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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家史

流氓家史

作者:徐皓峰
法師:小便要緊。
精明面對錯誤,
爺爺一走又不見了蹤影,直至奶奶上了飛機也沒出現。飛機升空時,父親立在機場大廳的玻璃窗后,面無表情;法師第一次見到飛機,貼在窗子上,嘴張得很大;女眷們抱著小孩,叫著:「飛機!」張招考叫了聲:「爺爺!」——女眷們見跑道上立著一人正和幾個工作人員叫嚷,一抬手便有兩人摔了出去。
家裡一下子有了兩個野種,一個正茬,雖然是漢奸,也猛地感到了生活的艱難。此時上海已是「若想活得行,去找杜月笙」了。爺爺去找了。杜月笙對他委以重任,一陣腥風血雨籠罩了上海,一家人的日子漸漸好轉。
父親絕望地說:「算了算了,那你們能不能找出塊白布?」少數民族見父親舉著一件白色襯衣迎風搖擺,不由得納悶:「都這時候了,他還賣東西?」頭人說:「咱們不能示弱,多少錢都買。」然後沖父親喊了一聲:「你報個價。」父親:「一人作事一人當。」
於是母親去考研究生了。母親和曾湘萍都是外表年輕,招生處的人也沒看她倆填的年齡就給報上了名。七月份,大考至十五號,八月二十日發榜,她倆混進了大學,曾相萍考上了北大中文系,母親考上了清華地質系研究生,選題是:「黃金開採」。九月份兩個女人住校而去。
爺爺聽說家裡要來外國人,非常興奮,多年來第一次拄拐,免得蹦蹦跳跳的不雅。爺爺叫著:「太有面子了!」小聲叮囑張招考:「快把鄰居大嬸們都叫來,讓她們開開眼。」但見來的外國人長得跟中國人一樣,心中大感失望,又吩咐張招考:「去跟鄰居大嬸們說,別來了。」
爺爺在上海這地方沒女人喜歡,生活空虛。後來學著黃金榮這位流氓大亨,喜歡上了京劇。有一天就看上了個唱小旦的,跑到後台與小旦套磁,不料在後台發現了另一個流氓大亨——張簫林。爺爺沒敢多事,就和一個老旦聊上了天。這個老旦日後就成了奶奶。
葛若多覺得自己大半生因這張賊臉而生的諸多煩惱,全仗父親一句「佛就是賊」得到解脫,在北京進修時喜愛漢族文學,感慨之餘作詩一首:
王主管已經痛哭流涕,口中嘮叨著:「為富不仁。」久坐不語的法師忽然道:「既然你奶奶供過我的照片,你這個忙,我幫了。」眾人頓時愕然,王總管:「你能給我多少錢?」
父親發財了,決定裝修房屋。知道曾湘萍以前是資本家小姐,便交給她去辦,果然不負眾望,半月後的家,連曾湘萍自己都覺得過份。爺爺卻十分高興,覺得眼前一切,已遠遠地超越了舊上海黃金榮、杜月笙的家,躺在床上,忽發奇想:「應該再討一小妾。」
父親折服了,決定把爺爺賣到美國。豐富的殺手生涯使爺爺在單腿蹦的情況下躲過了無數次熏香、暗袋、悶棒、冷槍。每次當父親在家中數錢時,往往爺爺的單腿也進了門。這個打不倒的漢子,使父親悟到了一點:中國的東西能賣得出去的是國寶,賣不出去的就是民族的根了。
曾湘萍:祖國的名勝就這麼幾個地方。
家中六個小孩由於在貧困中度過了童年,對現在金碧輝煌的家,感到毫無安全感,就像第一批登上美國大陸的歐洲移民。為了尋找失去的童年,他們開始流連在窮街陋巷,常常闖入一些下崗人家,不說不動地在那一蹲,兩眼含淚,一呆就是一天,直至那些被闖入的人家看不過去,說:「我家沒錢買水果,要不給你們一人洗根黃瓜?」他們才羞愧地走開,幾天後那被闖入的人家會收到一箱水果,署名是「桃谷六仙」。
父親、母親想到一塊去了。爺爺評價此事:「他倆談戀愛已經談了小三十年,也該結婚了。」全家一致贊成,但是誰去母親家提親,卻引起了很大爭議,爺爺認為當然是他和法師一塊去,但女眷們都認為只要他倆一去,這門親就談不成了。
三十年來狼籍,東壁打倒西壁。
而今收拾起來,依舊水連天碧。
此時有了對外交流,法國藝術代表團來華演出。蘇小妍驚訝地發現在一幫啞劇、歌劇演員中竟站著三個京劇老旦。當他們辦講座時,人們知道了她們是在解放前被人販子賣到法國的,買她們的是一個大作家。
六個孩子殺富濟貧的思想日益嚴重,但生活範圍狹窄,他們眼見的富人只有自己的父母,由於父母都是高人,孩子們思索,如果動起手來,肯定討不了什麼好。但心中的殺機越來越重,聽說現在從西方引進了心理治療,他們便去看心理醫生。
知青們開始漫山遍野地挖掘,頭人感慨:「他們真愛挖洞呀。」但是他們挖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挖到黃金,便找到頭人:「你們上次在哪挖的煤?」頭人說:「我家祖墳。」說完便後悔,但後悔已來不及,所有知青奔向了他家祖墳,頭人心道一聲:「要糟!」便暈了過去。
天下窮人叫哼哼。
當意志清醒后,覺得嗓子很疼,張口已不太會說話,懷疑是聲帶萎縮,見渾身的衣服都已破碎,也不知是過去了多少時間,唯一的感覺就是肚子異常的餓。為了避免在餓死前,精神渙散得發瘋,他一遍一遍地整理屋內物品,翻出了當初母親插在兜中的鋼筆,仔細研究一番,竟是二戰時英國間諜所用的鋼筆手槍,可惜只有一發子彈,就衝著窗外開了一槍。
最終,三個可憐的女人變成了三個著名的女人,而那個大作家因為買賣人口,被送進了監獄。從此三個女人獲得自由身,在巴黎劇院中常年演出,證明了「中國老旦就是好」,隨著歲月的流逝,成了藝術大師。
醉鬼甲:不會,我用的是XX牌電池!
法師驚道:「少林寺不是燒了嗎?」蘇小妍:「全因那部電影,人民一重視,就又修好了,這十個少林和尚便是來請他回寺當主持的。」法師:「小便已經還俗,這該如何是好?」曾湘萍:「你們不是有本《九陰白骨爪》的武術秘籍嗎,給他們,也許十個和尚覺得攜寶而歸,不枉此行,也就罷休了。」
法師:極是。
這批小孩的父母都是人中龍鳳,一個月的零花錢夠建造三所北大。父親稍微收收班費,日子也就好起來。父隨子貴,在父親的大力推薦下,爺爺成了販人集團的技術顧問和眾多權貴的保鏢指導。爺爺雖殘了一條腿,但多年的實踐活動使他具有一種殺人不眨眼的人所特有的威嚴,令北平人士肅然起敬。他是個難得的內行,經他指點的殺手充斥著北平大街小巷,北平人民的生活危險程度飛速向上海靠攏。
人在洗完澡后往往感到飢餓,法師和曾湘萍便去了一個飯館。曾湘萍見法師鬍鬚過長吃東西不便,就問:「清華池有理髮部,為什麼不就此颳了它?」法師撫須良久,並不說話,曾湘萍又問:「為過往留個紀念?」法師重重嘆了口氣,道:「過往不留,該逝去的終須逝去,空留一把鬍鬚又有何用?」
母親雖察覺出此人決非「愛國詩人」,但他的氣質非常好,又聽說他的父親便是被稱為「小便法師」的一代高僧,而他又有著悲慘的童年和沉靜的眼,就開始了戀愛。父親耐心等待著精明一下的機會。
一路打殺到了雲南,沉靜的父親想起了母親支邊也在那裡,當天大病一場。幾天後,父親病好,去了橫斷山脈。父親先在昆明做了番準備,由於這裏少數民族眾多,想學幾句少數民族語言,父親在街頭攔住一個少數民族面孔的人:「你會說幾種少數民族語言?」那人回答:「全會。」父親又問:「你能帶著我去哪?」那人回答:「哪都行。」
法師:無一事不怕?
蘇小妍見親家的異樣神情,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自責一時疏忽,竟讓爺爺、法師溜進了婚禮,便跟曾相萍商量,也拿不出個主意扭轉局面。兩個女人越談越氣,漸說漸遠,均覺乾脆雙雙離婚。
為了多掙錢,父親乾的是遠途搬家,運輸工具就是一輛三輪車。他往往馱著幾百斤東西,往返于北京、天津,一次出工便兩天兩夜伏在車上,雙腳片刻不停。父親在路上從不吃飯,其實全身血脈潮湧不止,肺中一氣吞吐不絕,又怎吃得下,不如就勢一路蹬下去,只是心裏憋悶萬分時,蹬至無人處,大喊一聲:「啊啊下薩嘛哈。」
第二天早晨,知青們醒來,見到營地附近被挖得千瘡百孔,站著一隊喜洋洋的少數民族,為首的頭人說:「怎麼樣,喜歡吧?」便撲過來擁抱。經過熱烈的擁抱,知青們又被「過得怎麼樣呀?」地詢問了一番,最後頭人問:「你們為什麼要挖洞呀?」父親叫過來一個知青:「說給他聽。」那知青講了半天地質學知識,頭人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挖個洞就完事,還要挖出點什麼。」
母親覺得父親列出的種種理由堂堂正正,按其詩的思路最後應該是「同居」。知青們經過爭論,決定揍父親一頓。當父親捧著洗好的衣服,向母親的帳篷走去時,忽然眼前一暗,一群憤怒的知青站在跟前。父親沉靜的雙眼掃視眾人,靈光一現,想起了爺爺的「九陰白骨爪」。
老漢解釋說,糞便發熱后就成了沼氣,能夠發電。老漢的話給了父親極大的鼓勵,父親默念著:「臭屎也有發熱時。」覺得雙腳有力,蹬得飛快而去。
法師也站起身,說了聲:「離就離!」邁步向院門走去,曾湘萍冷笑一聲:「要走就從天上走,也算你有本事。」法師頓住腳步,緩緩回過身了,凄苦地說:「不走了。」
奶奶嫁給了爺爺,奶奶是個標準的戲子,每天在家中吊嗓子。爺爺一天到晚在外面出生入死,爺爺是個流氓。上海灘,賭場、馬場、電影廠,他有空就去電影廠,爺爺喜歡女明星。有個跑龍套的女演員經常吃不上飯。當時最貴的小吃是冰激凌,爺爺用一個月打人掙的錢給她買了個冰激凌,希望能夠得逞。女演員邊吃邊流淚:「想不到我也能吃上冰激凌,等我紅了,天天吃冰激凌。」
張招考見來人一臉奸詐,起了戒備之心,禮貌地說:「您好,再見。」轉身便走。
終於,爺爺也被勸走。這件事對爺爺造成了致命打擊,毀了他全部的自信,醒悟到自己傷天害理,就得了精神病,從此不再睡覺,終日一把牛耳尖刀在手,雙目流轉不停,總在念叨:「誰來殺我?」
婚禮上女方二老見兩個羅漢模樣的人物奔前跑后,左右招呼,尤其那個獨腿的人上竄下跳,在人群中身影飄忽不定,便問身旁的客人,方知是自己親家,登時愣住,均感女兒前途莫測,草草吃罷喜宴,一臉苦相告別而去。
遊樂園中,亦有這類大型玩具,青年男女雙雙而至,男方往往為一顯膽色,主動一試,博得女友歡心,覺得是條漢子。遊樂場中成就男女無數。
父親贊了一句:「押韻!」將鋼筆手槍送給了他。
這時蘇小妍走過來,截鐵斷釘般說道:「讓她上學去吧,張招考由我帶了。」父親:「這樣好么?」蘇小妍正色言道:「連孫子都是吃我的奶長大的,我感到驕傲。」爺爺也在一旁幫腔:「她棒著呢,奶多。」立刻遭到蘇小妍極為憤怒的目光:「她媽的,回屋去。」
正當眾人勸說母親時,父親走進來將一個紙條送入母親手中,快速轉身離去。知青們從母親手中奪過紙條,展開傳看,卻是首詩:
來信:「我是中國人,我有中國心,就算傻X了,亦不惜。」
爺爺聽到外邊有人喊明星,立刻施展輕功從屋裡竄了出來,吼道:「在哪?」一見外國明星為數不少,登時手腳冰涼,臉上滾燙,耳聽得身後法師喃喃的聲音:「阿彌陀佛。」
飛機場上,卻見挨打的工作人員們獃獃而立,爺爺已不知去向。那幾人說當他們從地上爬起時,只覺一道黑風旋轉不止,令人目眩心悶,再睜眼時,黑煙已經消失。再問,他們紛紛對爺爺的武功大為誇獎,父親拍拍主管肩膀:「我爹來自於少林。」
當國內大查海外關係的時候,父親一日收到了幾十封海外來信,是那些被賣到歐洲的小學同學。他們大都命運極佳,歐洲富人時興收養亞洲小孩,認為白種孩子司空見慣,養著沒勁,所以他們長大便是大款。命運不好的,也個人奮鬥,歐洲在黑手黨之外又多了竹聯幫、洪門、青幫。命好命壞的一致覺得賺白種人的錢都賺得沒有感覺了,為了給人生找到意義,想回國賺錢。
爺爺因為整日數梨,腦子得到鍛煉,一日靈機一動,想明了一個問題:要想活的行,去找黃金榮。黃公館的人還沒把他的名字問清楚,就帶他去打人了。那時候爺爺還不會打人,一個瘦瘦的青年告訴他:「只要你使勁,不管打哪,別人都會疼。」
法師結婚後,將這裏當作成自己的家,擺傢具,修門除草。那女人夫唱妻隨地跟著一塊勞作,在院口處修剪花木時忽覺頭皮一陣發麻,立刻站起身,見一個沉靜的青年走過來:「這是我家,我還不知你叫什麼。」
當時剛剛落實知識分子政策,所有的知識分子都在滿城地找古董,支撐門面。母親的父母是文化人,一見張大千山水,歡喜異常,立刻表示,嫁女之事不必再議,選個日子成婚便是。
我愛紅太陽,你在陽光下。
主席:「你怎麼總有話說!但我們的目的達到了,勝利結束大會。現在誰能為兩條寄生蟲的結合提供新房,鞏固我們的成果?」父親舉手:「我!」
臭屎也有發熱時。
曾湘萍的婚外戀結束了,她和眾人一一握手,握到蘇小妍時,蘇小妍小聲說:「是不是你的老師又喜歡別的學生了?」曾湘萍:「嗨,大學的老師就這樣。」蘇小妍:「別難過。沒有了老師,還有法師。」
法師走到車前,看著昏迷的兩人,一聲嘆息,搖頭不止,父親怕耽誤了治病,要開口叫他讓開,法師似有察覺,低眉掃來一眼,眼白似雪,閃電般劃過,父親覺得心頭一震,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父親的確給母親買了許多禮物,但考慮到他們住在山區,肯定吃不好,所以買的都是食品,在山中迷路時,父親吃下了這些食品,空手而來。
醉鬼甲:你要沒喝醉,我把這手電筒打開,你能順著這光柱爬上去嗎?https://read.99csw.com
嚮導屬於一個愛開玩笑的少數民族,他帶著父親越走越遠,最後說:「咱們迷路了。」父親問他不認識路,為什麼還當嚮導,他說他長的一個少數民族的面孔,如果說不會走山路,就丟了少數民族的臉。
母親是個清華學生,理科,來到北大想感受一下文科大學的氣氛,卻見到了父親。多年的犯罪生涯使父親的氣質十分沉靜,母親一眼望去,他像郁達夫,他像徐志摩,像普希金,像雪萊。
頭人宣布:「肯定是死刑。」當地民族的法律是,先判死刑,然後再審判,根據審判結果減刑,這還是以前奴隸制時留下的規矩。關父親的地點在六十裡外,解放前是逃亡奴隸的受刑處,陳列著眾多奇形怪狀的刑具,經歷過日本酷刑的父親兩相比較了一下,覺得兇狠程度相當。
爺爺深沉地對父親說:「倒在地上的是你媽,站著那倆是你姐。」說完,也「咚」的一聲倒在地上。經過掐人中和捶背,爺爺和奶奶仍醒不過來,兩個姐姐「呀呀」地哭著,蘇小妍當機立斷:「送醫院。」父親飛速推出了平板車,將爺爺奶奶搬上去,正要向外推,法師的房門「吱」的一聲開了,走出一個鬍鬚垂胸的人,看五官是法師,但感覺上卻極為陌生。
父親正領著人挖得起勁,忽見煙塵四起,此地民族手持獵槍騎著快馬而來。父親問左右:「咱們有什麼武器嗎?」立刻聽到洪亮的回答:「有。」原來販人集團的夥計們一聽召喚,都有種大幹一場的激|情,在來橫斷山脈前,從沿途的軍事博物館搶來了步槍、手槍、迫擊炮,甚至還有二戰間諜的鋼筆手槍和一個國民黨電台。
此地民族也聚在一起研討,認為此地太窮,人與人之間實在無法用禮物來表達感情,知青們只好用肢體語言,想明白這一點,就頗為感動。當地的頭人說:「知青都是外來的,拿不出東西是應當的,咱們是土生的,如果也拿不出東西,就太丟人了。咱們一定要送一件讓知青們歡蹦亂跳的禮物。」
醉鬼乙:我不幹,我爬一半,電池用完了,我不就掉下來了嘛。
爺爺一心苦練九陰白骨爪,已達到天地黯淡、鳥獸息音的地步,但心中的念頭一日一日漲大,終於充斥整個身心:我真該結婚啦!

二十一

曾湘萍只是每個周末回家看看四個孩子,吃完晚飯便回北大。爺爺見法師十分苦悶,便讓他給孩子們講故事解悶,法師總是從:「自從你媽毀了我的千年道行——」講起,直至說得老淚縱橫。
法師的預感應驗了,不久傳出曾湘萍和一個老師婚外戀的消息,法師感慨:「防住了學生,沒防住老師。」當打聽到那個老師是研究托爾斯泰的專家,法師感慨:「在劫難逃。」
法師也到北大去看曾湘萍。見到女生宿舍滿床女子,一個比一個美麗動人,心道:「多好的學校。」忽覺一事萬萬不妥,跑到男生宿舍一看,見男生一個比一個英俊瀟洒,心道:「壞了!」
新婚之夜。爺爺小聲對她說:「我可不是一般人,我當年與殺手之王王亞樵齊名!」蘇小妍大感厭惡:「你有本事,現在就給我殺倆人去。」爺爺立刻跳出窗外,不一會拎著兩顆人頭跳了進來,蘇小妍尖叫:「你把誰殺了?」爺爺:「一個台灣特務,一個美國間諜。」蘇小妍立刻就愛上了他。
父親去找販人集團的人,問:「當年咱們挖的黃金呢?」回答:「都還給頭人了。」問:「那咱們集團就沒留下些古董什麼的?」答:「咱們集團只販賣人口,沒倒騰過東西。」
父親回家后對母親說:「好比把我爹送回少林寺,人才交流就是,是什麼人就把他送到什麼地方去。」母親:「明白!」
這個廣告拍完,創業資金就有了。「人才交流中心」開業時,奶奶的演出期結束,要回法國了。這個消息對爺爺造成了嚴重打擊,爺爺是個從舊社會過來的人,三妻四妾的思想十分頑固,雖然奶奶在京期間並不理睬他,但爺爺一想到:「我身邊有兩個老婆!」就得意非凡,聽說奶奶要走,想到:「我就剩一個老婆了。」立刻感到男人的光彩全無,怒吼一聲,飛身上房,霎時間方圓五百米的電線抖動不止,每個電線杆子上都留下了五個爪印。
望著講台上的口若懸河的父親,講台下的全體學員產生了「他是個什麼人?」的懸念。經過調查,父親被勸走了。爺爺奮勇接下執教任務,以一句「月黑殺人夜」開始了教師生涯,學員立刻感到「這個比那個更甚」。
張招考在父母感情加深的一天,被淹了個半死。
嚮導:其實我是漢族。
演出空前成功,這一小劇團頓成全國楷模,爺爺功不可沒,就提出希望組織上解決個人生活問題。劇團領導決定獎勵,便說:「你看上誰了?」爺爺:「一個小旦。」那個小旦叫蘇小妍。蘇小妍先開始不願意,理由是:「我喜歡楊子榮,而他像坐山雕。」組織上說:「這是任務。」蘇小妍就答應了。
那女人神情麻木地跟著法師到了父親家。爺爺見到法師,分外高興,張口便說:「家賊難防!」法師:「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兩句話一出,不由得相對黯然,許久法師問道:「你現在還隨處小便嗎?」爺爺:「早就不敢了。」
在爺爺的指導下,《智取威虎山》演得扣人心弦,楊子榮獨舞一場戲得到九陰白骨爪的精髓,陰風襲人,在場觀眾皆覺一絲涼意存在心頭揮之不去,所以夏天來看戲的人特別多。
每次下課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對,互相低著頭,不敢對視,生怕擦出火星,引來不可收拾的惡果。當學校開會時,參加輔導班的人都被調到了後排,因為他們的氣質日漸獨特,讓人看見了十分不妥。尤其怕領導提出:「學了文化,為什麼會是一副心懷鬼胎的樣子?」
天上星星亮晶晶,
父親贊道:「押韻!」此時已是落日時分,二人站在窗前遠眺,遠方山巒似懸于空中一道紅線,葛若多輕喚「啊啊下薩麻哈」。父親問什麼意思,葛若多說:「稀奇古怪,美妙非凡。」
「西洋哲學非常辯證,講的是『物極必反』,壞的開始往往有好的結果,開始越壞,動機越不良,收到的成效越好。販人這一行,夠壞的吧?可使中華人種遍布世界的也是我們,這叫人口流通,比貨幣流通高級多了。」
當父親找到母親的時候,天上落下一架飛機,摔得粉碎,當地知青們去撿飛機殘骸時,父親對母親說:「這是我給你買的禮物,不小心摔壞了。」然後便餓得暈了過去。當天廣播說,祖國空軍又打下了一架美國偵察機。
法師的眼光仍在窗外,一一審視避雨的人,喃喃道:「你看,凡是氣質混濁的人都是肥頭大耳,衣服名牌;而氣質清俊的,均營養不足,服裝寒賤。我蓄鬚是為了留住一團濁氣,但願能發家致富,和你好好過日子。」
其時,天上下起雨來,許多行人擁擠在飯館屋檐下。法師望著窗外眾人,自言自語般道:「你的婚外戀,讓我開悟了。」曾湘萍也是一番感觸:「我的婚外戀,也讓我開悟了。」

二十

後來聽說曾湘萍又搞起了婚外戀,法師也有了情人。
那個法國作家熱愛日本繪畫,最大的理想就是娶一個日本歌舞伎,當他發現這三個女子不是日本歌舞伎,而是中國京劇老旦,逢人便說「上當了」。當時的法國文人間流行相互攻擊,他的對立派立刻作出反應,寫出許多「中國京劇老旦很好」的文章,這位作家的支持者也寫出許多「還是日本歌舞伎好」的文章,他的對立面又寫出「中國京劇老旦絕對比日本歌舞伎好」的許多文章。
一時家產又翻倍增加。但張家的談判大軍終於碰到了對手。蘇小妍出場,那人學黑人說唱;曾湘萍出場,那人哼扎幌小調;爺爺出場,那人口嚼冰棍;法師出場,那人大談基督教。
曾湘萍:我們都富了。
聽了法師和爺爺的對話,那個女人猛地昏了過去。父親一直緊盯著那個女人,心想法師肯定不會破戒的,那麼她就是我的了。不料那個女人被救醒后,產生了一種逆來順受的心理,當晚就和法師合了房。爺爺一夜失眠,早晨起來在院子里練九陰白骨爪時,一分念頭打入他的心:我好像也該結婚了!
小學同學們紛紛寫了調查報告,寄回外國的公司,內容主要是對張家打架事件的分析,由於分析得有理,得到撥款投資,外企出現在大街小巷。
在卧床養傷的日子,父親決定不單要愛國而且要抗日。他找了張日本地圖,天天用針扎,過了幾天,聽說兩顆原子彈落在了日本的土地上。日本投降了,中國勝利了。
爺爺來自於十里洋場,最會嚇唬人。他把一個地雷埋在張大千院子中,一隻腳高懸其上,意思是「你要是不畫,我就一腳踩上去」。張大千從此閉門不出。爺爺金雞獨立了七天之後,實在太困了,就跑到一邊睡了個覺,醒來后忘了地雷埋在哪,他一蹦一跳地想遛出張家小院,但還是踩在了地雷上——
爺爺從天而降,見是失蹤的六個小孩,望著張招考手中的那隻火筒,正是自己當年的舊物,家學淵源,無可奈何,心中嘆道:「想不到我一代少林高僧,竟然牽扯到小孩打架的隊伍中,中華武術墮落了。」
法師的房門在這時開了,法師和曾湘萍手拉手走了出來,如入無人之境地向院外溜達,兩人幸福得彷彿正在舉行婚禮,院中的眾人不由自主地讓出條道來。蘇小妍問道:「沒事?」曾湘萍回答:「我們洗澡去。」望著兩人挽著胳膊遠去的背影,父親暗暗稱奇:「到底是佛法無邊啊!」
當一屋屋燈光滅盡,父親立於院中,睹明星而思索:「若不是當年賣了千把人,置下這份房產,今天的場面還真應付不下。」低聲念了句:「啊啊下薩嘛哈。」也回屋睡了。

二十六

只有蘇小妍的手仍舉著。因為她一到劇團便結婚了,之後就休了長期產假,作為工作不積極分子,劇團一直沒給她分房子。這一家人的房子,還是父親少年時靠販人發財買的,四合院。
那個造成父親被關七年的人來后,緊緊地將父親擁抱:「終於見到你了!」父親哭笑不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頭人的祖墳已經修好,以前的知青駐地上也有一個墳,墓碑上寫著「張金貴」三字。
母親在眾知青中一直是聖潔的女神,多少來自於祖國各地的男知青默默地愛著她,沒料到被一個詩人奪走了,這一變故使不少人懊悔不已,小部分人決定將痛苦鎖之於心,留待年老時品味,大部分人決定將痛苦轉化為力量,一定要讓這個詩人遭到暗算。
蘇小妍聽得高興:「要注意自己的行為規範,你我都是當爺爺、奶奶的人了。」展顏一笑,順勢坐在床上:「你那飛身上房的毛病一定要去了,如實在改不了,就改為飛身上床,如何?」在床上嬌羞一團,爺爺心道:「黃、杜二人能有老子此時的快活?我張家老婆的功能集妻妾於一身……」單腿一蹦,飛身上床。
家裡只剩下父子兩人,看著父親,爺爺決定叫他張金貴,盼望他能掙錢。父親不愧是流氓的後代,殺手的兒子,漢奸的種,在大馬路上,兩次從人販子手中逃出,兩次打倒了人販子,兩次威嚇住了人販子,兩次罵了人販子,兩次說服了人販子,最終認識了販人集團的頭兒。頭兒是個研究西洋哲學的人,上過北大,他對父親講明了他干這行的原由:
他們去了歐洲。從此父親就一個人聽課了,但直至小學畢業也沒人追查此事。父親看得很准:那幫龍鳳們每日花天酒地,事事如意,唯子女是後顧之憂,轉瞬間下一代煙消雲散,生活變得完美,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頭人帶著族人回去后,下令「挖東西」。
頭人終於見到了知青們的歡蹦亂跳。知青們熬夜研究,是把這些黃金上繳國家還是留著自己用。大部分人都想上繳國家,只有一個人想留下來自己用,那人就是父親。由於說服不了眾知青,父親就寫信召集當年販人集團的人。這些人來了后,威脅知青:「再說交給國家,就把你們賣到台灣去。」當時廣播台灣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沒人願意去,所以就屈服了。
未名湖畔,北大長椅。父親獃獃地坐著,望見湖水中自己的倒影,竟是個黑瘦蠻野的形象,與身邊的母親哪有半點班配,只覺物是人非,造化弄人,不由得對水長哭。
父親大怒:「比誰能造氣氛是不是?老子有錢,我他媽搞個現場直播。」立刻來了許多報紙電視台的記者,人群中架起了七八台攝像機,還有的攝像師對爺爺說:「你那個角度好,要不你下去,我上來?」
因彼此都是高人,免了問長問短,各自立在當場,啞口無言。還是法師打破了沉悶,召四個小孩過來,自豪地說:「瞧瞧,都是我的。」
原來六個孩子一直流浪在外,餓了許多天。衚衕的人去看張家熱鬧時有的忘了鎖門,六個孩子便趁機鑽進去,正吃得高興,有人回來,大喊一聲:「抓賊!」立刻驚動了四面八方。附近居民抓起菜刀、火棍、拖把、掃把,一擁而上,六小子則組成了「少林拳陣」,雙方或攻或守,打得甚是熱鬧。
父親對頭人說:「我挖了你的祖墳,你現在挖我的墳吧,就算扯平了。」頭人十分高興:「不用不用,你有這個心就行了。」父親:「我主要想看看裏面埋的什麼東西。」
六個小孩無依無靠地呆在家中,感到內心凄楚,又去看心理醫生。面對愁眉苦臉的小孩,心理醫生說:「找個女孩聊聊,比跟我聊管用。」

十五

共同志向共同愛又是同齡人,又同在此地,你看該咋辦?
父親領帶的販人集團仍然不依不饒,一些未及時回國的日本人往往雙眼一黑就到了沙漠中,後來他們創造了忍渴、忍餓的世界紀錄,日方一面自吹「又一次證明了大和民族的優秀」,一方面要當時的國民政府作出交待九_九_藏_書,國民政府答覆是:「是黑社會幹的。」——被國民普遍認為是一次外交的勝利,父親的事迹被編入了評書和大鼓。
自從曾湘萍上了大學,法師天天面壁,已經四年沒洗過澡了。在清華池澡堂,法師和曾湘萍分別進了男部女部。曾相萍站在噴頭下,任水沖灌腦頂,忽然起了一陣煩躁,擦抹幾下,不待皮膚干透,便穿上衣服,坐在女部外的長椅上,瞟著男部門口。
雖是文革時期,爺爺仍改不了去戲園的習慣,望著台上武生的動作,暗想與九陰白骨爪相差何止千里,終一日按捺不住,蹦上舞台施展拳腳。眾人望著這一獨腿老人蹦跳翻滾,一股陰煞之氣瀰漫全場,無不佩服,特聘為動作指導。
葛若多不料是這種結果,估計又是自己這張臉壞事,感慨下唉了聲:「啊啊下薩嘛哈。」幾步遠外的張招考立時轉身,聳眉憤道:「我操!你罵我什麼?」葛若多驚道:「我未曾罵你呀!」「得了吧您,啊啊下薩嘛哈是不是?我爸爸每遇不順心事也罵這一句,你瞞不了我。」
爺爺:不怕。只要我不睡,任何人都傷不了我。
法師:你怕么?
爺爺在他這歲數,中國還沒解放。在解放前,時興打日本,爺爺沒有打過日本,但他經常打人,他就是個打手,人在青幫。打手之前的生涯,是賣水果,每日嚷無數遍:「一塊錢三斤」,再之前,因年代久遠,爺爺又不說,考證不出來,但肯定是個窮人的孩子。
由於情緒高昂,串聯隊伍常因為一點小事打架,父親從爺爺那學的幾招,忽際于右忽際於左,如鬼魅天神,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實在令人膽寒,最終,父親又成為了一個頭頭。
王總管大驚,立刻雙手合十,忽又大驚:「怎麼,還俗了?這位啊,當然是尊夫人,難怪難怪。」望一眼曾湘萍,心想:「紅顏禍水。」望一眼父親,心想:「這是個什麼人家?」
但圍觀的群眾還不散,原來其中好幾個人的老婆是外國影星,父親就埋怨小學同學:「你們在國外生活了那麼多年,怎麼還跟國內的大款似的,喜歡包個明星?」小學同學們陪著笑:「民族根性,民族根性,給您家添亂了。」
原來當地也有造陶俑陪葬的風俗,但只有歷代頭人能享受這待遇。他們又挖了很長時間,最後挖出了一些東西,頭人拿了塊東西得意洋洋地到了知青駐地,說:「這就是煤吧?」知青們一看,是金子。
寫完之後,品來品去,總覺得不懷好意。跑到文學系找來徐志摩、郁達夫的詩對照,大致相同,這才放下心來,明日送給了她。母親看了詩,覺得不大對勁,仔細研究了一下郁達夫、徐志摩,見大致相同,就覺得沒事了。後來母親又收到好多詩,總是以「想精明一下你的傻」作為結束語,母親猜測這種格式屬於一個詩派,但怕顯得自己孤陋寡聞,就沒敢多問。
審判官的面貌十分奸詐,他的第一句話是:「家法、國法、佛法,你想接受哪一種法的審判?」父親一聽,便知是爺爺、法師一類的人物,答道:「佛法。」審判官一愣:「你懂佛法?」父親:「懂,佛就是賊,賊就是佛。」
窗外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叫聲:「裏面有人!」這句話越傳越遠,一直響到遠方的山巒,山巒處奔出一匹白馬,馬上坐著一人,正是葛若多。
一伙人回到家中,第一眼便向屋頂望去,果然見一人躺在屋脊上睡得正香,正是爺爺,一伙人鬆了口氣。曾湘萍對蘇小妍說:「此人能去機場,也算有情有意。不過他這飛身上房的毛病,你得想法給他去了。」蘇小妍:「唉。」
最後只得父親出場。那人對父親講起了實證主義,談實證主義正是父親早年的愛好,兩人頭頭是道地談了半天,忽腦中閃想起一人,頓時心慌:「你……你不會是頭兒吧?」
一日有客來訪,竟是機場王主管,說他見坐飛機的人越來越多,一打聽,原來掙錢越來越容易,就受到了鼓舞,從機場辭職,銀行貸款盤下了一家將倒閉的玩具廠,但沒想到掙錢並不容易,他現在已經負債纍纍。王總管嘆了聲:「都因為聽信了謠言。」一臉苦相,怔怔地望著父親。
父親叫了一聲:「開火!」只聽迫擊炮響了一聲,一個椰子飛向了少數民族。一個人尷尬地對父親說:「博物館里沒有炮彈。」父親哀嘆道:「就算沒有炮彈,你們塞進個石頭也好。」當眾人撿石頭時,父親說:「算了算了,趕快發電報吧,要求增援。」一個人劈里啪啦地打了半天電報,猛然抬頭:「咱們給誰打電報呀?」
父親終於和同學們一樣有錢了,但還是總收班費,以至引起抗議。父親早有準備,帶著全班同學去春遊。在風景區的山頂,父親指著遠方說:「那裡是歐洲。」眾公子小姐立刻嚎啕大哭。
威嚴的爺爺征服了權貴的心,經常被請去複述當年的傳奇歲月,爺爺是個無口才之人,但不是個無心之人,為了生活得更好,他經常到茶館去聽一部叫《福爾摩斯》的評書。
少林僧人走的那天,北京市開始辦理個體經營執照,由於沒人願意脫離國營企業,第一批來報名的竟只有十五個人,其中一個是父親。
我愛紅衛兵,你是紅衛兵。

一聽還有個電燈法師,兩女都鬆了一口氣,曾湘萍對蘇小妍說:「放心了吧,再說就算他當了主持,也會將你作為鎮寺之寶的。」二女就勢倒于床上,打鬧成一團。
忽然滿院子看熱鬧的人都轉移了方向,似乎衚衕里還有什麼更熱鬧的發生,爺爺發出「別走,還想看什麼說就是了」的哀求,但人流仍潮水般湧出。
曾相萍聞言忽覺傷感,低頭挑起一片菜,見法師的筷子也伸入盤中,但怎麼也夾不起一片,便夾一片放入他碗中,法師的筷子卻仍在盤中划來划去,曾湘萍心覺詫異,挑眉看他,見他一雙因常年面壁而變得深淵一般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父親忙把話題引開,表明此行專為爺爺治病。法師轉頭細看爺爺,見一個賊眉鼠眼的獨腿老頭立在面前,袖子中似乎還藏了把刀,隨時準備刺過來。法師感到一絲涼意穿胸而過,心想:先把他搞暈再說。
母親贊道:「押韻!」
爺爺又勸法師多講相聲,但法師的相聲從此變味,常令台下哭聲四起。後來法師在東方歌舞團辭了職,從此不再出房門,對著牆一坐便是一天。法師的四個孩子也由蘇小妍照顧了,由於她一個人要照顧六個孩子,便到劇團請求把產假寬延些日子,劇團領導問:「你打算請多長時間?」蘇小妍:「四年。」領導大驚:「乾脆你退休得了。」於是蘇小妍就辦理了提前退休的手續,做了家庭婦女。
從此葛若多便不來了,甚至連一個送飯的人都沒有,父親呆在牢房中又飢又渴地度過了幾天,想到:「他們是要餓死我,已經執行了。」從此睡中便不再有夢,所有的往事都模糊了。牢房一點細微的變化,如灰塵飄動,如一隻小蟲伏於牆上,都能將他吸引,痴痴看很久。
來信:「落葉必有歸根時,飛鳥亦有歸林時。」
奶奶解釋,她們到了法國后一直水土不服,所以身體一直就沒變,年輕至今。奶奶見房檐下一排小孩,認為是自己的後代,便走過去每個都親了一下,小孩們叫道:「好香呀!」紛紛打了噴嚏。奶奶問:「我出國前生的是哪個?」父親叫道:「不是那些,是我。」
唯一的異樣,便是這許多年過去,自己還是個青年模樣。大惑不解的父親,想到自己認識的人,老婆、爺爺、奶奶、蘇小妍、法師、曾湘萍、甚至頭兒,都是多年不老,便更是奇怪,後來想起一句老話,就心底坦然了。
四年的勞工生涯給父親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母親見到了一副民工模樣的父親,不禁淚流滿面:「你還有手勁嗎?」父親:「手勁倒是有,只怕你不喜歡了。」母親:「要不咱們再到北大的長椅上坐坐?」他倆去的時候,四歲的張招考大吵大鬧地也要去,就帶上了。
「曾湘萍。」
他們議論紛紛地回來,剛進家門,立刻全部愣住。只見院中一個人正在掃地,勞動得大汗淋漓,抬頭見了眾人,愉快地叫了聲:「我回來了!」正是曾湘萍。
父親的「人才交流中心」開業后,許多人才兩眼一黑,醒來后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個陌生地方上班了。父親的中心,使全國人才急速交流,公司迅猛發展,當年販人集團的夥計都感慨:「看來這賣人才比賣孩子,來錢快多了」。
自問心胸處牢中,勝似奔走度眾生。
白紙黑字埋墳底,千里因緣一線牽。

十九

原來此地民族信仰佛法,這個審判官叫葛若多,年輕時便苦苦修行,甚至還到北京的佛學院進修,學成歸來原想成為一代高僧,無奈天生一臉奸相,講經說法的效果實在太差,頭人認為他奸詐的臉卻正好適合審判犯人——葛若多講到這裏一臉無奈,父親也不住嘆息:「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專業不對口。」
葛若多說:「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父親一問時間,原來剛才一恍惚已經六七年過去,知青們都已回城,上山下鄉結束了。對於父親無吃無喝的七年不死,葛若多贊道:「一閃念度過八萬四千劫,你是高人。」頭人也特意趕來,說:「你有什麼要求都提出來吧!」父親:「我想見見那個喝醉的人。」
不料愛情是最大的力量,幾次計劃精密的暗算全部失敗,父親的九陰白骨爪威力非凡,參加暗算的人不敢複述那個詩人的毒辣兇殘,經過數次知青大會,最後決定:乾脆讓他當頭吧。
但是缺乏創業資金,父親決定向奶奶要錢,爺爺憤怒制止:「她們娘仨掙點法郎容易嗎?」父親就問:「那您還有沒有張大千的畫了?」爺爺:「張大千的畫,一張一條腿,你看我還有沒有?」一家人正在犯難時,法師打聽到現在進入了商品時代,開始流行拍廣告了。法師和爺爺就去拍了個廣告,廣告詞如下:
法師走出屋去,對圍觀的群眾說道:「散了散了。」經過商談,十個和尚決定去找電燈法師,但夜色已深,當晚便住了下來。父親打掃出幾個房間,十個和尚齊聲道:「明見。」入屋安息。
最後決定曾湘萍和蘇小妍倆人去,但是拿什麼作聘禮又引起了很大爭議。爺爺認為拿《九陰白骨爪》這本武林秘籍最為合適,蘇小妍斷然否決,法師大惑不解:「這本書是少林鎮寺之寶,應付小小聘禮,有何不可?」曾湘萍大怒:「如將此物作聘禮,別人定會心中起疑,這是個什麼人家?張金貴小三十年的愛情,必將毀於一旦。」

父親不忍再看,拉著母親回屋去了。晚飯時分,母親聽到蘇小妍和曾湘萍一邊做飯一邊說話,蘇小妍:「我那殺手真是沒你的法師聰明。」曾湘萍:「哪裡哪裡,各有各的好處。」
父親擠在台下,看法師好像非常高興,再仔細端詳那女子,自己也覺得被戳穿挺值的。只聽主持繼續說道:「這個和尚是社會的寄生蟲,愚弄咱老百姓。這個女人也是寄生蟲,她是資本家的後代,這叫以毒攻毒。好!祝你們新婚快樂。」
封建迷信已在大地上一掃而空,當時的少林寺主持是小便法師,他還俗了。爺爺歸來,使父親重溫家庭生活。為了消磨時間,父子倆便練習武功,但爺爺總是一招制敵的流氓招法,作為大學生的父親十分鄙視,提出「毫無文化內涵」的批評。
當年販人集團的夥計們紛紛投奔父親,一起串聯的知青們也紛紛投奔父親,父親決定改「人才交流中心」為「交流中心」,打算以後什麼都交流了,辦理改名手續時,辦事員說:「你還不如乾脆改為運輸中心呢。」父親便採納了這個建議。
重遊清華校園,母親不由得想起父親當年長椅流淚的情景,便將父親約來了清華,問道:「你還會作詩嗎?」父親作了一首古詩:
自從法師辭職后,爺爺改說了單口相聲,但很不成功,許多觀眾都埋怨:「比馬三立差遠了。」於是爺爺也辭了職,回家幫蘇小妍照顧孩子。曾湘萍此時已一個月才回來一次,看來不久就不會回來了,倆人有時談起她,說:「也不能怪她,畢竟不是勞動人民出身。」
群眾立時肅靜,等待著一代大師面對奇恥大辱的反應。父親聽爺爺講過歷代高僧遇此情況無不跳入虛空,左脅出火,右脅出水,四面爆破而死。法師深吸口氣:「佛為眾生不惜肝腦塗地——同流合污在所不惜。」
立刻院中燈光亮起,眾人披衣抓棍聚于窗下,爺爺獃獃地將窗子放下,對外低喝了一聲:「我回來了!」窗外一片歡愉,夾雜著法師的:「阿彌托佛。」和父親的:「啊啊下薩嘛哈。」過了一會兒,眾人見爺爺並不出來相敘,心知事關重大,就悄悄退去。
爺爺因社會活動太多,顧不上父親了。父親猶如一棵野草,全無顧忌地成長著。他的才能隨著身高而增長,當他成功地把二百三十名韓國婦女賣給在東北的日本人,把三百二十名流亡在上海的猶太人賣給在蘇聯的德國人後,北平販人集團發展成了國際企業。
張招考手持冰棍吮了一口,小聲自語:「美?沒罵我反而讚美我,誰信!」轉身見另外五個孩子各帶著花花綠綠的女友,已經到來,便和他們排成一排,很酷地進了百貨大樓,準備鬧個天翻地覆。
那人正是頭兒,當年他被賣到台灣給日本人砍木頭,如今是個台商。父親:「頭兒,我害你在台灣砍了幾年木頭?」頭兒拍拍父親肩膀:「我只砍了三斧頭,便溜了,日本監工真能守住咱腦力勞動者?」父親應道:「就是,咱研究哲學的就是比別人強。」
爺爺走後,父親考上了大學,北大考古系,心裏的考慮是:「以後就知道什麼東西值錢了。」父親解散了販人集團,考著古,開始了戀愛。當時校園裡流行自由戀愛,受家庭影響,父親對於自由戀愛的理解就是「類似於嫖的一種行為」。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父親遇到了母親。
原來六個小孩隨著大人送奶奶,忽見馬路對面走著十個和尚,受電影《少林寺》的影響read.99csw.com,當時的小孩一見和尚就興奮,六個孩子跑過去問:「你們是少林寺的嗎?」不料十個和尚說:「正是。」六個小孩立刻如痴如醉。十個和尚說,根據江湖線索,他們的師叔就隱居在附近,此番特來尋找,不知此處居民有哪個異樣?六個小孩思索半天,想到:「我家的爺爺倒常飛身上房。」十個和尚便尋了來。
父親遍尋京城名醫,卻只是得到一些「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的感嘆,有人勸他:「還是燒燒香吧。」父子倆只得去燒香了。
父親回信:「傻X。」
時光飛逝如電,父母兩人沉浸於愛情難以自拔,對於社會演進毫無反應,以至長相也毫無變化,少男少女地進入了六十年代。工作組此時進駐了北大清華,文革開始。父親驚訝地發現自己還很年輕,正要有所作為,不料風流人物已應運而生,晚了一步。
當爺爺帶著七口之家出了北平火車站,吸著不同於上海的晨氣,悲哀地想到自己結束了殺手生涯,決定去當漢奸。北平的日本人給他的第一項任務,是請大畫家張大千為日本人作畫。
終於忍耐不了混惡空氣,索性出了清華池,站在馬路上等候,她未盤的長發上仍掛著水珠點點,便仰面扔發,水珠紛撒,竟閃出一圈纖細的彩虹。

傻中有著美,
父親複信:「如以鳥比喻,我已在林中,勸君仍作萬里長空行。」
但還是來了兩個老太太,她倆坐了半晌,忽然偷偷對爺爺說:「日本人?」爺爺:「華僑。」說完感到慚愧無比,將拐杖扔到了一邊。爺爺單腿蹦跳著來到一個老旦面前,心中恨恨地想:「怎麼是華僑?」這女人正口咬蘋果,忽感面頰一熱,如同挨了耳光,憑著法國舞台的多年經驗,立刻心裏明白,眼前的男人對自己動了心,便抬起頭來說了聲:「謝謝。」
兩人見蘇小妍一臉怒氣地站在一旁,便將她拉進屋裡。
(完)
頭人將一把錢往地上一扔,說:「不管多少,就是它了。」奪過襯衫,將父親帶走了。父親在被五花大綁之前,母親將一支鋼筆插在他的上衣口袋中。知青們都哭了。
蘇小妍見爺爺閉目倒在床上,臉上表情豐富無比,恐他又要飛身上房。爺爺心虛如賊,怕她已知道了自己的不良心理,小聲說:「後宮粉麗有三千,三千寵愛於一身。」
曾相萍兩眼含著淚光:「你真是開悟了。」法師:「你不再婚外戀了吧?」曾湘萍:「我也真的開悟了。」法師:「好,一對高人。」兩人相視一笑。
葛若多舉首望天,面部忽變得萬分祥和,自語:「他終是未忘記這一句,此行足矣。」也不再理張招考,返身過街,向送自己來的轎車走去。
奶奶轉醒后,對爺爺說了句:「冤孽。」爺爺百感交集地擁著那一對姐妹花,忽然哈哈大笑:「想不到,我也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女兒。」想想又不對:「生你們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怎麼還這麼嫩?」一端詳奶奶更是嚇了一跳:「你怎麼一點沒變!」
我愛毛主席,你不也愛他?
張家女眷們詢問小孩為何離家出走,問出一個俄荻普斯,均覺得養孩子無異於養虎為患,由於時代氛圍尊重西方文化,爺爺作出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咱們還是往外閃閃。」
一天,父親發覺母親的小腹也隆起了,因有蘇小妍的先例,立刻明白,跑過去給了法師狠狠一巴掌,大笑:「我的也懷孕了。」法師挨了一巴掌后,想出了一條將爺爺召回的妙計,寫了無數張「你的兒子孫子都快生了」的字條,貼在北京各處電線杆上。
家中的六個小孩聚在一起,對剩下的兩個老旦議論紛紛:「這倆妞不錯。」「我喜歡左邊的。」兩個老旦立刻笑容滿面:「謝謝。」六個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父親、母親、蘇小妍尷尬地解釋:「孩子——有點早熟。」忽聽院中「咚」的一聲響,只見爺爺面前的老旦摔在了地上,母親說:「是不是打人了?」蘇小妍叫道:「不能因為人家不是外國人就打人家呀!」
父親一日抄家歸來,遠遠瞄見一熟悉身影被群眾所擁,竟是治好爺爺精神病的法師,便悄悄尾隨,走進了一個體育場。那裡聚集了兩萬多人,法師被推到台上,又進來了兩萬多人,擁來一個身披綵衣的女子,似是個新娘子。
此時傳聞西城區出了個神秘飛賊。全家人料定是爺爺又干起了老本行,便整夜徘徊于西城大街小巷,盼能遇上,卻一無所獲,不幾日飛賊已被公安局抓獲。一家人急急趕去,苦苦哀求,自報是犯人家屬,只盼見上一面,說得痛哭流涕。
一張老臉擾半生,數欲成佛不莊嚴。
牢中得遇小流氓,方知賊佛本一家。
雖然兩位老人聽到曾湘萍和蘇小妍是未來女婿的長輩,吃了一驚,覺得未免過於年輕漂亮,但想到長輩男子一定道德文章、儀錶堂堂,不料幾次想一見,都被推託「不是時候」,一推二推也就到了結婚的日子。
六歲的父親在頭兒的資助下上了小學——「牛烘烘小學」。這所學校是北平的貴族學校,集中了達官貴人的下一代。父親與這批自小見金玩銀的傢伙比起來,有著太多的社會經驗,很自然地成了班長。
父親騎著平板車去報名,毫不猶豫地在經營項目上寫下「人口|交流」,執事員一臉驚愕,叫住了父親:「是不是人才交流?」父親心中一片茫然:「人才交流是怎麼回事?」執事員振振有詞地說:「改革大潮下,一個局面的打開,一種文化的恢復,靠的不是死的東西,而是活的人才——」父親心想:「怎麼跟少林和尚說的一樣?」口中迎合著:「明白!」
那人正是葛若多,自從在父親「賊就是佛」的言下頓悟,終於成為一代高僧,此番是來京講學。當張招考站在百貨大樓前,抽一口煙吃一口冰棍時,他走了過來。
父親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張招考」。這時政府對返城知青開展了招考,考試通過便可上大學。登時北京掀起了一股學習的熱潮,大街小巷見不到幾個年輕人,都躲在家裡悶頭讀書。

十三

此言一出,眾保安肅然起敬,主管長出了一口氣:「幸好來自少林,這屬於特殊情況,否則跑道上闖進閑人,我們非被開除不可。」父親便掏錢請總管和眾保安吃飯,互道姓名身份,知此主管姓王,王總管一直盯著法師,喃喃道:「太像了。小時候,我奶奶有個高僧的相片,天天供著。」法師:「那一定就是我。」
爺爺聽了一陣心酸,想想自己也是個苦出身,強壓住非份之想,悲傷地走了。後來聽說這個女演員要求進步,四處貼新思想傳單,被特務扔下了黃浦江,從此爺爺就再也不吃冰激凌了。多少年以後,爺爺由於歷史原因需要交待個人歷史,想想當初要是霸佔了她,就少了個進步女性,便寫上了「曾對進步事業作出貢獻」。
一山不能容二虎,學了幾何、歷史、地理的父親在內訌中,把原來的頭兒,那個研究西洋哲學的傢伙賣到了災難深重的台灣,台灣當時被日本霸佔,他給日本人砍木頭去了。
頭兒臨走時說:「反正也聯繫上了,等祖國統一了,我再找你算賬。」

二十四

十二

眾知青驚懼而走。多年以後,父親問母親:「你當年為什麼又喜歡我了?」母親:「就是覺得你挺有手勁的。」父親:「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划岩石的時候,手心有一個五分硬幣。」
上海的女明星都要求進步,所以爺爺的明星夢始終沒有實現。他和奶奶多年沒有孩子,對此爺爺深為煩惱。那時的爺爺,已積累了多年的打架經驗,黃金榮把他由打手提升成了殺手,恰巧此時日本人來了,圍住了租界。這一年爺爺已三十六了,正好是96年足球明星馬拉多納的年紀,該換個活法了,他當了漢奸。

二十二

爺爺:「是你跟我要離婚的,我尋思一見面,難免又要吵鬧,不如夜裡偷偷地……」「他媽的!」國罵出口,蘇小妍大感不雅,心底卻覺痛快,於是又一句:「他媽的,還不過來!」
一隊保安手持棍棒繩索奔跑而至,跑在第一個的顯然是主管,父親一把將其拉住:「打人的是我爹。」主管立刻抓住了父親:「走!」
至於什麼能讓知青歡蹦亂跳,他們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來,於是派人去打探。由於來的知青都是地質系畢業的,除了每天種田,業餘愛好就是挖洞,打探的人歡蹦亂跳地回來報告:「他們愛挖洞!」頭人大喜:「那就好辦了,不用送東西了。」
爺爺飛身上房后,就不見了蹤影。過半月,蘇小妍的小腹隆起,似有孕在身,曾湘萍拉她閉門談話,言語許久,時而低泣時而嘻笑。父親在窗外偷聽,忽一張巨手拍在父親肩上,十分生痛,卻是法師,法師一張臉詭秘,壓低聲音說:「你有了個兄弟。」見父親面上仍存不信之色,便拍拍胸膛:「我可是有四個孩子的人,什麼事看不出來。」
母親受曾湘萍的影響,也要考大學。父親勃然大怒:「咱倆的大學都上了十幾年,你還上?」曾湘萍勸他:「上了大學將來能有個好工作。」父親一轉思,社會平定后的這場考試,早已成為所有青年的唯一事情,人人皆視為命運轉機,只是小孩尚未過吃奶期,頗為難辦。
蘇小妍急叫父親:「金貴,快看。」父親一望,見自己老爹正像扔沙包一樣扔人,急急下樓,到機場口便遭阻攔,說沒機票就不能進。曾湘萍:「他又是怎麼進去的呢?」蘇小妍冷冷道:「我也真不知他除了飛身上房,還有穿牆入壁這一著!」法師對著檢票員大講一番「我們是去救人的」,仍然無效。
那句老話是——「禍害活千年。」
法師:極是。
法師:「錢太俗,我給你出主意。現在小孩子活在太平年代,缺少刺|激,咱們這代人經歷了種種顛倒夢想,太刺|激了,如果製成玩具,小孩們肯定喜歡。至於一些大型的,不如賣給娛樂城、度假村一類地方,戀愛中的男女跟小孩沒什麼兩樣。」
爺爺小聲對父親說:「瞧瞧,肯定是找你借錢來了。」耳聽得蘇小妍已經在批評王總管了:「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是虧損企業,肯定問題重重,明明就是條死路,你難道想讓我們一家子跟你死在一塊?」曾湘萍也在說:「你一個大男人賣玩具,這不犯傻嗎,你難道想讓我們大傢伙跟你傻到一塊?」母親也要說話,父親打斷她:「住嘴。」
幾天後父親緩了過來,為了表達心中的愛意,支撐著病弱的身體,偷出母親的衣服去洗。駐地的知青們見到這一可恥行為,紛紛向母親提供了種種對付父親的陰險建議,媽媽也覺得此人剛一吃飽便思淫慾,人品上多少有些問題,何況此時的父親已非當年長椅流淚的詩人模樣,怎麼看怎麼是個餓鬼。
爺爺成了個打手。那個瘦瘦的青年日後知道,叫杜月笙。

當葛若多在百貨大樓前扣動扳機時,遠在千里之外的父親感到心臟痛了一下,他急忙照了照鏡子,見臉色並無異樣。
一家人吃過團圓飯,劇團的轎車來了,奶奶便帶著兩個女兒回賓館,一家人直送到衚衕口。望著遠去的轎車,爺爺對蘇小曼說:「瞧瞧,我以前的女人都是這種高檔次的。」蘇小曼:「他媽的,回家去。」望著遠去的轎車,父親對母親說:「我從小就覺得我是名人的後代。」母親:「你怎麼了,你平時不這樣呀。」
大人們都離家出走了。爺爺成了武術指導,跟著武打片劇組全國跑;法師成為了氣功大師,搖晃小鈴,遊山玩水;母親跟著父親在各地搞運輸;蘇小妍跟著京劇團巡演。
「惡人自有惡人磨」是舊社會的規律,那一年,「殺手之王」王亞樵受一群青年志士之託,決心做一件有益於社會的事,拔掉社會毒瘤——杜月笙。杜月笙準備先下手為強,讓爺爺去殺王亞樵。爺爺有生以來第二次思考,結果是,去殺王亞樵無異於自殺。因為,雖然專業技術仲伯之間,但王亞樵常混跡于文化人中,受了熏陶,經常靈感不斷,突發奇想。
法師嘆道:「能開局面的是人而非死物,確有道理,他不去也得有人去呀。」好似倒有替爺爺當主持的心,曾湘萍心頭大叫:「這個也要壞。」卻聽他又說:「但不必是他,據我所知電燈法師還在世,聽說能用一根指頭倒立,比九陰白骨爪厲害多了。」
幾個中學生恰巧走過,正是對女性憧憬的年齡,見此情景,哄了一聲,加快步伐速速離開這「是非」之地,走出二十多步又回頭急眺,卻見那女子面對的方向,一個長須男子從清華池踱步而出。日後,這幾個中學生中的一個成了作家,寫了篇小說名為《男人的多一半是女人》,成為了新生代文學的名著。
父親驚喜道:「還有我爹。」法師伸出兩指,在爺爺的眉心狠狠掐了一下,爺爺「嗷嗷」叫著爬了起來。蘇小妍心想:「怎麼男女待遇不同?」法師卻邁著方步回屋去了,閉上門聲息全無。
誰說窮人窮到底,
一日正準備去王府井百貨大樓,電話鈴響,是一個自稱橫斷山脈的人,想來家中與父親敘舊,張招考便一口回絕:「我爸遠在它方。」那人又說:「見見昔年朋友的後代也好。」張招考大生煩惱:「見我?一小時后,百貨大樓前。」
父親和嚮導揮手告別,父親繼續前進,嚮導回昆明,望著嚮導消失在莽莽森林,父親知道此人凶多吉少。許多年過去,聽說在橫斷山區一個迷路的漢人,受到了少數民族歡迎,他收集了各族民歌,被稱為「西南歌王」,其中最著名的一首名叫「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張金貴」。父親知道,這人一定是自己的嚮導。
頭兒從懷中掏出張名片遞與父親,父親下意識地也將自己名片遞上,竟都是「運輸中心」,九九藏書不由對視大笑。
那人就成了父親的嚮導,一路上他總提出要把女兒嫁給父親,說:「以前你們漢人把文成公主嫁到西藏,今天我把女兒嫁給你,漢人藏人之間就算扯平了。」父親問他:「你是不是藏族?」嚮導:「不是。難道不能拿著藏族說事嗎?」父親又問:「你到底有沒有女兒?」嚮導:「沒有女兒就不能拿女兒說事嗎?」
三個老旦作完學術報告,提出要求,說離開中國多年,非常想到一個中國家庭中作客,無數人都舉手,但三個老旦說懷念原汁原味的北京,要作客就去四合院,無數雙手便放了下來,他們都是劇團分配的宿舍,樓房。
爺爺:如有人傷我性命——
當時武打片《少林寺》正在風靡全國,家中忽然來了少林和尚,父親耳旁彷彿響起電影主題曲「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傑都來把你敬仰——」一陣頭暈幾乎摔倒,回過神來心想:「太有面子了!」爽朗地叫道:「大叔大嬸別在外面站著,進來坐呀!」立刻院中進了兩三百人。
北京。父親入了家門,便聽到留聲機傳出巴赫音樂,四個小孩在地上玩彈球,法師一身中山服從裡屋踱步而出,見了父親,叫了一聲「阿彌陀佛!」回身便跑,從後院拉來了爺爺。
醉鬼甲:你要沒喝醉,我把這手電筒打開,你能順著這光柱爬上去嗎?

父親回信:「來吧。」
危急時刻,母親鑽出了帳篷,說:「我細細分析了一下,他的詩是有道理的,我還是講理吧。」知青中有人喊道:「可我們都愛紅太陽、愛紅衛兵、愛毛主席呀,是同齡人,早就同住一地了!」母親一時語塞,父親叫道:「可詩是我寫的,總得有個著作權吧!」說完掄起爪子在岩石上一劃,只聽岩石被劃得「呲呲」響,大吼一聲:「不怕死的就上來!」
最有出息的是曾湘萍,寫小說出了名,被評為:「少男少女的靈魂工程師。」她一直想成為托爾斯泰,但一下筆就是瓊瑤,幸好她的崇拜者們認為「以托爾斯泰的文筆寫瓊瑤的故事,不但超越了瓊瑤,也超越了托爾斯泰。」
窗內,爺爺蹲在床頭。蘇小妍:「你回來幹嘛?」爺爺:「回來探探虛實。」蘇小妍:「你這一口江湖黑話改不掉了!什麼探探虛實?這麼一摸就叫探探虛實!」一腳踢過去,爺爺立刻跌下床去,蘇小妍大怒:「我還沒踢著你呢!」爺爺不好意思地從床下爬了出來。
背後的張招考仍在大叫:「你罵我什麼?」葛若多並不回頭,氣貫胸肺地一聲:「稀奇古怪,美妙非凡!」激動之下,掏出了父親當年送給他的鋼筆手槍,空扣了一下板機。
在2000年,得了老年獃痴症的爺爺非常肯定地說:「是我殺了宋教仁。」全家人極度恐慌,查了歷史書,發現那時爺爺應該還在賣蘋果或梨。過了一個月,爺爺異常堅定地說:「聞一多是我殺的,你們查了歷史書我也這麼說。」父親只好隨聲附和,但建議把「聞一多」三字改成「汪精衛」。爺爺在口頭上殺了他知道的所有歷史名人後,便死去了。死前一閃念,悟到了自己原來是荊柯。
唯一的樂趣便是伏在窗上觀看遠方山巒上的光色變幻,想起那日和葛若多憑窗遠眺的情景,下意識一句「啊啊下薩麻哈」隨口而出,再念一句,忽感心中鬱結緩緩打開,於是一句句念下去,直至如江水奔流,全身血脈都在發音,整個人彷彿喝醉了一般。
曾湘萍:晚上一塊樂樂?
他蹬了四年的平板車,一直蹬到母親和曾湘萍大學畢業。母親回來了,曾湘萍沒有回來。爺爺就勸法師:「資產階級的人就讓她回到資產階級中去吧。」法師嘀咕了一句:「如夢幻泡影,如電亦如露。」轉身依舊面壁。

曾湘萍成為了通俗文學的領袖,遊走全國開各種文學研討會,凡一出言必成經典,大報小報齊登。榮譽刺|激了她的靈感,《中國安娜》、《女人與和平》、《又活一下》等愛情小說越出越多,成為了國內第一個以文致富的人。
爺爺頓覺天旋地轉,斗轉星移,幾十年命運掙扎,還不如專心小便,一時間身無所憑,先哭后笑幾番,竟然開悟了,叫道:「廁所在哪?」
海外同學就此不再來信了。父親卻因海外關係,寫了許多檢查,反覆寫的就是一句:「我都說他們傻X了,還不行嗎?」當年聽他講過犯罪心理學的學員,現在有人在工作組,就說:「行了。」父親從此退學回家。
父親從歷史書上看到,舊社會的漢人霸佔了最好的平原,將少數民族逼到高山,於是說:「以後要對他們好點。」從此知青們一見到少數民族,就撲上去熱烈擁抱,以至少數民族出門前,總要相互叮囑:「別光顧著走路,注意觀察附近有沒有知青。」
醉鬼乙:我不幹,我爬一半,你一關手電筒,我不就掉下來了嘛。
我想精明一下你的傻。
王主管成了全國第一個億萬富翁。法師成了全國第一個商務策劃人。

法師的「周易說什麼」、「打通任督二脈」、「神遊極樂世界」的講座也越辦越多,成了靠氣功富起來的第多少個人,以至爺爺羡慕地說:「可惜我那九陰白骨爪不是氣功!」法師:「不是也是,是也不是。」爺爺:「你的意思是說——」法師:「止止,我法妙難思。」
知青們的駐地有一個喇叭,每天晚飯後廣播,那幾天廣播說,西安挖出了秦始皇兵馬俑,漫山遍野地響。少數民族挖了沒多久,就有人報告:「挖出東西來了!」頭人:「什麼?」答:「兵馬俑。」頭人大怒:「兵馬俑在西安!」但來報告挖到兵馬俑的人越來越多,頭人也懷疑:「難道秦始皇死在我們這?」忽然想起一事,將來報信的人一腳踢開,怒吼道:「你們是不是把我家的祖墳給挖了!」
在父親十六歲升上高中時,遭受了有生以來第一個挫折。父親品學兼優,有勇有謀,多年的販人活動,使他視人如草芥,氣宇如王候。為了紀念自己順利升上高中,決定干一件愛國的事。一個風高月黑的夜,父親從日本大使館劫走了七個日本小孩,他們被扎入麻袋準備以高價賣給非洲人。當時北平的漢奸很多,「張金貴」的名字很快送到日本軍部,軍部司令批示「要以德服人」。父親享受了日本人發明的各種刑具,被「折服」了一番。
海外同學再來信:「萬里空行非常行,我是中國人,我有中國心。」
頭人醒來,推想祖先們一定痛苦萬分,便召集族人背著雙管獵槍,趕往墳場。
挖開棺材后,見裏面有一捲紙,上面寫著:「我愛紅衛兵,你是紅衛兵。我愛紅太陽,你在陽光下。我愛毛主席,你不也愛他?共同志向共同愛又是同齡人,又同在此地,你看該咋辦?」正是當年寫給母親的字條。
爺爺和父親的孩子前後腳地生了下來,爺爺給自己的孩子起了好多名字,都不滿意,一怒之下便管這小子叫「張飛」,由於蘇小妍哭鬧不休,又管這個孩子叫「張學良」,法師認為給孩子起個蹲一輩子監獄的名字,十分不妥,爺爺就叫這孩子:「張雪亮。」仍然被曾湘萍批評為「沒有創意」,最後就順著父親「張金貴」的名字,管這孩子叫「張金寶」,平時喚作「小金寶」,蘇小妍是戲班出身,覺得像個藝名,也就不鬧了。
父親急忙勸說:「爹,俗話說家賊難防,您就別難過了!」爺爺止住哭聲,恍然又有所悟:「對,佛就是賊,賊就是佛。」打開箱子看去,只是一本古書,封面是「九陰白骨爪」幾個大字,細閱,文字古奧,深意難解,爺爺也搞不大清楚,原想就此身懷一身絕世武功的父親,只得作罷。
葛若多出門時目露賊光,嘴掛奸笑。父親說:「啊啊下薩麻哈,有話快說。」葛若多:「我決定還是先判你死刑,怎麼樣?」父親:「行。」葛若多:「視死如歸,好漢!」哈哈大笑推門而去。
爺爺剃度以後,法師從其興趣愛好考慮,讓他去了少林寺。

二十三

我很精明你很傻,
蘇小妍不用再照顧那麼多孩子了,便回到劇團找領導:「當初讓我提前退休,是錯誤的。」領導大驚:「怎麼就錯了?」幾天後,蘇小妍寫了份「產假過長」的檢查,回劇團上班了。
爺爺當了法師后形成很強的自尊心,立刻拿出了個箱子,箱子上刻有「少林寶貝」幾個大字,說道:「不要瞧不起我少林。」接著又抽泣起來,「罪過罪過。我成佛以前,作賊多年,少林被燒時,本能地覺出是個趁火打劫機會,就偷了東西。小便法師的名字本就不雅,以後只怕變成小偷法師了。」隨即號啕大哭。
王主管這頓飯吃得畢恭畢敬,分手時父親遞給他一張名片,王主管一瞟之下見「人才交流中心」幾字,心中又想「這是個什麼中心?」,臉上掛著笑容,口中說著:「失敬失敬。」
蘇小妍一夜聽得頭頂瓦片亂響,一人已挑開窗子滾在床上,伸手過來,輕輕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蘇小妍眯開一隻眼,見是爺爺,正念念叨叨似與腹中嬰兒交流,便叫了聲:「喂。」爺爺大驚,飛快滾到窗邊就要往外竄,蘇小妍大叫一聲:「抓流氓啊!」
法師:只一心小便,不顧其它。
審判官大驚,雙眉緊皺,滿屋竄動,最後攤倒在地,神情痛苦不堪。父親見此情形,思量爺爺跟法師的對答心中還記得不少,每天給這傢伙講兩句,讓他日日痛苦,倒也好玩,便閉上眼睛一句句回憶,忽然被人劇烈搖晃,一睜眼見審判官雙眼閃閃發光地望著自己:「你說的對,佛就是賊,賊就是佛。」
寺里是個年輕法師,對於外面的新世界十分好奇,開口就問:「有什麼新鮮事嗎?」父親說:「現在新出來一個叫侯寶林的,說相聲特棒。」法師又問:「還有什麼新鮮事?」父親:「我們當家作主了,可以到故宮的龍椅上隨便坐。」法師大為興奮:「門票多少錢一張?」父親:「一角。」法師:「有點貴。」
在六個孩子失蹤的時候,父親的小學同學回到了祖國。張家的四合院中,一時德、意、法、英、俄、荷、丹麥、瑞典、斯拉夫各國語言雜亂無章,衚衕口擠滿了高級轎車。附近鄰居紛紛來看熱鬧,父親叫道:「都是華僑,散了散了。」小學同學們不服:「我們的老婆可都是外國人呀!」父親向他們解釋了一番現在經濟、文化一塊搞活,坐公共汽車都能碰上老外,轉頭對圍觀群眾叫道:「見怪不怪,散了散了。」
於是六個小孩紛紛早戀,從此熟悉了成人用品商店,每當看到孩子們來買東西,售貨員總是發出感慨:「連這種東西都幫父母買,真是太孝順了!」

十四

十八

十一

望著電線杆子上的爺爺,雙方都覺得萬分尷尬,大人們對孩子們說:「要不咱們接著打?」孩子們:「打吧。」雙方又攻守了幾個回合,父親一干人擠進了圍觀圈子,對小學同學們介紹:「那都是我們家的孩子。」小學同學們發出一片讚歎聲。
法師:極是。
爺爺對六個孩子怒吼一聲:「你們要是連這幫人都對付不了,就死了算了。」對圍攻的人群怒吼一聲:「你們要是連六個小孩都收拾不了,還活個什麼勁?」縱身一跳,落在電線杆子上,擺出裁判的架勢。
眾知青並沒有打死他的意思,面對這個目光獃滯、瘦得不成人形的傢伙,有些人產生「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想法,有些人卻高舉了棍棒,父親伸出了兩隻瘦骨嶙峋的手,作出鷹爪的樣子。
父親上初中時,北大流行「實證主義」,父親受到極大啟發,從此穩坐販人集團主席,平定了所有不安定因素,將不順眼的人都賣了。事過多年,父親把實證主義歸納了一下:「偷偷摸摸,少說多干。」
曾湘萍的文學研討會和法師的帶功報告,常常在一個地方。兩口子見面總是頗多感慨。
中國人民迎來了解放,解放軍進城,戎馬生涯久矣的士兵渴望文化,城中的勞苦大眾也要求掃盲,北平城中掀起一股學習熱潮,許多人都成了教師。
一對高人回家后,見院子里看熱鬧的人仍沒走,只聽十個和尚正齊聲道:「請師叔離婚!」圍觀群眾立刻發出一陣喝彩,院子中央的爺爺和父親都紅光滿面,六個小孩上竄下跳。
一個月後,北京各大商場玩具櫃檯便有了新型玩具,為了促銷,售貨員往往示範一番,示範的售貨員會有雙倍獎金。這類類玩具在小孩們心中至高無上,買回家去,對付父母,父母都覺得跟當年上山下鄉類似,見到拍手稱快的孩子,均想:「怎麼生了這麼個東西?」
對於張家打架的具體事件,父親決定述諸法律,衚衕居民沒有法律意識,都不以為然。父親又放出風來,要請香港黑社會來解決,由於港片風行大陸,衚衕居民立刻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連忙賠禮道歉,給六個小孩送來許多張學友歌帶,還有周潤發、劉德華巨幅照片,六個小孩叫道:「這都過時了。」當六個小孩收到王菲歌帶,鄭伊健、謝庭鋒巨幅照片后,挨打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天起床,想起那兩顆人頭,便問:「藏哪了?」爺爺:「用化骨粉化掉了。」從此蘇小妍就更愛他了。蘇小妍見爺爺和法師兩人平時總你一句我一句地禪宗棒喝,便諷刺他倆:「聽說東方歌舞劇團正在招收相聲演員,不去?」倆人沒聽出是諷刺,真去了,竟然贏得了一致喝彩,成為了著名的相聲演員。其中最受歡迎的段子叫《醉鬼》,如下:
父親看到這個清瘦女孩,忽然想起年幼時丟失的姐姐,姐姐的模樣已記不清了,只是和這女孩一樣有種傻乎乎的勁,不由得流下淚來。母親見到長椅上的人無故眼淚,就證實了自己的推斷,這是個詩人。
但當了漢奸,孩子也沒生下來。那時的國民政府提倡九*九*藏*書新生活運動,取締了妓|女,妓|女們就轉行做了舞|女,但有個別妓|女不會跳舞,失業在家,爺爺去求失業的妓|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幫我生一個吧。」
父親離開橫斷山脈時,葛若多贈詩一首:

十六

其實此地民族也不是討厭擁抱,主要是抱在一起后,知青們還要詢問:「老鄉,生活得怎麼樣啊?」等話,問寒問暖,聊起來沒完,實在耽誤不起時間。他們的意見反映到父親那,父親就對知青下命令「不許廢話」,從此知青們抱一下就走,留下目瞪口呆的少數民族。
父親:你到底是哪族?

十七

父親也在一個輔習班執教,講授《犯罪心理學》。但因父親講得過於繪聲繪色,一個個流氓形象生動無比、罪行場面充滿懸念,以至連一些久經戰火考驗的老兵也不時雜念叢生,想在十里洋場、京華春夢中一試身手。
父親小學畢業後上了北大附中。這裡是知識的海洋,父親浸學不已,給販賣人口這一行當增加了新的理念。他所在的販人集團把全國人民調動了一遍,使得河南人說廣東話,四川人說陝西話,四方口音交融,逐步形成了普通話。
20世紀末年的一日,一個十歲小孩站在北京王府井百貨大樓前,嘴裏叼著冰棍,手裡拿著煙,邊吃邊抽。他叫張招考,他爸爸叫張金貴,他爺爺叫張天霸。
這時一個女人款款地走了出來,正是曾湘萍。父親見她連生四子依然身材婀娜,不由暗生感慨:「資產階級到底有一套。」身後門響,回身見是一更為年輕的女子,雙目盼顧生神,雙手十指變幻莫測,微挑眉似嗔似驚,令人頓生憐愛。爺爺一指:「這是你后媽,京劇團的,小旦。」
法師慢慢伸出兩隻瘦長的手指,停在奶奶的眉心上,猛地打了一響指,隨著這「啪」的一聲,奶奶的兩眉似春蠶蠕動,鼻甲漸漸有了張合,終於雙唇稍張,一口氣吐了出來。
心理醫生老練地說:「你們這是俄荻普斯情結,想殺父親說明你們愛上了自己的母親。」六個孩子大驚失色,從此再也不敢回家。
父親心下一驚:「他終於娶了個小旦。」一家人坐下各述經歷,無不撫腕嘆惜,父親尤為爺爺和后媽的奇緣讚嘆不已:
一對新人第二天早晨起來,沒吃到早飯,出房門見那四人在院子中無言對坐,爺爺頭上冒著一股黑煙,法師嘀咕著「阿彌托佛」,兩個女人緊繃面孔。忽然爺爺將桌上的茶壺捏得粉碎,正是九陰白骨爪,大吼了一聲:「離就離!」一步蹦上屋頂,隨著一陣瓦礫響聲,消失得蹤影全無。

爺爺的回憶大受歡迎。「在一個有風有雨的夜晚,聽一個獨腿老流氓講述殺人的故事。」——這一場面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成為北平人追求的時尚。爺爺成為了社會中的坐標,年輕人以與爺爺握過手,向女友炫耀「我也不是吃素的」;中年人以與爺爺喝過酒,作為自己成為社會強人的起步;老年人以不認識爺爺,表明自己一世清白;日本人因爺爺有過漢奸經歷而自豪,逢人便說:「那是我們的人。」

二十五

爺爺:只怕一事,當我小便時,有人來襲,怎辦?你只解我這一事,我病全消。
法師嘆道:「好悟性!既然立地成佛了,就放下屠刀吧。」爺爺彈了彈刀尖:「不行,我得留著。」法師陪著笑:「高明,好一個佛要成刀要拿。」父親覺得留個拿刀的佛在家裡終歸不是什麼好事,就對法師說:「您收下他吧。」爺爺在旁邊揮舞著小刀:「收不收?」法師:「收。」
法師另有打算,決定:依據國內形勢,當個遊走四方的氣功大師。曾湘萍的打算是,成為一個托爾斯泰。當他們夫妻各懷鬼胎時,家中收到了海外來信。父親當年的小學同學再次提出要回國投資。
一天夜裡,除了父親,還有一個趕糞車的老漢也在走夜路,雖然氣味難聞,但夜裡實在寂寞,父親便和老漢並排行駛,邊蹬邊聊。老漢講的都是跟糞便有關的知識,父親講的都是自己的辛苦,覺得生活毫無希望,老漢就唱了一首民歌勸他,歌詞如下:
大會主持將一朵紅花戴在法師胸前,說:「破了你的四舊。」隨之鼓樂齊鳴,眾人歡呼。主持舉雙手示意眾人安靜:「今天,為封建制度提供思想毒素的法師,必須結婚!戳穿他的假面具!」
父親平時很少出門,只有當別人破四舊時,才飛奔而去,引經據典,辯白「這些古董價值不大」或「假貨」,想勸人放棄后自己取走,但往往被斥為「反動權威」,遭到痛打。但父親終歸是父親,轉變了立場,運用考古學的知識幫人尋找目標,於是受到優待。從此事務繁忙,受各路人馬邀請,四處考證,毀物數以萬計。
張招考不知發生什麼變故,叫了聲:「爸,你什麼東西掉水裡了?」便撲通一聲跳進了湖中,父親母親都大感欣慰,說:「這才是咱們的孩子!」他倆在河邊幸福地坐了很久后,母親忽然問父親:「什麼時候救他?」
這飛賊聽說自己家人萬里尋來,百感交集,夜不成寐,興奮了幾日,牢門開時卻進來一群毫不相識的男女,一進來便驚喜地大叫「不是!」,他們相互說笑打鬧一番,之後便一擁而出,從此再沒來過,日後回想起來,真是氣惱異常,連罵:「莫名其妙!」
父親幾乎被氣死。
豈料蘇小研更加憤怒,咬得牙齒輕響:「我已經這麼做了,誰想十個和尚收下書,卻又說一個局面的打開,一種文化的恢復,是靠人不是靠物,秘籍終是死物,而少林需要德高望重的人來當家作主。他這一輩子就沒人誇過,這些言語入耳,現已大為動搖。」
父親先是找到了販人集團的人,一見他們就說:「我還活著!」和那些人大吃大喝了一頓;又找到知青們,說:「我還活著!」和他們大吃大喝了一頓;最後到了母親家,在門口叫住一小孩:「你到裏面,見誰漂亮就把誰叫出來。」小孩跑進去大喊:「最漂亮的出來!」母親就走了出來,父親:「我還活著!」母親:「你要還活著,就結婚吧。」
為了避免被「奇想」,爺爺逃去了北平,留下了生死不明的杜月笙,後來聽說杜月笙給了王亞樵一筆錢和一個美女,王亞樵就喪失了靈感,最終被一群三流殺手弄死在一個一流賓館里。
——聽完家人的經歷,父親感慨一聲:「我也要結婚。」

二十七

父親成為民族英雄后不久,解放戰爭就全面爆發了。擁有眾多運輸系統的販人集團準備從逃跑的國民政府那大撈一筆,不料國民政府已神秘莫測地去了台灣。父親大驚失措,後來聽說那些大官有不少出身青幫,不由得對黑道前輩的手段佩服不已。
這是塊不毛之地,知青生活十分困苦。父親決定與此地民族交流,看看有什麼謀生秘訣。此地民族說:「少生孩子,少吃飯。」關係融洽后,又說:「看你們都是好人,索性都告訴你們吧,還有秘訣是,多念佛經,多睡覺。」眾知青只能感慨,少數民族的生存能力太強了。
曾相萍歲數已經不小,但不知是何原因,一直顯得年紀輕輕,她決定混進知青隊伍中考大學。由於她從小看著托爾斯泰的《安娜卡特琳娜》長大,所以考文學系,寫了許多練筆文章,主題都是「只待找一情夫,卧軌自殺」。法師一讀之下,惶惶不安,忙背誦出佛經中文筆華美的《楞嚴經》、《圓覺經》、《大乘起信論》,只盼中國文學可以影響妻子,不再去思索外國名著的主題。
法師結婚後受這女人影響很深,四處找《安娜卡特林娜》、《約翰克里斯朵夫》的小說,打聽梵高和畢加索的事迹,一次在一個老居士的幫助下弄了台留聲機,初聽莫扎特,頓覺老婆的資本主義生活有兩下子,從此天天晚上纏著她講《魂斷藍橋》,經常哭到天明。
母親卻在那時下鄉了。她的大學本科上了十幾年,而且一直青春著,校領導都認為她有問題,正逢上山下鄉,她學的專業又是地質,於是派去了邊遠山區。
忽聽院門外人聲鼎沸,六個小孩竄了進來,後面跟著十個和尚,還有無數看熱鬧的鄰居。十個和尚盯著爺爺不放,猛地叫道:「你莫非是小便師叔!」立刻全部跪倒。爺爺怔怔地說:「你們莫非來自少林?」六個小孩激動地跳起,圍觀群眾發出一陣驚叫。
父親發現全家十二口人,竟然沒有一個人有工作,便詢問當年販人集團的夥計:「你們現在都幹嗎呢?」答:「幫人搬家。」於是父親也當了搬家工。
於是父親又成為了一個頭頭。
他求的人多了,大姑,二姑就有了。當把這兩個孩子抱回家時,奶奶尋死尋活,跳了黃浦江,卻怎麼也沉不下去,原來肚子里已有了東西。八個月以後,父親張金貴降生了。

碰上一個北大詩人的機遇難得,母親鼓起勇氣上前攀談。面對這個談詩的女孩,父親真想把她賣了。她提出的文學問題令父親痛苦不堪,就借口回宿舍作詩,草草結束了這一交談,但晚上卻失眠了,作了一首詩:
父親的手機接到好幾個電話,詢問能不能插播廣告,父親回答:「我這有國際影星,可以給你拍廣告,現拍現播。」正在討論廣告代理的價錢時,架已經打完了,六個小孩鼻青臉腫地癱倒在地。父親大怒:「生你們幹什麼,這麼沒用,一筆大生意沒了吧!」六個小孩看著父親,均想:「該殺。」
他一進門便叫道:「你怎麼還在這?」原來葛若多早就叫人放他,當初說判死刑不過是個玩笑,不料放他的人當天喝多了酒,酒醒后以為已將他放了,面對知青們要求放人的抗議,葛若多認為父親在山林中走失了,還曾派人大規模地找尋。這個牢房在解放后便已廢棄,離居民區十分遙遠,當初也是頭人一句:「不要以為我們沒有牢房。」才將父親關在這裏,平時沒有人來,所以父親被遺忘至今。
法師探窗一看,見爺爺坐在十個和尚中間,面色紅潤得好像剛喝了酒,而站在他旁邊的父親,臉色更為紅潤,不知喝了什麼。父親只知爺爺是個流氓,沒料到在武林中地位頗高,《少林寺》一片盡人皆知,自己作為少林主持之子,當是十分光彩,隱隱覺得爺爺出家,倒也不錯,想到那句:「臭屎也有發熱時」,不由得飄飄然起來。
忽聽一聲銳響,遠處打架的人群中一股黃煙衝天而起,爺爺見到黃煙正是少林「江湖救急」的信號,心中納悶:「難道武當派大舉來犯?」行動卻快,眾華僑見一條黑影竄出,單足一點已在房頂,幾個跳躍落入了打架的人堆中。
當人群散去后,父親的頭腦才清醒過來,問道:「你們為什麼打架呀?」六個小孩被打得有點暈,什麼都想不起來,父親又去追著問打架的大人,大人們艱難地想了半天,最後說:「就打起來了唄。」父親回來對小學同學們說:「就這麼個投資環境,說個事都說不清。」小學同學們發出燦爛的笑容:「咱不正好混水摸魚?」
張家院中,爺爺正在批評父親:「你要早搬幾把椅子,人就不會走了。」父親的小學同學也對觀眾的走失,甚為不解,出來一看,立刻釋然,對自己的明星老婆說:「與看美女相比,中國人還是更喜歡看武打。」
正當父親一籌莫展時,爺爺遞過來一個畫軸:「這可是你爹用一條腿換來的,我沒交給日本人。」展卷一看,竟然是張大千的山水。曾相萍拍手稱快:「此物最是合適。」
但是父親仍在思索此事,覺得如果當初談判技巧再高一點,廣告代理就能及時談下,於是發動了全家學談判。一家人學成后,蘇小妍出場,因多年戲曲訓練,快語吟嚨,說得談判方邏輯混亂,在頭痛欲裂的情況下了簽約;曾湘萍談判時,只靜靜一坐,談判方不自覺地想到:「趕緊簽完約,出去談個戀愛」;爺爺出馬,談判方頓覺一股刀劍寒氣穿身而過,在精神崩潰的狀態下達成協議;有時法師也來相助,往往結束時,談判方已成了淚人,口中狂叫要出家。
曾湘萍便將掃把一扔,進了法師的房間,房中響著一種輕微的刮物聲,只見一裸身男子站在牆角,將手中一片青竹探到臉盆中浸水一沾,極有韻律地刮著身上泥污。
有了女朋友,遠方寄來的錢便不夠用了,好在正逢社會上「打假」風潮,六個小孩便流竄于北京各大商場,遇假貨便買下,過一日便索賠,孩子自有孩子的生財之道,令各大商場痛苦不堪。他們的勇敢行為,影響了少女的時尚,女孩們對男友的要求已經由「開著大奔去看朝陽」,變成了甜甜地說:「帶著我去打假吧。」令多少男兒痛苦不堪。
屋外的眾人忽聽得法師房中「哐啷」一聲響,好像是臉盆打翻在地。眾人以為兩口子打架,要衝進去勸架,爺爺怒吼一聲:「都給我站住。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一說小孩,蘇小妍驚叫:「咱家的孩子呢?」果然,六個小孩不知去向。
爺爺思索了一會,不久傳出氣功神秘流派——「九陰派」傳人出山的消息。
圍攻小孩的大人們發出抗議:「你們這麼叫,干擾我們情緒。」有的大人說:「我們也有拉拉隊!」招呼老婆女兒,立刻響起女聲大合唱,還有人舉起「必勝」的牌子。
自那以後,爺爺的漢奸生涯也結束了,五口之家落拓在北京。五口之家靠著爺爺當打手、殺手、漢奸掙下的血汗錢度過了一年,就沒錢了。大姑、二姑長成了一對姊妹花,奶奶望著她倆,一咬牙左右手各拉一個上了馬路,開始了賣唱生涯。每天傍晚時分,母女三人化妝成老太太沿著長安街一路唱去,終一日被人販子看破,賣給了外國人,幾經周折,被法國人弄成了藝術大師——這是后話。
家庭氣氛到了令父親不堪忍受的地步,一天見大街上的行人都背著行李卷,便問怎麼回事,一個人回答:「坐火車不要錢啦!」當時鼓勵青年四處走走,經受鍛煉,於是父親參加了串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