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近幾年來我跟老張的關係不是很好，當然也不至於到決裂的地步。只是很多時候我們沒有什麼交流，若是有了交流也互相不贊同彼此的觀點，聊到最後，必然是他想站在父親的角度上強行把我的論點取締，沒有緣由，沒有強大的論據，只是因為他是老子。

我的人生在上到大二的時候有了轉變，沒有再從事城市規劃專業，一轉身考了飛行員。開始老張總是很不屑地告訴我不要折騰，以後他會幫我找個穩定工作。可他又拗不過我的執著，體檢一步步通過，轉學到南京，又去了美國實習。老張的臉上慢慢看出了自豪。開始在朋友面前經常提到我，一般內容以「我兒子blablabla」開場。也是這個時候，我徹底離開了從小生活的城市，獨自一人來到深圳，慢慢打拚自己的生活。工作性質的關係總是回家很少，只能盡量能在過年時回去一趟。我跟他的電話不多，一般都是老張喝醉了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話題總會圍繞著「兒子！記住！男人！要闖！要耐得住寂寞！家永遠是你的家！爹！永遠是你的爹！我跟你媽就是你的大後盾！」豪言壯語之後我才意識到：哦！好像老張不喝酒我就不是他親兒子一樣，因為他從不叫我兒子。

據說老張曾經也是個文藝青年，寫得一手好字，文read.9９cｓｗ•ｃom筆也不錯，還喜歡攝影。估計也是因為這個，在他們當知青下鄉的日子里，他追到了老丁。不過，這具體誰追的誰也無從追溯，總之不久的未來我便來到這個世界。

老張，是我的爸爸！老張！保重！

去年年底腦袋開了瓢，縫了三針。也因為這事，公司給我停飛了三個月，正好趕上馬上過年，老張老丁倆人就一起跑來深圳陪我。好吃好喝地過了個年，三個人天天在家吃飯，一起逛街。我時不時還帶倆人去看場電影。這都是我的生活方式，我把他倆也帶了進來。總之，一家人在一起幹什麼都是快樂的。期間還去了香港，我特意訂了間不錯的酒店，結果去了發現酒店窗外毫無風景，就一棟樓，遠不如預定時說的那麼美好，老張這時笑笑告訴我，不錯，挺好的。

小時候每到節假日總會很早醒來，躲在被窩裡裝睡，耳朵很靈敏地聽著屋子裡發生的一切。直到大門哐當一聲鎖上，心裏瞬間樂開花。躡手躡腳跑到爸媽卧室看看沒人，再確認門口鞋也沒了。然後歡喜地打開電視電腦，愉快的一天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開始了。

有點失落，像個寵物一樣獃獃地站在客廳放空許久。

幾年後老張沒有再做食品批發。我跟老張交流不多，彷彿越走越遠。他的生意越做越ｒｅaｄ•９９ｃsｗ•cｏm好，時常出去打牌喝酒。印象里從初中開始到高三畢業都是自己跟媽媽呆的時間多。高中學生還在青春期，我也開始打架，戀愛，喝酒。一天晚上老張喝多了，到我的屋子跟我聊天，我一看他這麼放得開，我也放開了一把。告訴他：爸！其實你是我的偶像，挺崇拜你的！老張有點急眼了，說：你好好學習考大學，崇拜我幹嘛！我就是個商人，商人在社會上的地位不高……

後來我終於背著一個大大的行李離開了生活了十八年的青海，跑到遙遠的地方上大學。期間一次打球把腿摔壞了，每天躺在地鋪上，吃飯也靠同學們照顧。這事沒敢跟家裡人說，怕他們擔心。臨近放假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告訴了家裡。第二天老張就來到學校了，接我回家。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心裏真的是無比踏實。深冬的哈爾濱相當冷，可是心裏卻很溫暖，因為我家裡的靠山在身邊。那次也是我第一次坐飛機回家。也是那次回到家爺爺沒了……老張一下子老了。

在我懂事的日子里老張是個科長，經常出差，每次回來總會給我帶各種好玩的好吃的還有很帥的衣服。但生活起居甚至開家長會這類事情他從不出現，每次都派自尊心超群的老丁去參加，每次老丁又眼眶紅紅並且自尊心嚴重受挫地狠狠對我read.99csw.com說：你就別好好學習，我以前在班裡學習都是前兩名，現在這些家長都是我同學，他們孩子現在學習都數一數二，輪到我就跟被批鬥一樣……然後我就默默跟在她後面，感覺很是虧欠她。哎？跑題了啊，說老張來著！對！老張……老張不愛去開家長會。

睡得昏昏沉沉，很累卻又潛意識想起來在他走前說幾句保重的話。屋裡一直很安靜，安靜得像是他倆還沒起床，我也懶得看表。我知道，每次我飛行到很晚回家，爸媽在屋裡都輕手輕腳怕我休息不好。終於忍不住看了一眼手錶，10點了，老丁已經送老張出門了。我站在客廳發了會呆，跑到門口看看鞋還在不在，又跑去卧室看了看空的床，廚房鍋里是老張昨晚給我做的燉菜。

我也不是個不孝順的兒子，有時候想想他這個倔強的性格，總怕以後我的孩子不願意跟老張在一起生活，所以在近一兩年我很少給他打電話，想讓他偶爾反思一下兒子為什麼只給他媽打電話。隨著時間推移，我慢慢承認了這個做法成功率太低，他一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顯然不能夠被我的行為改變。

那天晚上我跑去哥們家睡。老張第二天也自己跑去動物園溜達。我給他買了個新的手機，帶回家往沙發上一扔。他說：我不要！然後我沒理他開始跟老丁一起研ｈttps://rｅaｄ.99ｃｓw•ｃｏｍ究手機設置，可我的餘光看到，他時不時地朝手機瞟一眼！之後的事情不說了，總之他現在天天拿著這部手機不離手。

起初老張在一個很遠的地方跟人合開了家食品批發部。除了進貨，他很少回一次家。不過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巨多好吃的零食。那時候還用傳呼機。記得一次冬天，老張進完貨回批發店，遲遲聯繫不上。那裡要經過一個叫做「垃圾山」的地方，路很窄又滑，一面是盤山路另一面就是懸崖。老丁打電話一直沒動靜，哭了大半宿，直到老張回了個電話整個家才算踏實。當時我應該上四五年級，看著母親傷心的哭泣，感覺彷彿自己就要失去爸爸。

這是我跟他面對面從小到大吵得最凶的一次，但我也堅信是因為我太想跟他走得近一點，因為作為男人，我有很多想跟他分享。老丁事後也默默地說：也難怪啊，兩個人十年沒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平時也沒什麼電話，怎麼會互相了解。之後想想也罷，一面是自己愧疚，一面希望這一次的爆發能讓兩人都安靜下來想想自己的問題吧。

昨晚飛機延誤，凌晨兩點才進家門，一點半老丁還給我發信息問我落地沒有。這要是平日，兩人早就睡得很熟了。快到家的時候瞅了一眼樓上，家裡的燈還亮著。老張第二天上午的飛機回青海，我知道，他想走前https://read.99csw.com看看兒子下班。

後來老張慢慢從知青變成憤青，因為沒升到副處，被一個有關係的小嘍啰給擠了。這件事情嚴重刺|激了他，於是就開始自己做小生意了。後來得知，好像因為這個，他還跟我媽大吵過很多次，當時的我還小，就抱著家裡的小黑貓站一邊哭。

老張回去了，老丁過兩天也要回去了。感謝老天爺讓我開了瓢歇了三個月時間，十年沒有在一起生活這麼久了。不久的將來我也會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還得繼續。老張說：男人，要有責任心！男人，是要撐起一個家的！

上個月的時候，因為一點小事，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他那天喝酒了，我也喝了，具體原因不想再提，也是小事。回家路上我沒說話，等電梯的時候我埋怨他喝點酒就沒譜，他有點委屈地說：我也沒說錯什麼啊，我做錯什麼了么？當時我看他的樣子心裏也一陣酸，可又下不來台階。回到家憋著一肚子氣當著老丁的面一拳把桌上的一個玻璃碗砸得粉碎，老張也怒了，說：你這破深圳我也不想呆，你就好好過，我跟你媽不用你管！說完跑去陽台抽煙。老丁就抱著我哭，我大聲喊：老張！你根本不了解你兒子是什麼樣的人。你失敗！你失敗！流著眼淚站在那，手掌不停往下滴血。事實上我每跟他咆哮一句我的心裏就疼一下，我也怕傷害到他，腦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