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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女酒鬼

一隻女酒鬼

作者:毛利
我想起表姐懷孕時看過一點書,上面寫酒精對胎兒有致畸作用,不禁也開始擔心起來,要是真懷了那誰知道會生出來什麼玩意?
她去了哪裡現在在幹嘛,我一無所知,但偏偏這麼多年,她是我唯一認識的一隻女酒鬼,每次喝酒時,彷彿她的臉和那條一瘸一拐的腿,都會從酒瓶上浮現出來。托她的福,我從來沒喝醉過。
我想起茨威格的《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她本來可以像那些上世紀歐洲的女人一樣,忍住所有迫不及待想爆發的情感,只留下一段永遠傷心的故事。但是酒精讓這些感情成千上百倍噴洒出來,整個小鎮都知道了我們院子里有個女酒鬼,下午開始有些看上去極度鬼怪的男人,陸續過來竄門。
房東是個北京男人,據說是離婚後無奈出走北京,天氣好的時候,他在陽台上一邊抽煙一邊勤奮地看著一本研究婚姻問題的書——《親密關係》,而後略有所思地截住我說:這書寫得真好,我要是早點看,沒準不會離婚。
房東一逃就逃了兩個禮拜,有人說他回了read•99csw.com北京,有人說他去了更遙遠的西藏,女人聽到時總是會冷笑一聲:不是回去找老婆復婚了吧?她清醒的時候,照舊綉著花,說著以後再也不喝了。但沒等多久,院子里就會出現一個爛醉如泥的女人,喝到不省人事開始嗚咽:我是喜歡他的,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聽說那天他們喝完整整一桶四升梅子酒,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女人不在自己房間,我聽到房東房間傳來熱烈的聲音,趕緊摸進自己房間。睡到一半,彷彿聽到樓上傳來哼哼唧唧,聽著像叫|床的聲音,大概是小鎮這樣的聲音太多了,翻個身又睡了過去。
女人下午就搬進來了,帶著一隻黑色的大包,然後我看見她從裏面翻出一塊繡花布,煞有其事坐在院子里,開始一針一線繡花。那是2010年的春天,看到一個繡花女的詫異,不亞於你在馬路上看到一匹白馬,雖說馬路本來就是給馬走的,而女人生來就是侍弄針線活的。我由衷讚歎著她的手藝,問她能不能順便幫我改條https://read•99csw.com裙子,不小心買大了。她一口答應,並說這是相當簡單的活,只要一小會就能完成。我得意于自己的厚臉皮,決定請她吃頓飯。可惜佳人有約,說馬上就要出門,給一個朋友送行。
老闆娘照舊八卦,你們房東回來了?我點頭。她說:是好把這個女人趕走了。
有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編劇,只抽綠盒子的愛喜,他不喝酒,但是似乎很喜歡喝酒的女人,熱衷於在太陽下眯縫著綠豆眼,觀察女酒鬼。還有個從來不|穿鞋的街頭藝人,一頭打結的長發,一身近乎襤褸的衣服,等目光落到那雙趾甲很長的腳時,我忍不住趕緊看到別的地方。但有了酒精的作用,女人一點不在乎這些。就像天才和瘋子做得那樣,他們一點不需要理會世俗人的眼光。
那個小鎮每天都上演離別和歡聚,堪稱最佳人間碼頭。
女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我跟房東一人一本書,坐在院子里,他繼續研究婚姻,我醉心於一本小說。我們都看到她走路瘸得更加厲害,左手抱著一大桶當read.99csw.com地特產梅子酒,一步拖著一步走過來,含混不清地邀請我們一起喝酒。
第二天世界已經換了一幅樣子,雖然太陽照舊是晴,九點多已經照得整個院子都明晃晃。一出房門,就看見女人在院子里喝酒,換了一瓶小二,像男人一樣就著花生喝一口。我知道有些蘇格蘭人,會在早餐的燕麥片里澆上一圈威士忌,但是在那麼可愛的四月份的早晨,拿著一瓶二鍋頭的女人,無疑是個酒鬼。眼看昨天還是最賢惠溫柔的女人,今天變成了酒鬼,當時我既不知道是該寒暄兩句,還是該干點什麼。只能匆匆說了句出門吃早飯,揚長而去。
酒鬼,詩人,瘋子,這些看上去有趣的物種,一旦成為隔壁鄰居,又是兩碼事。等我憂心忡忡回到院子,發現房東已經溜之大吉。女人呢,忽然開始罵罵咧咧: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剛出門就有女鄰居,一家咖啡館的老闆娘朝我招手,神色興奮地說:那姑娘,你知道不,你院子里新住進來那個,酗酒酗得厲害,上次別人結婚,她喝得腿都摔斷了。
女人是下午走的,九-九-藏-書跟來的時候一樣,聽說她走得頗不情願,又聽說房東退了所有的房錢。等她走了我才想起來,我的裙子,她一直都沒還給我。房東呢,再也沒看過那本《親密關係》,大概他覺得女人這東西實在不是書本可以解釋清楚的。
她跟下午完全不一樣,顯得既熱烈又興奮,興沖沖說今天太高興了,一定要再喝點。然後又跑出院子,回來的時候拎著滿滿一袋對面超市買的花生薯片泡椒鳳爪。正好房東一個朋友上門,我非常好心地讓出了位置,拿著書順腿溜出門。那時候我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只想跟心愛的人品嘗酒這種毒藥,跟別人喝酒總覺得沒有任何意義,微醺了不能幹嘛,喝多了自己遭罪。
是啊,第二天就跑了,這能是什麼好東西?然而我對房東還有一點同情心,你想想,本來是一個感情失敗的男人,獨自在遠方小鎮養著傷,沒想到又招惹上一位看上去實在不好惹的祖宗。他除了逃,還能怎樣?
我從口音里聽出她是北京人,正好一個月前,我剛從北京搬到這個小鎮,真是奇了怪了,哪兒都有一大簇從北京https://read.99csw•com逃出來的人,在這個元謀人的地界上,咋咋乎乎著關於北京的一切。我直截了當地問:你是北京來的?女人眼睛一亮:是啊,你也是嗎?我遺憾地搖頭:我不是,不過房東是。
某天我在院子里晒衣服,女酒鬼笑嘻嘻說,她已經看過街頭藝人身上所有的紋身。
房東回來的那天,照舊陽光燦爛,小鎮已經很久沒下過雨,空氣乾脆得叫人口乾舌燥。他新理了個光頭,看上去神采奕奕,穿了一身洗得有點褪色的布衣布褲,見到女酒鬼時,打了個招呼。那時候她沒喝酒,卻有了一點不知所措的醉意。我想女酒鬼肯定不希望別人在場,於是走出門,到對門咖啡館叫了一杯冰凍檸檬水。
女酒鬼曾經是我的室友,我們合租一家小院的底樓,樓上住著房東,洗手間和廚房都在院子里。她來的時候是個下雨天,那時候正值雨季,幾乎每天都會下一兩場雨。一個穿著碎花襯衫的胖姑娘,一瘸一拐走到我房間門口,跟我打了個招呼:嗨,你在這兒住?怎麼樣,好嗎?
後來在她清醒的時候,又多了一件可以擔心的事,有沒有懷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