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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故1993

溫故1993

作者:馬東
1993年還沒有數字電視,有的人家裡甚至連電視也沒有。我們有個小電視,但只能看三個台,節目非常少。電視不是家家有,廣播卻已全民普及了,我媽結婚時,我姥爺給的陪嫁嫁妝就是一台多功能收錄一體機,所以在1993年,聽廣播在我們這個北國小鎮還是一項主流娛樂活動。我隱約記得我小時候每天都按時收聽小喇叭,一天不落。每天只有聽過那個無限妖嬈的開場音后,才能心滿意足,才算沒有虛度一日年華。那個美妙的聲音至今迴旋: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小朋友,小喇叭開始廣播啦。長大后才得知那段妖嬈的聲音是唱《常回家看看》的蔡國慶老師小時候給小喇叭錄的。
從我大腦開始有記憶功能起我家就開著遊戲廳,遊戲廳開在我們小鎮的電影院大院兒,那是我們鎮上的娛樂文化中心,我們家遊戲廳隔壁開著一個檯球廳,我那會兒和檯球桌一樣高,他家檯球桌都露天擺在外邊,有一次我路過他家打算去買烤羊肉串,被一個業餘選手拉杆拉到了我的頭上,直接把瘦小的我給干倒了,我躺在地上,仰天大哭,並從此對檯球留下陰影,遇而遠之。
那時候我們這兒大多數家庭才剛開始裝座機,但是一部分先富起來的同志已九-九-藏-書經拿上了行動電話大哥大。我那會兒茶餘飯後最喜歡玩的一個遊戲就是偷聽別人打電話,我家裡有一個半導體收音機,我有一次聽完小喇叭沒事兒干就開始調台,一頓瞎調后,收音機里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晚上我不回去吃飯了,不要等我了。然後一個女人說:好,少喝點酒。這個神奇的事情徹底震撼我幼小的心靈,我跑去諮詢隔壁的電工叔叔,他告訴我,這是波段重合造成的現象,我聽到的是別的大哥用大哥大打電話的聲音。從那以後,我每天一有空就瘋狂的調台,慢慢技術也純熟了,一開始要好幾分鐘才能找到一通電話,到後來十幾秒鐘就能找到一個。那會兒電視上老演國產諜戰片,我也就幻想著通過調台找到某個國民黨潛伏特務,然後舉報給公安局,保衛祖國國土安全,然後我因為立下奇功,被調往國家情報機關工作,從此就不用上學了。那時候,我每天召集附近的小朋友們一起躲在一個沒人住的大院兒里調台聽電話,慢慢地遠近聞名,有一些別的地方的小朋友也過來聽,大家都傳:電影院後面有一小子能偷聽別人打電話。名聲大了,我開始感覺不對了,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影響,我七歲時就有了很九九藏書強的法律意識,那會兒可還沒法制頻道呢。我開始想,偷聽別人打電話應該算是違法行為吧,長此以往,人多口雜,遲早有一天會傳到公安局,還沒等我立功呢,先把我關了。於是,我就此作罷,再有人來問,我就說半導體壞了,聽不了了。慢慢的,大家也就把這件事淡忘了,我也淡忘了。
1993年我7歲,那一年我學會了如何過馬路不被車撞死。在這之前,我都要靠班上的兩個同學帶著才敢過,他們倆的父母都是練氣功的,所以他們神功護體,無所畏懼。在那個氣功年代,身邊到處有人在練各種氣功,我小姨也在練,有一天她到我家來,給我們全家表演氣功,她讓我閉著眼,然後五米開外隔空取物,問我有沒有感覺,我立刻明顯感到發梢在動,嚇得不敢睜眼,從此暗下決心,趕緊長大,開始練功。
我們家的前邊開著一個錄像廳,錄像廳門前常年掛著一塊小黑板,黑板上寫著今日影訊,錄像廳門口還擺著兩個大音響,每次經過,都能聽見裏面傳來的刀光劍影、槍林彈雨聲。那會最流行的一個片兒就是《上海灘十三太保》,幾乎每天都放,我只要一去他家,就絕對在放這個,我印象里我最少看過四五十遍,除了這個,就是一些名字九九藏書類似《風塵女俠呂四娘》一樣的武打片。那會兒人們的觀影意識里在錄像廳里看的港片都叫錄像,不叫電影,只有《大決戰》、《紅色娘子軍》那才是電影。人們對錄像的概念大致分為武打、槍戰、喜劇幾大類,偶爾放一個王家衛,大家就弄不清楚這到底該算什麼片了。那時候錄像廳里總是煙霧繚繞,滿地瓜子皮,空氣里臭腳丫子味混著濃重的汗味,所有的一切綜合起來,竟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安適氛圍,深深地吸引著人們,每天都去,無法自拔。那會錄像廳里有一個潛規則,每當老闆放了一個大家都不愛看的片兒時,大家都不好意思開口,默默地咬牙欣賞。這時,要是廳內有某個膽兒大的在場,他就會牽頭大喊一聲:老闆,換帶!剩下的所有人都隨聲附和,齊喊換帶。老闆就乖乖出來,趕緊換一盤兒槍戰,以息民憤。
1993年我在上一種介於幼兒園與一年級之間的叫做學前班的東西,我班上有同學家裡是開糧店賣大米的,還有是開棺材紙火鋪的,有賣自行車的,還有一同學他爸是專門偷自行車的,我家裡萬人艷羡,是開遊戲廳的。
在檯球廳的隔壁,是一家舞廳,那會兒的舞廳真是舞廳,別的亂七八糟服務沒有,就跳舞,而且也沒有現在迪https://read.99csw.com廳里這麼多抽筋的二貨,大家跳的都是文雅的交誼舞,我每天晚上吃完晚飯就會和我爸要五毛錢,跑到舞廳里來一瓶汽水,然後默默地坐在角落,看大家跳舞。每天出入這種風月場合,見各種紅男綠女,導致我的發育也比較快,我的性啟蒙也是在那個舞廳里開始的。看見各種男青年肆意摟著那些燙了頭的女青年,手指上下遊走,我血液滾燙,只恨發育得太慢,心想:媽的,趕緊長大,還有,長大以後不練氣功了,要練跳舞。
1993年發生了很多事兒,一年之內發生了將近五年的事兒,時間被擠出了乳|溝,我仰起頭,吮吸著時間的營養,茁壯成長。那一年我學會的最重要的事兒就是如何過馬路不被車撞死,這一點讓我受益終生。1993年已經過去二十年了,我依然記得她,並永遠懷念她。
我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文藝青年培養中心健康成長起來的。再跳回來說我家,我家遊戲廳那會是一水兒的經典紅白機。主打遊戲是魂斗羅和超級瑪麗。做遊戲廳老闆的兒子其實不像大家想的那麼好,每天可以肆意的玩,不要命的玩。道理太簡單了,兒親女親毛主席最親。只有印著毛主席頭像的人民幣才是我爸的最愛,肯定是要先讓前來消費的小朋友們玩了,當然那會read.99csw•com兒沒有人拿著五十,一百大元來玩。小朋友們通常都是一毛,兩毛,偶爾有人掏出一張一塊我們就按富二代重點接待了。只有等沒人的時候,我才能抓緊玩兩把,這時我就會跑去叫錄像廳老闆的兒子楊二蛋,招呼他一起免費玩幾局坦克大戰,這樣下午他才會帶我去他家看免費錄像。我們作為毒害青少年的場所老闆的兒子,結成了長期合作、互利互惠的毒二代聯盟。
那時候改革開放的後續春風還未徹底吹拂遍我們這個北方小鎮,人民群眾們的思想普遍還比較保守,人們普遍認為電子遊戲就是電子鴉片,毒害青少年,完全忽視了他最重要的開發智力的功能。我們學前班老師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1993年學前班上半學期結業頒獎儀式上,全班同學每個人都領到了一枚老師自己動手製作的做工粗糙的小紅花,就我沒有,因為老師說我家是開遊戲廳的,我爸是壞人,不給我發。後來老師可能是怕我告訴我爸,我爸找社會大哥報復她,所以勉強挑了一個做工最爛的明顯是做壞了的發給了我。拿著破爛小紅花的我非常抑鬱,大冬天,七歲的我,坐在火爐旁,面無表情地將小紅花撕成一片一片扔進熊熊烈火。好在我心裏素質過硬,自我療傷能力比較強,才沒因為這件事留下童年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