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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高中生彭陽的血

十七歲高中生彭陽的血

作者:凡一平
彭陽說我只想要五塊錢,和我弟弟照張相。
現在,彭陽果然不再跟父親說什麼。他拉著弟弟,說弟弟,我們去照張相吧。十三歲的弟弟正在看他喜歡的一部電視劇,說不,我不去。彭陽說你不去,那你以後就不能和哥哥一起合影了。弟弟說為什麼?彭陽說因為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弟弟遲疑了一會兒,說那好吧。
2008年3月12日這天,彭陽看上去已經很反常了,但父母還感覺不出來。彭陽突然拉弟弟去照相的時候,父親就在身邊。父親黑硬的臉,像一塊鐵。彭陽再沒有問父親要錢,而此時彭陽身上一分錢也沒有。身無分文的彭陽卻要拉弟弟去照相,讓父親覺得這個判給前妻的兒子身上是有錢的,沒錢只是母子倆從他身上揩油的一個借口,所以昨天晚上彭陽問父親要錢而做父親的不給,父親覺得是對的。
彭陽的血開始流出自己的身體,通過一條管子流進血袋裡。那是彭陽第九*九*藏*書一次大量看見自己的血,鮮紅鮮紅的,像畫旗畫花的顏料。彭陽想血其實可以畫很新很美的圖畫的。彭陽喜歡畫畫,並且畫得很好,但後來父親反對就不畫了。彭陽現在想畫畫,用血來畫。
昨天晚上,彭陽問父親要錢,只是為了買一雙跑鞋,參加學校的軍訓。學校的軍訓已經進行一個星期了,彭陽一直穿著一雙舊皮鞋在跑。舊皮鞋很快變成了破皮鞋,彭陽的腳也成了爛腳,起血泡的地方已經化膿了。負責軍訓的老師叫彭陽換一雙鞋,彭陽沒有鞋換。老師和同學不知道也不相信那是彭陽唯一一雙鞋,彭陽不可能連一雙鞋都買不起,因為彭陽的父母親都是做生意的老闆,一家老小都住在一棟五層的樓房裡。但很少有人知道,彭陽的父母在三年前就已經離婚,彭陽被法院判給母親,弟弟則判給父親。五層的住房除第三、第五層給母親外,其餘的歸父親。少分了一層樓的母九_九_藏_書親覺得很不公平,她要求佔了便宜的前夫承擔兒子的讀書和生活的費用,但遭到前夫的拒絕。於是彭陽被互不相讓的父母推來推去,像一隻球一樣,從十四歲踢到了十七歲。昨天晚上,十七歲的彭陽一瘸一拐回到已分裂成兩個世界的家,見了已對立得如同仇敵般的父母。他先是跟母親說:媽,我想買雙鞋。母親還是一句老話:去跟你爸要。彭陽說不能不去跟爸要嗎?就一雙鞋。母親說去,為什麼不去?我少得一層樓,也就是你少得了一層樓,他得在你身上進行補償。彭陽說我現在不想爭一層樓,我只想要一雙鞋。彭陽抬起化膿的一隻腳,說你看我的腳都爛成這樣了。母親看著兒子的腳,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就這樣去給你爸爸看,看他心疼不心疼?光著腳的彭陽從五樓下到二樓,站在父親的面前。父親一看就說又是你媽叫你來的吧?這次是什麼名堂,想要多少?彭陽說我只想read•99csw.com買一雙鞋。父親的回答斬釘截鐵:少來這套,回去告訴你媽,沒門!彭陽已經記不清父親是多少次說這句話了,但他當時就想,這肯定是最後的一次了。
獻血車上的人都驚呆了。不知是誰先帶頭,掏出錢來,捐給彭陽。五元、十元,還有五十元的。
懵懂、單純的弟弟不解哥哥話中有話,和哥哥回了家。他們同進一棟樓的門,卻各往各的家。上到二樓的時候,弟弟停住了,彭陽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才往上走。弟弟不知道,那是哥哥望著人世間親人的最後一眼。
手裡有了錢的彭陽回去找弟弟。他和弟弟走進照相館,照了一張合影。他把發票交給弟弟,讓弟弟到時候來取。他對弟弟說,我們本來是一家子,可爸媽卻把我們分成兩個家,這張合影可以使我們兄弟倆永不分開。
這小夥子怎麼啦?護士奇怪地說。王醫師也覺得奇怪,對彭陽說你告訴我實話,我允許你再抽100CC。九-九-藏-書
我弟弟得了絕症,彭陽不得不撒謊道,想和我最後留個影,我弟弟很愛我,我也愛他。可是我們連照張相的錢也沒有。
可最後彭陽堅持只要五塊錢。
彭陽來到他已經想好的一個地方,那就是設在廣場上的獻血點。高大的獻血車上卻沒有幾個人在獻血,所以彭陽的到來多少能使獻血車上的人感到欣慰。接待彭陽的人叫王申標,是一名主治醫師,彭陽是從他佩在胸前的證件知道的。彭陽說我獻血。王醫師看了看彭陽,說很好,可是你才多大呀?按規定不到十八歲不能獻血的。彭陽說可我已經十八歲了。王醫師說你的身份證呢?彭陽說我沒有帶身份證,可是我有一副健康的身體,身體是我的證明。王醫師感動地說好吧。
護士停止抽血的時候,彭陽說怎麼不抽了?護士說夠了。彭陽說不夠,繼續抽。護士說都200CC了,還抽?不能抽了。彭陽說抽吧,我的身上還有很多很多的血,我不需要留那麼九九藏書多的血。真的,我願把我的血全部獻出來,獻給別人。護士搖搖頭說這怎麼可能!彭陽說那就再抽100CC。護士還是搖搖頭。彭陽說這100CC算是我賣的還不行嗎?
彭陽和弟弟來到街上,滿目的商店五花八門。彭陽看見了一家照相館,卻不帶弟弟進去,因為他現在身上沒有錢,弟弟也沒有。經過一家遊戲廳的門口,弟弟好奇地往裡望。彭陽說弟弟,你就在這等著我,看別人玩兒遊戲,你不要玩兒。弟弟說你去哪兒?
第二天一早,弟弟上學,在樓門口見到了自己的哥哥——他躺在地上,七竅流血,那是從五樓上摔下的結果。弟弟這才明白,哥哥昨天和他合影的用意。弟弟不禁放聲大哭,哭聲把父母引出。狠心的父母猛然變得十分的傷心,共同抱著已氣絕身亡的兒子。很久很久以來,他們是第一次在兒子身上投入一致的愛心和悔恨。而這愛心和悔恨,是他們的骨血用血喚醒的,以兒子長眠不醒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