一直對鏡子沒什麼好感。
顯然,門後有什麼東西抵著。窗子都關著,門后抵著東西,自然房間里有人。他也有些吃驚,還來不及上前,藺思嬋就猛地向門上推去。
這個城市寸土寸金,即使是五六十平米的小房子,現在起碼也可以賣到七位數。他登時來了精神,問道:「那房子在哪裡?」
雖然更上層的蛛網依然看不到,可是手上傳來的重量告訴他——這蛛網正在不斷被扯下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這張蛛網徹底摧毀,但只要這樣持續扯下去,遲早會讓人面蛛無所遁形。
人面蛛慢慢道:「在他只聽到我的聲音時,就已愛上了我。本來我只想永遠這樣,每天讓他在鏡前,讓我看著他慢慢老去。可是不久他家道中落,債主盈門。即使他就算把家裡的一切都變賣了,仍然把鏡子留在身邊。終於,我也瘋狂了一次。可是,當他進來看到了我的真身後……當然不可能愛上我這樣的怪物……」
人面蛛已經以出奇迅捷的速度翻身彈起,而他這時還在空中,眼角已看到人面蛛的幾隻前腳伸向他的背心。
「衣架?」
人面蛛頓了頓,道:「是的。我還給了他一顆從腿上取出的珠子,讓他重新來過。可是他一出去,就把鏡子砸碎了,以後再也沒有看到他。」它突然抬起頭,低低地道,「可是我不怪他,也不後悔。」
陶彭年是她的大學學長。當她成為優秀的他的女朋友時,還讓不少女同學眼紅過。陶彭年是個世家子弟,家境雖然後來沒落了,但他畢業后直接去了美國,靠自己的努力又成了這個大城市裡的金領。當時這段感情並沒有因為分開而冷卻,他們天天在網上聯繫,陶彭年不時發來一些照片,常常附上兩句「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以示自己的愛意。那時的她是多麼幸福。陶彭年去年回國進入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的駐華機構任高級職員,當他拿著一個克拉數不小的鑽戒向她求婚時,這種幸福到達了巔峰。
可是他知道,那不是錯覺。
事實上,在右邊大約幾十米遠處,的確懸著一個像豬籠草的草囊一樣的東西,看上去足足有一人高。當然,在鏡像世界的距離多半與現實世界不同,也許那個東西很小,也只是咫尺之遙。
藺思嬋「哦」了一聲,道:「他買了這套紅木傢具。」
貴族小姐和窮先生的戀愛,的確和那些他當時看了發笑的「十才子書」情節差不多。事實上他當時也笑了,因為他寫小說的本意就是想要脫去熟套,寫一部與旁人不同的故事,沒想到卻親身演出了一場最為熟濫的言情劇。假如有人把他的故事寫下來,說不定還會被評為「后十才書」之類的名目。
她的眼裡淌下了淚水。
他怔了怔。來的時候藺思嬋比他著急萬倍,沒想到現在卻急著要回去。也許,這間舊房子里有著太多讓她痛苦的回憶吧,不過這讓他的行動更加方便了。
只是一步,黑夜瞬間成了白天。他彷彿闖進了一個有著薄霧的清晨。
在那一瞬間他幾乎要失聲叫起來。雖然他也知道這個世界上能給他造成威脅的東西少而又少。
女人,往往會把愛情看得重於生命。
他合上公文包,道:「藺小姐,請不用擔心,陶先生應該沒事的。」
他不再說什麼。這個王璧一定留下了什麼記載,輾轉流到陶彭年手上。只是他沒想到陶彭年這樣一個受過高等教育,並且收入不菲的上層人士居然也會相信這種怪力亂神,而且心懷不軌。這樣看來,他實在是咎由自取。
他皺起眉頭,努力搜尋著自己的記憶。
他摸著鏡架。耳邊,彷彿又聽到了小玉那哽咽的聲音。
許文路先是有些怔忡,但馬上浮起了一絲苦笑:「你看錯了吧!」
「好了,他會把這一九*九*藏*書段經歷全都忘掉的。」
他搖了搖頭:「沒有。最大的變動也就是每月的薪水。」藺思嬋報了案后,警察也曾經調查過陶彭年的賬戶。不過從調查結果來看,陶彭年這人幾乎可以稱得上吝嗇,賬戶上只有薪金收入,相對而言,支出微不足道,還只是一些正常開支。
因為是躺著的,只能從眼角里看到鏡架,彷彿很遠。最後一縷餘暉從窗子里映進來,使得這間屋子蒼白而陳舊,大衣櫃半掩的櫃門上那面鏡子正對著床,屋裡雖然已經很陰暗了,但他仍能看清鏡中的影像——一張床上「躺」著一些衣服,顯得怪異。
他追問道:「王先生又是誰?」
卧室里空空蕩蕩,那張床也同樣空空的,上面沒鋪床單和墊子,顯然已經幾個月沒人睡過了。可是,當他仔細看著鏡架時,心彷彿在一瞬間抽緊了。
「仿的?」儘管藺思嬋之前也聽人說過,這套傢具是贗品,但是這個年輕人一眼便看出來了,她不免有些吃驚。
可是這張臉瞬間又變了,定格在一張梳著根大辮子的男子形象上。
看來是一對新婚夫妻,丈夫大概有事出去了。在這裏,他也聞到隔壁傳來一絲淡淡的紙張和油墨的味道,那裡應該是個書房。
他想著,忽然笑了笑。自己與陶彭年素昧平生,談不上應不應該救他。何況血族雖然並不像電影里說的那樣害怕陽光,但太熾烈的陽光也會讓他難受,讓他的視覺、聽覺都成倍降低,所以只能趁這種陰天出來。可是自己仍然來了,還冒險去公安局把藺思嬋的筆錄資料都弄了出來,僅僅是因為自己吸了藺思嬋的血,所以對她有些內疚么?
藺思嬋的眼睛一下睜大了。這樣的理由活像故事里的熟濫橋段,連他自己都沒法相信。他苦笑了一下,正想再編一個什麼更有說服力的理由,藺思嬋已經尖聲道:「怪不得他連碰都不讓我碰,平時還拿個罩子罩起來!那時他還整夜整夜不睡覺,有時還對著它喃喃自語。」
藺思嬋的眼睛忽然睜大了,脫口道:「沒有大筆收入?」
「哦?還沒有。」
血族的力量比人類要大得多,可是當這一拳打出,他只覺一陣劇痛,彷彿手臂都要斷了,面前的玻璃卻一動不動。他怔了怔,看了看自己的拳頭,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現在,這兩面鏡子間就像夾著一塊巨大無比的發光寶石,甚至可以看到這道光柱間灰塵的流動。
問題一定出在這鏡架上。他想著,蹲了下來,看著鏡架背面。
人面蛛似乎對他仍然有些懼意,又退了兩步,才道:「你是妖族,應該不需要銀兩吧?」
藺思嬋走出了醫院。過於熾熱的陽光讓她仍然有些虛弱的身體感到不適,好在身邊還有些零錢,她叫了輛的士。
藺思嬋看了看許文路,說:「鏡架?」許文路的問題實在讓她莫名其妙,她道,「我沒見過。這套傢具搬進來時,我就沒看見有鏡架。」
這陰寒彷彿絨毛般的細雨,恍如無物,卻又能真切地感覺到。他最後猶豫了一下,終於向前邁了一步。
「可是……」
護士微笑起來:「陶彭年先生的病情沒有問題,請放心。是那位送陶先生來的先生來了。」
那是一根和他手指一般粗細的灰黑色管子,拔|出|來時,傷口周圍有些泛白。蜘蛛捕食,會在獵物里注入一種毒素,用以麻痹獵物,這一個顯然也一樣。他不知道這種毒素對自己會不會也起作用,便用力把傷處的血擠了一些出來。
「謝先生。」
他靜靜地等著。可是大半個小時過去了,鏡子間的光波卻沒有其他異樣,幾乎凝結了一般。
他笑了起來。然而突然間,腦海里像有一道閃電劃過,他想起了什麼,一下坐了起來。

檀木鏡架十分沉重,起碼有七八十斤,而擦痕的盡頭就在門邊,顯然在藺思嬋推門以前就緊挨著門放著。放好鏡架,他又打量了一下,可是仍然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正是陶彭年。
他只覺心臟一下跳動得急促起來。藺思嬋說的,正是清代鏡架的樣式。當時的大玻璃鏡子是一件很名貴的舶來品,所以鏡架也不像現在百貨公司服裝部常見的那樣簡單,而是一個十分穩固堅實的架子,上面還做了不少掛衣服的橫欄。如果玻璃鏡已經沒有了,在藺思嬋這種對古董傢具不了解的人看來,的確只是一個大衣架。
這個鏡中世界沒有日夜,只有一片茫茫的灰色。抬眼望去,天與地交織成一片,根本看不到盡頭。如果人面蛛不打開通道的話,自己也許要永遠困在這裏。
董安說得慷慨激昂,簡直像蒙受了奇恥大辱一般,過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忙道:「對不起。」伸手端起辦公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小玉生活在兩百多年前的世界。當他離開江寧織造府後,就再沒有看到過她。一半是因為自己的頹唐,另一半也是希望她能忘掉自己。他還記得她那時傷心的表情,的確,當一個少女發現自己愛上的是一個不會老,在鏡子里照不出影子來的異類,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兩百多年過去了,小玉後來當然會出嫁,生子,像一朵小小的浪花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
在他敲門時,藺思嬋已經快要站不穩了,然而等了大約半分鐘,仍然沒有人開門。
進來的正是許文路。
他感到了一種危險,就像曾經在植物園裡見到的豬籠草一樣,看似平靜安詳,卻又暗藏殺機。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藺思嬋終於絕望了,陶彭年的朋友那邊也根本沒有他的消息。藺思嬋查過,他銀行卡上的存款都在,根本沒有動過,唯一消失的就是他這個人。
「需要再核實一下。」許文路打開公文包,拿出一份筆錄,道,「陶彭年先生是四月二十三日失蹤的,對嗎?」
他乾笑了一聲:「我只是個賺死工資的,沒學過。」
鏡架上鑲著的當然只是一面普通鏡子,陶彭年到底還做過什麼?
當然不能。
剛進來時,他回頭看到的是一道由一層層鏡面組成的長廊,現在卻只能看到對面大衣柜上的鏡子里映出這道長廊,也可以看到屋子裡的東西了,彷彿這是一扇鑲著大玻璃的窗子。
傷口很淺,明天就會消失,她不會覺得疼痛,不會有任何後遺症,也不會發現自己在昨天晚上上網的時候失去了一百毫升的鮮血,頂多會在今天入睡時感到有些頭昏。
陶彭年依然不知所蹤,而自己剛才又有些走神,在她看起來,自己對這個鏡架的關注遠遠超過了對陶彭年的關注,更讓她不安吧。
這房子大約有六十多平米,兩室一廳,正廳因為沒窗子,顯得很暗。藺思嬋跟著他走了進來,急不可耐地就去推卧室的門。然後,門只開了一條縫,同時發出的還有一陣刺耳的刮擦地面的聲音。藺思嬋吃了一驚,叫道:「阿年!」
站在電梯里,他陷入了沉思。
他睜大了眼睛:女子,單身,開著窗戶。要找到同時滿足這幾點要求的「晚餐」並不太容易。
「藺小姐,這鏡架你準備怎麼處理?」
「不對,我查詢過,那兒沒有你這樣一個三級警司。而且,」藺思嬋壓低了聲音道,「你沒有影子!」
我是在做夢么?他想著。在他漫長的生命里,做過的夢不知有多少,以至於現在他分不清哪些是夢,哪些是真實。然而,這個鏡架卻讓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夢。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個黑影猛地向他撲了過來,許多細細的肢體壓在了他的身上,銀亮的細絲彷彿雨絲一般紛紛落下,將他纏在當中。
這片小區里儘是高層公寓樓。他對面的那幢二十七層的高樓,大約有一半的窗子還亮著燈,有些窗帘拉上了,有些卻洞開著,從這裏看去,一覽無餘。他能聽到窗子背後的聲音,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把這一切當成一場真人秀來看。不過他只是準備找一點兒今天的晚餐。血族的食物是鮮血,醫院血庫里的貯存也可以應付,每天只需要二百到三百毫升,不過這幾百年來他養成了挑食的壞習慣,只喜歡年輕女子新鮮的血液。作為血族中的明族,他不願意傷害任何人,所以雖然剛才那個女孩子的血液十分清甜可口,他仍然只吸了幾口。
那本書?他有些眩暈。太久了,久得他快要忘記自己曾經寫過一本未完的書。他道:「那本書呢?給她陪葬了?」
她顯然也急著想去看看陶彭年是不是躲在那舊房子里。
這一次的傷口與上一次重合,那麼細小,根本不會被發現的。他抿去了傷口沁出的一滴血珠,撩了下藺思嬋的頭髮,讓她坐回椅子上。
對人類來說,鏡子只是一個平面。然而,鏡子也是一扇聯通兩個世界的門,鏡子的背後也有一個世界。只是在他三百多年的漫長歲月里,他從來也沒有見識過鏡子中的世界,一直以為這隻是傳說而已。
藺思嬋開車的確不快,大約一直保持著二三十碼的速度,與他全速奔跑時相比足足差了兩三倍。坐在車裡,他正有些不耐煩,藺思嬋卻說道:「許警官,你結婚了么?」
他不想再聽董安瞎掰了,於read.99csw.com是道:「好吧,董先生,謝謝你的合作,我已經了解了。」
「那你總愛過別人吧?」
這光閃了一閃就消失了。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這是帶走了陶彭年的妖族乾的?可是這不可能,對妖族來說,這種做法同樣沒有必要,而且他也知道那些寄居在木器中的妖族沒有移動如此沉重鏡架的能力,它們頂多發出一些「吱吱嘎嘎」的聲音,讓人疑神疑鬼罷了。
因為震驚,他幾乎已不能動彈。
人面蛛把他放下來,又向後退了幾步。
掃視了兩分多鍾,他就發現對面第二十三層的一戶人家裡,有個單身女子睡得正香。她的卧室窗戶沒關。對於血族來說,這樣的房間等於是個邀請。
他扶起陶彭年,正要走出去,忽然又回過頭道:「小玉死去的時候,你也看到了吧?」
當然,辦法也有,在臉上塗上一層厚厚的肉色塗料,鏡子里一樣可以照得出來。事實上,他也只能通過這個辦法才能看到自己。可臉上抹一層塗料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啊!難道還要再追查下去么?
藺思嬋明顯地鬆了口氣,甚至連話也不再多說就下了樓。等藺思嬋的腳步聲一消失,他又研究起那個鏡架來。
她僅留下自殺的勇氣。
「有關係?笑話。」董安揚了揚手,「他也不是空子,很懂行的。當時他只想買那面鏡架,我說那是一套,不零賣,磨了好一陣,他還是要我給他打了個折。其實單單那個鏡架,拿去拍賣的話,拍個十萬應該沒問題。我前些日子就看到蘇富比拍出了一個差不多的鏡架,品相還沒我賣給他的那個好,你知道拍了多少?五萬!整整五萬!是美元!」
門關了?
銀亮的細絲。
藺思嬋怔了怔。這個人很年輕,長相英俊,穿的衣服雖然合體,卻明顯不是什麼高檔料子,肋下夾著一個公文包。她摘下了話筒,盡量平靜地問道:「喂,請問找誰?」
車子開了大約半小時左右,藺思嬋停下車,小聲道:「許警官,那幢樓的403,就是我們的舊房子。」
她在椅子上醒過來時,天已經亮了。是個陰天,大概要下雨。她站起身,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把臉上的淚痕洗掉,正打算今天是不是要繼續等下去時,門鈴響了。她衝到門邊的可視對講門鈴前,但小小的屏幕上出現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個陌生人。
事情的開端是他把小玉的幾首詩改了改,寫進他的那部小說里去了。結果有一次被那個小丫頭當成他的批稿遞還給小姐。可是,小玉並沒有生氣,反而要他把全稿給她看看,然後……就是一場十七世紀的戀愛。
藺思嬋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回憶。他回過頭,看到她站在卧室門口,顯得十分不安。
他有些失望。
藺思嬋睜開眼,一眼就看見床頭懸挂著的生理鹽水瓶,周身也有種說不出的酸痛。她呻|吟了一聲,一個年輕女護士湊近問:「藺小姐,你感覺怎麼樣?」
如果不是妖族,那這股妖異的氣息又從何而來?
陶彭年不知怎麼喚醒了鏡架上附著的妖族,結果被帶走了。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就是真相,可是這樣的話實在不像是一個警察應該說的。他一邊在肚裏編著能盡量說得過去的理由,一邊道:「有可能……是這樣的,那鏡架里也許會有什麼秘密……」
弄到這些證件和資料並不容易,不過真正麻煩的事現在才開始。那天當他把藺思嬋送到醫院后,就回來把這套傢具檢查過一遍。作為一個康熙年間出生的人來說,他一眼就知道那是套贗品,然而讓他感到奇怪的卻是屋裡瀰漫著的那股淡淡的妖氣。
她走進了書房。
董安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等一下,許警官,你是管刑事的吧?這些有關係么?」
「好像沒人。」他說著。藺思嬋忽然從身邊的小包里翻出兩把很舊的鑰匙,小聲說:「你試試看。」
直到有一天,他站在小玉的閨房裡,就在這樣的大鏡子前,小玉發現了他的秘密。
只是一個影子,一閃即逝。
他訕笑道:「藺小姐,陶先生沒在這裏吧?」
銷售商名叫董安,店名、地址和手機號都清清楚楚。許文路把這些抄了下來,將名片還給她道:「好吧,藺小姐,謝謝你了,我馬上去和這位董先生聯繫。」
可是,這次意外的獲救又讓她迷惑。阿年沒有死,他救了自己,可為什麼又要避開自己?
他笑了笑,因為想起自己在很久以前寫過的那本書來。當然,不論這戶人家的藏書有多豐富,也不可能有自己寫的那本,因為他一直沒寫完,也沒有交給書肆出版過。
「他是自己進來的!」儘管人面蛛是個生活在鏡像世界的妖族,但妖族與妖族之間仍然有種奇特的感應,現在它顯然已發覺了他的殺意。它一邊拚命掙扎著,一邊叫道:「他是想要……」
無論如何,都應該把陶彭年救出來。
「是誰送我來的?」記憶漸漸地回到了她腦海,但她僅記得自己把一瓶安眠藥就著牛奶全吞下去的情景。護士翻了翻手頭的醫療記錄,微微一笑道:「是個叫陶彭年的先生。」
「這種情況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藺思嬋想了想,搖搖頭道:「那時我也沒什麼衣服好掛,那幅畫撕掉后這個東西放客廳里不太好看,阿年說是拿去修了,可後來一直沒再拿回來。」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許文路,遲疑地道,「這個東西和阿年失蹤有關係么?」
究竟是什麼?他掃視了周圍一眼。空的床,空的大衣櫃……以及柜上的穿衣鏡!
他走到床前。女子就躺在床上,穿著一套合體的睡衣。他低下頭,撥開了女子的頭髮,以一種溫柔的姿態湊到了她的脖子邊。當尖利的犬齒刺破她的皮膚時,年輕女子的血液湧入了他的喉嚨。
果然是人面蛛。他微微呻|吟了一下,孩提時代聽過的恐怖故事又湧上心頭。人面蛛,寄居在鏡像世界,靠吸食人類的記憶為生,腹部呈現最後吸到的記憶的主人形象。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長輩這樣對他說,讓他原本就因為照不出自己的影子而產生的對鏡子的畏懼之心更增添了幾分。只是,他也沒想到人面蛛居然會這麼大,而且遠遠比那個長輩說的更富攻擊性。

他苦笑了一下。人面蛛說的,顯然不是假話。他點了點頭,卻又道:「但我也要把他帶出去。」
董安沒說謊,這個鏡架古色古香,用上好的木材做成,十分沉重,如果藺思嬋看到他並不費力就把鏡架端開,一定會吃驚。只是她正在另幾個房間拚命看著,根本不會注意到他。
他急道:「這個東西現在在哪裡?」
鑰匙插|進鎖孔時,他擰了下,「吱嘎」一聲,門開了。
他把那個女孩子的頭髮輕輕撩過來,掩去了她後頸上兩個細細的牙印。剛才,在他的牙齒插入她那細嫩的肌膚同時,他的唾沫就已進入她的血管,在剎那間讓她失去知覺。現在她依然停留在昏迷之中。
與他當初想象的不同,董安這人非但不像奸商,反而有幾分文人的派頭。董安的生意做得不小,店很大,正中拉出了一塊空地,擺著招攬客人的細木傢具。這裏布置得有模有樣,與許文路當初在江寧織造府見到的差不多。不過店裡賣的仍然大多是日常家用的床椅櫥櫃之類,並不是專賣假古董。
「你不用傷心,她死時並不算痛苦。至少,她關於你的記憶都是很快樂的。直到死前,她都一直看著你寫的那本書。」
仍然漫無頭緒。他想著,正要把鏡架拿開,再開門出去時,突然,他看到鏡子里閃過一個影子。
抵住門的正是那個鏡架。藺思嬋擠了進去。房間里有一張舊雙人床,靠窗的牆邊,正對著門還有一個式樣陳舊的大衣櫃。這種當中嵌著玻璃鏡的大衣櫃裏面藏一個人倒是綽綽有餘,可是藺思嬋拉開櫃門后,裏面卻什麼也沒有。她猛地衝出了卧室,拉開邊上通陽台的那間房門,不過那裡一樣沒有人。她剛才滿心以為陶彭年就在這裏,但之後看到的情形只讓她絕望。
他接過了名片,沒有再多說。這個董安大概還真有些後悔賣便宜了,假如鏡架是真的,二十多萬當真不算是太高的價格。可是這一次會面也讓他的猜測全然落空了,陶彭年失蹤看來的確和這個董安沒關係。這樣看起來,那個鏡架應該就是其中的關鍵。
大約三分鐘后,許文路走進來,看了看裏面道:「藺小姐,請你再說一下陶先生失蹤前的情況吧。」
是的,荒蕪。與真實世界的荒蕪不同,這裏沒有動物,沒有植物,也沒有聲音。
在這樣一個醜陋的怪物身上,他居然又看到兩百多年前那個少女的面容,當真有種說不出來的怪誕。
他微微笑了笑道:「我在這兒還有些事,等一會兒我自己打車回去吧。」
藺思嬋沒說什麼,忽然退到了門口,一把拉開門道:「許警官,我要回去了。」
「他在失蹤前,有什麼反常的行為么?」
妖氣很淡,而陶彭年的體息也同樣還在。由於傢具與人接觸極為密切,所以一直以來會有那麼多妖異傳說。傢具本身當然不會成妖,然而古董傢具經歷了悠久的歲月,幾乎每一件都隱藏著不為人知read.99csw.com的秘密,卻是一些妖族最合適的寄居場所,因此他懷疑這房裡寄居了某個很危險的妖族,陶彭年很有可能就是被那個妖族帶走了,也應該還活著。
「報案那天不是說過了么?」
小玉只在家塾學了一年,就因為年紀大了,不再過來,不過仍然讓丫頭時不時遞幾張詩稿請他修改。那些寫在玉版紙上的簪花格小字,看上去就十分清麗,如果她這樣努力下去,有朝一日會成為超越李易安的女詩人也說不定。

藺思嬋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道:「走吧,不過我開得不快。」
「他叫王璧,字無雙。」人面蛛的聲音依然優美動聽,即使它的模樣醜陋不堪,「那是你離開以後的事了。當時江寧織造府已經被查抄,這面鏡子被他家裡買了下來。他……」
這房子不小,足足有一百五六十平米。房間應該剛裝修好,因為他聞到一股淡淡的漆味,不禁皺了皺眉。
藺思嬋看著他。這個男人依然穿著那身合體但並不高檔的衣服,眼神卻坦蕩如湖面。她低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個聲音和小玉一模一樣。儘管他的手馬上就能抓破它的身體,可是怎麼都落不下來。
男人從懷裡摸出一張證件,在探頭前打開:「我是市公安局三級警司許文路,就藺小姐報的那件失蹤案來的。」
他不明白這麼大一套房子為什麼只有一個單身女子居住。在這個城市,要買下這樣的房子,需要的可是工薪階層幾十年的薪水。也許,她是俗稱的「金絲雀」吧。但這個念頭馬上就被床頭懸挂的一張巨大的結婚照推翻了。結婚照上,一對青年男女正燦爛地笑著,男人年輕、英俊,女人顯得幸福而甜蜜。
他頓時有些不安。安眠藥對他並沒有太大的影響,現在掉頭走人,誰也不會發現自己曾經來過。可是他的腳像是用膠水粘在了地板上,怎麼也移不開。
這算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不過真正的原因是他一直對現代科技有些抵觸。
到達巔峰的另一個意思,就是從此開始走下坡路。結婚後,他們買下了一套高層公寓。可剛布置完新房,陶彭年對她就明顯冷淡下來。陶彭年年輕多金,相貌英俊,周圍總是圍著不少女同事,這讓她一直有些擔心。她還偷偷跟蹤過他,但陶彭年不僅從未有過越軌之事,甚至連那些白領常有的下班聚餐都很少參加,一切都無可置疑地表明他並沒有外遇。然而,他對藺思嬋的感情卻如同寒流到來時的溫度一樣直線下降。
他想:這幾百年來,人面蛛一定在這裏結成了一張遮天蓋地的大網,只是看不到罷了。
人都會死的。他這樣想著,向前邁了出去,可是淚水卻淌了下來。
他雙手用力,費力地撕開了纏住自己的銀絲,從右臂上拔下半截被折斷了的東西。
藺思嬋就這樣坐了一夜,阿年仍然沒有回來。
人面蛛沒有再說什麼,然而他卻已經猜到了大概,道:「你愛上了他?」
結婚?他心裏有些想訕笑。結婚對於他來說是不可能的事。
陶彭年買下的那個鏡架,會附有妖族么?
人面蛛發出了一些細碎的低笑,他的心底也不禁有些惆悵。人面蛛的愛情或許有些可笑,可他卻笑不出來,他自己不是一樣的可笑嗎?儘管他外表和人類一模一樣,可是愛情對於他來說同樣只是奢望。他低聲道:「結果你又讓他出去了?」
女孩子的手忽然微微一動。顯然,血族體液的致幻作用已經結束了,她馬上就要醒來。他極快地拉開窗,閃身出去,又無聲無息地把窗子掩上。
「你是誰?為什麼要傷害我?」
「謝先生,你弄錯了,我不會殺人的。」
「不用擔心,」他小聲說著,「陶先生應該遇到了什麼難事,他是不想牽連到你才離開的。」
她是要自殺!
江寧織造姓曹。因為是個大家族,孩子很多,所以家裡專門為子弟開了個家塾,而他就在那時被聘為西席。曹織造是個很喜歡舞文弄墨的人,園子布置得十分秀麗怡人,而家裡使用的丫頭就有幾十個,不要說那些年輕女眷了。那一陣子他過得十分滿足,雖然不能永遠這樣下去,但他實在希望能夠永遠。
也許是藺思嬋的反應過於激烈,小護士有些手足無措,忙道:「小心針頭!」她按住了藺思嬋的手臂,見針頭沒有移位,這才鬆了口氣道,「等會兒就會來吧,他把醫療費都付掉了,不用急。」
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鏡架做得很漂亮,年代久遠,漆皮已經變得和釉質一樣,那股妖氣依然縈繞在四周。可是,他看不出有什麼依附的妖族。在他已不太可靠的記憶中,江寧織造府也有這樣一個很類似的鏡架。當時的大穿衣鏡是西洋舶來的寶物,不是尋常富戶用得起的,就算當時也應該不太多。可是他同樣不能斷定,眼前這個就是江寧織造府的那個。
伸出手時,他的心裏不由得微微一顫,倒有些希望鏡像之門仍然封閉著,自己進不去。可是當他的手觸到鏡面時,碰到的卻不是冰冷的玻璃,而是一陣淡淡的陰寒。
三十七妖族只是一個通稱,不為人所知的妖族當然也會有。可是作為一個血族,即使是從未見過的妖族,他也應該可以發現。可是,他找遍了屋子,卻沒有發現有一樣傢具異樣。那些傢具基本上都是新的,最古老的東西都不超過十年。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只是一步。然而這一步卻使得眼前景象發生了急劇的變化,眼前這世界就如同一面正中被子彈擊中的防彈玻璃一樣,在一瞬間出現了無數放射狀的「裂紋」。
接下來,該找第二個了。
地上有幾道擦痕,那是方才藺思嬋拚命推門時,鏡架在地上刮出的痕迹。他掩上了卧室的門,端起鏡架,把它小心沿著擦痕放回原處。
陶彭年是因為裝上了鏡子才失蹤的!所以,關鍵是鏡子而不是鏡架!
是阿霑吧。他淡淡地笑了起來。在江寧織造府當西席時,他那些學生中阿霑本來就是最聰明的一個。只是他補完了自己的書,一定改了個名字,畢竟《風月寶鑒》這個名字太不雅緻,簡直像一本教壞孩子的色情讀物。
那時他每天教完了書,就拿本閑書翻翻。見賢思齊,他也試著去寫了一部小說……當時是稱為「說部」的。就在那時,他看到了小玉。
站在門前,藺思嬋明顯快要承受不了的樣子。她不是個堅強的人,否則也不至於會想到自殺。雖然她在車上說什麼如果陶彭年討厭她了她就會離開之類的話,但許文路也知道如果真有這種事,她多半會活不下去。
「如果,我讓你出去,你能答應忘了這事么?」
讓他吃驚的是人面蛛發出的竟然是一個輕柔的聲音。那麼熟悉,也依然那麼……親切!他握了握拳,厲聲道:「如果你把我關在這裏,那你就會有一個做不完的噩夢了。」
「謝謝你。」
「因為,」人面蛛似乎還有些猶豫,但仍然說了下去,「我的每個關節里,都有一顆人類稱之為夜明的珠子。」
藺思嬋想了想道:「就是結婚後,搬進新房子起。」
藺思嬋沒有再說話。這種話雖然無法令人相信,但也算是一種安慰。
他怔了怔:「見過我?」
每反射一層,鏡面就會吸收一些光線,所以這道鏡中長廊越遠就越幽暗,也更讓人覺得遙不可及。如果是平常鏡子的話,當天色暗下來,當然也就看不到什麼。而這兩面鏡子之間的空氣像是能夠發光一般,當周圍暗下來時,更顯明亮。
她哭了。然後,故事戛然而止,在出現一個令人傷心的結局之前。離開江寧織造府時,他痛恨自己的自私,發誓永遠不再回來。小玉會出嫁,會忘了自己,而自己……也只能忘了她。那時曹織造有個兒子,和小玉同歲,對這個清麗可人的表姐一直很是傾慕,也許小玉會嫁給他,那其實是一個更好的結果。
這是一幢很舊的房子,共有七層,住戶基本上是一些老年人,或者工薪階層。
他一陣默然,半晌才道:「你說的是真的么?」
門緊閉著。站在門口,他都能感受到那股妖異的氣息,和陶彭年新房子里感受到的差不多,只是更濃厚一些。他敲了敲門,質量低劣的保安門發出了空洞的聲音。
他喝道:「他想要什麼?」
每天藺思嬋都在家裡等著,希望聽到門鈴聲,一開門,陶彭年就和往常一樣站在門外。但這三個月來按門鈴的,不是抄水表的就是抄煤氣的。藺思嬋意識到,陶彭年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沒有。是她的表弟拿去了。」人面蛛居然也笑了一下,「後來他把你的書補完了,那時有很多人看。」
屋子裡積了一層灰塵,而那種妖異的氣息也更濃了。他站在當中,看著周圍。
在漫長的生命里,他當然曾經有過他愛也愛他的人,但在那些戰火紛飛的年代里,她們不是過早地死去,就是天各一方。即使不離開又能如何?當她們漸漸老去,而自己永遠都如此年輕,無論是怎樣的感情都會變了。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的話,碰到這樣的情形,一定慌張得手足無措,膽子小一些的只怕已經昏死過去了。可是他read.99csw.com沒有慌亂,只是極快地用手護住了臉。
藺思嬋有些目瞪口呆。這些話雖然她每個字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藺思嬋倒吸了一口涼氣,說:「可是,我們以前住的那套小房子,阿年說已經賣掉了啊!」
小玉是曹織造表妹的女兒,與曹家關係已經很疏遠了。他不知道即使自己和小玉真的發展下去會怎麼樣,他不能把小玉變成自己的同類,她會老,而自己卻永遠年輕。將來怎樣?只是那時的自己也還年輕,根本沒去想過。
「不排除這種可能。偽造古董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其實按這種材質,就算是新的,也得好幾萬了,所以出售傢具的人一定有些勢力。假如陶先生髮現自己購買了贗品,與銷售商交涉時發生衝突……」
他長噓了口氣,把那個絲囊完全扯破了。儘管蛛絲干后堅韌度有所下降,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個口袋實在有如銅牆鐵壁,只是在他手下卻不值一提。他拍了拍陶彭年的臉,小聲道:「陶先生!」陶彭年的臉色如常,皮膚也柔軟而有彈性,可是完全沒有反應。
看到這個人,藺思嬋心頭飄過一絲懼意,厲聲道:「別過來!」
愛過么?他想著,有些茫然。
難道那個妖族帶走了陶彭年,已經離開了?
他恍然大悟:「因為他發現了你躲在這鏡子后的世界里,就想來奪取你的珠子?」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藺思嬋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急道:「你是說,那些人可能和黑社會有牽連?」
他怔了怔。看來這人面蛛也和現實世界里的蜘蛛一樣,是在鏡像世界里等獵物自投羅網的。他放下陶彭年,握緊了拳頭,猛地一拳打去。
藺思嬋道:「你懷疑他買虧了,想不開么?」

他的預料果然沒錯。

血族的力量顯然大大出乎對方意料,他聽到了一陣凄慘的叫聲,身體猛地一輕,那隻蜘蛛已經彈了起來,一下子消失在空中。
他的心頭只覺一陣刀絞般的疼痛,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量,身體就如利箭一般躍起了四米多高,一把抓住了人面蛛的身體。人面蛛顯然沒有料到他能跳那麼高,登時被他扯下來,和他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也是妖族吧?人類沒有你這樣的身手。同是妖族,我沒有理由騙你。」
來了。他退了一步,活動了一下右手手指。黑點極快地墜下,越來越大,正是那個人面蛛。人面蛛停在了離他還有五六米的高處。
小玉。他無聲地呻|吟著,甚至有種站立不穩的感覺。他走到鏡架前,仔細看著。因為這記憶畢竟太久遠了,實在有些靠不住。
纏住他的銀絲攤在了地上,像一個破了的口袋。他擦掉傷口的余血,抬頭看向天空。剛才那隻蜘蛛逃去時,他看到它的腹部竟是一張男人的臉。
護士退了出去,一個拿著花的男人走了進來。
現在,兩面鏡子正好相對,在互相映照中形成了一道深不可測的長廊。
是蜘蛛!
「是啊,」董安露出一副後悔的樣子,「那可是好東西,真正的康乾年間的東西,那種東西大戶人家才用得起。那個陶彭年一開始只想花一兩萬買鏡架,這我哪裡肯,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要是單賣,那真要虧得當褲子了。」
「我會讓他忘了一切的。」他說著,走到陶彭年身邊。當他湊到陶彭年脖子邊時,卻有些猶豫。男人的血實在不對他的胃口,但現在也不是為了進餐。即使只是片刻,那種男人的氣息還是熏得他要作嘔。他強忍著噁心,把尖利的牙齒扎入了陶彭年脖子后的血管里,讓唾液慢慢滲入他的血液。
她擦了擦眼淚,勉強笑了笑道:「許警官,讓你見笑了。」
「許警官。」
他把陶彭年背起來,走到那道長廊跟前,剛要邁步出去,卻愕然發現面前竟是漆黑一片。
剛吸了兩口,他突然怔住了。這個女子的血液有股水仙花的香味,但他隨之也有點兒眩暈。幾乎同時,他發現床頭柜上放著一個空的安眠藥瓶。
只是在他三百多年的漫長歲月里,他從來也沒有見識過鏡子中的世界,一直以為這隻是傳說而已。
也許是被封閉在鏡像世界幾百年,使它產生變異了吧。他不知用生物進化理論能不能解釋鏡像世界的事,現在也不需要解釋,只需要行動。
許文路點點頭:「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應該有銷售商的聯繫方式吧?」
「等等,」董安又掏出一張名片,「陶彭年不是失蹤了么?他妻子要是準備把那套傢具退掉的話也行,只要扣除一點兒折舊費就行了,請你轉告她一聲吧。」
「先放在這裏吧。」

藺思嬋點了點頭。

他走到床邊,把花放在床頭柜上,轉身便要走出去。
人面蛛的網縱然細到連血族都看不見,但仍是實體,沾上了血液后就能看到了。他冷冷一笑,大踏步走上前去,抓住了一塊比較大的碎片,在手中捻了捻。這裏大約有幾百股蛛絲,捻到一起仍然只有頭髮般粗細。他試了試,又向空中甩了一下,讓這股蛛絲黏住了另外一些,才開始向下拉扯。
也許察覺到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得大,人面蛛不再掙扎:「我吸取的只是記憶罷了,對人沒有任何損害。」
現在輪到他怔住了,他在陶彭年的家裡並沒有發現真正的古董,但董安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他真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他道:「請具體說一下吧。」
他看了看依然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陶彭年,慢慢道:「那麼,為什麼剛才你要襲擊我?」
他伸出左手,撩起了衣袖,右手的指甲在手臂上劃了一道。皮膚隨即裂開,鮮血頓時直湧出來。他把傷口湊到嘴邊吸了一口,突然仰起頭,猛地吐了出去。隨著一口血霧飄散,空中現出了一大片破碎了的蛛網。
看來這個鏡像世界的妖族是蜘蛛精一類的。不知道這裏的蛛絲強度是不是堪比鋼絲,如果胡亂掙扎就會越纏越緊。
他敲了敲自己的頭。的確,早該想到了,那個董安得到鏡架有一段時間了,可是在他那裡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只是因為鏡子早已破裂,上面鑲了一幅仕女畫。而陶彭年卻把這幅畫換成了鏡子。
走出董安的傢具店,他不禁微微嘆了口氣。並不是因為天開始放晴了,而是為了那面鏡子。鏡子!鏡子!他想起了小玉。那一次,小玉正是在鏡子里發現了他的秘密,使得他不得不離開江寧織造府。而這一次,居然要他去追查一面鏡子!站在鏡子前,只要不是瞎子,誰都會發現他的異樣了。
門終於被推開了一半。
只是真的就此絕望嗎?
一定是這樣!他一下從床上跳下來,又走到鏡架前,看著那面鏡子。鏡子里映出的只是一身直立的衣物,雖然他心裏一陣不舒服,可還是盯著鏡面。
難道這個鏡架里寄居的妖族,是來自鏡像世界的么?
當時,他在江寧織造府當家塾西席。江南盛產絲綢,織造這個官職雖然品級不高,卻是個極肥的位置,只有皇帝的寵臣才能擔當。雖然在江寧織造府他也沒呆幾年,但那一段記憶卻一直銘記在心。
身後什麼也沒有。沒有人,沒有動物,甚至,因為窗子關著,燈沒開,屋裡又暗又悶,連一絲風都沒有。
他走到大衣櫃前,把那面穿衣鏡擺正。
陶彭年也許已經發現了鏡架有異樣?他的心裏不覺又是一顫。也許,陶彭年發現這鏡架里有一個惡靈,因為擔心新婚的妻子受到傷害,所以拿到別處去了?他道:「記不記得他說什麼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除非陶彭年把鏡架擺在這裏,是有用意的。可是他實在想不出陶彭年為什麼要在屋裡用鏡架抵住門,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屋裡消失。
他從懷裡摸出一張紙巾,遞給藺思嬋。
組成這張網的絲線最初竟然完全隱形,以他血族的視力都沒有發現。
「怎麼了?」
他打量了四周一眼。雖然只是上前了一步,然後他身後卻是一道長廊,長得望不到盡頭,他還能看到在遙遠的那一端正是一面鑲在大衣柜上的鏡子。另外三面,卻是難以形容的荒蕪。
他正不知該怎麼回答,藺思嬋輕聲道:「有人說過,愛一個人,就要為他付出一切。可是我付出了一切,卻什麼也沒得到。阿年為什麼要離開我?如果他討厭我了,我也不會纏著他的。」
「藺思嬋小姐么?」
這個在鏡像世界里的妖族,多半不會知道它捉住的是一個血族吧。
許文路看著那份筆錄資料道:「那就是今年二月份開始了。我們查過陶先生的資金往來情況,發現他在二月初曾經提取了一筆二十三萬元的款項。你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一筆開支嗎?」
人面蛛的腳堅硬而鋒利。馬上,這些利爪就要刺穿他的心臟,即使他的力量比人面蛛再大也沒用。漫長的生命終於要結束了么?他想著,身體已經落在了人面蛛的爪上。
「想起來了,你是叫謝嵐吧。」
平等地對待人類,還是僅僅把人類當成食九-九-藏-書物,這就是血族中的明族與暗族之間的區別。他想著,又是淡淡一笑。他知道這些理由並不是最主要的,真正原因是,那股妖氣,讓他感到……親切。
銀絲極快地纏繞著,僅僅在兩到三秒之間,他已經被纏裹住了。現在他可以肯定另一邊那個活像豬籠草草囊那樣的東西里也是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陶彭年。
藺思嬋服用了過多的安眠藥,好在發現及時,馬上洗了胃,再掛幾瓶葡萄糖保持血糖濃度就行了。但直到三天以後,藺思嬋出院,那個送她來的「陶彭年」也沒來過。
人面蛛明亮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奇異的微光。也許,那是它的羞澀吧。它的腹部又開始變化,形成了一張極其英俊的男人的臉。

藺思嬋的反應顯然也出乎他的意料,他怔了怔,微笑道:「藺小姐,我是來看一下陶先生。」
陶彭年是個很有條理甚至有些多疑的人,書房裡有一堵牆全是書,而且儘是燙金封皮的精裝本,他的書桌同樣十分寬大沉重,正中的抽屜上了鎖,而鑰匙放在書架上那套《大英百科全書》背後。藺思嬋從書背後摸出了鑰匙,打開抽屜取出名片簿,翻出一張名片來遞給了許文路:「就是這個人。」
許文路站起來,發現藺思嬋一副如聽天書的樣子,笑了笑道:「我對明清傢具也有興趣。冒昧地說一句,陶先生買的這套傢具,是近現代仿製的。他說過這方面的事么?」
在傢具中,鏡子是最容易被妖族依附的,所以關於鏡子的傳說也是最多。他記得自己還年輕的時候,在江南一帶流傳過一種「鏡聽」的風俗,說除夕的午夜,在灶台前拿一面鏡子湊到耳邊,可以聽到鏡子里小人在說話。這種說法流傳很廣,當時每年守歲時,那些渴望著得到情人的少女或者丈夫出遠門的少婦,都會拿面鏡子蹲在灶台前聽。當然,假如那面鏡子沒有妖族依附,她們不可能聽得到聲音。
他不禁嘆了口氣。他對鏡像世界幾乎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進入,萬一進去后出不來又會怎麼樣。猶豫了一會兒,他咬了咬牙,還是邁進了兩面鏡子間的微光中,手伸向了鏡架上的那面鏡子。
陶彭年失蹤了,當然也有可能與鏡架無關。只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鏡架出現得太怪了,陶彭年不可能從窗子里飛走,他也沒有必要在屋裡用鏡架頂住門。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撞上了一張瀰漫了整個世界的大網。
藺思嬋的神情很茫然:「只記得有一次我半夜裡醒來,聽見他在那裡嘟囔說『還能要我怎麼樣?怎麼才能得到你』。那時,我……」她話未說完,頰上出現了些紅暈。因為當時她懷疑陶彭年另外有了女人,還偷偷跟蹤過他。
他冷笑起來:「是么?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把這個人困在這裏?」
人面蛛不再猶豫了,回答道:「是的。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可能是很久以前我把這個秘密告訴了王先生,而王先生卻食言告訴了別人……」說到這兒,人面蛛又不說話了。
她指著擺放在客廳里的那套傢具。許文路看了看,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是一套仿清傢具。」
這個名字讓藺思嬋渾身一震,她尖叫道:「他人呢?我要見他!」
與她期望的不同,家裡沒有人,甚至連床上的毯子都沒疊。
女子的臉!
生物毒素都是些蛋白酶。和重金屬鹽或者氰化物這些化學毒素不同,只要沒有當場致命,生物毒素時間一長就會失效。只要把陶彭年帶出去,去醫院住幾天,就會沒事了。
他一怔:「我叫許文路,是市公安局的……」
「怎麼?」
她看了一眼許文路,又道:「對了,許警官,你們查過他的戶頭沒有,有沒有發現除了那筆二十幾萬的大開支,還有什麼別的比較大的支出?」
聽到聲音,那個男人抬起頭,微笑著道:「請問是藺思嬋小姐么?」
藺思嬋反倒有些意外,站起來道:「許……先生。」
他嘆了口氣:「不用了。」
「你和他們不一樣。」人面蛛停在四米高的地方沒有動,「我好像見過你。」
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黑點。
他按住了人面蛛,冷冷道:「原來,小玉是死在你手上。」
人面蛛不再說什麼。也沒見它做什麼,那道鏡子長廊忽然又亮了起來,它道:「門開了,你帶他出去吧。」
剛才那張一閃即逝的臉,正是小玉!想到小玉曾經也和陶彭年一樣被纏在這個絲囊中,他就有種說不出來的痛苦。他摁住了人面蛛的頭,舉起右手就要向人面蛛身上抓去。人面蛛動彈不得,只是呻|吟著道:「謝先生!謝先生!」
他又嘆了口氣。事情已經做了一半,總不能半途而廢。他想起藺思嬋那張因為傷心而憔悴的臉,心頭有一陣微微的痛楚。
人面蛛身上那張小玉的臉又在變化。現在她變得泫然欲泣,彷彿眼裡馬上要滾落下淚珠來。即使只是一個幻像,他的心頭還是一痛。也就在這一瞬間,他感到身下的人面蛛突然彈了起來。
對人類來說,鏡子只是一個平面。然而,鏡子也是一扇聯通兩個世界的門,鏡子的背後也有一個世界。
他下意識地伸手遮住了眼,可是馬上發現——那並不是裂紋,而是無數的細絲。
看來它是不會出來了。

「阿年。」藺思嬋的叫聲里已帶著哭腔。
他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語道:「重新開始吧。知道嗎?記憶是件奇怪的東西,有時忘卻也是一種幸福。」他轉身離開病房,走出了藺思嬋的世界。
藺思嬋幾乎急不可耐地向門外走去,這時已經站在了過道里。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說:「許警官,你不回去么?」
如果有大筆收支,警察一定早就發現了。藺思嬋道:「我帶你去吧。」
當兩面鏡子相對擺放,會使地獄之門打開,魔鬼將從中出來——歐洲古代就有這樣的傳說。事實是因為:兩面鏡子相對時,引起光線折射產生自激,使得寄居在鏡像世界的妖族能夠出入這個世界。
被封在鏡像世界里了!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有些慌張,不禁握緊了拳,抬頭望去。
藺思嬋道:「等一等。」
該死!在被彈起的那一刻他想,原來人面蛛的力量並不比他小多少,只是一直在裝模作樣而已,而他卻大意地以為它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
剛才應該立刻折斷它的腿,可是現在晚了!
他只是輕輕吸了幾口。
「今年四月,有一位陶彭年先生在你這裏買過一套清代傢具是吧?」
人面蛛又落下了些,現在離他還有四米左右。只要再落下一些,他跳上去就能碰到它了。可是他仍然沒有動,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機會只有一次。
董安笑了:「是清制,許警官,清制傢具。」
他擠進門去,把被藺思嬋推開了的鏡架移到一邊。
藺思嬋打開了門。
當銀絲在他身體周圍織成了一個薄薄的口袋后,外面的黑影就草草地停止了動作。突然,他的手臂上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像一把錐子猛地扎進他的肉里。他把左手插到右臂下,抓住了那根正刺入他手臂的東西——用力一折。
終於,陶彭年失蹤了。
這句話董安也聽出言外之意了。但他打了個哈哈道:「這當然只是個人的看法了。再說,他買的那套傢具,可並不只是一些式樣。」
陶彭年在公司里是高級管理人員,他第一天沒去上班,公司就打來了電話。可是當天他沒回來,第二天仍然沒有。第三天,藺思嬋去公安局報了案,然後回家等候消息。
他猶豫了一下,道:「好吧。」即使不讓她去,她一定也會去的。正想著,她又道:「你會開車么?」
「是啊,不過與一般的衣架不同,當中鑲了一幅仕女圖。阿年買來時,嫌這仕女圖不好看,就取掉了,不過取掉后更不好看。」
人面蛛頓了頓,又道:「要不要再看看她的樣子?」
幾乎是一瞬間,他看到了大衣柜上的鏡子里又泛起一片白茫茫的微光,就像電視機突然接收不到信號,閃現一片雪花點一樣。
陶彭年也許是在偶然間發現了這種情況,為了一探究竟,所以把鏡子搬到了這裏,結果被鏡中的妖族捉走的吧?
「清制」在古董界一般都默認是「清代製造」的意思,但也可以理解成「清代制式」,這樣即使客人發現了,他也可以狡辯說那是按清代式樣製作的傢具。而這種大商人,黑白兩道肯定也都有聯繫,顧客上了當還有苦說不出。他頓了頓道:「後來陶先生和你聯繫過么?」
難道真的弄錯了?她猶豫了一下,正想再說什麼,可是那個男人突然閃現在她跟前,還不等她叫出聲,脖子后就是微微一陣刺痛。
「僅僅是一些式樣,也算是古董?」
他猛地轉過頭。
許文路直了直腰,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陶彭年先生在三個月前失蹤了,我懷疑他與購買了這套家具有關。」
「是我。」
然而他卻沒有發現這鏡架有什麼異類寄居。能寄居在木器里的,多半是一些細小無害的妖族,這個檀木鏡架保存得十分完美,甚至連一個蛀眼都沒有。這也難怪,檀木原本就不容易生蟲,不要說還上過一層厚厚的漆,更保護了木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