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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狗

熱狗

作者:村上龍
門票按照價格的高低,依次分為紅色、橘色、黃色、綠色和藍色。門票和座位的顏色相同,比方說,最遠的藍色座位看到的選手,就和火柴棒差不多。
然後,他又告訴我:「我是從羅馬尼亞來的猶太人,在馬賽住了十年。」
「差不多吧。」
王蘊潔 譯
「現在還去嗎?」我問。老人垂著眼睛說:「我太太死了。」當我問到他兒子時,他一言不發地搖搖頭。於是,我不再問他家人的事。
「就是吸血鬼,會吸人的血。」
「我沒聽說過。」「聽說好像住在羅馬尼亞的特蘭西瓦尼亞。」「我不知道,不過,羅馬尼亞本身就是個鄉下地方。」
「日本也有熱狗嗎?」
這張雙人用的包廂座位和日本棒球場的貴賓席一樣,通常都是公司用來招待客戶的。座位前方掛著寫有名字的牌子,我的旁邊是美國大通銀行,後方是佩恩·韋伯,前面是新澤西富士經銷商。我的座位上當然寫著我的名字,但和這些大公司、大銀行名字排在一起,令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我打算買兩個九*九*藏*書,老人搖搖手拒絕了。「謝謝,我不太喜歡吃那個。」
「而且要在大太陽底下。」
飢腸轆轆的我無法靠一個熱狗填飽肚子,於是,我決定去買一種名叫普立茲的咸麵包。那是一種很普通的麵包,街頭小店也有在賣。密度很高,好像把一般的食用麵包壓緊的感覺。拉得細細長長后,扭一下,打一個結,烤的時候,在表面撒上粗粒的岩鹽。
老人問我。然後,他又笑了笑,嘴角的皺紋上,沾到一坨番茄醬和芥末。我回答三十四歲,他說我看起來只有二十四歲。
「這裡是我的座位。」我出示了紅色門票,對老人說。老人瞥了我一眼,坐去三排前的座位。當瑪蒂娜·納芙拉蒂洛娃上場比賽時,觀眾漸漸多了,老人又被趕走,轉移向其他的座位。在瑪蒂娜·納芙拉蒂洛娃比賽期間,老人已經轉移了四次陣地。克里斯·埃弗特上場時,老人已經沒有座位可以坐了。當包廂座位坐滿人時,老人的黑色禮服格外引人注目。無論美國大通銀行,還是新澤西富士經銷商,都沒有人穿皺巴巴的黑色禮服。由於是春天,又是九_九_藏_書熱鬧的女子網球賽,觀眾都穿著色彩繽紛的毛衣、襯衫或是外套,好好裝扮自己。老人四處張望著尋找空位,驗票員走了過來。當老人出示最廉價的藍色門票時,驗票員好像趕乞丐似的揮了揮手。「你要不要坐這裏?」
「羅馬尼亞的吸血鬼很有名。」「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對啊。」
「當網球比賽的警衛很輕鬆。」麥迪遜廣場花園的警衛說。
兩個月前,也曾經舉行過類似的網球比賽,我請住在紐約的朋友幫我張羅門票。當時,他買的是綠色門票,我還抱怨他,我從日本千里迢迢趕過來,竟然幫我訂這麼差的門票。你也算是住在紐約的人,難道不知道哪一種門票的座位在哪裡嗎?
「我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把黑人黃牛從售票處趕出去,如果是冰棍球或籃球比賽,就很難區分誰是黃牛誰是觀眾了。但網球比賽就不一樣了,即使是買最便宜門票的觀眾,該怎麼說,感覺都很優雅。而且,也很少有黑人看網球。」
大太陽下,看網球和足球比賽時,熱狗頓時搖身一變,成為無可取代的食物。吃的時候並沒有這種感read•99csw•com覺,只是在日後,在遠離太陽和運動時,它才會變成一種幸福感的象徵,回味無窮。那不是大腦、舌頭或是胃而已,而是全身都在回味這種感覺。
即使克里斯·埃弗特打了好球,他也從來不拍手,也沒有為對方選手加油。他在看球時,臉上漠無表情。
「你幾歲了?」
他以為我不高興了,趕緊補充說:「那是猶太人的麵包。」
我以為他對網球情有所鍾,卻發現事實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克里斯·埃弗特應該會贏。」即使聽到我這麼說,他也只有挪動一下眉毛而已。克里斯·埃弗特輕鬆拿下第一局時,老人說了聲「抱歉」,便站了起來。我以為他回家了,沒想到他拿了兩個熱狗回來,然後遞給我一根。我拿出錢包準備付錢,他對我搖了搖頭。熱狗里夾了很多切細的高麗酸菜,滿滿的芥末幾乎蓋住了番茄醬。當我們吃著熱狗,相視而望時,老人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第三天,我像往常一樣,買了百威啤酒走向座位時,看到一個身穿黑衣服的老人坐在那裡。
「日本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我說。「你住在這裏嗎?read.99csw•com」「不,我是來旅行的。」
「二十年前,我坐船從馬賽來到美國。之前,我拋下妻子,從羅馬尼亞到了馬賽,在馬賽時,和一個芬蘭女人住在一起,生了一個兒子。我們一家三口來到紐約,當時,我兒子十一歲,被移民局關了一星期左右。之後,我們曾經一起去過一次洋基球場,我們三個人一起吃熱狗。你或許不相信,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吃熱狗。香腸、麵包、番茄醬和芥末在嘴裏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真的是妙不可言。我一直在開計程車,只要經濟稍微寬裕一點,我們三個人就一起去洋基球場吃熱狗。」
說著,老人離開紅色座位區回家了。
老人走過我身旁時,我對他說。原本約好同來的朋友因為工作分身乏術,兩人用的包廂座位上,只有我一個人。老人注視我良久,用沙啞的聲音向我道謝。他手上拿著超市的紙袋,和看起來已經用了十年、傘柄已經很舊的雨傘。
克里斯·埃弗特獲勝后,還有一場比賽,老人卻站了起來。超市的袋裡放著香煙、魚罐頭和牙膏。
「你不覺得看運動比賽時,熱狗特別好吃嗎?」
「美國的比較好吃。」
https://read.99csw.com老人卻回答說:「不,我討厭網球。但我兒子喜歡,他很喜歡一個名叫伊利耶·納斯塔塞的羅馬尼亞冠軍選手,我只是想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配上冰冰的啤酒。」
我的票是紅色的,而且是雙人用的,名為「小屋」的包廂。這張票可以連續使用七天,索價七百美金。
最後,我問他。
場內有身穿紅外套、系領結的驗票員,他們會把客人帶到座位,收走門票。如果不想付小費,自行尋找座位坐下后,驗票員就會要求觀眾出示門票。
「我也這麼覺得。」
「很高興可以和你一起吃熱狗。」握手時,老人說道。「你喜歡打網球嗎?」
克里斯·埃弗特和瑪蒂娜·納芙拉蒂洛娃等著名選手都會比較晚出場比賽,場內還有許多空位。老人身上的衣服雖然有點皺,但還是穿上了黑色禮服。難道是因為老人,那些驗票員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這次,朋友幫我訂了包廂座位,說:「這次的門票包君滿意。」我苦笑著交給他七百美金。
「你覺得熱狗和普立茲麵包哪一個比較好吃?」他一邊用紙巾擦嘴巴,一邊問。
老人沉默了片刻,但他的視線並沒有追隨網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