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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枚戒指

兩枚戒指

作者:毛利
項鏈嚇跑了很多躍躍欲試的年輕男人,不過好歹,為她收穫了一個情人。情人年紀略大,三十來歲,他笑眯眯地聽完了朱昕的兩次婚姻,做了一個判斷:那麼,你不打算結婚咯?
兩個月前,她又認識一位好夥伴。與詩人的婚姻並沒有冷卻她對詩歌的熱情。在一次詩歌鑒賞會上她碰到了一個志趣相投的女伴,L小姐。她發現自己與這個恰巧坐在旁邊的女人一見如故,許多對詩歌的看法都驚人得一致。
朱昕的脖子上再沒戴過婚戒項鏈,她的鎖骨在一段時間驚悚可見。情人和L小姐順理成章地再沒出現過,她不知道有關他們的後續,也沒人再聽過關於那兩枚婚戒的故事。
這是朱昕對兩度離婚的態度。直到今天,她依然能夠生動地描繪出過去那兩次婚姻。也許是描述過太多遍,在細節上她不停做著各種各樣的修飾,像一位作家一次又一次修改自己的人生稿件。如今這一稿大概是她最為滿意的,脫離了原來的憤怒情緒,更加娓娓動聽。
她坐一輛動車率先前去,在火車上心情很好,想著這樣的生活其實好過許多圍城中的可憐人,他們終日吵鬧不休,沒享受過一刻的清凈,何苦呢?
朱昕脖子上的項鏈很別緻,串了兩個戒指,一個是光圈,一個有顆三九-九-藏-書分大的小石頭。很少有人會把鑽戒掛在脖子上,她戴得很坦然。如果有人問,心情好的時候她會毫不隱瞞告訴你:這是兩隻婚戒。
她們幾乎徹談了一個夜晚,直到咖啡館打烊才各自告別。買單時L忽然說,要不我這隻戒指先借你保管一下,要離婚的人再戴這隻戒指會捨不得舊感情。朱昕覺得有點奇特,不過她很快爽氣地答應了,併當場將這隻紅色的戒指掛到了脖子上,她笑嘻嘻對L說:離婚沒什麼不好,我用兩隻婚戒給你勇氣。
她在一開始常被愧疚心折磨,但男人相當大方得體,常常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在她愧疚感強烈的時刻保持遠離,在她情慾旺盛時又及時出現。生活開始進入一種軌道,朱昕過著一種表面看來十分愜意的生活:單身,擁有一個富裕的情人,不用像已婚人士發愁將來。她的生活人人羡慕,日復一日,閑散的光陰,愜意的咖啡館,她不停認識新的朋友,用來擴充交際圈。
L像以往的觀眾一樣大吃一驚:你已經結了?
散場后,朱昕首先發了邀請跟L再一起聊聊。她早就注意到L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戒指,那戒指造型有些奇特,戒圍布滿細小粒的紅寶石,但僅此而已,缺乏一顆九-九-藏-書點睛作用的主鑽,不太好判斷是不是婚戒。兩人聊詩歌終於聊到了一段沉默的間隙,朱昕率先問了L的戒指:這是婚戒嗎?L點頭:是的,我結婚了,早婚。朱昕自然地接上句子:我也早,23歲就結了。
這話說得並不確然,朱昕其實沒有被背叛過,她以為的背叛不過是她對婚姻本身的失望。但她明白被欺騙的感受,她忍不住將第二段婚姻中自己的痛苦放大了十倍,講給可憐的L小姐聽。L似乎有點沉迷,但是迅速恢復了果斷:我們不一樣,你沒有真正進入到婚姻中,你是一進去就怕了。我呢,是到今天才知道傷心的滋味。
打車到酒店,順利入住,床上有一隻酒店送的玫瑰,朱昕將紅色花瓣撒入浴室的溫泉浴缸,滿足地一塌糊塗。手機上有一條消息:我馬上就到。
朱昕無可無不可:我不著急結婚。不過結婚總是好的。對方搖搖頭:男人需要婚姻,你不需要。朱昕很感興趣:為什麼?他回答:你已經知道結婚是怎麼回事,結婚就是挫一個女人所有的性格,要你全情付出,奉獻,你受不了那樣的委屈。朱昕則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你結婚了吧?
問的人通常會吃一驚:你結婚了?朱昕喜歡搭配詭秘的笑容,回答:我結過。
她脖子上的項九-九-藏-書鏈更加別緻了一些,紅色的加入讓這串項鏈富於變化性。
第二次婚姻則是一次最世俗的妥協。25歲時,她嫁給一個年齡相當的男人。她對婚姻的態度很簡單,既然女人總是要結婚的,那麼男人一露出這樣的意思就要毫不遲疑地抓住。可惜這次她抓得有點早,早到她沒有注意到男人跟她結婚的企圖。朱昕不久就發現丈夫有別的女人,這個女人的影子明白無誤告訴她,她來得比她更早,地位比她更堅固。朱昕本想置之不理,不出兩年誰都受不了男人已經是有婦之夫。但她最終沒能忍受住這樣的煎熬,在一次朋友聚會上,她明顯發現了那個女人年紀稍大,不聲不響地盯著她。朱昕受不了的是她不過是普通女人,不需要這樣高級曲折的外遇劇情。內容無非是女的離過婚,有一個九歲的女兒,丈夫家人無法接受。雖然朱昕也離過婚,畢竟還不是個媽。人們比較容易接受年輕人犯的錯。鬧離婚的過程中,朱昕扣著那隻鑽戒,年長的女人忽然跳出來說:那原來就是他買給我的。想當然的,朱昕打死也不會還這隻婚戒。
開門的一剎那,兩人陷入纏綿的擁抱。但在床上,這份纏綿嘎然而止,情人盯著她的脖子說:怎麼多了一個戒指?朱昕坦白:一個朋友送給我的。九*九*藏*書
朱昕在這次婚姻中收穫的就是那隻小小的光圈。她記得當年的價錢,700塊。詩人倒是曾經提出:她應該歸還這個小小的禮物,反正對她也沒什麼用。朱昕拿著它,純屬負氣。
脫身第二次后,她忽然發現儘管沒太多人知道自己離婚兩次,但這道印記從不無故消失。每次接觸到不錯的男人時,她都在遲疑需不需要將自己全盤托出。朱昕很快下了決心,在脖子上戴了那條項鏈。
她的第一次婚姻,嫁給了一個年長的詩人。詩人進入婚姻后常有一種手足無措感。他常常跟妻子抱怨世俗生活讓他喪失了靈感。他原本希望可以擁有不一樣的人生體驗。朱昕在一開始覺得很抱歉,詩人曾經是她年輕時的偶像,沒想到偶像發的牢騷一點都沒有詩的美感。詩人越來越像一個世俗的中年婦女,他再也不會忽然送妻子一本詩集,上面用紅筆勾出兩句最肉麻的詩。最喜歡做的事莫過於在家裡冷笑與跳腳。朱昕這才發現詩人的禿頂也沒有智慧的光芒,有的只是一個男人老去后沉沉的暮氣。他像每一個人到中年的男人一樣,禿頭髮胖脾氣急躁,常要求朱昕下班時買半斤雞爪。她做出離婚的決定一點不難。某天她父親上門,女婿和丈人站在一起寒暄。前者更加不堪,迫使她終於下了九*九*藏*書狠心。
朱昕留了L小姐的手機,約定下下周末再聚。下周末是她跟情人的固定聚會。他們為了避人耳目通常會選一個偏離市區的度假屋呆上一周末。
她結過兩次婚,儘管在這個時代不算稀奇,也足以引起聽眾的好奇。她喜歡先用自嘲的語氣說:想不到吧?兩次。這首先跟她的外貌不匹配,我們習慣於將離婚多次的女性划為異類,她們要麼屬於搞藝術的區域,一臉神經質;要麼外表極具侵略性,一眼望之不好對付。朱昕不屬於這樣的狠角色,她外表會讓人想起賢妻良母這種詞彙:長發,不時髦但搭配和諧的衣服,素顏但五官清秀,看得出保養上下過功夫,並不打算奪人眼球。你很容易將她歸為普通女人。接觸久了,她臉上一種得意的光芒常常難以被忽略。
情人仔細看了兩眼,臉上開始充滿痛苦的神色:那是我太太的戒指。
她說完兩個結婚故事後,L呼了一口氣:沒想到。我沒你這麼精彩,只是一段最普通的婚姻,丈夫是大學同學,畢業就結了,那時候都沒什麼錢,你看這個戒指不過是買來玩的,我戴到現在。
朱昕像一隻訓練有素的警犬般嗅到了憂傷的味道,她曾經在自己身上發現過同樣的味道。L果然毫不隱瞞:我準備離婚了。你知道的,男人的感情,說變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