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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岸賈說

屠岸賈說

作者:釋戒嗔
那是重耳去曹國拜訪國君曹共公的時候,曹共公非但對流亡的公子重耳沒有給予必要的公子招待級別,而且他聽說重耳的身體有畸形,肋骨是緊密地連在一起的時候,便想著要扒了重耳的衣服去看看。
有時候,屠岸賈也挺同情靈公的遭遇的,但是屠岸賈也知道靈公有許多的無奈。畢竟當年拍板決定由靈公繼承國君位置的人就是趙盾。違背趙盾意志的人連傀儡也沒有機會做。
趙朔是這樣,自己也是這樣。
屠岸賈曾經如同身臨其境地感受過晉文公重耳那近乎不堪的十九年流亡歲月。
屠岸賈細心地揣摩了這不知道是豪爽還是囂張的笑聲很多次后,發現這笑聲中沒有任何偽裝的成分。
當然屠岸賈覺得,自以為是操縱者的景公其實也只是這盤棋上的一顆棋子。只是在沒有被吃掉之前,他得意的笑聲一直會持續。
屠岸賈和靈公熱情聊天的時候,也會對未來充滿無限幻想,屠岸賈夢想過最美好的一件事是,也許哪天自己一覺醒來,發現趙氏家族的人全部病死了,晉國的權利真正地回到了靈公手中。到那時候,或許靈公會想起在自己人生最低潮時,曾經有一位微不足道,但是始終不離不棄的年輕人屠岸賈是值得重用的。
屠岸賈會告訴景公,奸詐囂張的趙朔該死,不過這麼重要一件事情,去靠一個雖然忠心,但是氣質斯文,性格柔和的人做,其實一件挺有風險的事,這樣的人最適合的是走走文藝路線,做做幕後策劃。至於打打殺殺的事情,還是交給韓厥之類的莽夫去做吧。
屠岸賈後來回想起公孫杵臼那副凄厲的表情的時候,也只能為自己嘆了一口氣。
相比于吃泥巴的勵志劇,趙朔的另一個故事,則更打動聽眾了。
但是家裡的僕人出去買菜的時候,也會有賣菜的小販在背後指指點點地說:「你看,那就是屠岸大人家的僕人呀。」
父親那段讓屠岸賈不明白的答案,屠岸賈放在心中了許久。
公孫杵臼束手就擒的時候,屠岸賈看著被程嬰抱在懷裡的那個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嬰兒,屠岸賈第一反應便是懷疑。
屠岸賈曾經質疑過父親告訴自己的一句話,那時候父親說:「在朝堂上,不懂得虛偽的人是無法活下去的。」
景公說要殺了趙朔的時候,屠岸賈還是覺得有些意外的。
屠岸賈覺得遇到智商低下的人,是一件頭痛的事情。
屠岸賈的一生見過無數人,但他覺得公孫杵臼和程嬰這樣的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遇上了。
屠岸賈依然在疑惑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
不過屠岸賈也知道,借口永遠都是讓人說的,讓人聽的,而不是讓人信的。
父親看著屠岸賈那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很是滿意。
屠岸賈想,不再有人能阻擋趙氏的復興了。
公孫杵臼極力地向程嬰手中的孩子撲過去,然後哭喊著:「你們要殺就殺我吧,何必要殺這個無辜的小孩子。」
屠岸賈的夢想,最後實現了一半,在沒多久以後,屠岸賈一覺醒里,確實發現有人死了,不過死去的不是趙家人而是靈公。
屠岸賈不得不承認趙朔是一個講故事的天才,因為即便聽過了許多次,可每次趙朔講重耳被追捕者抓住衣袖的時候,屠岸賈都緊張地使勁揪著自己的衣袖。
晉景公每次在朝堂上提起趙朔的時候,臉上總會透出一絲暖暖的笑意。
雖然千金是小事,因為那是國庫的錢,可是逃了趙氏孤兒就是大事了,他會要了自己的命。
屠岸賈覺得遇到品德高尚的人,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屠岸賈想,這種借口會有人信嗎?國君會重用一個自作主張屠殺重臣的人十五年嗎?
那種奇怪的感覺好像總是在屠岸賈最快樂的時候出現。
屠岸賈聽說景公要替趙家昭雪冤情的時候,居然毫不意外了。
對於程嬰的下場,屠岸賈沒有任何的意外,因為他覺得這是一個背棄友情,放棄忠義的男人必然的下場。
屠岸賈覺得,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是因為自己認為做人做事給別人多留餘地,是一種優良的品德。
屠岸賈覺得,自己此生應該不會認識比趙盾更加虛偽的人了吧。
就像景公用笑容遮擋他內心的憤怒一樣,屠岸賈也用著一臉的平靜去掩飾內心中種種的不屑。
屠岸賈抬起頭,用那張醞釀了半天表情的https://read.99csw.com臉面對著景公。
屠岸賈聽說,景公說,誅殺趙氏的命令是屠岸賈擅自做主的。
屠岸賈覺得當很多人在書中看到惡貫滿盈的屠岸賈被趙武用寶劍刺穿胸膛篇章的時候,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屠岸賈一直以為景公和趙氏的關係應該親密的,因為景公的兩個親姑姑嫁入了趙家。年長的一個姑姑趙姬嫁給了趙衰,還生下了三個孩子。年幼的一個姑姑趙莊姬嫁給了趙衰的孫子趙朔為妻。
文公回到晉國當國君的時候,已經六十二歲了,趙衰便是那一年開始走向他人生的輝煌。
屠岸賈發現自己再也不用唯唯諾諾地向趙家或者與趙家有關聯的人去微笑的時候,也會覺得當初那場不情不願的屠殺,其實並不是完全得沒有意義。
只是這一次那種毫不虛偽的笑聲,並不屬於趙朔,而是屬於屠岸賈自己。
屠岸賈對趙武的第一印象竟然是讚歎。
趙氏訴說的真相中,有一點屠岸賈是相信的,那就是靈公一定拿起過寶劍刺向趙盾,這應該是這個傀儡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捍衛自己的尊嚴吧。
還有百分之一的原因,自然是有一點點忌憚趙氏家族的權勢。
其實屠岸賈也知道對父親說謊不好,但是屠岸賈還是覺得有時候謊言還是有價值的。
屠岸賈認為公孫杵臼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一個用生命維護舊主孩子的門客,值得尊敬。
每當此時,朝堂上便會響起趙朔洪亮的笑聲。
那些無關的人,迫不及待地發出暢快的笑聲,以為自己也是成功者。
屠岸賈仔細地分辨了許多次,但永遠只能聽到自己笑聲的迴音在大殿里飄蕩。
當然最有權勢的人,也不是景公,而是趙朔將軍。
屠岸賈想,趙家的這個野蠻孩子跟著程嬰在山裡隱居了那麼多年,居然長得如此氣度,確實不太容易。
一直到了六十二歲,重耳才在秦軍的幫忙下,回到了晉國,從自己的侄子懷公手中奪回了王位。
只是那時候屠岸賈還只是一個說話沒有份量的年輕人,而趙盾已經是可以操縱晉國的權臣了。
屠岸賈最後看到晉國軍隊最高的統帥中軍將趙朔被一個最低等的小卒一刀砍著大腿上。
只是趙氏滅族以後,屠岸賈才發現,原來美滿永遠只是相對的。
很多年以後,還會有人提起屠岸賈的這段經歷。
屠岸賈說,好人和忠臣是不虛偽的。
那只是因為歷史永遠只是勝利者的讚美詩,每個圍觀的人都會用最快的速度站在勝利者的身後,去分享勝利者的喜悅。
屠岸賈後來聽說,程嬰離開了都城,去了山裡隱居。屠岸賈覺得,程嬰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這也許是他最好的選擇。
屠岸賈想,也許未來會有人讚歎公孫杵臼和程嬰的愚忠,只是他們的「義舉」,只會給國家帶來更多的動蕩。因為不管那個小嬰兒長大后,是好是壞,是聰明還是愚笨的,總會有些人期待藉助趙氏的名義崛起,去實現他們的野心。
重耳的這個故事,屠岸賈之前在史官的記錄上也曾經看過,看到的時候,屠岸賈和其他人一樣都感到了無比屈辱。只是史書後面的記錄便太簡潔了,屠岸賈一直不知道重耳全身而退的細節。
屠岸賈忍住眼淚,把這段話聽完。屠岸賈知道靈公死亡真相自己永遠都無法知道了。
屠岸賈轉過頭,期盼著望著景公。
屠岸賈在朝堂上仔細分辨過每一個人,最後屠岸賈發現,這裏的人都在偽裝,連自己也不例外。
趙朔活著的時候,屠岸賈從來沒有想過趙氏不在的時候,朝堂上會是怎樣的場景。
因為屠岸賈想到每次私下見景公,景公提起趙朔時那副猙獰的表情,再對比一下景公如今的樣子。
那一年,晉國的國君還是景公的堂兄靈公。
屠岸賈知道虛偽並不是什麼好品德。
屠岸賈常常會想,景公也許和他一樣吧,在趙朔離去的十幾年裡,瘋狂享受著權力的快樂。
趙武眉宇之間很有幾份趙朔的模樣,小小的年紀,卻已經帶著不少蠻橫英武的氣質。
雖然屠岸賈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也在很短的一瞬間感動過。
景公的祖父文公當上晉國國君之前,曾經在國外流亡了十九年。
屠岸賈想,在未來的歷史中,自己應該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反派了。九_九_藏_書
屠岸賈看到不可一世的趙同驚恐地用手握著刺在他身上的寶劍。
也許在景公眼中,趙氏和屠岸家並沒有分別,決定誰會死亡的,只是取決他們之間誰擁有了那種無所顧忌的權勢。
屠岸賈覺得趙朔的口才應該是遺傳的。
屠岸賈覺得其實曹共公對重耳的生理畸形有興趣,是因為傳說中,肋骨連成一片,是一種聖賢才特有的生理畸形。
每當此時,屠岸賈的眼中都會露出自信和驕傲的神色,屠岸賈會告訴那些年輕人,人生沒有捷徑,才華和能力才是贏取信任的唯一途徑。
只是屠岸賈知道,如果自己露出一臉白痴樣,茫然地看著父親,那麼父親在賞自己一頓板子之餘,不免還要去母親面前發一通「關於你家族的遺傳拖累了屠岸家整體素質」之類的牢騷。
趙朔說:那一年,晉文公重耳之所以逃亡,是因為他的父親晉獻公打算把國君的位置傳給自己的小兒子奚齊,而奚齊的母親驪姬為了讓自己的兒子位置穩固。用詭計逼死了太子申生,又設計陷害獻公其他幾個有才能的兒子重耳、夷吾。

(上)

結果父親說屠岸賈錯了,真正的答案應該是,權勢最大的人最不虛偽。
屠岸賈還發現,在一個錯誤的路口,我們只能用無數錯誤的步伐向前走,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至於忠誠和能力,並不重要。
因為屠岸家的生活要繼續,屠岸賈還是希望未來自己的兒子孫子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頭的時候,還會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不管他們那錯綜複雜的情緒帶著多少嫉妒和羡慕。
但那些不管是真是假的敬仰是屠岸賈喜歡的,至於在這個國度里,權勢最高的人是國君還是趙氏,好像並不那麼重要。
屠岸賈低著頭,心中醞釀著下一刻的表情。
不過後來屠岸賈細心去想,卻又生出了許多疑問。
未來的晉國一定會被趙氏的後人取代,這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在趙朔的口中,文公重耳並不是這些故事的男主角,真正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趙衰。
但是屠岸賈也知道在這個爾虞我詐的殿堂上,虛偽這種品質和吃飯睡覺一樣重要。
屠岸賈知道程嬰未來的日子必然也要像過街老鼠一樣,在世人的唾罵聲里活著。
屠岸賈躲在下宮外的石柱后,偷偷地窺視著下宮裡慌亂逃竄的趙氏和殺得眼紅的晉國士兵。
屠岸賈想,未來趙氏建立的國家會叫什麼名字呢?以趙氏那麼愛顯擺的性格,可能就是叫趙國吧。
屠岸賈等待這個機會很久了,因為屠岸賈知道,以趙氏的勢力,如果無法一網打盡,不管留下了哪個,都是晉國和自己的災難。
屠岸賈記得那一天趙盾宣布靈公死訊的時候流了很多眼淚。
當然屠岸賈的種種疑問,從來沒有在趙朔面前表露過。
父親說,你知道在官場中,什麼樣的人不虛偽嗎?
景公說:屠岸賈,你記得誅殺趙朔的事情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都不要對外人說,這事是我讓你辦的。我沒有其他話了,你可以退下了。
他們說,靈公驕縱,荒淫無道,對百姓也不人道,平日趙盾和堂弟趙穿多次對他勸解,靈公都不聽,宮裡有位廚子煮熊掌的時候,沒有煮熟,靈公居然把他殺了。因為趙盾恰好見到這場景,靈公怕趙盾嘮叨,居然對趙盾起了殺念。最後趙穿出於自衛,也出於為晉國的百姓負責,所以殺了靈公。
因為在虛偽的世界里,有人淚流滿面地喜悅著,有人不動聲色地哀傷著,我們都需要一張虛偽的面具,讓自己活下去。
許多年以後,屠岸賈回憶起第一次見到程嬰的時候,依然覺得當初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屠岸賈覺得,自己可以憋著不笑出聲音來,也算一件挺了不起的事情了。
屠岸賈曾經覺得,景公與趙氏這種緊密的,但又相當亂七八糟的關係,雖然讓人有點抓狂,但應該是有意義的,這些婚姻的存在實在重要,或許在晉國與趙氏共存最好的方式,不是爭鋒相對,而是完美地與趙氏合二為一。
屠岸賈知道自己不能哭,因為如果哭了,或許在下一刻,又會有一個姓趙的人,把寶劍刺在自己身上,因為趙氏不會容忍一個期待為舊主報仇的人。
屠岸賈認為程嬰也是一個品德高read.99csw.com尚的人,一個忍辱負重十幾年養育舊主孩子的人,同樣值得尊敬。
重耳公子從晉國逃亡的那一天十分驚險,追捕重耳的軍隊,甚至一度拽住了重耳的衣袖,最終重耳割斷了自己的衣袖,翻牆逃脫。
屠岸賈看著趙武手中的劍,完全沒有逃跑的慾望,因為屠岸賈知道如今的自己,早就無路可走了。
屠岸賈知道,誅殺趙朔,幫景公去除心腹大患,是一件大功勞,可是殺了趙朔,趙莊姬又會如何?很顯然國君不會對自己的姑姑採取過激的行為,萬一某一天,姑姑和外甥和解了,那自己不就是犧牲品了嗎?
當然更可怕的事,是遇到兩個品德與智商成反比的人。
只是屠岸賈覺得,他們都在猜測一個偽命題,因為靈公的時代從來沒有到來過,只是趙氏的時代一直繼續著而已。
屠岸賈知道在晉國所有擁有那種狂妄笑聲的人,都不會有機會活下去了。
屠岸賈想,歷史應該不會記住這個奸臣屠岸賈坦然受死的瞬間。
屠岸賈知道就在下一個場景,景公會看到一張充滿著忠義、溫順的臉。
父親說出答案的時候,屠岸賈看著父親會心地笑了。
當然屠岸賈覺得,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這份答案,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好多年以後,屠岸賈回想起那次對話的時候。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從小便已經懂得應用這段話了。
當然屠岸賈覺得,景公的虛偽是值得原諒的。
屠岸賈初入官場的時候,其實和趙盾共事過一段時間。
因為在這個朝堂上,每個人的虛偽都是值得原諒的。
屠岸賈後來聽到趙氏宗族的人敘述了事情經過。
我想我是一個壞人,如果你們自以為自己是個好人!
屠岸賈覺得這句曾經讓自己無比反感的話,如今聽起來並沒有那麼不適應了,或許是因為如今的對象已經換成了自己。
屠岸賈從來沒有想到過,剿滅趙氏的過程會如此的順利。

(下)

屠岸賈想,這樣幼稚的謊言,會以訛傳訛嗎?可能民眾對傳說中英雄的塑造都是如此,從平凡到偉大再到神話吧。至於可信不可信,說多了,總有不愛動腦的人信吧。
在眾多大臣中,靈公對屠岸賈比其他人要親熱得多。
屠岸賈覺得,在景公眼裡,趙朔和屠岸賈都只是用過一次便可丟棄的棋子。
每次屠岸賈在朝堂中笑著的時候,總會被一種熟悉但遙遠的感覺感染著。
因為一個人不吃飯會死,不睡覺會死。
屠岸賈想:「國君你要殺趙氏就殺吧,不過幹嘛要找我呢?你們一大家子親戚,姑姑、姑父、外甥、表叔、表侄之間糾纏不清的關係,幹嘛要把無關的外人牽扯進來?」
屠岸賈還看到冷漠高傲的趙括和斯文風流的趙嬰齊痛苦扭曲的臉。
屠岸賈常常覺得重耳也挺可憐的,晉國公子的身份,可四十三歲的年紀還要在外逃亡。到了四十七歲的時候,自己的弟弟夷吾回國即位,重耳仍然不敢回國,只敢在自己母親的祖國狄國小心度日。五十三歲時候,弟弟夷吾甚至還派人去狄國刺殺他。原本安定了的重耳又只能繼續遠走衛國、齊國、曹國、宋國、鄭國、楚國、秦國。
很多年輕的官員都很想從屠岸賈那裡得到一些為官的經驗,畢竟一個年輕,沒有任何資歷的年輕人,可以在短短的時間便得到國君的信任,說起來也挺不可思議的。
靈公年紀很小的時候,便繼承了國君的位置,所以屠岸賈入朝做官的時候,靈公雖然在位已經十幾年了,可他其實還是一個年輕人。
其實屠岸賈更佩服自己的一點,反而是自己可以把一句謊話,說得那麼的正義和坦然。
但屠岸賈知道,如果說趙衰奠定了趙氏興盛的基礎,那麼趙盾才是真正讓趙氏的權勢變得不可動搖的人。
屠岸賈明白這種感覺來源的時候,已經過了很多年。
最後,曹共公在和趙衰正義眼神對決戰中敗北,只得放棄了要看重耳身體的想法。
屠岸賈才意識到,原來景公對趙氏恐懼並沒有因為結親而減少,只是壓抑在喜悅的背後越積越深。
屠岸賈覺得景公的這聲呼喚,讓今天的這個時刻變得很溫暖,屠岸賈知道景公將要說的話,一定是要囑咐自己小心點,屠岸賈不知道景公的這聲囑咐https://read•99csw•com中會包含多少真正關心自己的成分,但是屠岸賈覺得哪怕只有一點便足夠了。
屠岸賈忽然在想,趙同、趙括、趙嬰齊都是趙朔妻子姐姐的兒子,但同時也是趙朔爺爺的兒子。只是不知道,這一大家子吃飯的時候,是如何稱呼彼此之間如此混亂的關係的。
屠岸賈也是出生在官宦世家,在晉國,屠岸家雖然比不上趙氏那麼顯赫。
屠岸賈覺得自己可能沒法找到趙武,不過屠岸賈覺得可能錢能夠找到趙武。
屠岸賈低著頭跪著景公的面前,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屠岸賈當時幾乎完全沒有考慮就答了這個問題。
其實屠岸賈也知道景公在內心裡對趙朔從來沒有好感,但是景公咬牙切齒地對著屠岸賈說,要殺趙朔的時候。
屠岸賈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麼,只是歷史只有成敗,沒有是非,而自己恰好是一個失敗者。
每次趙朔說到此處的時候,圍觀的聽眾都感動得發不出聲音了,屠岸賈心中感動的成分倒不是很多,反而更多的是欽佩,因為屠岸賈覺得趙衰可以在那種環境下,把這麼一出悲劇,硬生生地改寫成勵志劇,確實也挺高明的。
因為程嬰帶來的不僅僅是趙氏唯一的血脈趙武,還有自己的好友公孫杵臼的下落。
不過,屠岸賈覺得如果遇到一個品德與智商成反比的人,則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有段時間,屠岸賈在朝堂里總被一種奇怪的感覺困惑著。
屠岸賈知道趙莊姬懷了趙朔的遺腹子趙武,而且趙武一出生便被趙朔的門客程嬰和公孫杵臼帶出宮外。
事實上,對於父親的答案,屠岸賈根本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參考資料:《史記卷四十三·趙世家第十三》、《史記卷三十九·晉世家第九》)
屠岸賈在家裡見到趙武之前,曾經懷疑過趙武的身份,屠岸賈覺得,也許這一次,程嬰又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不明不白的野孩子冒充趙氏的骨血。
比如趙朔說,重耳逃亡的時候路過衛國,大家餓得沒飯吃,不得已向衛國的村民們討飯吃,結果村民們不但不給飯,還把泥巴裝在飯碗里羞辱重耳。原本重耳是打算髮火的,不過趙衰說:「土象徵著擁有土地,這是好兆頭,我們應該行禮接受它。」
屠岸賈知道靈公對自己的親近,其實僅僅是因為,對於一個傀儡國君來說,只有和屠岸賈這樣沒資歷沒勢力的人說話的時候,他才可以聽到各種各樣諸如「國君聖明、國君說得太對了」之類的附和。而在朝堂上,靈公聽到的永遠都是趙盾將軍說:「國君我覺得此事應該如何如何辦。」
其實屠岸賈是挺想笑的。
在趙朔的訴說中,有兩處最能引起聽眾的共鳴。
下宮的夜,原本寧靜得可怕,這種祭祀親人的地方,尋常的日子,很少有人往來。
屠岸賈知道,趙氏的榮耀得來得並非毫無道理。
屠岸賈還覺得,曹共公不肯看趙衰的身體,絕對不是被趙衰身上正義的氣勢所震撼,真實的情況,完全是因為像趙衰這樣一個長得不夠畸形的中年人,根本沒有什麼看點。如果趙衰長著八條腿,曹共公不把他裝在籠子里全國巡展就怪了。
當然屠岸賈後來想到程嬰培養趙武的教育基金,就是從他手裡騙走的一千金的時候。原本便帶嫉妒的讚歎之心便不見了蹤影,只剩下鬱悶了。
而在這裏不虛偽一樣會死。
不過屠岸賈見到趙武之後,心中的疑惑,全部都消失了。
但是那段話,卻像生命力旺盛的種子一樣,漸漸的在屠岸賈的心中生長,直到根深蒂固。
在認識趙朔的無數個日子里,屠岸賈很多次地懷疑這句話的正確性。因為那個時不時就會發出不知道是豪爽還是囂張但從來不偽裝的笑聲的趙朔,始終活得很好。
屠岸賈知道,很多人都在猜測,靈公的時代結束了,誰的時代會到來呢?
後來屠岸賈想起那天趙盾淚流滿面的樣子,也覺得這事怪好笑的。
屠岸賈覺得,如果現在有一面銅鏡,那麼他一定會被自己這副充滿著悲傷迷茫的表情打動。
屠岸賈不想自己臨死前,還要被趙家的那個野蠻孩子追得滿屋子亂跑,最後被砍得一身是血。
在朝堂上,不管遇到什麼大事小事,在事情的最後,景公都會用最和緩且帶著三分親昵的語氣問趙朔一句:「這件事,趙將軍你看怎麼辦https://read•99csw.com?」
屠岸賈記得這句熟悉的口頭禪,是景公最愛對趙朔說的一句話。
在趙朔抑揚頓挫的聲音感染下,每次故事說到三分之一,便有聽眾開始眼圈發紅了。
屠岸賈還知道自己不會替靈公報仇的,即便那個高貴的傀儡曾經把最真誠的笑送給過他。
屠岸賈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裏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這個夜裡,屠岸賈才完完全全的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屠岸賈還聽說,晉國的民眾傳言,程嬰當年用自己的孩子替換了趙氏孤兒,才避免了殘忍的屠岸賈殺戮全城嬰兒行為。
屠岸賈一直以為正午的陽光,才會散發出最奪目的光彩,可是直到這一刻,屠岸賈才知道,巳時的陽光,會斜斜地照進大殿,照在寶劍上,那道寒光一樣可以震人心魄。
屠岸賈小的時候,父親問過他一個問題。
屠岸賈發現原來在朝堂上,不需要虛偽的人,居然不是景公,而是趙朔將軍。
所以,客觀地說,曹共公想看重耳的身體,是出於一種科研的角度,並不是心理扭曲。
有時候屠岸賈也會享受當年趙朔的快樂,景公總在事情要決定之前,親昵地問屠岸賈一句,「這件事,屠岸司寇怎麼看。」
屠岸賈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到公孫杵臼死去的那一天,自己還會再上他一次當,最高境界的謊言可能就是這樣的吧,用生命不惜一切代價的謊言,總是那樣天衣無縫。
屠岸賈曾經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身為晉國的司寇,掌管著國家最高的刑罰責任,這樣位置對屠岸賈來說,美滿而快樂。
屠岸賈總是後悔自己的覺悟來得太遲。
每當這個時刻,屠岸賈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下面,彷彿這一切都和自己無關。
如果不是公孫杵臼慘痛的哭喊聲,屠岸賈原也不會那麼輕易相信他們的話。
程嬰帶著一千金離開的時候,屠岸賈心裏把他罵了無數遍。
屠岸賈原以為那種分不清豪爽還是囂張的笑聲,永遠不會再響起了,但它真的回來了。
不管是用沒有權勢的屠岸賈殺了趙朔,還是用羽翼未鋒的趙氏孤兒殺了漸漸成長的屠岸賈。對於景公來說,都是一步好棋。
如果說例外,趙朔將軍可能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而在十九年間,趙朔的祖父趙衰便一直追隨在文公身邊。
或許只有這樣的夜,這樣趙氏集結的日子,才是屠岸賈下手最好的機會。
趙朔說,那天在千鈞一髮的時候,他的祖父趙衰挺身而出,勇敢地擋在了重耳的面前,對著曹共公大吼道:「你想看就看我的吧,不要看我家主公的。」
屠岸賈扭過頭,不再去窺視這血腥的場景。
屠岸賈覺得自己輕易得來的勝利,並非毫無道理,也許像趙朔這樣仰著頭對著天空笑的人,從來不會去注意匍匐在他身下的人,手中的匕首。
屠岸賈原以為那段話會像父親說過的許多話一樣,慢慢地被遺忘,就像沒有說過一樣。
那一天,屠岸賈覺得程嬰是一個卑鄙的小人,是一個為了一千金賞金,便可以出賣朋友的人。
屠岸賈很少聽到趙朔提到他的父親趙盾。
屠岸賈曾經以為,人生的抉擇是一場是與非之間的判斷。
屠岸賈悲哀地向著宮門外走著,身後傳來景公的聲音。
屠岸賈有點悲傷地想,那種不知道是豪爽還是囂張的笑聲不再會響起了。
因為趙朔在心情好的時候,便會和同僚們聊聊當年的事情。
不過屠岸賈的話,只是開了一個頭,便被景公身邊那把放著寒光的寶劍嚇了回去。
屠岸賈心裏想的只是,這是誰家的孩子?程嬰這老小子,可別隨便在街頭找一個孩子冒充就來騙我這一千金。
就像父親和屠岸賈之間,需要虛偽的是屠岸賈,因為不會偽裝,便會挨打。不需要虛偽的是父親,因為佔據主宰地位的父親,沒有必要偽裝。
只是景公把屠殺趙氏的任務交給屠岸賈的時候,屠岸賈才發現,人生許多的選擇題,其實是在兩個錯誤的答案裏面尋找一個錯得不那麼離譜的決定。
屠岸賈覺得自己必須殺了這個無辜的小嬰兒。因為屠岸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個趙氏的血脈,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不知道是因為屈辱還是感動,反正重耳遭遇曹共公的故事,是趙朔所說的所有故事中,淚點最高的一個。基本上從趙衰挺身而出的時候,便已經有同僚哭得像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