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唱的蠶
「還現在是一條蠶，還是一個蛹呢？」
花園裡有很多的樹。雖然已經春天了，很多的樹都沒長出葉子。綠綠的只有不掉葉的桂花和香樟。花園是細長彎曲的，經過每家的門口。爸爸牽著唱唱一棵一棵地尋找。即使父親小時候是在農村長大的，可是看不到樹的葉子，他還是認不出哪棵樹才是桑樹。這讓爸爸覺得十分的慚愧。不過對於養蠶，爸爸還是知道一點點。
近村子是一條水泥路。路的兩旁是稻田，一望無際。遠遠就看到一個老人，扶著自行車，站在村口等。老人一頭的白髮，在午後的陽光里十分的醒目。是爺爺。他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了。
唱唱是南京仙林一所小學的四年級學生。她總是一個人坐地鐵回家。
「為什麼沒有桑樹呢？」
爺爺去最安全的地方采來新鮮的桑葉，讓奶奶整天守著。幾天過後，蠶寶寶死得只剩下最後一隻。爺爺的心裏很難過，又怕唱唱知道了傷心，就想再找幾隻蠶，一樣湊成9隻，不動聲色地給唱唱一個交待。
唱唱和恬恬歡呼著，牽著手快活地在桑林里亂跑。
「那蠶吃什麼呢？」
「不能點蚊香啊。」
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頭髮染成了金黃，微微有些捲曲，臉色蒼白，十分的漂亮。她看著唱唱手裡的紙，有些好奇：「小孩兒，這什麼東西啊？這麼多小黑點，癔怪巴拉的。」
唱唱的爸爸把這三隻繭，牢牢地粘在一根桑樹枝上。
唱唱一步不肯走，眼睛盯著這吐絲的蠶，這漸漸地被裹進了不再透明的繭里的蠶。她的眼睛里閃著淚。她心裏難過，可是又說不清為什麼。
「那蠶絲哪裡來的呢？不是要蠶絲做衣服，做蠶絲被的么？」
唱唱也急了：「為什麼樹還沒長葉子，蠶就會自己出來呢？是蠶出來得早了，還是樹葉子出來得遲了呢？」
8
唱唱的家離地鐵站不遠。出了地鐵站，走過一條直直的林蔭道，就到了。唱唱一邊走，一邊看路兩旁的梧桐樹。梧桐樹還沒有長出葉子，光禿禿的。然而不難看。樹枝的形狀就像傘的骨架，等陽光厲害了，它就會把傘撐起來。路兩旁的梧桐樹底下，有各式的小店。賣文具的，賣水果的，賣燒餅的，賣桂花鴨的，許多人都認識唱唱這個漂亮的小姑娘。看到她從門口走過，都會問一句：「放學啦！」唱唱就會舉起手裡的蠶紙給他們看：「這是蠶紙，過幾天就會長出蠶寶寶了。老師給我的。」唱唱一說，他們都會湊上來看一眼，發出驚嘆的嘖嘖聲。
「可是這隻蠶，它沒有吃的，差點被毒死，最後還要變成一個繭。它不能馬上就變成一個蝴蝶飛了？那多好。」
噢！小蠶真的出生了呢。那九*九*藏*書麼那麼的小。就像小小的螞蟻。怪不得叫「蟻蠶」呢。唱唱等啊等，等了好幾天，那蠶紙上的小黑點，能變的，都變成蟻蠶了，不變的，爸爸說永遠都不會變了。唱唱數了數，只有9隻。爸爸幫唱唱把長出來的蟻蠶裝到一隻紙盒子里。唱唱也不肯把那張再也不生長的蠶紙扔掉，還是放在一邊，天天等。她怕萬一有一隻，是遲到了。
「桑樹到夏天的時候，就會結很多的桑葚。桑葚熟了，就會自己落下來，滿地都是。那地上就不能走了，誰要是走過，鞋上，地上，就全是黑的。用水沖都沖不掉。」
「要放在通風的地方啊。」
唱唱和恬恬約好在紫金山的腳下，仙林大道的盡頭見面。兩個人都帶著自己的繭。恬恬有兩隻，唱唱有一隻。
唱唱第二天就跟爸爸、媽媽回南京了。星期一還要上學。蠶寶寶好像也捨不得唱唱離開，顯得有點無精打采。唱唱臨走的時候，趴在紙盒子上跟它們說了好一會兒話。到底說了什麼，沒有人知道。爺爺說：「唱唱，你放心。我肯定把蠶養得刮刮叫。到它們上山結繭子，我就送了給你。」
「放冰箱。讓蠶繼續睡一會兒。等葉子長出來再說。」
「你的桑樹多不多？」
在這個山坡上的小桑林里，唱唱和爸爸一直坐到太陽下山。兩個人的心裏，有著不一樣的悲傷。
唱唱和爸爸也終於在花園裡找到了一棵桑樹。
多細小的一棵啊。長在花園裡兩塊石頭的縫縫裡。應該是哪只小鳥，一不小心，把桑樹的種子掉在了這裏，小桑樹就從這石縫裡長了出來。也許是它自己長出來的，雖然不那麼直，可是看起來很結實，很肆意。剛長出的葉子嫩嫩的，如果用手一掐，都會滴出水來。
唱唱終於去睡了。等她醒來之後，掛在小樹枝上的，已經完完全全是一隻繭了。
爺爺牽著她的手，朝屋後走過去。
父親開著車，要跑很遠的路，要到紫金山的裏面，才找到桑樹。可是桑葉並不能采多。因為放的時間稍長，葉子就幹了。蠶就吃不動。蠶要剛剛采來的，要新鮮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反正是亂了。我也是在報紙上看到的。一種叫虎鳳蝶的小蟲，早早爬出來，它要吃的杜蘅的葉子還沒有，只好活活餓死。據說就快滅絕了。」
「老師有沒有給其他同學蠶紙？」
「爸爸，什麼是宿命呢？」
5
「唱唱，去睡吧。蠶會吐很久呢。這個『8』字，它要吐6萬多圈呢。」爸爸說。
為了桑葉，一家人都愁苦著臉。可是小蠶不管，只是高興地吃啊吃。唱唱晚上回來，就坐在蠶盒子邊上發獃。
星期六。清晨。
「還活著。」
「變成蛾子https://read.99csw.com之後呢？」
「它變不成蝴蝶的。它會在繭裏面變成一個蛹。」
2
「可是，爸爸，它為什麼要死呢？」
爸爸發動好車子，在路邊上等。唱唱雙手捧著盒子鑽進汽車。盒子里裝著9隻蠶寶寶。汽車一路往長江大橋開去。
河上是個石拱橋。橋頭上還蹲著兩隻石獅子。唱唱來不及看，拎著小竹籃搶在爺爺前面跑。爺爺就喊：「慢點，慢點，不要遛。」
「有很多呢，你吃吧，吃吧。」唱唱說。
「桑樹有什麼髒的呢？」
「好吧，我就等半個月。我把它放在哪裡呢？」
第一次去採桑葉，是唱唱跟媽媽一起去的。她要讓媽媽認得這棵桑樹。唱唱要上學，可是蠶一天要喂四次呢。唱唱把喂蠶這件事，交給了媽媽。
「蛹從這繭里鑽出來，不就可以變成一個蝴蝶么？」
唱唱的爺爺在蘇北的農村。唱唱每年的暑假都會去過上一陣子。媽媽說：「唱唱，不要總把蠶抱在手上，放座位上吧。」唱唱不肯。她怕車子顛，會把盒子摔到地上。雖然爸爸說不會。可是她還是擔心。她一定要抱在手上。爸爸就給她放音樂，是一首兒歌：「圓圓溜溜一座房，沒有門來沒有窗。裏面住著誰啊，誰能猜得著啊。」
白白胖胖的蠶寶寶，在桑葉上緩慢地爬行。整個身體都好像透明了。唱唱對奶奶說：「你們的桑葉太長時間了，老了，蠶不吃的。」
「多的很。養一百條蠶兒都夠。」
「要把桑葉切碎啊。」
「總有人養吧。反正城裡人是不養的。」
「給了，可是，只有一個同學的蠶還活著。」
蠶昂著頭，好像在找什麼，又好像要對他們說話。蠶把頭輕輕地擺動著。爺爺說，它要吐絲了。
「再過半個月，它就會變成蛾子了。」
爺爺每天都騎著自行車出去。爺爺幾乎走遍了方圓三十里地的村子。可是已經沒有一個村子養蠶。三十年前，村子里幾乎是家家養蠶。可是現在，村子里都是一些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守的老弱病殘，連家裡的田地都忙不過來，更沒有餘力養什麼桑蠶。
唱唱一溜煙下樓。她知道樓下的那棵小桑樹，已經又長滿了葉子。小桑樹長得真快啊。才這麼一段時間，就比唱唱要高了。不過也沒高多少，唱唱一伸手就能摘到。唱唱摘了很多。
過了一個星期，唱唱歡天喜地把蠶紙從冰箱里拿出來，放到客廳的茶几上，誰都不可以靠近。
「城裡的小孩不吃的。家長們不讓吃。怕不衛生。吃也吃不完。只好讓它們落在地上。不管是人行道，還是花園，每天都有人走來走去，你想想，多麻煩。」
「可是，爸爸，這個蠶，一輩了過得九-九-藏-書又可憐，又孤單，現在又要吐這麼長的絲，它到底是為什麼啊？」
「那怎麼辦？」
唱唱挑最嫩的葉子，采了9片。每隻蟻蠶一片。葉子真嫩啊。蟻蠶吸在桑葉上，一動不動。可是好長時間過後，再來看，就能看到桑葉上有了一條長長的裂縫。蟻蠶在吃哩。到很晚了，唱唱還不睡覺，就趴在紙盒子的上面看。
天晚了，四周黑下來。晚飯也吃過了。一切變得靜悄悄。唱唱一直呆在蠶的邊上。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默默地守著。蠶已經在吐絲了。蠶把絲亂紛紛地吐在周圍的小樹枝上，織成一個鬆軟的網。蠶就躲在裏面，頭S一樣的擺動，吐著絲。慢慢地，一個繭的形狀就出現了。從透明的繭的外面，還能清楚地看到蠶在不停地轉動。慢慢地，蠶的身子彎曲了，變成了一個「C」，吐絲也變成「8」字形。蠶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反反覆復地轉著它的頭，吐著它的絲。它要把身體里的全部的絲都要吐盡。
7
9
「爸爸，它要吐多長的絲？」
「水污染了，土地污染了，大氣污染了。春天按時間到了，可還一點春天的樣子也沒有。蠶不知道，一樣要出來。出來就慘了。」
「可是桑葚多好吃啊。我在爺爺的農村老家就吃過。甜甜的，我一口氣能吃一把呢。」
唱唱沒放學的時候，爺爺奶奶就到了。紙盒子和裝桑葉的籃子都放在客廳里的茶几上。
「蠶紙。老師給的。過一段時間，就會長出蠶了。」
真是長長一排的桑樹啊。唱唱個子矮，夠不著。爺爺也要踮起腳跟才能揪到樹枝。用不著多久，一籃子就采滿了。一籃子的桑葉其實輕得很，可是唱唱還是要跟爺爺兩個人，一人一隻手，一起提著籃子回家。
唱唱讓爸爸陪她到小區的花園裡找桑樹。
1
3
爸爸笑起來：「城裡人是不養蠶的。」
最後的這隻蠶，已經很大了。爺爺用盒子把它裝起來。爺爺在盒子里放了許多乾淨的桑葉，跟奶奶一起坐火車來南京。爺爺的手裡捧著這隻裝蠶的紙盒子，奶奶手臂里挽著一隻竹籃，籃子里裝著桑葉。
「過上三四天就是蛹了。現在，還是蠶吧。」爸爸說。
唱唱捧著蠶盒子，急急忙忙跳下車子：「奶奶，你來看，我養的蠶。已經好大呢。」奶奶就過來看：「不小，不小。」奶奶的臉上全是笑。
女孩喃喃地說：「還真想不到，這些小黑點是活的東西。」
「吃吧，吃吧。」媽媽也說。
可是九*九*藏*書蠶一口也不吃。
「它還活著嗎？」
爺爺說：「有，有。」
唱唱一回來，沒有放下書包，就跑了過來。爺爺的表情有些尷尬。畢竟9隻蠶寶寶，只剩了一隻回來。
女孩點點頭：「蠶啊！我還真沒得見過呢。還是在電視上看到的。」
「也會的。」
「會的。一隻蛾子可以產500多個呢。」
「那以前呢？」
「那它什麼時候會變成蛾子呢？它變成蛾子，我就又可以看到它了。」
唱唱和爸爸，是過了一個星期再來的。爸爸粘蠶繭的地方空無一物。唱唱和爸爸滿地尋找。如果蛾子從繭里鑽出來，那個空下的，破了的繭應該還在的。可是，什麼也沒有。整個桑樹林里都沒有。
屋後面是一條小河。河岸上長著一排柳樹。唱唱說：「桑樹呢，桑樹呢？」爺爺朝河的對岸指指。可是河的對岸還是柳樹。爺爺說：「再過去一點兒，在稻田邊上。桑樹不稀奇，農村裡多得著實。」
4
「為什麼會亂呢？」
「花園裡的那棵小桑樹，不能再摘它的葉子了，它都要死了。我的蠶寶寶也要餓死了。」唱唱很傷心。
「它註定了只能這樣，它也沒辦法。」
過了一上午，蓋在蠶身上的桑葉全乾了。唱唱很著急，不肯吃飯，就要爺爺陪她去採桑葉，說蠶餓壞了。
「我沒有一百條，我只有9條。」
「現在可以出來了。」唱唱說。因為她已經看到了花園裡的樹，一棵一棵都生出了新葉。
「會有很多籽吧？」
唱唱回南京的第二天，蠶寶寶們就開始一隻只死去。爺爺急得六神無主，請來村裡最有經驗的蠶農。蠶農對著奄奄一息的蠶寶寶，施了一些奇怪的咒語，可還是沒有反映。老蠶農也是十分的無奈：「怕是吃了有毒的桑葉。你採的是稻田邊上的么？稻田裡經常施農藥。一定是農藥飄到桑葉上了。」
唱唱高興地說：「我要自己養蠶。結好多好多的繭。」
「我知道了。它是小小蠶的媽媽，還要找一個爸爸。到哪裡去找呢？」
爺爺騎著車，彎彎曲曲地在前面帶路，爸爸開著車，緩慢地跟在後面爬行。
「變成蛾子之後，它就要死了。」
整個小區的花園裡只有這一棵小小的桑樹。蠶長得很快。每天要吃多一點的葉子。小桑樹變得很可憐了。除了枝頭最頂端的幾片故意留下的葉芽兒，其餘的葉子幾乎被摘光了。變成一棵赤|裸裸的小樹。唱唱看了很是心疼。可是誰也沒有辦法。再也找不到另一棵桑樹了。小桑樹也在努力地長著葉子。過上一夜，就會長出新的。葉芽兒也努力在變大。可是，蠶還是等不及。
唱唱和媽媽立即去找小樹枝。在紙盒子的一角，給它搭了一個小小的，雜亂的窩。蠶住進了這個窩。唱九_九_藏_書唱不放心，仍然在它的邊上放了一片桑葉。可是，它真的不吃了。一口都不吃。
「蛹從這裏鑽出來，只能變成一個蛾子。翅膀是短的，不會飛。」
爸爸沉思著。
唱唱把新鮮的桑葉一片一片遞給這最後的一隻蠶。可是蠶一口也不吃。
他們在桑林里找到一棵最高大的桑樹。
唱唱說：「我早就知道了。」
他們站在門口七嘴八舌地交待唱唱，個個都像養過蠶的老手。也可能是的。他們都是從鄉下來城裡打工的。唱唱矜持地捧著蠶紙朝小區里走，滿是自豪。
唱唱雙手捧著一張紙，端正地坐在地鐵靠窗的椅子上。唱唱的眼睛一直盯著這紙，既興奮，又緊張。紙是一張白紙，上面有些細小的黑點，芝麻那麼大。唱唱的嘴唇不出聲地動著，像是在一粒一粒地數。
「可是，它變成蛾子就要死了嗎？」
「我知道了。」唱唱點點頭：「所以我們晚上就看不到星星了。」
「這就是它的宿命吧。」
爺爺沒有辦法，只得給唱唱打電話。痛心地說只剩下最後一隻。唱唱握著話筒，眼裡含著淚。她是懂事的孩子。她從爺爺的聲音里也聽出了他的難過。她對爺爺說：「那你把最後這隻蠶養好。」爺爺點著頭，在話筒的另一端。
車子停在爺爺的院子里，停在一棵高大的銀杏樹的底下。奶奶從廚房裡出來，站在門口，一面用圍裙擦著手，一面喊：「我家的唱唱家來了。」
唱唱打開窗子，不停地喊爺爺：「爺爺，我養了好多蠶。你有桑葉吧。」
媽媽一再讓她少摘點：「就一隻蠶了，不會吃太多。留點，明天再來吧。」
「如果它不產籽呢，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環境污染吧。」
「最長，它能吐3000米。」
6
「是的。不過呢，它要產了籽之後才會死的。你還記得老師給你的那張蠶紙嗎？就是蛾子產的。它要產了那些蠶籽了，它才會死。」
「是怕臟吧。」爸爸說。
爸爸、媽媽們帶著他們去爬山。他們去找山裡面的一片桑林。
「一隻蛾產不了籽的。要有其它的蛾，它才能產籽。」
這棵小桑樹跟唱唱差不多高，離她家有500多米。唱唱每天都要來看它葉子的生長。既怕它長得太慢，長出的葉子不夠馬上出來的蠶吃，又怕它長得太快，一下子葉子老了，小蠶吃不動。
爸爸嘆口氣：「麻煩了。你那個蠶紙上的蠶，過兩三天就要長出來了。可是你看，這樹葉子，再過六七天也長不出來啊。沒有葉子，蠶出來吃什麼啊。」
「以前是配合得好好的。小蟲們知道什麼時候葉子會長出來。葉子也知道自己該什麼時候發芽。現在是氣候亂了。該熱的時候，不熱。該冷了，就是不冷。植物和動物就也亂了。踩不上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