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
我的男朋友，對我好啊，我們拍拖也拍了好幾年，可是，他磨牙，我在他家留宿，半夜就給他磨牙的聲音弄醒，你聽過那種聲音嗎？我不肯定其他人磨牙的聲音是不是也是這樣，我也不想聽，反正，我聽到的，很可怕很可怕。磨著磨著，彷彿一直會把我們磨成灰。
從此，我就常常發著一個惡夢。
但，你的門牙？
她狠狠的看著我，而我，沒有退避。她開口了。
口，張開來，依舊缺著四棵門牙。在呼召我進來。
棵，對，我是用這個字的。我從小就寫「一棵牙」，給老師改了好幾次，還是改不好。可我覺得牙呀，明明是長出來的，像樹，沒理由是一顆，該是一棵，牙。
呀，一半是贖罪吧，一半是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也磨起牙來，有人半夜把我殺了。是我自己把四棵門牙砸下來的。
後來，她才告訴我，就是因為茶餐廳有這個好處，不九-九-藏-書用說話也可以，換了麥當勞，不行啊，客人一來，服務員必須開口說一些公司規定認為有助表現殷勤的歡迎話。
不過，就算是茶餐廳，有時也得開口啊。那天，賽馬，電視開得很吵，食客們興高采烈的，好像真的參加了什麼盛事一樣，有個男人點菜的時候，還在盯著電視，望也不望這個不開口的服務員，她大概聽不到他點了什麼餐也看不到他的嘴形，然後，我終於看到她開口問他了。
剎那間，我也碰觸到我的秘密。我萌生了一種從來沒有的興奮，我想進入她的咀。是否我們的時代我們的城市太先進了，沒有門牙的人太少了，我大概從來沒有碰過，因此我也不知道原來自己有這個慾望。
有一個晚上，半夜醒來，他磨著他的牙，我跑到廚房拿起一把刀然後插|進他口裡。其他的，我不多說了，啊，那些七https://read.99csw.com鰓鰻。
而，不開口，更像一個張開的口，一個洞，引人，引我。
我對著面前的一碟茄汁豬排飯，一口咬下滴著茄汁的肉，居然碰到了骨，同時我記起了小時候乳牙脫落，不知誰說的，上面的，就要把牙往上拋，下面的，往下，那，恆齒長出來就一定整齊，而我那一次，正要把牙往上拋，有個小孩，作弄我啊，推我，我的牙因此歪歪的拋了出去。
想不到，讓我碰到一個沒有門牙的女生，而我很想很想她一口把我吞進出，到時，我只會感到裡頭的柔軟，溫暖，和濕。
（《一個身體》系列）
什麼七鰓鰻？
原來，兩個人，就是為了找到一種完完全全屬於這兩個人的語言。我們找到了。有一次，我說，就叫我們的語言做：牙牙學語。
夢中的我，口中充滿著不知什麼，張開來，全是長得亂七八糟的牙，而且，一直九_九_藏_書在長。
她不想開口，我不可告人。可能人人都是如此。
我不知道我的夢是否表達了我的閹割恐懼，但聽了室友說的，卻不由自主的怕起來。萬一萬一萬一。
太好了，我說，雖然我不肯定她是否不著痕迹的說了一個冷笑話。
她只裂開了那麼一條幼幼的線，剎那間，我還是第一次碰觸到她的秘密。
還有，起初幾次我跟她點菜的時候，她一句話也沒說。雖然，這家茶餐廳，跟我城其他同類的食肆一樣，牆上掛著一塊板，板上寫著A餐B餐直到我這家的F餐，我只要指著牆說，B餐，熱檸茶，就可以，她真的不用說什麼。
你的門牙？
2013年2月。香港
電視上的馬跑呀跑，周圍的食客說呀說，靠近門口掛著的一隻燒鴨孤單的滴著油，一滴一滴一滴。
她缺了四棵門牙。
大學一個室友告訴我，按照弗洛伊德的看法，凡是夢到上半身的，其實都https://read.99csw.com是關乎下半身的，夢到牙，就是關乎陽|具了，聽說，很多人男生都會夢到牙齒脫落，就是有閹割恐懼了，可是像你夢到一口亂牙的，倒沒聽過。
不說了，累了，這是我幾年來說過最長的一段話。
我終於把我這個秘密的慾望告訴她，是兩個月之後的事。算是巧合吧，不過，自從那次看到她張開口，我發覺自己多了在茶餐廳附近跑來跑去，有一個下午，我路過碰到她站在路上抽煙，她也看到我。從她的眼神，我知道她認得我，於是，我跑過去問她可不可以給我一根，她把手上整包煙交給我。
她把戒指套進了我的中指，我也同樣把戒指套進了她的中指。然後，我望著她，說，別擔心，我答應你，一生一世我不會跟你睡在一起。她望著我，說，你也別擔心，我答應你，一生一世你也不會看到我唇紅齒白的樣子。
後來，有個女生跪在我面前，半猶豫半虔敬的ｈｔtｐｓ://reａｄ•９９cｓｗ•ｃｏm，一口把我吞進出，我感到她的牙。萬一萬一萬一。
我是在我城一個老區的茶餐廳里碰到我女朋友的。她在餐廳里當服務員。我留意她，起碼有兩個原因。一，在老區茶餐廳工作的，不是年紀比較大就是看來像是低下階層的人，可她，二十多歲，斯斯文文的，就是怪。
最近，我這位女朋友送了一分禮物給我，或者我應該說，給我們，是兩隻戒指，各鑲了不是鑽石翡翠而是一雙門牙，一上一下，看來像是一個『喜』字，或『8』，都是好意頭。她說，把牙砸下來的時候，偷偷做了一個承諾，有天碰到一個不介意甚至喜歡她缺了四棵門牙的人，就把牙送給他。
很多朋友都以為我的女朋友不愛說話。
閹割。
我明白，我可以問她了。
準確來說，她不是不愛說話，只是不愛開口，因為她一開口，人家就看到她缺了四棵門牙。
她笑了，好燦爛，我從來沒有見過她笑得那麼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