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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鎮說

祁鎮說

作者:釋戒嗔
祁鎮笑著想,如果那位客人知道了刺繡的人是誰,是不是還會這樣挑三揀四的。
祁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伯顏帖木爾的真誠,因為沒有人會對一個沒有價值的囚徒帶著面具。
祁鎮心裏並不是滋味,那時候祁鎮還不知道,這些財物並非來自國庫,而是錦鸞搜羅了後宮全部的錢財。
祁鎮相信,在這人群中,不會有多少真誠,祁鎮從人群的笑臉中看到了太多敬畏,諂媚和利慾。
見到錦鸞的時候,祁鎮險些沒有認出來。
祁鎮見過伯顏帖木爾發怒,為了那些輕慢祁鎮的瓦剌人。
祁鎮知道,這個阮浪嚮往很久的場景永遠不會出現了。
也許自己又一次地打亂了許多人的人生路,錦鸞的、祁鈺的、還有自己的。
祁鎮看著伯顏帖木爾策馬狂奔的背影,淚水也在眼中打轉。
伯顏帖木爾對著祁鎮說,此處一別,我們一生都不會再見了。
伯顏帖木爾的笑聲很大,那是一種和漢人不同的笑聲,爽朗而真摯。
一個最強盛國家帝王被生擒的笑話。
祁鎮一直認為趙恆期盼的眼神是歷史中最讓人心碎的一幕。
但這些故事還是讓祁鎮很羡慕,祁鎮覺得,人生如果都可以像阮浪一樣,簡單而知足,其實也是一件挺快樂的事情。
祁鎮有了新住處,叫做南宮。
祁鎮記得當時自己笑了,笑得那位大臣不知所措。
祁鎮不清楚,死亡是不是另一種團聚的方式,但是祁鎮不願意做這個假設,祁鎮覺得這樣相隨不應該屬於錦鸞。
祁鎮希望自己的這段人生像記錄著驚心動魄故事的書頁,在讀過一次后,永遠不會再翻回去品味。
可這一天,祁鎮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也會和趙恆一樣,用餘生眺望南歸的雁。
祁鎮很慶幸自己沒有在南宮中死去,因為如果是那樣,史書能記錄下來的,永遠只有一個幼稚荒唐的朱祁鎮了。
阮浪進入南宮服侍祁鎮的時候,祁鎮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他是誰?
祁鎮在東安門前見到祁鈺痛哭的時候,心裏有些感傷,但更多的是愧疚。
那一天,祁鎮聽到許多妃嬪和宮人的哭聲,有人告訴祁鎮,這些妃嬪和宮人都要一同為先帝殉葬,這是大明朝的祖制,帝王歸天,所有沒有子嗣的妃嬪都需要殉葬。
祁鎮後來聽說這件事的時候,覺得伯顏帖木爾很幼稚,因為他幼稚地想決定不屬於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但是祁鎮心裏酸酸的,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祁鎮知道是漫長的等待讓自己對弟弟的感情開始動搖了。
祁鎮覺得自己可能比祁鈺幸運很多,因為那條崎嶇的路途中有伯顏帖木爾,有錦鸞,有阮浪,還有許多人。而祁鈺什麼都沒有,甚至那個曾經陪伴祁鈺的天下,也被祁鎮要還了回去。
祁鎮最終沒有將對弟弟的信任堅持到最後,因為伯顏帖木爾。
祁鎮還崇拜曾祖父朱棣,希望有朝也可以像他那樣夷平四海。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堂堂大明王朝的帝王朱祁鎮心裏有一個大大的空間是留給錢錦鸞的,無人能佔據。
出征的那一天,為祁鎮送別的隊伍排了很長,祁鎮騎在白馬上,在震天的歡呼中,百般威風。
那時趙桓說,請您告訴我弟弟趙構,請接我回去吧。
有一次祁鎮聽到那個幫錦鸞把刺繡送出宮外變賣的宮女說,外面的客人們抱怨錦鸞的手藝不夠精細。
祁鎮知道自己並不是一時的衝動,這次的出征,並非硝煙瀰漫,它更像一次遊戲之作。
祁鎮很早以前便知道這座南宮,那是先皇給不受寵的妃子提供的住九-九-藏-書處,現在它屬於了祁鎮。
祁鎮想,楊善和瓦剌人交涉的場景一定很精彩,要不他怎麼能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遊說瓦剌人把自己給放了回去呢?
從一開頭,他便知道,不過如此了。
祁鎮想起,那時候的弟弟很喜歡跟在他的身後,歡笑著在御花園裡跑鬧。
很多年後,祁鎮住在南宮,那時候的他常常無所事事,祁鎮有時候會想起,多年前在瓦剌軍營里的日子。
祁鎮崇拜先祖朱元璋,想像他那樣建國立業。
瓦剌人的如意算盤沒有落空,只是小小的威脅,皇宮裡便送來了令瓦剌人瞠目的財物。
在許多年後,祁鎮又一次想起了病榻上的祁鈺,雖然那一天距離祁鈺辭世已經很久了。
危險是錦鸞反對的理由,祁鎮覺得這個理由很好笑。
祁鎮想:女人與戰爭也許是天生不相容的,錦鸞並不知道,如今的瓦剌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蒙古了。那個不可一世的蒙古早已四分五裂不堪一擊了。
祁鎮會想起小時候弟弟祁鈺,那時候祁鈺隨著他的母親賢妃住在宮外,兩人並不常見。
祁鎮甚至懷疑,自己的回歸可能真的和錦鸞有關,可能是錦鸞的眼淚感動了上蒼,還可能是她的長跪撼動了天地。
祁鎮想,笨嘴笨舌的阮浪面對那些人質疑的時候,會是怎樣窘迫的場景呢?
錦鸞穿著華貴的衣服站在送別的人群中,美麗高貴。
當土木堡充滿了瓦剌人的嘶吼聲時,祁鎮回過了神。
祁鎮再見祁鈺的時候,已經是七年後了。祁鎮沒有想到過還有一天會像這樣和祁鈺相對。祁鎮更沒有想到當初那個躊躇滿志的弟弟,會像垂暮的老者一樣喘息著。
只有祁鎮自己知道發笑的原因,因為生死與共的愛情祁鎮很小的時候便見過。
祁鎮想到了,那個在寺廟裡絮絮叨叨地訴說自己人生的阮浪。
阮浪常常會對祁鎮訴說自己的過去,雖然說來說去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
祁鎮說,因為我使了詐,我讓這個單純的蒙古人相信了自己的善意。其實我騙他的時候,沒有那麼多目的,我只是想順順噹噹地活著,只是想活得有點尊嚴。
祁鎮想,最好的謊言肯定不是吹得天花亂墜,最好的謊言應該像楊善一樣吹噓得很過火,卻又讓人信以為真。
祁鎮知道自己活下來有伯顏帖木爾的功勞,雖然當時的他並不懷好意。而後來祁鎮便是由伯顏帖木爾看管。
阮浪也會憧憬自己的未來,阮浪說,再過幾年,他便到了可以出宮養老的年齡,有一間寺廟願意接收他,那裡有他最嚮往的晚年生活。
祁鎮還知道自己對朋友的虧欠永遠都無法償還了。
雖然每個人都知道原因,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祁鎮心裏只希望,瓦剌人可以頑強一點,不要用一場望風而逃的戰役讓今天的歡呼變得沒有意義。
刺痛祁鎮的是祁鈺眼神中的孤獨。
祁鎮八歲那一年,父皇明宣宗朱瞻基駕崩。
在很多年以後,錦鸞有些好奇地問祁鎮:「伯顏帖木爾是怎麼成為你的知己的?」
祁鎮記得第一次見到伯顏帖木爾的情形,那時他正坐在也先的身邊。

(下)

祁鎮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因為瓦剌人開始吃敗仗,就像當年祁鎮莫名其妙的敗仗一樣,瓦剌人一次又一次輸給了只剩下老弱病殘的明軍。
而現在的錦鸞卻向民間女子一樣,用手藝養活著吃不飽飯的祁鎮。
read.99csw.com鎮覺得自己應該死了,因為他的輕率讓國家陷入了危險的邊緣,自己帶走了最精銳的軍隊,而把一座近乎空城的京城留給了士氣高漲的瓦剌人。舉國百姓即將來臨的生靈塗炭,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幼稚。
後宮的愛情本是個定式,沒有例外、沒有驚喜、也不值得期待。
祁鎮重病纏身的時候,一直在琢磨著自己的人生,祁鎮不知道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是否償還了自己年輕時犯下的錯。
祁鎮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錦鸞難過了。
祁鎮知道自己的笑聲其實沒有喜悅,這笑聲中有嘲諷,有悲憫,只是沒有讚歎。
祁鎮送給了阮浪一把鍍金的小刀,還有一個繡花小袋子。
祁鎮知道祁鈺的劍鋒可以刺向任何地方,即便流出的血和他自己身上的血一樣,也在所不惜。
祁鎮甚至聽說,也先在決定放祁鎮南歸的時候,伯顏帖木爾提出了反對意見,因為伯顏帖木爾說,如果明朝的人讓祁鎮回去還是做太上皇,我們不能同意。他們必須保證讓祁鎮回去繼續做皇帝才可以同意。
祁鎮以為自己的一生就要枯燥地守著祖宗家業無聊度日了,但機會忽然來了。
祁鎮想,我怎麼會相信敵人的話,而不相信自己的弟弟呢?
祁鎮盯著牆角忙碌織網的小蜘蛛看了許久。
南宮外的老樹枝葉,綠了黃了好些次之後。
祁鎮忽然明白錦鸞說的可能是對的,親征是個錯誤的決定,可惜已經太遲了。
但祁鎮希望錦鸞知道,他用一場分離作為兩人故事的結局,也是極致的。
不過祁鎮還是挺替阮浪慶幸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走向他嚮往的人生。
祁鎮有些悲傷地疑惑著,自己並不在計劃中的這場回歸到底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在分離的那刻,祁鎮第一次看到伯顏帖木爾掉眼淚,祁鎮曾經以為這個在沙場上勇猛無敵的將軍與眼淚是無緣的。
感情這種事物很奇怪,它可以突破不可思議的界限,在石縫和雲霧間生根。
那個執行了兩千年的殉葬制度,必須要結束了。
祁鎮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怎麼也沒有想到,宋帝的命運也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雖然在有些人的心裏,那個看不清,走不穩,卻又佔據了祁鎮心的錦鸞早就該走了。
在烏雲蔽日的天地中,總有一絲光亮為祁鎮照亮旅途。
祁鎮不再打算睜開眼睛前,最後聽到的那個聲音是錦鸞的。
祁鎮終於學會了拋棄自己的希望,祁鎮終於不再嚮往外面的世界。因為祁鎮終於明白了,自己痛苦的根源,就是這個註定要落空的希望。
祁鎮覺得自己應該見過阮浪,因為阮浪說自己在宮裡已經待了好幾十年了,只是最終祁鎮依然沒有印象。
在這場哭泣之後,祁鎮將會和自己的這段人生,徹底分隔。
因為他是朱祁鎮,大明朝身份最尷尬的太上皇。
祁鎮後來再想起東安門前見到祁鈺痛哭場景的時候,心裏依然有些感傷,但已經沒有了愧疚。
祁鎮想起數百年前的那件往事。
祁鎮覺得這樣的友誼很奇異,一個看守和俘虜莫名其妙的友情。
那個故事結局有兩個。
祁鎮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可以和錦鸞長久相對。
祁鎮知道自己在祁鈺的心中只是一個搶奪者,一個要把祁鈺的快樂拿走的人。
伯顏帖木爾喜歡和祁鎮說話,祁鎮的博學和氣度都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
祁鎮忽然發現自己在瓦剌軍營里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謊言。
祁鎮曾經想過錦鸞年老時候的樣貌,可能白髮蒼蒼,但九九藏書應該是美麗高貴的。
現在的祁鈺手中牢牢地持著一把劍,一把護衛著他來之不易權力的劍。
只是祁鎮忍不住嘆氣了,如果錦鸞沒有為自己哭瞎那隻眼,那刺繡的產品可能會好點。
宮裡的人並不十分看重祁鈺,因為祁鈺的母親曾經身份低微,甚至是帶罪之身。有著這樣身份母親的祁鈺,做一輩子清閑的王爺,已經是他人生的頂點了。
可最終祁鈺用一座南宮粉碎了祁鎮心底最後一點信任。
祁鎮曾經問過一個學識淵博的大臣,愛的極致是怎樣的?
祁鎮笑的時候心裏想,一場不情不願的生死相隨,就是愛的極致嗎?
祁鎮曾經以為,他看到過錦鸞的美麗。
祁鎮的身份漸漸發生了變化,那個曾經不可撼動的王牌變成失去了光環,祁鎮不再有往日的影響力,即使瓦剌人把祁鎮推在雙軍交戰的陣前,大明的軍隊也沒有為這個曾經的帝王退讓。
祁鎮見過伯顏帖木爾焦急,也是為了祁鎮,因為祁鎮弟弟,大明的新帝王,遲遲不肯接走祁鎮。
在這座宮殿中,錦鸞不是最受歡迎的人。
祁鎮人生遠遠比祁鈺坎坷,但從來沒有如此孤獨過。
祁鎮不知道上天的選擇是不是正確,但是那場分離確實帶走了他們之間的一切一切,那些曾經的溫情和仇恨,在一夕散去,不再無窮無盡。
祁鎮的人生曾經光彩四射,但如今他只有這座陰暗的南宮,這座可能用盡一生也走不出的南宮。
錦鸞入宮的那一天,祁鎮沒有太多欣喜,因為祁鎮知道,後宮的愛情無非是如此,娶一個皇后,再是後宮三千,再之後,日子便在爭寵與勾心鬥角之中慢慢消磨了。
因為祁鎮知道自己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皇帝,而錦鸞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皇后。
在一次可笑的外交衝突后,蒙古的舊部瓦剌與大明撕破了臉皮,瓦剌的軍隊向大明的邊界進犯了。
祁鎮原本只是希望用自己的虛偽,讓自己和蒙古人之間的關係和諧一點。可是當祁鎮發現自己虛假的投入換回的是一片真正的友誼的時候,欣喜之餘居然有點愧疚。
祁鎮知道自己會用一生記住伯顏帖木爾的友情。
祁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挨餓的太上皇,但祁鎮可以肯定錦鸞是第一個要用針線活補貼家用的皇太后。
一個五十萬的大軍被二萬瓦剌軍隊殺得全軍覆沒的笑話。
祁鎮南歸的時候,伯顏帖木爾送他走了很遠很遠。
阮浪不再出現在南宮的時候,祁鎮有時候還挺想念他了。
祁鎮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心裏挺不好受的。
祁鎮知道,他們不再是當年那對在花叢和綠葉間穿梭的小兄弟了。
祁鎮後來知道,錦鸞身上發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有關。
祁鎮彷彿看到了那個在漫天風雪中奔跑的宋欽宗趙桓,趙恆用身體攔在即將南歸的韋賢妃身前。
阮浪笑眯眯地收下了。
有個小太監哭著告訴祁鎮,阮浪死了的時候,祁鎮整個人發懵了。
在無數個錯誤的決策之後,祁鎮知道自己一定會成為歷史里的一個笑話。
祁鎮那時候還沒有意識到,這場分別會那麼久。
瓦剌人決定撤退了,而祁鎮依然被關押在軍營中。
祁鎮那時候在想,權利的慾望真的那麼大嗎?祁鎮相信南宋的開國皇帝宋高宗趙構一生都沉醉在帝王無上的權利中,他寧願殺了岳飛,寧願用最屈辱條件向金人求和,也不願意接回哥哥趙恆回來和他爭奪皇位,即便趙恆說,如果趙構願意接他回去,他會出家當道士,絕對不會奢望皇位。但他仍然任由哥哥和九_九_藏_書父親在苦寒之地自生自滅。
即使她看不清了,走不動了。
每當月圓的時候,祁鎮會想起那座曾經屬於自己的皇宮,那裡有母后,有妻子錦鸞,有弟弟祁鈺。而現在祁鎮的身邊,什麼都沒有。
祁鎮曾經看過一本史書,上面記載著靖康年間的那場宋金大戰。
祁鎮不知道韋賢妃會不會把趙恆的話帶給她的兒子趙構,但故事的結局是趙恆一直到死都在苦苦等待著南歸的消息。
雖然那些笑聲已經距離如今很久了,對它卻成了支持祁鎮活下去的力量。
祁鎮想,我真是一個害人精。
對於祁鈺來說,這本是最好的機會,一次永絕後患的機會,可惜該死的阮浪在生命與誠實之間,選擇了誠實。
完美的那個屬於金太宗完顏晟,十幾年前還在冰天雪地里打獵的女真人,就這樣在短短數年間滅亡了遼國和北宋。
祁鎮看著阮浪把兩件非常不值錢的禮物小心地揣到懷裡的時候,眼中彷彿看到了在寺廟裡養老的阮浪,他一定時不時把這兩件東西拿出來,向同住的老太監和寺里的小和尚炫耀自己陪伴太上皇生活的經歷。
玉環和飛燕的愛情故事曾經傳頌過,看似繁榮,可稍有波折便像一場鬧劇了。
可每次兩人相見的時候,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祁鎮知道,那是因為我們彼此是這個世界上對方唯一的兄弟。
祁鎮對自己也有期許,他想過要做一番宏偉事業。
祁鎮相信,有一天弟弟一定會想方設法讓自己回去。
阮浪是一個很愛聊天的人,只是年紀大了,有些嘮叨。
曾經有無數的事物告訴祁鎮,祁鈺變了,但即使在人生最落寞的時分,藏在祁鎮心底的那份希望從來沒有喪失過。
一個完美的,一個悲慘的。
祁鈺的眼神是絕望和恐懼的,和當年幽閉在南宮中的祁鎮一樣,但是祁鎮知道自己永遠不會變成祁鈺,因為他永遠不會舉起祁鈺手中的那把劍。
作為瓦剌軍真正的領導者也先的弟弟,這樣的位置當然是屬於伯顏帖木爾的。
祁鎮在最昏沉的日子里,心裏最惦記著還是錦鸞。
可是如今的錦鸞走路一瘸一拐的,而且還瞎了一隻眼睛。
後來祁鎮想,自己沒有認出阮浪,其實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在這個皇宮中,也只有阮浪這樣不受重用,不被關注的老太監,才可能被派來服侍自己。
那位大臣說,愛的極致便是生死與共,生死相隨。
祁鎮對著小蜘蛛自言自語說,我曾經看過你媽媽的媽媽的媽媽,在這裏織網。我想,未來的某一天,我還會在這裏迎接你女兒的女兒的女兒的到來吧。
那些慘烈的哭聲讓祁鎮久久難忘,大家都說,那是妃嬪們為先帝駕崩而流下的眼淚。可祁鎮知道,她們在為自己哭泣。
瓦剌軍當然不會放過祁鎮,因為祁鎮就是他們手中一張王牌,一張可以隨意索取的王牌,一張可以征服整個大明的王牌。
祁鎮曾經以為瓦剌的軍營是他一生最大的劫難,但祁鎮後來知道,那僅僅是他人生歷練的開始。
祁鎮知道自己談不上博學,只是在馬背上長大的伯顏帖木爾只知道自己身邊的事情。
祁鎮相信祁鈺做皇帝的本事一定比自己好,至少自己根本沒有能力用老弱殘兵戰勝瓦剌人。
祁鎮曾經看過錦鸞刺繡,那時錦鸞的刺繡還只是她打發無聊時光的消遣。
祁鎮想,祁鈺下令將阮浪斬首的時候,一定很生氣。祁鈺一定怨恨這個倔強的老太監到死也不肯招認祁鎮有復辟的想法。
可瓦剌人說,祁鈺派過使者來,只是從來沒有read•99csw.com提到過要接回祁鎮。
祁鎮曾經躁動不安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
祁鎮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離去,膝下無子的錦鸞必須殉葬。
可祁鎮手中的大明江山,並不像先輩們的年代那樣動蕩不安,強盛的大明已經威懾天下了。
那一天,已經不再是祁鈺的天下了,那些不滿的舊臣將病榻上祁鈺的天下交還到了祁鎮的手中。
祁鎮的手下是京城中最精銳的五十萬人,而瓦剌人不過是區區二萬而已。
(參考資料:《明史:卷十·本紀第十·英宗前紀》、《明史:卷十一·本紀第十一·景帝》、《明史:卷十二·本紀第十二·英宗后紀》、《明史:卷一百十三·列傳第一》、《明史:卷一百六十七·列傳第五十五》、《明史:卷一百七十三·列傳第六十一》、《明史紀事本末:第三十五卷·南宮復辟》、《宋史紀事本末》)
祁鎮想,我的人生錯過了很多次,但還好,至少在最後的歲月,我從偏離了很遠的方向,一點點地走了回來。
和阮浪聊天的時候,祁鎮總是憋不住地笑。
現在的祁鎮很肯定地知道,那位大臣沒有領會全部的愛。
只是在多年以後,祁鎮聽到伯顏帖木爾被叛亂的士兵殺害的消息后,祁鎮一個人躲在屋子裡痛哭,祁鎮才發現,原來人生就像不停流動的水一樣,只會融合,無法分隔。
對局的雙方是怎樣呢?
祁鎮知道弟弟祁鈺接替自己皇位的時候,有種被拋棄的感覺,雖然祁鎮心中也明白,這個決定可以拯救被自己置入絕地的國土,是個不得已也必須做的決定。
站在高位的人,能看到的永遠只有無盡的偽裝,這也許就是祁鎮的悲哀吧。
而悲慘的那個則屬於宋徽宗趙佶和宋欽宗趙桓,曾經的帝王,從這裏開始了漫長的囚徒生涯,最終只能客死異鄉。
可伯顏帖木爾把祁鎮當作無話不談的朋友的時候,祁鎮著實被嚇到了。
祁鎮覺得,對於他的人生來說,今天的眼淚或許是一條人生的分界線。
祁鎮並沒有死,讓祁鎮活下來的理由,並不是瓦剌人的慈悲。而是瓦剌人覺得祁鎮是一個不錯的商品,一個可以用來索取大量財物的商品。
祁鎮忽然明白,原來權利的慾望可能真的那麼大。
祁鎮還相信祁鈺的演技比他做皇帝的本事更好。
祁鎮想,可惜我沒有機會親眼看到這個場景了,雖然那副畫面,一定安寧而有趣。
小太監說,有人誣告祁鎮要復辟,證據便是阮浪手中的小刀和綉袋,他們說,那是祁鎮托阮浪帶出去求援的信物。
但現在的祁鎮知道,只有在黑夜中那些身上環繞著光芒的人才會更加璀璨奪目!
祁鎮決定親征瓦剌的時候,很多人反對,有保守的臣子,還有謹慎的後宮,其中也包括錦鸞。
祁鎮想起了那位告訴他,愛的極致是生死相隨、不離不棄的大臣。
祁鎮想,我怎麼這麼傻,我居然完全沒有分辨出來,祁鈺那天的眼淚不是為我而流的,他只是想哭給天下人看,讓天下人都相信朱祁鈺是一個對兄弟有情有義的好皇帝。

(上)

祁鎮想,如果不是大明的使者楊善一次自作主張的言論,也許自己還會在瓦剌人的營地里繼續住著。
祁鎮不相信瓦剌人的話,祁鎮知道瓦剌人還在打著他們的算盤。
祁鎮知道,可能有人在慶幸了,因為大明曆代嚴格執行的殉葬制度,沒有人違背過。父親沒有,祖父也沒有。
對於這種人生,祁鎮沒有想過要掙脫,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