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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閨蜜的喜馬拉雅來信

一個閨蜜的喜馬拉雅來信

作者:卞小蘅
To 飛鳥集:
你的睡袋每天早晨都把我熱醒。因為我一點不放心也不喜歡這麼輕的鋪蓋。向老闆要來一床棉被覆蓋其上才安心。睡前我總想,世界上沒有鴨子和鵝該怎麼辦呀。睡時我又想,世界上沒有棉花該怎麼辦呀。沒點東西壓著,輕飄飄地怎麼睡好。翻了幾個身我開始惱,為什麼內里不做成最軟的棉布?太光滑的接觸讓人抵觸。最後我嘆息並偷笑。這個睡袋兄被1天不洗澡、2天不洗澡……16天不洗澡的人睡過!而它的主人連它裝得不整齊都要皺眉。我能看出他的講究和些許潔癖。不知道睡袋是否乾洗就可以。放心,放心。
我用它們留下不會蝕損的詩,並以自知
我奇怪有人會放棄這一秒輕鬆的歡喜
我一定要生命中有一年這樣的體驗。那才是完整恰好的結局。If not,並不是遺憾,而是必須。因為心動所必須經歷。
To 爸爸媽媽:
奶奶的,我這種品味,莫非人心不古,只愛黏與油的?命運詛咒我被炸糕噎死!哦,我很希望如此!
《天真》——改自博爾赫斯
提著杖與狗遛彎歸來的我,蓋著一床最絨乎的毛毛毯,穿著雪白的毛毛抓絨,將另一個枕頭也壓在後背。順著右側窗口流過黑保溫壺、尼泊爾旅遊書(不幸是中文)、一袋尼泊爾餅乾、裝芒果味果珍的小塑料盒、墨鏡、每天扔一頁的攻略、紅梳子、佳能A80、洗漱包的白光,寫簡訊。有點欲睡。真暖和。一會再去要床曬昏了的大棉被。
每一次落筆或來不及落筆,當我意識到這一時刻存在的時候,我都預感將回憶這一時刻。
To 二哥:
每天的夢都冗長詳細。
水面與石頭上蒸騰著白霧。不知道它們從哪裡來。它的清澈,淡綠地洗著石子的眼睛。是哪座6000米上的雪山給了它生命?它看到過多少秘密和奇境?它的盡頭彷彿模糊了一生一世的界限。彷彿從洪荒而來。喜馬拉雅的心臟是雪色的洪九九藏書荒。時間和空間在那裡合而為一。時空由此而來。但你在那裡卻會忘記。河對岸,背陰的土上遺存殘雪。用雲朵,白色肆意扭轉時間的喜馬拉雅。我向你走近,心中只有被皮筋牽回的輕鬆與喜悅。
我奇怪鋒利的寶劍居然會美
在如此宏大的山心中,人的嘈雜微不足道。人的生命,人的活動,每一縷呼吸,每一步攀登,每一陣歡笑,這些鮮活,在這裏反而是死的,是0,是無。消于無形,因為渺小。山,亘古寂靜的浩瀚身體,反而是活的。有時間才有生命。與時間同在的他們,難道不是最固執的生命嗎?
1.我還沒在4000米以上見過月亮。
女兒
詩人在想
To 孫:
股票如何,希望我每天莫名其妙的省錢不是必須。
To 黃姨、楠楓:
終於a sunny day。純藍的天。雪山迷濛,白得磅礴。真好,完全讓人睜不開眼的8點鐘金色陽光。
我背靠著我們兩層小白房Yeti Lodge,趴在藍鐵皮桌上辦公。
10月28日
是你在給每張床講躺在它上的人的故事嗎?
中午吃的飯在陽光下也格外美味。蔬菜炒麵一根兒是一根兒,粘粘的,都是糧食粉乎乎的嚼頭,而且每根都裹滿油星。Potato Roll是放大了4-5倍的咖喱角,內有細絲土豆炒過,金黃酥香,土豆黏膩,好吃極了!
To 春:
To People I can say Himalaya:
昨天,我搞砸了劉瑄的婚禮。她和我都爆發真正好笑的大笑。
我奇怪一把鑰匙居然能夠打開一扇門
我要讀博爾赫斯,他的皮膚和這桌子完全同樣的藍。我要吃巧克力,它會令這Machhermo山谷亘古於一瞬的下午陽光更甜蜜。暖和著,乾淨著,雪山著,藍著,美死我了。
不再有樹。世界於是寂靜至此。世界是灰的遠https://read.99csw.com山與岩石,南面尖峭山頂一瀉至此。西邊是雪白的Gokyo遠山。荒蕪的棕色一直蔓延到北邊山澗對岸。灰濛與棕褐的細碎龐大、紋理分明。東方則是太陽正射的方向,是那兩座仙山。更廣博地露出懷抱。左肩(面向)兩座三角形純白無比的山像極了文殊菩薩。我們見過第一座雪山也在右側羞澀地探首看我。人間,雲杉在回首處。灰,絳紅,黑,灌木低矮,濃墨烏鴉盤旋盡情預言,啊、啊、啊、啊的音節分明。大石,絨草,夾峙出前方的邊界,蒼茫而非寧靜。尚能聽見水波轟鳴。我十分歡喜地瞪著這一個指引。天,好像雪山比剛才分明了。前路似乎會有無盡。等我走進。雪色山峰連綿無盡橫亘面前。一步一步,走近喜馬拉雅的心臟。
一切瞬間會不會被記起?於我而言,這是相機被發明的意義。
我只是這些偶然生成又因激|情被提及的物象
2.我沒想到自己兩天能寫半本,動筆如飛,希望你自己也帶2個本。
每分鐘有60多座黃金宮殿或60多扇(這麼多是怎麼來的?我的天哪!),窗外有漆黑中燦爛的星星。
背簍中小男孩咧嘴微笑,他父親向我誇讚,他從Lukla雪山走到的Monjo雪山,他是個big boy。純白的雲、陽光讓山睜不開眼了。
木板房,4點40的陰霾霧靄,喜馬拉雅的雲一場幽白。大霧停駛的京津唐高速般百米以外不見人影。
每天的床和住房都變動。
我只對平凡的事物感到驚異
對最美的東西公然好奇
4.Chola-pass的路令我有一丁點擔憂很快化于零。
都同時是自己、是反襯或者竟屬虛幻
雪、逝水、雲霧、溫暖、夢想
我奇怪山居然有那麼雪白的身體
執著的追求消除了歲月與里程的距離
——卞姨
To 孫:
地球上每一件東西
草坪一側,有個石頭壘就的小方壁壘,黑塑膠管流出的竟然是熱九-九-藏-書水!趕緊洗了,換上立領對襟的細紅布半長衫,給我美麗的雪山看看傳統模樣中國姑娘的風采。漆紅木梳一配,扭捏幾下,真不辜負二層飯廳里小哥注視喲。
6.我說話那麼博爾赫斯,可怎麼辦!
換取了無色無味的名譽
他們雖未動身,卻又見遍了世界。
porter,trekker,大家都在烤火。可愛的瑞士小男孩一直在窗邊。
10月29日
To 飛鳥集:
對了,像小時候在奶奶家。
Mt.Everest(珠穆朗瑪峰),名字起得真好。橫有四海,縱有八荒。橫也無限,縱亦無限。永遠的永遠。用無極似乎還不能形容其妙。永恆是個持續性的詞,est卻說持續有個極限。永恆的極限在哪裡呢?先於誰永恆。也許只有時間和物質。它們的極限在哪裡呢?
紅欄杆已被熾烈的日光洗褪了顏色。石頭堆壘的驕傲來自梵高,沒有藍和橙的弔橋。橋下的水從抓緊地面的黃綠藻類和亂石間流來。流過那些同樣崢嶸的小石。
我知道每天包含著許多瞬間,瞬間是唯一真實的東西。
我知道我回到北京后,會想念這一回憶。(跟博爾赫斯學點好!我的天哪!)
行山大小姐,翻譯成trekking big girl,你看好不好?
每一瞬間有它獨特的悲哀、喜悅、興奮、膩煩或者激|情。
把人類所不能改變的東西當成伴侶
3.雪山會令我透不過氣,令每天不止是想念。
泰戈爾和博爾赫斯被墊在腿上。
To 機器貓:
To 孫:
想念你
然後,我身體里有喜馬拉雅,我可以對一切人回答,我們就是你說的長河,我們就是時光。這樣的合二為一,比登山更像結局。我想這安排在去美國之後,因為人只能一次好好準備一件事。
唉,我的小木屋,燈光也就像你十幾個太陽能電池板LCD燈集合了幾點雪白,也就是螢火蟲開小會的亮九九藏書度。
油畫小孝子和油畫老娘和我道別,上山去也。充沛的兩把瑞士軍刀!我捨不得走,曬狗曬自己,中國小劍以陽光靜靜洗去血光。
每張旅館的床,每晚都聽不同的故事嗎?
當我站在茫茫白雲。
不知多少個下午之後,我還能記得這個寂寞溫暖陰暗的下午嗎?
愛你們。
Machhermo簡直是天堂。
曙光黃昏與彩霞
你思索終生,也許無法回答。但答案是那麼顯而易見。Mt.Everest。
To 夢神:
你的詩人,在發痴嗎?
To 孫:
To 孫:
5.每天我走得非常慢,走走停停。幾乎是所有trekker中最後幾個。照了很多像。毫不理解虛脫甚至一點累。我想我是「喪走」的反義詞。我十分得意能把握住自己。我左肋夾玩具狗並對路遇的每個陌生人介紹它叫sing-gi。
人類的腳掌已經在月球上留下了印痕
山谷上明顯地潛伏著蔽住雪峰的雲魘
每一個黎明都會營造出
Ok,dear,好好想一下吧。如果你相信命運的好意和真心,那麼請你相信,它絕不會把最適合你、你也最喜歡的唯一珍寶,放在一條你永遠也到達不了的路上。(哦哦,我想通了,卻起了煙雲,是誰的惆悵)毫無必要。就像你永遠不必買一件CK最棒的男士褲衩!盡情美自己的,總有命運指引某人來找到你。
前天,Namche,我夢見爺爺黯然跳樓自盡。以一個故事旁白的形式,雙目流血。起因是他縱容華子的囂張,而他覺得太對不起我們。我在Namche淚流滿面,痛哭而醒。
西藏油餅製法不同。第一天是青稞面炸油餅。今天,是白面炸油餅。太他媽香了。但女主人把酥油當黃油抹得殷勤,我接受不了。終於實現了昏睡欲。6平米小屋,除了木床,我,和一個窗檯,一根橫在我頭頂令襪子如樹掛的細晾衣繩,一無所有。最妙的是,它是三合板兒打造的,包括屋頂。
足以read.99csw.com改變最為冥頑的命運的奇迹
正對著俺們Lodge好開闊的草坪。右邊一氣支楞了4頂橙黃帳篷。之間掛了襪子衣物。兩個怪俊的精巧又高大身材的黑鬍鬚外國哥哥。啊,白塑料椅面朝大海。此時卻真的應了我的一個夢想:背靠雪山,秋去冬來。
Ama dablam雪山,令我想到爸,媽。
光著腳,翹在桌下的橫樑上,kanguru山玲瓏著,毫無半分煙塵氣的純潔。雪山辦公太過其妙。
To 春:
你的綠屋子裡
走著走著,我突然笑了。嫉恨真像喜馬拉雅的雲一樣。突然來,突然散。當它們瀰漫時,無法發現近在咫尺的真相。當它們消散時,會驚奇于自己原在這樣的美中而未知。不知雲是誰的念想凝成了有形情緒。嫉恨的成散卻完全在於自己的一念之間。讓它消失很簡單,且效果上佳:所有的美像雪山一樣清晰與切身相逢,美從未遠離你而去。為什麼要嫉妒呢?因為你永遠達不到某處,而某處卻埋有你想得到的東西。
這真是天堂。
我用頭燈聚著光給你寫簡訊,斜披羽絨服,聚精會神,鼻涕拉沓一流就吸回去。活像施著三花聚頂神功的革命先驅江姐(這種一脈相承的串聯式比喻太可怕了!決定把木頭牢底睡穿(啊,原來還是有交代的)。但屋外有一切。無法想象的燦爛星海,漆黑中鑽石閃亮,如歌似泣。這樣的星空,心中所輝映的道德法則必是美的。最原始的無瑕。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我竟擔心起那兩座雪山,但他們至少肩並肩。
歐洲人種真有趣。一冷、一高反,嘴唇都是藕荷色的,與慘白的臉和淺黃頭髮調出完全不該在人體在配搭的組合。
喜馬拉雅,可嫉妒那麼綠、那麼纖細秀雅的山么?武夷九曲、峨嵋仙姿……我甚至想。
突然想起一句詩:與爾同銷萬古愁。想向他們說我來之後可以做的事。突然又明白,為什麼人聲嘈然,卻似絕對寂靜。
我奇怪玫瑰居然會有玫瑰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