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一無所有，能否快樂自由
身旁的車流響著喇叭，世界嘈雜得跟往常一樣。
「一起吃晚飯嗎？」
到底家鄉有什麼不好的呢？沒有什麼不好的，事實上，家鄉很美。可是，在外面飄蕩久了的人就很難再回去……雖然呆在異鄉很寂寞，可是，回到家鄉，卻愈發感覺寂寞得難以忍受。
我把號碼寫在了餐巾紙上。
「兩年前，一個聚會上，有人撞到了玻璃牆上。」
「我沒有故意不接你電話。」我疲倦地說，也懶得修飾話里意思，「但現在不能吃晚飯了吧？」
我看他一眼——不認識。
「誒，你多大，今年？」
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我和他分手了。」
「我們見過，你忘了？」
而且，天氣還不錯！PM2.5好像被一隻巨大的天空吸塵器吸走了，天空泛出宮崎駿動畫片里一樣的淡藍。去咖啡館！我對自己這樣說。
W叫我陪她去試婚紗。
「這個理由不夠好。」
在我起身之前，他拿出了手機：「給我你的號碼。」
1
談話這樣展開，總帶有點惆悵的味道，因為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有。
我也忽然想起了他來——日本人說英語總是怪怪的！
「你也有女朋友。」
淑女的、性感的、前衛的、簡潔的、奢華的、鑲水鑽的、鑲珍珠的。
雖然她很慘，但跟她帖子的人只有一片羡慕聲。因為她有房了呀！而且還（不管怎麼說）趕在國五條之前過到了戶。雖然她因為自己的決策失誤多花了錢，懊惱得覺都睡不著。
「不覺得。」他搖了搖頭，「在這樣的晚上，能一起吃火鍋，不感到幸福嗎？」
「為什麼不能？你家有廚房嗎？」
6
「真的？！」
想了想，又回過去一條：你還會遇到更好的人，不是嗎？
我說的是，「獨自」。但是，這一天，偏偏有人坐到了我的對面。
「騙你的。」
「這是我最喜歡的電影。」不知為何，他好像如釋重負。
九九藏書至少和大多數人比起來，我的睡眠還算不錯。
「為逝去的青春，為所有失去的東西。」
他笑起來的模樣很帥氣，幾乎不像個三十三歲的人。他曾走過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並且仍將這樣一身輕鬆地走下去……他的肩膀瀟洒，背脊挺得筆直。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的心裏莫名湧起一陣暖流。
又是一陣沉默。一起睡了一覺，又一起吃早餐，這代表什麼呢……也許什麼都不代表。
但是，如果你認為W有男朋友而我沒有，我在她面前就會抬不起頭，那就錯了！那個生意人現在拖著不肯跟W結婚。他付出巨大的代價離了婚之後，發現自己愛的好像不是W，而是愛情的感覺本身，也就是說他想再玩下去——這一點，我想W應該是心知肚明的，但她目前絕對不會承認。
見我的確困惑的眼神，他伸出手，對著自己的腦門來了一下。
「讓我想想……」
從印刷廠回來已經半夜十一點了。
他笑了：「卡薩布蘭卡。」
「三十三歲。」他有些困惑，「為什麼問這個？」
「Nonono，」男人疊聲否認，這一串終於泄露了他的身份：他的中文說得比英語好。
上床睡覺之前，我忽然有所感悟：比慘遊戲的氛圍不可能讓你真的獲得滿足。只要是跟人比，永遠會覺得不平。
9
「不行。」他堅持道。
「為了還能在這裏遇見。」
從婚紗店跑了出來，我也不想再回去上班。
憑什麼呀？其實我並不差！但我自己也知道，這個「不差」的結論其實得出頗為勉強。事實上，不管論身高、外貌、學歷、才華還是掙錢的多少，我的水準都處在人群的中下游。每當仔細思考我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就會想起中學時學習社會金字塔結構時那悲傷的註釋：我們大部分人都生活在離地面只有一厘米的最底層。
他搖搖頭：「不想——你呢？」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除了滾一次床單，我們沒有別的方式ｈtｔpｓ://ｒeａｄ•９9csw.ｃom可以體面地收場了。
「不記得我了嗎？」對方笑態可掬地問道。
「喂，我說你！」他在十幾米外的地方忽然又轉過了身。
「在有的地方，吃面出聲音，可能會被槍殺呢。」
「當時你有男朋友。」
我回撥過去。
當我覺得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我會約朋友W出來聊天。因為她過得比我更糟糕。我認識她十年，其中八年她是一個生意人的情婦。最近兩年倒不是了，因為那人離婚了，他們已經正式地住在了一起。
「婚紗買好了嗎？」在內心深處，我忽然為自己到底是沒對她撒謊而感到慶幸。我忽然發現，其實我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即使比我好，那也無所謂。
「當然了。」我一邊贊同，一邊想到，W這句話其實是在給自己留後手。
這是幸福的感覺嗎？我愣住了。麻木散去之後，疼痛的感覺滿溢出來，並飛快地從嘴傳導到眼睛。在我發現自己哭了之前，我已經哭了好幾分鐘了，而他則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眼光對上的那一刻，我們忽然都明白：
當W試到第二十套，我終於受不了了，不得不發了條簡訊給Y，讓她給我打個電話。
「不要為了照顧我的感受就打電話來。或者別的什麼。」慌張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我沒關係，或者你這麼想吧——這是另一段偉大友誼的開端。」
「沒有。」
「是你撞到了？」
我認識了W十年，她從未像這天這樣神采飛揚，美貌得讓我嫉妒。
除了拎來電磁爐，還有他自己的拖鞋。
「其實如果不結婚她的生活會好得多，你說呢？」W小心翼翼地丟出一句。
「你知道這部電影！」
手機響了起來，W發來一條簡訊：我覺得，這樣的結果是件好事，你說呢？
應該怎樣解釋這件事呢？我們沉默地吃著麵條。據說日本人吃麵條的時候，為了禮貌也要發出吸啦吸啦的聲音——但他並沒有。
我咬著吸管，仔細地思考了一番：「我也不想。」
所以我也沒說什麼安慰的話。W哭完ｒｅａｄ.99csw.ｃom以後，抽噎了幾聲，似乎想說點什麼，但終究沒有說。
「你好。」
「不會！」我也大聲地喊回去。
婚紗店的小姐也看出來了！這位女士，具有一定的品位和生活水準，而且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決意在婚紗這東西上大花一筆。她不停地重複著：「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一定要完美！您看看這套，是不是和黛安娜世紀婚禮時穿的一身很像？」
這麼說我好像是有點印象。
2
「給我你的，我打給你。」
渡邊的電話馬上就打了進來。
「早點睡啊。」
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廚房裡忙活。昨晚的火鍋氣味充斥著鼻端。「我用火鍋湯煮了點面，昨晚都沒怎麼吃。」他說。
二十九歲那年我打定主意，要過上真正少女般無憂無慮的日子，但顯然，這一點覺悟來得太遲了。還有一年就要邁入三十歲，也就是說正式開始變老，雖然這個界定沒有理性基礎，但仍然令我惶惶不安。我舉目四顧，發現周圍的人似乎都過得比我開心，哪怕是一些「條件」不如我的人都如此。這一個發現令我愈加憂心忡忡，同時感到憤憤不平。
說這話的時候，他緊張地看著我。
「電磁爐呢？」
4
「我只是忽然想吃火鍋了而已。」他說。與此同時，將圓蔥，魔芋絲，金針蘑，香菇，燒豆腐，春菊，牛肉片一股腦地倒進了鍋里。「你有雞蛋嗎？」他問我。我從冰箱里摸出了最後兩個。忽然想要責備他幾句，但又真的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
「再見了。」他對我笑道，「你想得真多，是不是？」
3
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家咖啡館。不過說實話，裏面的咖啡並不好喝，只是便宜罷了。店裡自製的餅乾雖然味道還不錯，但硬度則曾經崩壞我剛剛修補好的牙齒。
「分手？」
「你吃面沒有聲音。」read.99csw.com
辦公室的電話：「現在馬上去趟印刷廠。這期封面出了問題，大事！」
「嗯。」
雖然要處理的事情已經堆滿了半張桌子，但請假畢竟是已經請了。
日本人——他叫渡邊，說他剛從阿富汗回來。居然去了阿富汗，可見是個資深背包客。他說，在那邊曾經遇到一個女孩，他心動之下就求了婚，但是被拒絕：因為女孩說，旅行結束了，她要回到自己的家鄉北歐去。
最近這段時間，我和W聊天的內容是關於Y，因為她的情況比我們倆的情況更糟糕。Y的老公是一個慣性劈腿狂人，在婚前三天、婚後六個月、Y懷孕期間、Y生完孩子以後，出軌出得毫不厭倦。Y卻始終沒有跟她離婚。「她說她捨不得孩子。」我嘆口氣。
離開咖啡館的時候我們都覺得心情比進去時好了一些。但是晚上回到家裡，我感覺還是很糟糕。因為我看到一個帖子，「是什麼讓一個碩士畢業的黨員去白雲觀磕頭磕到兩眼發黑」，原來是一個MM為了買房歷盡周折，最後為了能趕在國五條細則出來之前過戶，不得不搞起了封建迷信那一套。
眼前發黑的時候，我這麼對自己說。
他是那個給撞到牆的傷者做急救的日本人。
我和他一起下樓，一起走到街上。我要上班，而他要奔向另一個快樂的地方。他還會回來嗎？我的心裏忽然被一陣慌張填滿，這種情形下我只能說：「你不要有什麼負擔。」
什麼都沒有，而且老了五歲。
W的哭聲持續了半個小時。在這半個小時里，她什麼也沒說，就一直用不同的節奏、不同的音高，循環往複地哭著。我認識了她十年，是第一次見她這樣哭，但奇怪的，我並不覺得她有多麼悲傷……她只是將那些早就應該釋放的眼淚釋放了而已。
「有。」
7
「三十三歲，沒有車沒有房，沒有女朋友，沒有正式工作，成天在我們第三世界晃著，你不覺得虧心嗎？」
吃完麵條渾身暖暖的。早餐吃到這麼好吃的麵條read.９９ｃsｗ.ｃｏ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能吃到好吃的火鍋畢竟是件幸福的事——不管這幸福來得有多晚，也不管它是多麼稍縱即逝。
「哦……不好意思我還是想不起來。」
「什麼意思？」
他嗤嗤地笑了。
為了不讓驚喜變成驚嚇，我坐在一間高檔婚紗店的試裝間里，看著W穿著各式各樣的婚紗在我眼前打轉。
「為什麼？」
「請問你是？」
「昨天分手的。他說不想跟我結婚。所以我才去試婚紗。太不甘心了，就想看看自己穿婚紗的樣子。」
拿出手機的時候才看到W給我打了20通未接電話。
幸福嗎？我困惑地從鍋中夾起來一塊豆腐。豆腐煮了很久，咬開的時候噴射出一股滾燙的汁液，將我的上顎燙得瞬間麻木。
然而就在我決心以意志力中止攀比心理的關鍵時刻，另一件事讓我的生活更加跌入了低谷。
半個小時以後他上了門，帶著吃火鍋的全套用料。
5
她掛掉了電話。
忽然，她哇地一聲哭了。
「回來我會打你電話……你不會換號碼吧？嗯？」
試婚紗那天，W的男朋友沒有出現。「他最近太忙了。」W說，「再說我也想給他一個驚喜。」
也就是說她男朋友終於向她求婚了。
8
「我現在不在公司……什麼，必須馬上去印刷廠一趟嗎？」我對著電話裝腔作勢地喊道，同時對W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你呢，不想回到自己的家鄉嗎？」
W在電話那頭久久地沉默著。
可是，獨自坐在這裏面的下午，卻是我人生中少有的、真正無憂無慮的時刻。
「不要換號碼！」他大聲向我喊道。在城市的中心，這喊聲顯得格外清晰。
「剛才你的電話一直佔線。」他似乎有點緊張，「我還以為……」
我回過去一條：是啊。
那就是說最終也沒買咯？我滿懷同情地想起婚紗店店員的臉。
「我明天要去巴西……」他說，「機票已經訂好了，去參加狂歡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