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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家的女兒

音樂家的女兒

作者:寧飛
年輕人知道自己是遭人陷害了,但他未被抓獲,在警察來到之前,他衝出了實驗室保安以及一些同事的圍堵逃走了,他沒法確定是誰在害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害他,但被人陷害的憤怒以及逃跑中的惶恐總是糾纏心間,他變得越來越乖張可怕,認為很多人都虧欠他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於是他試圖發明出一種能讓蚊子體型漲大的藥品並用它來製造混亂,以泄心頭之憤。
林鶴蹤雖然住在這麼一個寧靜悠閑的地方,但還不是一個清高到有架子的人,當年他已經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對我們這些不相識的小青年卻很客氣,完全可以用「和藹」來形容,還頗有興緻地給我們彈了一曲,雖然我們這幾個人連五線譜都看不懂,對於某一段旋律只能簡單地給予好聽不好聽這類比較業餘的評價。
年輕人走後,女孩的父親獨自在房間里來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悶響顯示出他正在進行複雜的思考。他的身份,其實是一家實力雄厚的蚊香廠的廠長,同時還是一個名為「殺蟲劑聯合委員會」機構的會長,年輕人的研究一旦成功,無疑也就等於宣布了他事業的徹底死亡,他要想辦法阻止他,憑他的手段,整這麼一個小年輕倒不是什麼難事,但問題是,女兒顯然很喜歡這個年輕人,他怕女兒傷心,如果讓她知道是他在背後搗鬼,那恐怕更不得了,她一定會恨他的,想到這些他就頭疼不已。
「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呢?」
此後,影片的另一個重要角色,一個在事發后一直進行追蹤調查的記者,將三年前的那些舊事全都弄清楚了,蚊香廠廠長的醜行終被曝光,警方立即將此事告知科學家,而且他們已將廠長收押,他會受到應有的懲罰,個人之間的恩怨不要再傷及無辜,希望他能合作,提供一些可行的滅蚊辦法,讓這件事情儘快收場。
年輕人興奮地告訴他:「快了,現在已經算是收尾階段,我估計不會超過半年,就能大功告成。」
居民們被轉移到另一個安全的地方,警方和軍隊投入了剿滅這些蚊子的戰鬥,但它們太靈活了,就像平時你想拍到一隻蚊子也得費些勁兒一樣,它們察覺到一點細微的動靜就會立即逃開,而且速度又快,有時你的眼睛都跟不上,一眨眼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它們變大以後靈活度一點兒都沒有減弱,槍炮很少能擊中它們,而用戰鬥機進行追蹤也屢屢跟丟,它們的飛行軌跡實在太詭異了。總之一番忙碌下來,不但沒什麼大的收效,反而在這些蚊子瘋狂的反擊下損失慘重。
不久之後他又認識了一個女孩,這次他交了好運,女孩美麗大方,對他的才華很賞識,對他的研究也非常有興趣,認為他的確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她會全力支持他。他簡直高興壞了,這次他碰到了一個真正的意中人。
方燕說,你愛上的也許只是一些聲色。
但他很投入,過了好半天,他才發現我在旁邊看,此後他踢得更來勁了,大概是想在我面前表現出他全部的水平與英勇,可惜收效甚微。我幾乎潸然淚下。
我已經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我的嗓音都因此有些沙啞:「小時候看過。」
「一開始還是在玩,但後來我倒的確有了一些想法,大體情節我都構思好了。」
專家們頭疼了一陣子后,又想到了一個主意,他們對科學家的配方略作改動后又製造出分別適用於青蛙和壁虎的兩種藥物,把它們也變大,於是一群巨型青蛙和壁虎展開了對蚊子的捕獵行動,雖然蚊子可以飛到高處躲避,但它們總有降落的時候,一旦進入天敵的可控範圍就難逃淪為食物的命運,一個月後,這些大蚊子終於被全部消滅,而青蛙和壁虎是兩種比較安靜的動物,沒事喜歡趴在那裡不動彈,再對它們注射恢復的藥物就很容易了。
但我會永遠喜歡這部電影,我跟方燕這樣說,跟不少人我都這樣說過。儘管這電影講的是一件沒邊的事情,跟你的生活基本上沒什麼關係。
方燕是我們中惟一的女生,我們說你就別去看了,沒什麼必要,但她一定要跟著去,她說要滿足一下好奇心,看看人家到底美成什麼樣。
再往下看,當看到作曲是林鶴蹤的時候,我驚了一下,然後立刻想起不久前的暑假里他彈過的那首曲子,它會不會就是《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中的音樂呢?
看到這張照片后我加倍地感到沒有見到本人是多麼的遺憾。
隨後傷心的蚊子們變本加厲地在這個城市裡為非作歹。科九_九_藏_書學家交出了一個筆記本,裏面記錄著那種化學物質的詳盡資料,一群專家被召集過來進行研究,很快他們配製出能讓其失效的另一種藥物來,注入蚊子體內就能讓它們恢復到原來的體型,但蚊子們是不會乖乖就範的,在用戰鬥機進行發射的時候,很難擊中目標,一位飛行員說:「我們連盯住它們都難,想打中它們就更不容易了。」後來又採用噴洒的辦法,但蚊子們逃得很快,哪裡噴了葯就避開,而且不是直接注射,藥效也得不到有效發揮,再等風一吹散,蚊子們照樣在那鬧騰。
我在旁邊一個小店裡給他買了一個,拿給他說:「你媽不讓吃飯前吃冷飲,回去別告訴她。」
影片開始回顧一些往事,若干年以前,這個科學家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工作幾乎是他的全部,加上性格古怪談吐沉悶,沒有一個女孩願意跟他交朋友。而且他的研究項目似乎也成了他戀愛的一塊絆腳石,當時他正在致力於尋找一種辦法來改變蚊子人所共知的那個習性,即讓它們最終不再喜歡吸食血液,從而使得人類在天熱的時候可以免受它們的騷擾,還有一個更有意義的效果是一些疾病也將從此少去一條傳播途徑,為人類控制這些疾病起到有力的幫助。他喜歡這個研究,當他跟剛認識的一些女孩約會,關於時下流行的電影、音樂、小說等等話題很快聊完之後——他對這些方面知之甚少,幾乎從不關注——他就開始大談他的研究以及蚊子的各種生理特徵生活習慣之類,他還經常說:「蚊子大概是一種人人都討厭的動物,沒有人會覺得它們可愛,不會像對別的一些動物那樣給予愛護,被它咬了的話更是一巴掌拍死它才解恨呢,我的研究成功之後,情形肯定不一樣了,也許還會有人把蚊子也當寵物養呢,這多有意思。」說著他就自顧自地「咯咯」怪笑,但很多女孩這時已經聽得直打哈欠,也有幾個不打哈欠的,那是被他說的話,還有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嚇著了。
我說不上來。
過完這個暑假回到學校后,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看的那個動畫片《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雖然我知道自己從未淡忘過它,但因為之後再也沒看過重播,甚至連某個片段的回放都沒在任何地方再見到,這樣我就不是經常會無緣無故地想起它來。
「說出來不精彩,拍出來才精彩。」
我五十歲的時候,跟我的大學同學方燕描述《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的主要情節,她沒有看過這個電影,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對她來說,這個世界上就似乎根本沒有過這麼一部動畫片,加上內容十分荒誕,她幾乎懷疑是我隨便杜撰了這個故事。
我想了想,她說的可能也對,但我真的沒理由不喜歡,比如劉競、林鶴蹤,他們都已經過世很多年,能夠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也就是這些聲色,如果還能夠讓別人記住那就更好了。
我二十歲的時候,還在上大學,那年的暑假,一群朋友應一個同學之邀,一起去他家玩,這個同學的家在長江入海口,聽他介紹那裡景色無限,但這並非我們前去的主要原因,那時我們還是一群活蹦亂跳的青年,美景對我們的吸引力肯定不是最大的,同學告訴我們,他們那裡住著一位絕代佳人。
但科學家不肯就此罷手,他說他的一切都被毀了,他現在就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別想跟他談什麼道理和條件。後來,當年的女友來到那家電視台,兩人再次見面,一番哭訴后,科學家的柔情被喚醒了,一同前來的警察將他帶走,他手下的那些蚊子看著他們離去,喃喃地說道:「他不管我們了,他不管我們了……」
我們不禁有些失望。後來在一架鋼琴旁邊我注意到了一張照片,大概是一張全家福,不難推斷其中那個年輕女孩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照片上一共三個人,左邊是林鶴蹤,她在中間,右邊一個婦人應該是她的母親,年長者的微笑必然帶著歲月的滄桑,不必讀解他們曾經的故事,皺紋雖是外在同時卻也是最直觀的體現,他們女兒的笑容則在這樣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生動了。
順便說一句,當年他看了《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沒一會兒就全然失去了興趣。這也很正常,這個動畫片根本不屬於他們的時代。
那棟兩層小樓已經十幾年無人打理,島上空氣潮濕,想必它的四周都已長滿了厚厚的青苔,牆上的石灰逐漸剝落,露出九*九*藏*書裏面的磚頭,有些地方可能還倒塌下來,屋內木質的傢具變得酥軟無力,一碰就會散架,到處結滿蛛網……總之,這裏成了蜘蛛、蜈蚣、四腳蛇等等小動物們的樂園。
回憶往昔,如夢似幻。我跟方燕說我現在每次回想起第一次在電影院里看到此片時的情景,真覺得像一個夢境一樣,為什麼這麼說呢,一個是時間隔得那麼久,四十多年前,想一下就有很多感慨,但還有一點更重要的是,這個記憶對我來說太美好了,簡直就給你一種夢幻般的感覺。
之後又過了兩年,劉競導演離開了人世。
然後關於《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我從它的導演那裡知道了更多,劉競告訴我當年影片上映后反響的確不佳,評論也沒幾篇,而且主要都是在說片子拍得過度誇張離奇,幾乎是純粹的胡說八道,電影的票房最終也不是特別理想,之後無人再去關注甚至根本記不得也就不難理解了。
我四十歲的時候,有一天黃昏,在一家音像店的角落裡發現了一張動畫片的影碟:《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決定把它買下來,付賬的時候老闆翻看了一下,感嘆道:「這什麼年代的片子啊,很老了吧?」
市面上任何形式的音像製品裡邊你都找不到它,雖然不同年代的很多老片都在若干年後再次受到歡迎與追捧,但它看來顯然是不在其列的,電視裡邊一些回顧老電影的節目也連一個字都未曾提及,注意到這些后我開始耿耿於懷,難道它當年的反響弱到人們看過後就即刻忘得一乾二淨,以至於此後很少有人能再想起它來?如此精彩的電影不應該是這樣的待遇啊。
我三十歲的時候,和林曉夢結婚。在認識她之前,每次回想起當年去那座小島,我都覺得有些荒唐,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在我印象中逐漸面容模糊,只剩一種抽象的美好記憶,說不出具體來,我幾乎沒有想過自己將來是否會有機會見到她這樣的問題。
我五十歲的時候跟林曉夢離婚,和大學時的同學方燕走到了一起。我很難說清楚個中原委,有一陣子,很長一陣子,我們為各自的事情忙碌,電話聯繫都變得少之又少,但似乎這也算不上主要原因,更不能簡單地歸之為兩個人之間越來越沒有所謂的共同語言。
「導演:劉競。」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名字。
依然看不出以什麼為依據,其中一個身強體壯的孩子突然宣布比賽結束,這應該是孩子們的頭兒,說話很有威信,大家隨後就停了下來,有些散去了,有些仍然聚在一塊兒不知道商量些什麼。
多好看啊,簡直太好看了!
若干年後,這個猜測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並且我還知道了它的名字,很逗,叫《這不是一瓶眼藥水》。
我一隻手牽著兒子的手一隻手拿著那張影碟,繼續往前走,我想起第一次看到這個動畫片是在我十歲的時候。學校包場去看電影,影院里坐得滿滿當當,開始大家都還很規矩,特別是燈還亮著的時候,但是後來電影剛放了沒一會兒,一些孩子就不安分了,發出各種聲響來。班主任在前面喊道:「不要以為現在關了燈老師就看不見,哪幾個搗蛋的我都記著呢。」此話一出果然安靜了一會兒,但之後不久又開始有嬉鬧聲,並且很快有更多的學生加入其中,人一多大家也就更加肆無忌憚,班主任只能無奈又不解地說:「這不是你們最愛看的動畫片嗎?」
我對三十歲時在那座島上度過的時光一直印象深刻,我遍覽全島,幾乎每天都在外面遊逛。島上還有其他一些住戶,他們把這裏的土地拓為莊稼地,種植各類穀物和果蔬,這個季節正是植物們空前繁茂的時候,站在田邊,似乎能看出它們生長時的躍動來。早晨和傍晚,太陽都貼在水上,紅光鋪開,開闊得動人,白天陽光照在江面,光影反射到岸上,走在水邊,晃得人遮眼睛,夜裡起風,波濤的聲音起伏有致,空氣里都是水的清涼;凌晨時分,白霧在微微發亮的天光下聚散、縈繞……
我如此喜歡這個電影,一生不變。方燕聽過之後卻說,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精彩,有些地方似乎還有些俗套,比如最後女友前去勸說科學家,這樣的情節也太老掉牙了。
但那樣的精彩最終沒有出現在銀幕上。
同時,對我來說,這個電影也因此越顯神秘了,想想看,你那麼喜歡它,但除了很早之前看過一遍外你還對它知道些什麼呢?
「沒有。」
我的兒子因為這件事九九藏書情恨我,不想見我。他說:「你是一個混蛋,我不想見你!」
我說最好親自看了才知道,聽我說當然沒有那樣的效果,這個片子其實就是一出鬧劇,我喜歡的就是它的熱鬧,人物造型、台詞、情節都誇張得不得了,有些地方的俗套明顯也是故意為之,同樣透著一股誇張感,因為整個電影的基調就是這樣的,當然我小時候看肯定還總結不出這些,就是覺得太好玩了,熱鬧極了。
這個人竟然就是劉競。
電影散場,我激動得不知道要怎麼樣才好,我覺得自己因為看了這個電影之後瘦小的身體里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能量。我聽到班主任從我身旁走過時跟別的老師議論:「這都拍的什麼呀,亂七八糟的,連小孩都不愛看。」我很想告訴他,這是一個非常棒的電影,但想想還是算了,我是沒法說服一個大人的,更何況現在你連遣詞造句都還是這個大人教的,於是我懷揣著那股不可思議的能量默默前行。
如果不論評論、票房這些外在,劉競自己對這個電影卻是極其滿意的,他把它評為自己所有作品中最好的一部,他一共拍過九部電影,《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是他的第七部作品,他的所有創作初衷基本上都得到了實現。他還說,自己前面六部片子的拍攝以及參与其他一些電影的製作,似乎都是在為最終拍出《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做必要的磨練與準備,他把當時所有的熱情、才華與精力都盡其所能地發揮了出來,這是他導演生涯的一個高峰,而且之後看來是不可逾越的,在後面的兩部電影中他就感覺不到那樣的創作激|情與狀態了,投入市場后反響也確實不大。
他在世的時候,我們一家人經常去看他,那時我的兒子已經出生,老人喜歡孩子,一看見就高興。林鶴蹤曾經說過,在他的專業方面,開始時的自己年輕氣盛,左奔右突,想法大胆,能做出些好的來,同時也有不少不著調的連半成品都算不上的東西,但感覺是美好的,那是一根筋的可愛,到後來日趨沉穩,把控得住自我風格的時候,可以享受從容的愉悅,不過驚喜的可能性也就越來越小了,老了以後惜名謹慎,但也不為此所累,出手少一些,活得也更淡泊了,不過其實心裏總還有些不甘。他的鋼琴,不允許別人隨便碰,但可以縱容外孫在那裡玩鬧,想按哪個鍵就按哪個鍵,他會在旁邊笑著看,他說,孩子真好。
也許是從某一刻起,我突然發現林曉夢已經再度成為了一個夢境,而且永遠不會再來,不會像年輕時那樣與她不期而遇,不過年華雖然老去,但她還不是完全與從前判若兩人,事實上,她對自己的容貌保養得也很好,幾乎和年輕時沒有多少差別,難道僅是那幾條皺紋就導致了這一切嗎?
影片所說的故事發生在未來某個不確定的時間,在一個虛構的城市裡,有一個瘋狂的科學家發明了一種可怕的化學物質,並將其使用在了一群蚊子身上。蚊子的身體隨之迅速膨脹,直到每隻蚊子都變得像一架直升機那麼大,然後它們就開始攻擊人畜肆虐全城。
多年後,一家音像出版公司在推出一批老電影的時候,終於也將《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放入其列,我後來買到的那張就是那次出版發行的。
我試圖能夠找到有關它的一些資料,最起碼導演是誰一定要弄清楚。我去了學校圖書館的「過刊室」,查找十年前的一些影視類期刊,「過刊室」這個地方還是我上大學后第一次去,雖然打掃得也很乾凈,但連這裏的空氣似乎都是又老又舊的,給人一種動作大一點灰塵就要撲出來的錯覺,管理員穿著藍色的工作服坐在門口的一張桌子後面,專心地看著什麼,半天一動都不動,來這兒的學生也很少,悄無聲息地各忙各的,我想如果在這樣的環境里找到一部老片的相關信息倒也再合適不過了,連著幾個夜晚的苦尋之後,我打開了一本書頁發黃潮濕還有霉斑的雜誌,在第34頁上終於看到了那個片名,那是一篇電影還未上映前的採訪報道。
差不多整個夏天我們都在島上度過,而在這段日子里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經歷是,有一天我從外面散步回來,在廚房裡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小老頭,他正站在冰箱前找喝的,當他拿出一罐啤酒的時候,笑著說了一句:「罐裝啤酒,我的最愛。」他旁邊的牆壁上掛著刀鏟之類廚房用具,身側桌子上的一個籃子里堆滿了番茄,頭頂靠後有一台抽油煙機,他https://read•99csw.com站在這些東西之間,差不多和那個冰箱等高,看起來小巧玲瓏。
這個科學家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壞事呢?
我和兒子一塊兒往家走,兒子誇張地抹著汗說:「爸爸,給我買個蛋筒。」
而科學家找到了一家已經人去樓空的電視台,用那裡的設備向外界表達自己的仇恨以及看到全城陷入混亂自己報復計劃實施后的得意。這家電視台的外面有數只蚊子為他作保護,它們對他忠心耿耿,所以他敢這樣直接面對公眾。
當年可能有半數同學都在電影院里玩鬧,後來連班主任也似乎無心看電影,跟他身邊的老師側著身子交頭接耳。在一片愉快的嬉笑聲中,我坐在椅子里一動不動,其間沒有跟任何人說話,哪怕旁邊的同學們在不停地引誘我,他們不是完全沒有分散我的注意力,從那些笑聲中我能知道,他們的確在黑暗中也同樣玩得特別歡實,但我真的無暇參与,我完全被《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吸引了,甚至可以說被震住了。
林鶴蹤彈的那首曲子在我當時聽來十分怪異,怪異在哪裡呢——我好像以前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關於片名,還有一些故事,當初投資方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莫名其妙,描述的是電影最後一幕,而且與前面劇情也沒多大關係,完全沒必要這麼叫啊,他們的建議是改成《巨蚊》、《瘋蚊》之類,聽著就是一個火爆的猛片,但劉競堅持用他起的這個名字,其實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在裏面,就是這麼叫很好玩。
後來方燕突然皺著眉頭問我:「這故事跟眼藥水有什麼關係?好像根本沒聽到有眼藥水什麼事啊?」
愛情開始了,和她在一起的每天都是那麼美好。後來女孩帶他去見自己的家人,女孩的父母也很喜歡他,跟他隨和地閑聊,當問到他的職業了解到他的研究后,女孩的父親竟然也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就算他的解說中帶著很多專業術語,他也聽得津津有味,最後還問他:「這個研究現在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戀愛的屢次失敗當然是不愉快的,但還不至於讓他走向瘋狂、作惡人間,只要投身工作,他就立即可以把那些不快忘得乾乾淨淨。
在離家不遠的一塊草坪上,我看到我的兒子。他一臉汗水,頭髮都濕透了,和其他幾個小孩一塊兒踢球,沒有球門,也不知道究竟有幾個隊,最有可能是每個小孩各自為政,混戰在一起,我饒有趣味地看著這場沒什麼名堂的比賽。我的兒子身體單薄,跑不過人家,撞不過人家,更搶不過人家,完全處於一眾孩童裡邊的最下風,我傷感地想到,自己小時候在類似這樣的遊戲中也是基本相同的處境。
畢業多年後,一部電視劇的導演宴請他的一些朋友和工作人員,於是參与編劇的我和為該劇負責音樂的林曉夢就此相識,這似乎很簡單,但對我來說,與她這樣不期而遇的驚喜簡直不可想象。
我們結婚後的那年夏天,一起去看她的父親。這是我第二次來到那座小島,我之前一直都以為自己不大可能再來這裏了。
當年女友的父親覺得該是他大展身手的時候了,現在這個局面也可以說是他間接造成的,他更害怕當年的罪行被揭露,所以他決定儘早來個了斷,他用廠里的原料製造了數盤大型蚊香,直徑有五層樓那麼高,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裡點燃,然後又和殺蟲劑聯合委員會的一些兄弟企業通力合作,免費向警方和軍方提供高效滅蚊的各類試劑,但這些辦法很快被證實毫無效果,科學家在電視里叫囂著告訴大家,這些都在他意料之內,所以他早就給他的蚊子培養出頑強的抗藥性。
於是那個虛構的城市很快遭了殃,更加荒唐的是,蚊子們在那種藥物作用下不但體形變大了,而且居然還會說人話,比如每當它們抓到一個人類,就會粗著嗓子怪腔怪調地說:「罐裝啤酒,我的最愛。」但它們並不會取人性命,因為科學家在把它們變大的同時,還念念不忘之前的研究,而且同樣取得了成功,不過他有意沒讓蚊子們徹底改變習性,而是將它們變大后每天需要的血液控制在300—400毫升之內,過量后它們會感到不適然後自動放棄,這時它們其實已經主要靠植物為生,科學家不想讓它們殺人,只想給這個城市製造麻煩,而人們在被叮咬后,身上會出現一個大包,起碼癢上半個月。
……
這次見面后的第二年,我去他家做客,在那裡我第二次看到了《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時隔二十多年,read•99csw.com我再次被這部好看的電影打動,同時也感慨著過往,這次看的是一張製片公司內部刻錄的碟片,可惜的是,因為時間長了,碟片有問題,放到一大半的時候就放不下去了。
我問他:「從最後一幕來看,可能還會有續集,你只是玩這麼一個噱頭,還是真想將來再拍個續集?」
從這些內容可以看出,創作者們顯然並不希望把影片弄得過於血腥暴力,他們著力追求的是一種滑稽逗樂的效果。
但到同學家后,我們沒有立刻見到那個引人遐想的美人,因為天氣不好,雨下個不停。我們站在同學家的陽台上,遙望恢弘的江面,視線穿過清亮的雨幕,在同學的指點下,落在一個灰黑色的隆起上,那個名叫林鶴蹤的音樂家就住在那裡,我們對他基本上一無所知,這沒有關係,我們只想一睹他女兒的風采。
「我忘了說了,影片最後有一對父子經過那家電視台外面,兒子撿到了一個透明的塑料瓶,跟裝眼藥水的那種瓶子差不多,上面還貼著一個標籤,觀眾從標籤上的代碼可以知道那就是科學家發明的那種藥物,所以有可能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但那對父子並不知道這些,兒子就跟爸爸說:『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然後黑幕,電影結束了。不看到最後,這個片名還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後來我滿心歡喜拿著這張影碟回家。這是一個夏天的傍晚,空氣悶熱,還有一種從白天地面蒸騰出來的古怪氣味,我對此並不反感,因為每年夏天都是這樣,習以為常后甚至感到一種必然如此的親切。
老闆抬頭看了我一眼,大概在根據我的外貌推斷片子的出品年代。他是一個可能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
三年後,他取得了成功,在將之使用到蚊子身上之前,他對他培養在一個玻璃柜子里作為實驗對象的蚊子們說:「來吧,我的朋友們,讓我們出去散散心。」他面目猙獰的樣子就像一個十足的壞蛋。
風波終於過去。
而在我十歲的時候,還不會去關注一部電影片頭的創作人員,所以也就沒有注意到影片的作曲是誰,更何況我那時還根本不知道林鶴蹤這個人,當然更不可能想到將來他的女兒會成為我的妻子,等你現在回頭一想,一切顯得特別奇妙。
同學知道林鶴蹤女兒的名字,雖然只是見過為數不多的幾次面,但他們確實是認識的,這樣我們的來訪也就不算十分突兀,林鶴蹤讓我們進門,一邊告訴大家他女兒不在家,她和我們一樣也放暑假了,但她有事留在學校還沒回來。
「這也是很多電影都用的招啊,沒什麼出奇,留個小尾巴,似乎在告訴觀眾可能會拍續集。它有續集嗎?」
他去世那年,我兒子只有三歲,對他的外公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記憶。
《爸爸,我撿到一瓶眼藥水》內容極其荒誕,但完全可以說是我鍾愛一生的一部動畫片,雖然在買到那張碟片之前,我只不過有機會看過它兩遍,嚴格一點來說,兩遍這個說法都不夠確切,小時候在電影院看過一次之後,一直到三十歲的時候我才重又看到,但那次並未看整部。
三十年後,我和兒子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地開始放碟,影片主創名單按分工慢慢逐一閃過,當出現「作曲林鶴蹤」的時候,我按下暫停,告訴坐在旁邊一張小椅子里的兒子說:「這個人是你外公。」
林鶴蹤去世后,安葬在另一個地方——他的故鄉。每年我都會陪著林曉夢去那裡祭掃,而那座小島我們從此再也沒去過。
「媽媽規矩真多。」
但再三思慮后,他還是選擇了事業,他在蚊香業界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對這一行他是有感情的,他的廠可以說就是他的另一個孩子,不能就這樣毀在一個愣小子手裡。於是他展開了行動,找到了年輕人所在研究機構的一位負責人,一邊以殺蟲劑聯合委員會的名義向對方施壓,同時又許以各種好處,在一番威逼利誘之下,那個負責人動搖了,但他們私下的協議是上不了檯面的,他們只能玩陰的,負責人利用職權之便將一筆數額巨大的研究資金暗地划入了年輕人名下,然後再誣陷其貪污。
又過了一年多,他的老朋友林鶴蹤也走了。
三天後天氣放晴,我們搭乘一條漁船往那座小島出發。我至今記得,小漁船上的柴油發動機發出的噪音震耳欲聾,我們說話的時候都提高嗓門好讓別人聽清自己,大家都嘻嘻哈哈,大概覺得這樣說話很有喜劇感,江面上風平浪靜,遠近船隻都在緩緩前行,天地間充滿了明亮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