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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的蹤跡

倭寇的蹤跡

作者:徐皓峰
士兵擁香抱玉地被攙進了丫環卧室,躺在錦緞床面上,聞著脂粉香氣,額頭被一雙雙縴手輪流擦拭,備感幸福。這個小兵,來自貧瘠的山村,早早徵兵入伍,在部隊倍受虐待,稍有不慎,就會招來一頓暴打。他從未享受過這種待遇,猛地就哭了起來。
炮兵:「石頭彈。大人,您千萬別生氣,雖說是石頭炮彈,但也要往炮筒塞些火藥,否則發射不出去。」
但他高估了士兵,他們老老實實地等在裏面。這裡是宅院的後花園,刀客命令他們出水,然後掏出了繩子,將他們兩人一對地背手捆了起來,折斷十根樹枝,一一封住了他們的口,然後將這五對人推倒在草地上。
至於五個淫|亂的丫環,海道防顧慮到雖然監察史已死去,但仍要避免他家醜外揚,下令送往監察史的正宅,交給一二三夫人處置。
雖然青年將長刀插回木棍的速度只在眨眼之間,仍然驚擾了附近的茶館店鋪。隨著青年目光獃滯地踏入城門,南京城中便有了「倭寇進城」的謠言。

幾大家族武士團領袖坐等在陣勢後面的一家店鋪中,他們均為白髮蒼蒼的老人。前方「棍頭伸出」的報告傳來,他們經過了激烈的討論,最後決定派一個敢死小隊去探探虛實。
過了一會,海道防自言自語道:「可綵船中的又是什麼人呢?」
她自小生長在深深庭院,出嫁之前從沒上過大街,度過了嚴肅緊張的童年、少年,她要學習琴棋書畫、研讀四書五經,還要訓練出七步成頌的詩歌創造能力,卻從不知道駱駝、刺蝟的長相,因為她爺爺是文化名人。
第二人咬緊牙關,奮力向棍頭砍去,發出震撼的強音。同時,他感到一個巨大的耳光抽來,摔飛入河,濺起一股白色浪柱。
想到紙鎧甲又要沾水,劉凱一陣心疼,咬牙跳進了水溝。游出了監察史宅院,浮在秦淮河河面,劉凱又是一陣輕鬆,對剛才自己的機智應答倍感滿意。將士兵殺丫環傭人賴在倭寇頭上,而自己在院中出現,監察史大人也沒起疑心,真是太成功了。
海道防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手中的馬鞭,問炮兵:「用一點武器都那麼仔細,咱軍中還有什麼不嚴格的事嗎?」炮兵努力思索了一下:「可能只有殺士兵這一件事了,對此,各級領導都不怎麼審查。」
她兩眼一亮:「你的意思是說,對付倭寇,不要等他們上岸,只要從海上狙擊,就能永決後患?」
丫環都達到了這一水準,夫人的素質更令人嚮往。十名士兵彼此遞遞眼神,丫環們登時知道了他們的邪惡想法。但丫環們的文化氣質,令士兵們稍有自卑,一名士兵將手顫微微伸來,被丫環打飛,就再也沒勇氣第二次伸出。
一股七十人的倭寇從杭州登陸,竄入安徽蕪湖,沿途搶掠婦女四十名,加上黃金珠寶共裝了十六輛大車,他們的隊伍變得累贅,但仍然貪婪地殺向南京。當時南京駐軍有十二萬人,經過兩日激戰,南京駐軍死亡四千人,傷者數字未作詳細統計。
右眼獃滯的刀客在河中潛游三十丈需換氣一次,他的頭顱第七十三次露出水面時,看到了河岸上的威武行走的十夫長劉凱。
刀客摟住貝慕華走下了綵船。
她搖搖頭。
倖存的小兵和五位丫環正泡澡泡得幾乎虛脫,一塊圓石從天而降,擊碎屋頂,砸斷了旁邊的木床。監察史的第四位夫人全神貫注地握著板斧,猛聽得身後一聲響,窗戶旁的茶几已變得稀爛。
她說丈夫前一段時間被地主叫去,參加了與鄰村爭水渠的武鬥,斷了一條腿。現在已到了播種季節,她勢必要承擔起全部的農活,她的身體勢必迅速粗悍,獲得畜生一樣的體能。
崔冬悅走入各大家族武士團首腦聚會的店鋪,見到他們雪白的發須,登時後悔染髮的行為,他漆黑油亮的頭髮鬍鬚,在眾人眼中是否顯得很不自重,有損第一高手的形象?
聽到倭寇逃走的消息,劉凱如釋重負地再次躺下,命令士兵:「我已深受重傷,需要再睡一會,誰要吵醒我,定斬不饒。」士兵們齊聲應了聲「得令」,劉凱舒服地躺下后,聽到一個人說:「老總,此倭寇性格莫測,誰知道他跑出去是幹什麼,說不定呆會就會回來,您還是先把我們放了吧!」
十夫長劉凱游泳技術欠佳,已經嗆過五次水,右腿抽筋兩次。刀客向他詢問監察史的別宅,劉凱拒絕回答,刀客威脅,要把他變成一具浮屍。
他們走了幾步又回來了,稟告:「老總,我們的兵器都被倭寇繳械了,兩手空空,拿什麼殺人?」劉凱一個耳光抽過去,大罵:「你們都是我大明的正規部隊,受訓多年,你們的兩手應該很有力量。沒有兵器,就掐死他們吧。」
崔冬悅答道:「我也想給她一兩銀子。」他解釋十五年前,這個小姑娘曾給他一碗水喝,十五年後他理應有所回報。獵人感動地說:「你真是好人。不用麻煩了,你把銀子給我,我轉交給她就行了。」

果然,看熱鬧的百姓從街角樹下又一次次湧現,走在最前面的士兵方陣齊刷刷抽出腰刀。一時間血光四濺,街面上再無一人,視野可以望到三里之外,海道防壓抑了一個下午的心情登時舒暢。
在水中的小兵,看看桶內一圈的光滑女人,止住了哭聲。
但好像倭寇又確實在城西——經過了激烈討論,武士團首腦提出,難道就不能有兩個倭寇?於是大家都同意堅守。
貝慕華幸福地依偎在刀客懷裡,對他的話什麼都沒聽清楚。刀客說:「我現在就要出去了,你不要跟隨。」刀客起身,持刀向外走去。走出閣間,見貝慕華仍然跟隨,他嚴厲地說:「我要戰死在這裏。」
海道防沒脾氣了,垂頭喪氣地說:「好,我不怪你。我現在批准你使用炮彈,快回去取去。」
崔冬悅問了句:「懂得如影如響,如果是俞大猷將軍的子孫,或是俞家軍英烈的後代呢?」場面再次尷尬,最終一人說:「事已至此,也不能怪我們手狠了。」眾人均點頭稱是。
鮮血仍從他的指縫間不斷流出,眾丫環相互遞遞眼神,嘰嘰喳喳地說:「算了,還是我們給你弄吧。」
海道防幾乎跌下馬,沒脾氣地嘆了句:「我們就是要去城西。你在城西等著我們多好。」炮兵也表示無奈:「但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在衙門口集合。」
從春秋戰國時代起,北方的破落權貴便將南京作為避難歸屬,整族地遷來。為了長途跋涉的安全,每一個家族蓄養有武士團,這些武士在南京繁衍,一代代地為一代代的主子服務,武士團與房產地產一樣,是祖輩人留下的遺產。千年積累,南京城武林高手的數量為全國之首。
三天前,劉凱得知倭寇在「地中海」號綵船現身的消息,鬥志昂揚地沿著秦淮河道趕去。再拐過一個彎道就可看見武士團進攻綵船的場面時,一個濕漉漉的人爬上岸,擋在路前。
他從身後晃出了一柄板斧,一步步向刀客走來,黃昏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拖得長長,刀客獃獃地望著地上的影子,彷彿已被邯鋼的氣勢威懾。
刀客搖了搖頭,穿過走廊,走進月亮門,一把推開了第三間房門。
女人也坐起身,狐疑地觀察著刀客:「我聽說城中混進個倭寇。現在可以說了吧,你到我家究竟是何原因?」
內院中有丫環五名,男佣兩名,聚集在伙房準備晚飯。十名士兵衝進,聞到了一股飯菜香氣,一時均感到饑渴難耐。他們衝上前去,叫嚷道:「都別動,都別動。」抓起饅頭包子胡亂嚼了幾口,飢餓感稍稍緩解,就一擁而上,掐死了兩名男佣。然後圍住了五名丫環。
劉凱一下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叫道:「為何逼我殺人!算了,監察史大人一定遇難了,你們去把那些丫環傭人都殺光,官方一定以為也是倭寇乾的。」十名士兵齊聲喝道「得令」,擺開陣勢向內院逼近。
刀客的眼光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劉凱趁機說:「求您了,我知道你要行刺監察史,別帶我去。」刀客點點頭,劉凱伸出兩手:「捆我吧。」刀客:「捆,太費事了,我準備一腳把你踢昏。」
獵人在屋后開墾出一片玉米地,他正在剝著兩顆冬季儲存的玉米粒,準備作為午飯。見到威風凜凜的崔東悅,獵人長嘆道:「自從你們都跑來隱居,山裡的野獸就越來越少,它們都遷徙到別處去了。我現在生活困難。」
女人思索了一會,驚喜道:「真是個好法子。」
南京第一高手崔冬悅被擊斃的消息,震驚了南京老城。倭寇的傳說逾演越烈,被渲染得神魔一般,已有小股居民拉家帶口遷往外地。駐軍監察史責問為何只見武士團的民間行動,不見軍方行動?
頭頂上的聲音說:「你為何在此?」
他忐忑不安地坐下,聽著他們向自己講述三天來的戰鬥經過。聽著聽著,他眯起了眼睛,然後詳細詢問了武士們被擊倒前的動作,當聽到他們所有人都碰了棍頭,他的眼睛登時圓睜,射出一道精光,說出:「如影如響。」
來人聲音低沉:「監察史私人護衛邯鋼。」
這個小隊由三人組成,他們是擂台賽小組第三輪淘汰的勝出者。三人均手持柳葉刀,躡手躡腳地走上綵船,極慢極慢地接近打開的閣間門,看著突兀伸出的棍頭,走在最前面的人深沉地呼吸半晌,終於耐不住性子,探刀撥了一下。
一伙人重新回到花園池塘,正準備一個個跳下水溝,一個士兵說:「老總,咱們來回走了這一趟,肯定有丫環傭人看見咱們。」另一個士兵說:「就是,我這一路雖沒見著人,但總覺得在門帘、柱子、草叢後有一雙雙眼睛窺視著咱們。」
炮兵賠笑:「大人息怒,您要知道,炮筒的直徑是固定的,就那麼大。」海道防又沒了脾氣,嘆氣道:「那你就給我多放幾炮。」
海道防:「這還用寫嗎?大炮和炮彈是一個整體,一碼事。」
崔冬悅冷笑一聲:「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我是使槍的,槍法里也有如影如響。」一人小聲問道:「如影如響究竟是怎麼回事?」崔冬悅垂下了腦袋。
邯鋼抓住了這個戰機,大喝一聲,斧頭劈下。刀客仍盯著地上的影子,一刀撩起。
海道防:「能用上點火藥呀,那我這心裏還舒服點。」
五個丫環:「這種組合,你簡直就是個老爺。」說完從身後拿出門拴,這是根五尺長四寸寬的硬木,重七斤,一下拍在了士兵的腦袋上——
刀客:「不是。另一個原因。」
他們每日玩命地練著武功,棍棒刀劍劃破空氣聲以及拳腳發力時的吆喝聲,令野山太陽升起后便人聲嘈雜。崔冬悅近日聽聞到野山一日比一日安靜,在好九-九-藏-書奇心的驅使下登上了山頂,見到無數矯健身影從樹叢洞穴中竄出,他們帶著武器,紛紛下山而去。
這次晚宴一共送來了五瓶酒,全讓她們喝了。波希米亞人單純直率,一高興便要用舞蹈表達對生活的熱愛,五個醉眼朦朧的姑娘熱情地說:「你們太好了,我們給你們跳個舞吧!」武士團首腦們相互看看,均點點頭。
崔冬悅穿著整齊,打開屋門,向外面的男人招招手,男人抱著孩子友好地點點頭,單腿蹦來。崔冬悅與他擦身而過,走了幾步,掏出一兩銀子扔過去,說:「自個留著用吧。」男人迅猛地撲向銀子,懷中的孩子跌落在地,發出嚇人的哭叫,而男人倒在地上抓著銀子,仰頭是一張獻媚的笑臉,連連叫著:「謝謝老爺。」
監察史的第四夫人躲在門旁,手持板斧,看著燈籠照耀下的門口地面,初次殺人有一種特殊的興奮。她欲罷不能地期待著再有人闖入,等了很久,忽然全身一震,倒在地上時聽到了一聲暴響,覺得身體變得滾燙。她臨死前的最後一念是:「他說我殺幾個人,他就見我幾次。他該怎麼實現自己的諾言?」
他的長刀點在地上,向後方划動,作出隨時準備撩起的動勢,很慢很慢地轉過身來。他的身後三丈遠,月亮門下果然站有一人。
如影如響——這一詞彙在三十年前曾引起南京官方的強烈好奇,戚繼光抗擊倭寇時,與他相配合的是俞大猷的兄弟部隊,俞大猷的戰士使用倭寇的民族武器倭刀,但敗下陣來的卻往往是倭寇,獲得了「以彼之道還治彼之身」的美譽,極大地滿足了漢人的報復心理。俞大猷倭刀的名氣甚至還在戚繼光的鴛鴦陣之上。
正當他倆要離開,一個聲音在他們身旁響起:「咦,這人怎麼穿著監察史大人的衣服?」刀客一抬手,說話的人咽喉冒血,倒地而亡。但舞蹈場面登時停止,五百武士拔出了腰刀。
很明顯,她已被刀客拋棄,越來越後悔三天前為了好玩掄起了長棍,而今已然騎虎難下。此時她又聽到了棍頭一響,立刻棍尾掄了上去,一個人影跌入河中。群眾爆發出「還在」的歡呼。
邯鋼:「算不上,我出招了。」
為迎合她的亢奮狀態,客人又將棍中出刀的技巧演示了一遍。貝慕華接過長棍,發現棍子是一柄隱蔽的刀鞘,客人說:「你將棍子伸出門外,然後閉上眼睛,等著敵人的兵器來碰棍頭,只要聽到棍頭一響,你千萬別睜眼,毫不猶豫地就將棍尾掄上去!」
青年手中的是一把長長狹細的寒鐵,離官府正規的柳葉刀型相去甚遠,更像是十五年前禍亂邊海的倭寇所用的倭刀。這種刀比明朝兵營配刀要長出一倍有餘,與倭寇驚人的彈跳力相配合,曾在戚繼光調任浙江前的1555年創造了一個奇迹。
一個首腦提出,乾脆放火把綵船燒掉,既贏得了勝利,綵船中的人又成為了永遠的迷。這個想法贏得掌聲,掌聲過後,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叫道「誰敢燒我們的船,我們就跟他拼了!」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崔冬悅推測著,多次產生下山看個究竟的想法。終於,野山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當山上布滿修鍊武功的隱居者時,崔冬悅維持著前輩高手的莊重克制,當他們消失后,野山的寂靜令他忽然想找個女人。
青年左眼角有一小小的三角形疤痕,應該是少年時與人斗劍的留跡。這一點創傷改變了他眼皮的形狀,不管目光如何犀利,左眼仍顯得獃滯。飛近的馬蜂,蜷起了尾部殷紅的鉤刺。他獃滯地看著,手中棍子突然一道亮光閃出。
十夫長劉凱在此時醒了,忍痛抬起頭,看看士兵們。士兵報告:「老總,倭寇已逃走了。」
炮兵:「您別瞧不起這石頭彈。雖沒有爆炸力,但一塊石頭,也能將人砸個半死。」
崔冬悅連續作了四個攻守動作,覺得力量速度尚維持在一個武士的底線上。他的成名兵器是雙槍,有一條胳膊長,槍頭根部裝飾著白色的長穗,舞動起來可以迷惑對手的視線,如果勝利到來,白穗上便會被鮮血染紅。
她一直注視著他走來。崔冬悅走到她跟前,說:「討碗水喝。」她仰頭一笑,果然是眼角上挑的眼型。
武士們讓出一片空場,四個女人跳得興起時,會喊一聲:「喜歡我們嗎?」五百武士會齊聲喊道:「喜歡!」
五百武士面對綵船正嚴陣以待,突然聽到身後響起歡快的樂曲,還有女人甜膩的歌聲。五百武士齊刷刷地轉過頭來,見店鋪窗戶中正有歌舞表演,一個武士不禁走上兩步,登時所有人都聚集在窗前。
眾首腦尷尬地發現,四個波希米亞女人還呆在屋裡。
這個悲傷的小兵,令五個丫環產生自責,後悔剛才出手太重,於是決心好好待他。這五個丫環雖然從小受文化熏陶,氣質很好,但她們還是只會幹丫環乾的事,於是沏茶倒水、捶背捶腿忙了個不亦樂乎。小兵見她們對自己越來越好,更是想起了以前生活的所有辛酸,哭聲再也止不住了,哭得幾乎氣絕。
武士團首腦們邁出門,大喝一聲:「停!倭寇都跑了!」場面霎時一靜,首腦下令:「快,再組織個敢死隊,看看倭寇還在不在。」敢死隊由三人組成,摸黑爬上了綵船。
頭頂上的聲音:「那你為何還守在水溝旁?」
五個丫環一直伺候小姐,沒緣施展此招,空懷絕技多年,乾脆拿這個小兵試試。五姐妹心同此想,將一個巨大木桶抬進了房,倒入了溫水,先將小兵扔進去,五姐妹再依次進桶。
——聽了以上彙報,海道防官員陷入沉思,他們為何選擇了游水,要去往何方?他一一回憶南京重要官員的住址,幸好沒有一所位於秦淮河邊。也許他們游出了南京?這是最合情理的推斷。如釋重負的海道防停止了思考,準備回家到第四房太太的房中放鬆一下緊張的心情,那是一個清秀的杭州姑娘,生長在書香門第,剛娶過門三十多天。
從五十歲開始,為了延緩衰老,他便斷絕了房事,已經二十五年未親近過女人。這女人令他對自己的肉體充滿自信,一閃念,產生重新作回南京第一高手的想法。而她懶洋洋躺著,一副「還賬一身輕」的解脫表情。
她關上了門,關閉了她男人在院中一跳一跳的身影。崔冬悅忽然覺得極度疲勞,喃喃道:「我已經七十五歲了。」她走過來,說:「沒事沒事。」便揭開了半壁衣衫,讓他見了她成熟的肉體——
這個陣形的外圍是藏在附近民居店鋪中的百姓,四個色目女人亦躲藏在其中。這四個女人觀看打擂台時,聽聞了打擂台的緣由,敏捷地想到了自家綵船中的持長棍客人。波希米亞民族性格熱情奔放,她們馬上大喊大叫,致使擂台賽中斷,所有新生代高手奔向了「地中海」號綵船。
南京第一高手崔冬悅回到了南京,鼓舞了民眾戰勝倭寇的信心。那時「地中海號」綵船上的攻守已維持了三天,有十二名敢死隊被打得腦震蕩趴在船幫,三十四名敢死隊隊員跌入河水。而人們至今還未看到倭寇的長相。
她:「是呀,我小時候聽說,倭寇個個武功高強,往往能以少勝多,將我們的部隊一擊而潰。我覺得很不正常,原來是這個道理。」
倒塌的牆面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挖出后,士兵們響起了一陣歡呼,種種跡象表明,這便是倭寇。海道防沉浸在成就感中,對左右得意地說:「南京的武士團,是不是還守在綵船前?這幫笨蛋,早中了倭寇的金蟬脫殼之計。」
士兵們對擁在身前百姓解釋:「請讓開,我們是去捉倭寇,不是已經捉到了倭寇。你們怎麼就那麼愛看熱鬧呢?」擠在士兵身上的百姓們說:「這話你還是跟後面的人說去吧,我們也早想走了,但就是動不了呀!」
當年學到這技術后,劉凱就被調回了南京,一直沒有施展的機會。想到自己的十個人正好組成兩個鴛鴦陣,勝算頗大。
貝慕華握著空心長棍,想到打傷三人,投降后不知會受到怎樣處罰,也許是曠日持久的蹂躪,歷史上的波希米亞人在歐洲大陸的戰役以慘烈著稱,祖先的勇敢精神在她身上煥發了。她搬過把椅子正對門擺放,坐下,端正了空心棍,長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房中,窗戶處的斑斕光線下,站起了一個女人。刀客尚未看清她的面容,就又關上了房門。因為他感到了背後有一股壓力。
明朝的文化已達到很高水準,而且從明太祖開始以文官壓制武官的制度,三百年影響所至,形成了士兵們均對讀書人普遍的敬畏心理。士兵們羞愧地圍著丫環,遲遲沒有行動。
刀客一笑,說:「你寫吧。聽說你新婚不久?」
貝慕華:「戰死?好吧,我陪你。」
據說俞大猷從倭寇兩手握刀的動作,悟出倭寇的刀法是從棍法中變化而出的,他的兵營不訓練士兵使刀,只是訓練長棍技法,臨出戰才發下倭刀,竟能屢戰屢勝。俞大猷說長棍無刃,而一切有刃的兵器卻要從無刃的練出來。可惜,倭寇的國家沒了棍法,源水斷絕,所以刀法難以發展。
當刀客說:「你不想問問我為什麼作弄你嗎?」貝慕華回答:「不想。我已知道答案,你是我的愛情。」
明朝建立了完備嚴密的文官體系,為防止唐朝地方軍藩亂的重演,武官一直倍受壓抑。建軍掃蕩東部沿海倭寇、建藩威懾蒙古部族,令戚繼對近乎四十萬軍隊有了控制權,成為本朝唯一有造反能力的武官,他被貶為庶民后便匆匆老死。那日神宗皇帝穿著鑲有暗紅色綉紋的黑色龍袍,在書房文華殿得知了他的死訊,未作任何批示。
兩人都在盡最大力量向前擠。監察史已經可以在群眾人頭的夾縫中見到海道防愁苦的臉,他興奮地呼喚了聲:「我是——」聲音便已嘶啞,十夫長劉凱的尖刀刺進了他的后腰。
劉凱:「大人智慧深似海,但小人還是晚來了一步,剛才我看見倭寇從內院跑出去了。我已經派我的下屬去內院搜查了,如果丫環傭人有傷亡,那一定是倭寇所為。」
貝慕華拔出了胸口的白蘭花,將多褶裙脫落,客人獃滯的右眼竟有些羞澀。當她赤|裸的胸膛逼近,客人像個第一次接觸女人的小夥子般產生了輕度暈眩。貝慕華知道,這是自己異族氣息的作用。之後,客人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劉凱身後緊跟著兩個鴛鴦陣,各是三面並列的盾牌,在盾牌間的兩個夾縫中伸著兩桿長矛。這一古怪造型吸引了一群小孩跟著亂叫亂跑,街頭民居門口站出了許多少婦姑娘抿嘴淺笑。
為防止兵變,明朝的軍隊隸屬於地方,由各省總督巡撫控制,而軍備也由文官負責,軍隊兩百年來一直受到苛刻待遇,不但沒了造反能力,甚至不能https://read.99csw•com正常發展。軍備差得令人張目結舌,士兵的鎧甲上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劣質鐵片,大部分是硬紙漿所塑。劉凱穿了十二年的紙漿鎧甲,此生的最大願望就是能得到件真鎧甲,接受任務時,海道防官員笑嘻嘻地囑咐他:「你要能捉到那倭寇,我就批你一套全鐵的,保證跟京城的近衛軍一樣,又薄又亮。」
鴛鴦陣調整了進攻角度,一袋煙功夫,刀客被逼到了街道牆角,說了聲:「戚大將軍果然是一代天驕。」然後扔下刀,作出束手就擒的姿態。
劉凱見沒捆自己,不由得感到害怕,如果他要帶自己去刺殺監察史大人,麻煩可就大了,於是主動地趴在地上,輕聲說:「捆我吧。」刀客嘿嘿笑了兩聲,一腳將他踢飛,追上去一刀刺下。
四個波希米亞姑娘趁著酒性跳得越來越起勁,高興得眾首腦捋著鬍子相互說:「好,真好。」看到窗口擠滿了人頭,波希米亞人的熱情煥發了,她們說:「這裏太窄,咱們到外面跳去吧!」手拉手跳出了門外。
在宅院的最深處,士兵們發現了一座坍塌的月亮門,進去后,見尚有一間房損壞程度不大,門口的燈籠依然亮著。這裏應該是第四夫人的卧室,靜無聲息,可能第四夫人已在石頭彈中死亡。
十名士兵灰溜溜地進了內院,心裏都在嘀咕:「太殘忍了。」
她們已到南京兩年,今天第一次吃到漢族高檔菜肴,發出由衷讚歎聲。又一個好心的首腦見她們高興成那樣子,趁興將酒瓶遞來:「姑娘們,這是好酒。」一個姑娘接過來,抿了一口,叫聲了:「美妙!」就對著瓶嘴整瓶喝下。
她的眼睛是眼角微微上挑的形狀,崔冬悅當時便敏銳地聯想到她長大后的風情。當她孩童的軀體變得婀娜修長,一個野山中長大的姑娘,在青春期不會懂得掩飾她親近男性的願望,她微微上挑的眼角該流露出怎樣的騷動春波?
監察史大人在玩命地奔跑,經過花園時,見到草地上奇怪地捆著一群士兵。「他們是怎麼回事?」——對這個問題,監察史只動了一個念頭,就經過他們,跑出了宅院。
他拖著一把窄窄長刀,正是倭寇的刀型。
當倭寇進城的消息傳來,南京各大家族的武士團聚會商議,他們已經歷了太久的平靜歲月,為了將手刃倭寇的榮譽歸本家族。各首領經過激烈討論,決定遴選出最優秀者,和那名倭寇一決雌雄。他們在烏衣巷設下擂台,激戰三日後,各武士團均損傷過半。
海道防在重重保護下,進入了月亮門,下令士兵進攻,目睹了五名士兵腹破腸流而死,然後詢問:「我這種級別的官員,到底能不能用炸彈?」除了被斬首的炮兵,推炮來的還有幾名,他們連忙說:「誰說您不能用炸彈?您要想用,我們就立刻給您取去。」
此時,月亮門中,監察史第四夫人,拿著邯鋼的板斧,試著掄了幾下,「哐啷」一聲扔在地上,很不高興地說:「太重了。而且造型也不好看。」
一袋煙功夫后,一個士兵滿臉是血地從屍體堆中爬起,看看已死去的九個戰友,難過地說:「為什麼!大家怎麼就忘了隨時算算人數!」他的目光有一種大徹大悟的深沉,抬頭看著五個丫環,說:「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了,一個對你們五個,不會顯得素質不高吧?」
使用這對短槍的技巧與戰場上的長槍用法相比,更強調步法的變幻,他常常舞蹈般與對手周旋,創造一個意外的出手角度,他遞出的槍頭往往扎入對手體內,對手才想到躲避——可惜,往日的技能只能留存在腦海中,這般精彩的場面,他衰退的體能已再不能施展出來。
作為曾經的謝氏豪門的最高武士,他受過無數賞賜,至今存有一些貴族的日用品,其中有一盒來自印度的黑膠,據說用黑瑪瑙提煉,可以令人轉瞬間恢復青春。崔冬悅壓抑住激動心情,手指穩定地擰開了印度鐵盒,挖出一塊黑膠,以溫水融化,然後小心地將其塗染在自己的頭髮鬍鬚之上——
刀客奮起一腳,劉凱真的暈了過去。十名士兵看睜睜看著他手拖長刀踏上走廊,悄然潛入了內院——

陣亡的戰士、武士團首腦受到高度嘉獎;南京第一高手崔冬悅,他不顧高齡奮勇殺敵的行為感動了神宗皇帝,頒詔將其作為典型在全國宣揚;而對於海道防,雖殺敵有功,但擅自使用炸彈,破壞了制度,被革職查辦;十夫長劉凱殺敵心切,誤殺了監察史,死罪免過,發配邊疆作作軍營小卒,在遙遠邊疆,劉凱終於得到了一身真的鎧甲。
刀客的刀貼在劉凱的后脖頸子上,指揮著十名士兵逆流游去。他們越游越越遠,看熱鬧的人群在岸上跟了五十米,聽到後方又開始了對綵船新一輪進攻,便都去跑去了,所以他們究竟游到何方,就再也打聽不出來了。
刀客:「那你不會控制控制?」

兩個鴛鴦陣,六面盾牌四桿長矛,一面牆般地向刀客逼去。刀客刀法凌厲,卻仍給逼到河沿。劉凱興奮地大叫:「把他逼下河!」又想到那樣刀客就逃了,於是又一聲大叫:「把他逼到牆角!」
他換上了刀客衣服,快步走回書案,奮筆疾書了一會,抬頭見刀客正觀察著自己,連忙一拍腦門:「瞧我這腦子,一想到科學,就什麼都忘了。我夫人的房,你出門後向左拐,見個月亮門你就進去,裏面第三間就是她的卧室。好找。」
刀面拍在棍身發出輕輕的脆響,緊接著一股粗暴的風聲,第一人脖梗子一歪,癱倒在地,兩腿抽搐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
海道防大喜,吩咐左右:「把這個炮兵給我拖到一邊,斬!」炮兵的頭被一刀砍下后,監察史馬鞭向宅院門一指:「沖呀!」三千兵馬闖了進去。
(完)
海道防:「別廢話了!你先給我取來,轟兩炮再說。」
各大家族的武士團均高度職業化,他們三秒鐘內便盡棄前嫌,組成聯合陣營,並高度自律地靜立,選擇了「靜觀其變」的戰術原則。
閣間門內棍頭縮回去后,船下曾引起一陣騷亂,當棍頭再一次探出,船下立刻安靜。店鋪內的老人們又經過了一番激烈的討論,第二支敢死隊走上綵船——
士兵們一聽,立刻行動起來,取來筷子準備抓鬮。丫環們又彼此遞遞眼神,一個丫環說:「這種作法也太不男人了。你們就不能男人點,相互殺死幾個嗎?」一聽這話,十名士兵立刻掐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地中海」號對岸的店鋪中的武士團首腦,正在耐心地和四個波希米亞女人交談。這四個女人哭訴綵船被武士團搞成了戰場,她們有家不能回,已經露宿了三天。
刀客咳了一聲,緩緩道:「夫人,我還要作事,沒法留下給你。」她收起了小女孩神情,再次變得端莊,從地上拾起斧頭,善解人意地說:「我就用它了。」看著她弱不禁風的樣子,刀客忽然產生想抱一抱她的念頭,他在心裏告誡自己:「這樣不對。」但他還是走過去,將她手中的斧柄撥開,將她摟入懷中。
這是貝慕華打倒的第七十個人,當她打倒第四十個人時就已經覺得體力不支。此時聽到身後有人說了句:「真是好姑娘。」轉過身,見一個人從河水爬進了後窗,他有著一隻獃滯的右眼。
想著第四房太太,海道防猛然圓睜了雙眼。駐軍監察史來自山西,他的大房留在老家,二房三房隨他到了南京,而他在昨天娶了四房,一個高雅的南京姑娘,她死去的爺爺是個文化名人。為表示對四房的重視,監察史特意為她造了座別宅,就座落在城西的水道旁邊——
過了一會,仍沒動靜,低頭見炮兵站在馬前正賠笑地看著自己。炮兵小聲地說:「大人,我沒帶炮彈。」
沒等到她出屋,崔冬悅已經跑遠。
此時門口兩個人影閃現,刀客拾起長棍,遠遠點了兩下,人影落水后,兩岸又是一陣「還在」的歡呼。
然而,這隻是個推理,所以他只能遺憾萬千地呆在野山之中。野山中還有許多隱居者,雖然人與人從不交往,但每個人均知道自己是和一大群人共同存在。渺無人煙的野山,卧虎藏龍。
她嘆了口氣,刀客說:「如果不能出海,就只能在陸地上殲敵。但朝廷歷來不讓部隊正常發展,我國軍隊其實只是民兵的素質,組織散漫軍備極差。倭寇卻訓練有素戰術巧妙,雖然朝廷總說是我們以正規軍來對付流匪,其實是人家的正規軍來對付我們的民兵。」
劉凱:「我想倭寇闖入監察大人家中,不會只是傷害幾個丫環傭人那麼簡單,一定另有陰謀。憑我多年的軍旅經驗,深知倭寇的詭異性格,他們特別喜好廁所、水溝這種下賤地方。所以我呆在水溝旁,以防他們有下一步行動。」
手鼓、吉他聲熱烈地響起,五百武士跳動起來,兩岸民眾響起歡呼聲。望著外面失控的場面,店鋪內的首腦們都發出苦笑:「咱老哥幾個所能作的,就是隔一會派兩人上一趟綵船,試試倭寇還在不在。」
他們一直走到跳舞人群中,竟然沒引起注意。看著歡蹦亂跳的五百武士,刀客備感無奈,抱了抱貝慕華,說:「算了。就算死了,對這幫人也起不了什麼效果。他們太爛了。」貝慕華欣慰地抱緊了刀客。
在綵船和店鋪之間有五百武士,他們有成名好漢,也有特意趕回的隱居高手,三日來只吃著燒餅白水,沒有睡過一覺。他們的體能消耗巨大,精神近乎崩潰。
刀客走上前來,貝慕華扔掉長棍,想撲入他懷裡,但坐麻木的雙腿一癱,摔倒在地。刀客跪在地上,將她抱住,她哇哇大哭起來。他令她經歷了危險,波西米亞民俗認為,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冒了險,那麼這個男人就是她的愛情歸宿。
經過半個時辰的血戰,刀客被刺中心臟。倒地后,他看到遠處躺在血泊中的貝慕華,想到俞大將軍的如影如響。教了波希米亞女人如響,教了四夫人如影。波西米亞姑娘取得了驚人戰績,四夫人應該也已殺人無數。
她:「但兩位將軍以最少的錢最小的戰爭規模,便解決了倭寇之患,我覺得比起用海戰火槍,這種簡便實用的作法更值得推崇。」
監察史大笑:「這容易呀。」立刻就整身衣服脫了下來,雙手捧給刀客。刀客穿上官服,指了指地上脫下的衣服,說:「你要不嫌濕的話,就穿我的吧。」監察史立刻說:「不嫌不嫌。你不知道,我治理黃河時,整天都在水裡泡著。」
崔冬悅一頭黑髮地走下山去,黑亮的鬍鬚迎風飄揚。到達山口十五年前的獵戶家,終於遇到了十五年前未遇上的獵人。獵人衰老九_九_藏_書得很快,變得枯瘦焦黃,令崔東悅無法聯想起他十五年年輕時代究竟是什麼樣子。
刀客苦笑了一下,監察史親切地說:「瞧瞧,都是我不好,一下就說到了你的痛處。我明白,你在本國最多是個佃戶。」刀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說:「我還從來沒穿過官服。」
夢想著穿著一身真鎧甲,敲一敲能發出令人心醉的音質,十夫長劉凱開始了行動,帶著兩個鴛鴦陣走上了街道,登時引起轟動。
五個丫環遲遲沒有趕來夫人房探視的原因,是因為那個士兵並沒有被門拴一下打死。他只是流了更多的血,女人畢竟是女人,她們再也不忍心打第二下了。
看著這個血流不止、哭聲不斷的小兵,五個丫環相互遞遞眼神,彼此都明白只有用最後一招了,那是她們伺候人的底線。她們從小受到奴才訓練,有一項伺候男主人的項目,叫「鴛鴦浴」。教她們的老媽子說,這一招和戚繼光大將軍的鴛鴦陣,都是天下厲害的陣勢,只要施展出來,沒可能不討男主子的歡心。
崔冬悅掏出了兩張銀票,以農村的生活水準而言,這個數目足夠她活到四十歲,如果再節省點,這就是她一生的錢。她驚得站起,嬰兒頭顱后滑出了乳|房。她將銀票一把搶在手中,果斷地說:「好,我跟你睡覺。」
刀客尷尬得說不出話。她悶悶不樂,眼光慢慢瞟到了刀客手中的倭刀,立刻叫道:「我要這個!」
五百年光陰一晃過去,人文學者考察日本舞蹈,發現有一些動作具波西米亞風格,可能就是那四個綵船女人的功績。
看著綵船外熱烈的歌舞場面,手持長棍的波西米亞姑娘貝慕華流下了眼淚。她坐在椅子上已經三天三夜水米未進,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波希米亞人自古有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美德,而她有著嚴重的受騙感。
崔冬悅也感到一陣難過,扔下一兩銀子,過了半晌說:「你女兒呢?」獵人說:「她十五歲就嫁人了,我勸她還是嫁給農民,這樣生活多少有所保障。」崔冬悅詢問她的住址,獵人現出狐疑的目光,說:「你找她幹嗎?」
倭寇還在綵船上的消息,鼓舞了民眾,四個波希米亞女人大喊了一聲:「還在!」五百武士齊聲應喝:「還在!」兩岸民眾也興奮地大叫:「還在!」四個波希米亞女人大叫:「那還等什麼,小夥子們,跳起來!」
船下四十人頗為不忍地看到敢死隊的最後一名成員如一根木棍般硬梆梆倒下。店鋪中的幾位老人不約而同地發出感嘆:「我們遇到了高手。」
五姐妹相互遞遞眼神,道:「有效。」然後按當年老媽子教的方法一一作去,小兵立刻醉酒一般,過一會五姐妹也覺得頭暈目眩。他們暈暈乎乎地一直泡著,完全沒有了時間概念。
劉凱嚴厲斥責:「你不是在綵船那邊嗎?」水中爬上來的刀客答道:「那是我在騙人。」劉凱大怒:「連我都敢騙!」向身後的兩個鴛鴦陣大手一揮,喝了聲:「給我上。」

面對突然緩解的交通,海道防喜上眉梢,一揮馬鞭:「進軍!」三千兵馬行進了五十丈,見到了威風凜凜地站立在屍體旁的劉凱。屍體被翻過身時,海道防幾乎從馬上跌落。
在崔冬悅的意識中,他已避開了棍尾,然而他的身體只移動了半寸。
經歷了她之後,崔冬悅感到周身遲鈍的神經一絲一絲地微微痛起來,關節處緊澀的韌帶已全部放鬆,好像是他十三歲手刃南京第一高手張同慶時的身體狀態。坐起身後,感到雙目靈活了許多,一切均變得格外清晰。
看著她幽怨的眼神,刀客忽然產生想和她再說幾句話的念頭,他在心裏告誡自己:「這樣不對。」但還是一步走入了屋門。
劉凱暈了過去,又被一腳踢醒,原來刀只是刺穿了他肩膀上寬大的紙漿鎧甲。刀客皺著眉,問:「這麼多年過去,部隊上還是紙漿鎧甲?」劉凱抱怨道:「就是,誰不想要身真的!我都快五十的人了,還跟個小孩似的穿著紙衣服到處跑。不是怪你,剛才咱們遊了那麼長時間泳,明天非變形不可,要知道連這紙作的鎧甲還得兩年發一套。下半年我都沒的穿了!」
刀客一腳踢來,劉凱頭部剛挨到腳尖,便就勢一轉,頭部著地,暈了過去,自信樣子足以令人信服。劉凱口吐白沫,耳聽得刺客嘀咕:「真暈了?我不信。」然後聽到腳步聲到了自己腦袋旁。
貝慕華信服地閉上了眼睛。
問了幾戶人家,崔冬悅走到村西盡頭,在一間矮小的土屋前見到了一個正在餵奶的女人。那便是她了?孩子的頭顱遮擋了她的乳|房,但看到了她完整的脖頸。一路上,崔冬悅想象過她已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樣子,沒料到她還有著少婦的風韻。
窗口灑入的夕陽光線暗淡下來,天漸漸黑暗。他和她已經了一段融合的時光,刀客酒醉般地躺著,她乖巧地側卧在一旁。刀客左手摟著她,右手扔握著那柄狹長的刀,忽然說:「你知道戚繼光大將軍的合作者是誰嗎?」
刀客:「別問。你知道他些什麼?」

軍備庫就在城西,炮兵很快回來。「嘡嘡」兩聲,兩塊石頭飛上了宅院上空,先後落下。所有人都感到,這石頭彈是比炸彈差得太遠,落下后連個聲都沒有。海道防又一鞭子抽在炮兵身上:「混蛋,你就不能給我找兩塊大點的石頭!」
他喝得很慢,彷彿心事重重。貝慕華數次企圖爬上床,均被他動作巧妙地一掌推下,然後一錠銀子落地。他呆了三日,喝下了三十壺酒,貝慕華每晚都睡在甲板上的藤椅里,握著一天多似一天的賞錢,心理尚能平衡。
刀客:「不,我不能死了,還找個女人陪葬。」
南京的冬季只有蜘蛛與螞蟻,驚蟄春雷過後,土下爬出了蠕動的肉蟲。南京城門外,一個拿著根長棍趕路的青年,因一隻迎面飛來的馬蜂而停下步伐。馬蜂紅黑相間的肚腹,猶如神宗皇帝平日的龍袍。
眾首領面面相覷,一個好心的說:「反正平時咱們喝酒也得找小姐作陪,要不就讓她們一塊吃吧?」四個波希尼亞女人坐上飯桌,她們來自遙遠異國,艱辛地維持著一艘綵船的開銷,從來是自己作飯,如有客人要留宿吃飯,也都準備的是波希尼亞食品。波希尼亞是流浪民族,食品粗糙,好在是異國情調,將將可把客人矇混過去。
首腦們被罵得狗血噴頭,準備施展武功,將她們都點了啞穴。而這時接到報告,說倭寇在監察史別宅,海道防正帶領一千官兵趕去,他們還推了兩門重型火炮——依此判斷,倭寇就應該在城西別宅中,否則官方不會如此興師動眾。
劉凱信誓旦旦地說:「有倭寇進城,小人顧及大人安危,自作主張,來幫大人守著水溝,以免倭寇鑽入。請大人恕罪。」
劉凱:「我怕控制不好。」
而河水中的刀客,望著鴛鴦陣,卻流出了兩行淚水。他搖搖頭,再一次潛入水中。

崔冬悅沉吟半晌,說:「我還是親手交給她吧。」
十五日後地方官員的正式報本呈上禮部,禮部例行公事般地寫下了十五行悼文,下發戚繼光家族,對其一生功績沒有提及。這十五行平淡的詞句,在福建浙江廣為流傳,令戚繼光舊部唏噓不已。
女人的表情稍感失望,刀客說:「你想不想學殺人?我教你一個一殺一個準的法子,學不學?」女人點點頭,兩眼充滿興奮的神采。
十夫長劉凱手下的淫|亂小兵被勒令退伍,他萬念俱灰地走出衙門時,受到了五個花枝招展的丫環的迎接。死去的監察史的一二三夫人都已改嫁,五個丫環已不再當丫環,她們用多年積蓄,在秦淮河置辦下一處酒樓,於是小兵成了大老闆。
各大家族都有在深山修鍊的高手,為了家族榮譽,紛紛趕回,有的在半路相遇,一言不合便抽劍相刺。南京城門從此常有傷病員由擔架抬進,偶爾還有棺材到來。
一名武士團首腦表示疑問:「干你們這種職業的,還可能露宿?」立刻招來了女人們的大聲謾罵,她們表示固然她們有一千種機會避免露宿,但因為還有個姐妹呆在綵船中生死未卜,她們根本提不起心情,你們漢人太沒人情味了。
入夜後的南京,有著格外美麗的燈火。在三百年前,南京人便已開始過上了夜生活,而現今的明朝大部分都市,夜晚來臨,便一片黑暗。
倭寇的消息,並沒有妨礙秦淮河兩岸的色情生意,反而有促銷效果,令尋花問柳增添了一絲驚險氛圍,許多老客戶都喜歡這新情調。
消息上報到駐軍處「海道防」衙門,調查任務委派給十夫長劉凱。多年以前掃蕩倭寇時期,南京駐軍曾派一批士兵去浙江戚繼光兵營接受訓練,其中便有劉凱。他現在統領十人,外加炊事員一名,他當年接受的訓練是「鴛鴦陣」,就是五人一組,三人拿藤牌掩護,兩人拿長矛進攻,以對付倭寇詭異的刀法,頗有奇效。
在人群的最外圍,還有一個努力往裡擠的身影,他便是十夫長劉凱。他在一家肉鋪前爬上岸,見到屠夫剃肉的尖刀,仗著身上的官方鎧甲,一把奪了過來,望著前方一直盯著的衣服背影,兇猛地擠進了人群。
出於對官方的信任,一些年輕武士已有了趕往城西的打算。那麼,綵船中的又是什麼人呢?武士團已在綵船下進攻了三天,被打死打傷幾十人,如果裏面的不是倭寇,是一個漢族的武林高手,就會失去了對抗外族的悲壯色彩,旁觀者只會想到南京武士武功的差勁。
十名士兵鬆綁后,攙扶著劉凱向外走。即將走過大門時,一個士兵說:「監察史大人可能遇害了,咱們要不要看看。」劉凱一驚:「一定遇害了,糟了。咱們要從大門出去,以後就再也脫不了關係。」思索了一會,大手一揮:「咱們還得從水溝出去,這樣就沒人知道咱們來過。」
刀客:「想不到南京還有你這樣的高手。」
士兵頭上的血滴噠落地,他看著尚且舉在半空的門拴,一動不敢動。過了半晌,一個丫環叫道:「你傻呀,止血呀。」士兵連忙雙手捂在了頭上。
貝慕華:「你不了解我們波西米亞民族,我們的宗旨就是找到愛情,只要找到了,生死都無所謂了。」
刀客出屋離去,女人追出門問道:「真有好多人來讓我殺嗎?」
她們都有著中文名字,一個叫貝慕華的色目女人已經招待了一個客人整整三天。客人持一根長棍到來,有一隻眼皮下垂的右眼。他拿出一錠銀子,要了十壺酒擺在床上,然後他蜷縮在床角,一壺一壺地喝下去。
三千兵馬飛快地到了監read.99csw.com察史別宅,兩門火炮架好。帶兩門火炮,原不想真用,只想起到威懾作用,但監察史已死,沒有必要再顧忌會損壞他的宅院。想到自己當官多年,從沒機會發射火炮,海道防豪情大增,馬鞭一揮:「瞄準,開炮!」
半個時辰后,他仍未醒來,貝慕華穿戴整齊,準備下船去看打擂台。當她拉開閣間的門,見到船下靜悄悄地站著四十個英姿勃發的青年漢人。他們均是衣襟短小的緊身武士裝,第一排手握長槍,第二排手握柳葉刀,第三排是張開的弓箭。
刀客:「當年朝廷和百姓也都是你這種想法,這是女人的想法。我們限制了艦隊火槍,別國要是不限制,日後我國只有被動挨打。可惜,平息了倭寇之患,這二十幾年的太平,令朝廷和國人都安樂慣了,誰也不會再動憂患的心思。」
少年時學到的鴛鴦陣,在中年時才用上,一用就取得奇效,劉凱的激動心情可想而知。高興之餘,完全喪失戒備之心,當劉凱拿出段草繩,上前捆刀客時,被一拳打在肚子上,疼得彎下了腰。
一名士兵邁步而今,立刻跌了出來,從小腹到胸口被剖開了深深一道口子,流了一會血,就氣絕身亡。連續幾名士兵都遭此下場,消息很快傳給了門口的海道防,說發現了倭寇,倭寇在殊死抵抗。
他今日已經七十五歲,十五年前登上野山時,曾在山口一個獵戶家討過水喝。當時獵戶不在家,是獵戶的女兒招待的他。那只是個八歲的小女孩,野山的清冷空氣將她的臉蛋凍出兩塊緋紅,她喝泉水吃野兔長大,精亮的雙眸顯示出體質的優秀。
而檢查倭寇屍體后,發現仍有四人逃脫,遍體鱗傷地推走了一車珠寶。當然也有另一種說法,說這七十倭寇其實被盡數殺光,那一車珠寶是駐軍統領貪污的。
而俞大猷學來了漢人一種高明的棍法,口訣叫「如影如響」,作為俞家軍的最高機密。南京駐軍派士兵去學習,均被攔阻在兵營之外,所以只好去了戚繼光的部隊學鴛鴦陣。
崔冬悅的先祖是謝安的貼身護衛,他十三歲時南京第一高手叫張同慶,張同慶的祖先是王羲之的家院護衛,曾經目睹過偉大字帖《蘭亭序》書寫的全過程。十三歲時,崔冬悅便擊敗了他。
所以,他走近,用槍撥了一下棍頭。
桌椅被撤開,五個姑娘拿出手鼓吉他,散開長發,撩著裙子渾身上下一扭,便跳了起來。立刻贏得了熱烈的掌聲。
十夫長劉凱就一直在花園草地上苦等,直到天黑,十個士兵也沒有回來。當他幾乎絕望時,看到監察史的官袍進了花園,心中一驚:「他沒死?」連忙跪倒,說:「十夫長劉凱,拜見大人!」
六十歲后,崔冬悅已老眼昏花,掉了一顆門牙。為避免被新生代挑戰,毀了一生的不敗名譽,他選擇了離開南京,歸隱在三十裡外的一座野山。他的體能衰弱到武士的底線,而他的意識依然敏銳,目睹了南京城中新生代武士的身手,憤憤不平地想到,只要自己再年輕五年,就可將他們統統擊敗。
士兵們衝進去后,很快捉住了在水桶中嚇得一動不敢動的一男五女。他們被綁送海道防馬前時,所有人都眼睛一亮。查明了一男是十夫長劉凱下屬的小兵,海道防下令將他押入死牢,與劉凱關在一起。
經過當街審問,海道防推斷倭寇仍留監察史別宅。然後劉凱被押往死牢,三千兵馬繼續向西城進發。海道防下令:「咱們最大的官都死了。非常時期,沒法愛民如子,再有看熱鬧的百姓阻擋道路,一律格殺勿論。」
嫁人後的她追求刺|激,夢想在作監察史夫人的同時,還能有一種秘密生活。女人在床上坐了一會,穿上衣服,拿起門后竹竿,挑下門上燈籠,點著后,掛了上去。
船下的新生代高手已經又站立了一個時辰,前後身衣襟均已濕透,仍然沒有疲乏的跡象。忽然,他們所有人眼睛一亮,船上閣間的門緩緩拉開,一截棍頭伸了出來,晃了晃,便再也不動。
女人的坦白自然,令刀客詫異,回身看去,自言自語道:「果然是高素質的女人。」兩人相對沉默,半晌后刀客說:「我本不想殺他,但他要殺我。」
作為最後的敢死隊員,崔冬悅走上了綵船,望著隔間門伸出的棍頭,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一碰,棍尾便會閃電般打來。聽聲而動——這便是如影如響中的如響。
刀客好奇地看著他,晃了晃手中的倭刀,監察史驚叫:「你就是那個倭寇?想不到還真有倭寇——以你們的性格,見了好東西就拿——算了,科學是不分國界的,我的發明能造福你國人民,我也覺得值了。」
劉凱兩眼一閉,跳下。他在水面上冒出頭后,只見到水面上露著十個士兵的腦袋,又過了一會,仍不見刀客浮出水面,劉凱興奮地大叫:「倭寇淹死啦,倭寇淹死啦!」一個士兵面無表情地對他說:「在你後面。」
劉凱低喝了聲「得令」,低頭向宅門跑去。
第三人回身看了看船下陣營,旗手比劃出「必有重賞」的信號。第三人額頭的汗水已很粘稠,他努力睜了睜眼睛,大喝一聲「開」,掄刀向棍頭劈下。
刀客跳下床去,迅速穿上了監察史官服,說:「將門口的燈籠掛起來吧。我保證,一會就有人來給你殺了。」然後持刀走出門去。女人叫了聲:「以後還能見到你嗎?」問外傳來刀客的不帶感情的聲音:「你殺幾個人,我就再見你幾次。」
刀客搖搖頭,對貝慕華繼續說下去:「十五天前,戚大將軍逝世,朝廷竟然沒有一份像樣的悼詞。在南普陀山中養老的俞將軍氣不過,特意派我扮作倭寇,來攪亂南京。我是俞將軍的侍衛,將軍的推斷十分準確,明朝的官兵制度確的有問題,偌大的南京竟真的被我一個人攪亂了。」
這隊人馬終於出發,一路喊叫著「捉拿倭寇,閑人迴避。」結果道路越走越擠,在上萬百姓的簇擁下,緩慢地向城西移去。
頭頂上的聲音:「你能鑽進來,說明倭寇也能鑽進來,的確不得不防,好,我不怪你。」
他死前的最後一念是:「四夫人可能還在戰鬥,哎呀,她殺了那麼多人,我該見她多少次呢?」
閣間內的貝慕華睜開了眼睛,回頭髮出得意的嬉笑。客人表示鼓勵地點點頭,伸手拉開了後窗,一拎刀,縱身跳下。貝慕華一聲驚叫,趕到窗邊,喊道:「你走了,我怎麼辦?」客人漂浮著,說了聲:「戰鬥下去。」然後整個人潛下水面。
刀客點點頭,再一次打開房門,背對女人坐下。女人看著他身上的監察史官服,平靜地說:「我丈夫已經死了吧?」刀客搖搖頭,說:「他是個狡猾的人,逃了。」
波希米亞民族天性好奇,這一匪疑所思的變化,登時令貝慕華大為傾倒,當客人說:「我教你個打人一打一個準的法子,學不學?」她立刻使勁地點了點頭。
此時門外,四個女人叫道:「一起跳吧。」五百武士都跳動起來。南京武士一貫高深莫測,見到他們搖頭扭腰,登時吸引了兩岸民眾,場面更加擁擠不堪。
場面尷尬了半晌,一人說:「如果綵船中的不是倭寇,那我們的笑活就鬧大了。」經過激烈談論,眾人一致通過,不管綵船中的是否倭寇,一律以倭寇對待,將其擒獲后迅速處死。
刀客回身:「真有,相信我。」
刀客:「再廢話,我現在就劃了你脖子!」
女人的悲慘處境,已打消了崔冬悅的慾望,他只想幫幫這個在自己六十歲時便認識的女孩,然後高尚地走開。然而丈夫腿斷後,她多次動過去南京城中賣身的念頭,並在秦淮河兩岸作過諮詢,清楚地記得這兩張銀票的數額是一個中檔妓|女的價格。
三十幾塊石頭彈發射出去,海道防的心情稍稍變好。此時炮兵提醒他:「大人,這可是咱南京全部的石頭彈了。您呆會必須給我寫個情況說明,否則咱南京二十年來儲備的石頭彈一次用光,我實在沒法在軍備庫報賬。」
監察史會心地一笑:「原來你喜歡這個,好,我寫工程方案時你盡可以去找我夫人,她可漂亮呢,爺爺是文化名人,估計你這輩子就接觸過高素質的女人。」
海道防大怒:「為什麼問題總出在你身上!」一馬鞭抽下去,「沒有炮彈,你還敢推著炮來?」炮兵忍痛賠笑:「您的命令是讓我帶火炮,沒寫著要帶炮彈,所以我就只推著炮來了。」

劉凱連刺幾刀,大喊一聲:「我殺死倭寇啦!倭寇被我殺死了!」人群驟閃開,屍體倒地,劉凱揮舞著手中尖刀,向群眾比劃:「看看,都來看看,是我乾的!」他窮凶極惡的表情和亂晃的刀,令人群潮水般疏散。
五姐妹發出鬨笑,貝慕華翻了翻眼睛,抬頭說:「你怎麼又想通了?」嘆了口氣,轉身邁回甲板,伸臂搭住客人雙肩,對姐妹們嚷了句:「你們先去,我隨後到,最多遲半個時辰。」
丫環們相互遞遞眼神,一個丫環說道:「我們知道你們想什麼,可以。但我們五個人,你們十個人,這種搭配,也顯咱們大家都太沒素質了。」
剛要開口解釋,作出無償捐贈的表態,崔冬悅已被她拉進了屋裡。她對床上的男人一陣低語,男人從床上爬起,接過孩子,單腿蹦出了屋外。
第二人和第三人面面相覷,回頭望船下的陣營中有一個人正揮舞著兩面三角小旗,明朝船業發達,武士團的指令也搬用了海軍旗語,那是「繼續進攻」的信號。
刀客激動地坐起:「既然武功勝不了敵人,俞將軍又獻上了一個建議,就是請朝廷批下銀子,大量製作火槍,以先進的武器取勝。可惜,出於同樣的顧忌,朝廷還是沒有採納。所以才有後來戚將軍發明鴛鴦陣、俞將軍發明棍法刀的事情,我們原本不必贏得這麼吃力,戰場又不是武林的擂台,非要用武藝去比拼。」
海道防召集了一個千人中隊,要他們帶上最精良的武器趕往監察史別宅。他在衙門前騎上戰馬,而部隊卻遲遲不出發,他大怒斥責,得到的答覆是:「最精良的武器還沒有到達。」
炮兵:「大人,為避免下一次誤會,我這回把話說在前頭。按照朝廷規定,動用炸藥性質的炮彈,得經過省級批准,要經過許多道手續——」
南京最有勢力的武士團屬於謝氏家族,此家族在東晉有一個著名人物——丞相謝安,創造了中國戰爭古史中以少勝多的名戰役——淝水之戰。
劉凱疼得吐出胃液,脖子上架了寒冷的刀。在刀客的要求下,六面盾牌四桿長矛扔在了地上,刀客帶著十名士兵走道河沿,說:「跳下去。」十名士兵跳下去后,刀客帶著劉凱也站到了河沿,刀客一笑:「現在該咱倆跳了。」
劉凱賠笑道:「你讓我九-九-藏-書跳我肯定會跳,但有個技術問題,你的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要是跳得猛了點,脖子不正好上了刀刃。」
女人:「明白。你是為我而來嗎?」
第四日,地中海號綵船上的女人得知了武士團打擂台的消息,聽到英俊的新生代高手都出動了,便吵鬧著要去看。貝慕華精心化妝后穿上了一件本民族多褶花裙,胸衣開口處插了一大簇白蘭花。五個姐妹下船時,那位古怪的客人走出閣間,手中的長棍伸到船梯上空,劃下后攔在貝慕華身前。
刀客將邯鋼的板斧拾進屋,遞給她:「再有一個時辰,就入夜了。你不要在房裡點燈,在房門口掛上個燈籠,來了人不要看,只看到地上的影子,只要影子的兩腿一晃,你就一斧頭劈下去。」
過一會黑暗中傳來了三次落水聲。首腦們舒了口長氣,彼此以眼神安慰了一下,說:「還在。」
她應該二十三歲了吧?她肯定長大了。
至於「地中海」號綵船上還剩下的四個波西米亞女子姐妹情深,因貝慕華的死亡,不願再留在南京。經此事件,她們對倭寇產生強烈興趣,駕駛綵船出海,一路向東而去,決定在倭寇的本土上作一番事業。
她嫁人已有八年,除了懷中的嬰兒,還有過兩個流產的胎兒。崔冬悅注意到她的眼角延伸得很長,那是尚不至於破壞她整張臉美感的皺紋。她說:「原以為嫁給農民,生活就有了保障。誰料到賦稅太重,我的生活一貧如洗。」
當海道防為交通堵塞心情焦灼、武士團首腦為四個波希米亞大傷腦筋時,刀客進入了監察史的書房。
刀客目光仍盯著屋外邯鋼的屍體,問:「護衛邯鋼是個什麼樣的人?」女人聲音響起:「一個賭徒,欠了別人三千兩,輸掉了老婆賣了家產。前天他還和我睡過一覺,時間在中午,陽光充足。」
刀客一愣,說:「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在二十年前,有兩名抗擊倭寇的名將,戚繼光和俞大猷,他們在嚴格的控制監查下,以很少的錢很簡陋的武器擊敗了倭寇。世道太平了,但卻種下了更大的隱患,朝廷覺得他們那種制約將領才幹的體制是合理的,因為戰爭畢竟打勝了。從長遠的意義上講,戚俞二位將軍真不該打勝。」
劉凱終於說了,一行人游到了城西。那是一座院牆緊挨河道的建築,為了宅院中有活水的池塘,圍牆留有一個小洞讓河水流入。他們從這個小洞依次鑽入,劉凱和刀客是最後進去的,為了防止先進入的十名士兵在牆內突襲反擊,刀客又將刀架在了劉凱的脖子上。
客人不知何時醒了,他犀利的左眼和獃滯的右眼都一動不動盯著貝慕華,兩手慢慢撫摸著棍身,一把窄窄的長刀閃了出來。
南京城中已亂作一團,而那名被懷疑是倭寇的青年卻蹤跡全無。
五名丫環都正值妙齡,是隨著夫人嫁過來的,從小受過文化熏陶。她們的氣質是士兵們所沒見的,一個士兵和氣地問道:「你們都是小姐吧?」丫環們說:「不,我們就是丫環。」
望著外面的熱鬧場面,店鋪內的首腦們均深受感動,說:「三天來,他們太辛苦太緊張了。要沒這幾個外國姑娘,還真放鬆不了。」首腦們看了一會,忽然一人大叫:「哎呀!倭寇該不會趁亂跑了吧!」
「如影如響?」眾人登時發出低呼。
馬蜂綠黑相間的腹肚切成了兩半。
海道防官員準備嚴懲十夫長劉凱,但劉凱已不知去向,同時失蹤的還有他的兩個鴛鴦陣。經過對臨街居民大面積的盤問,得到以下彙報:

農活與生育並沒有使她的體型醜化,這歸功於她少年時代歡蹦亂跳的山中生活。
天空黑暗后,海道防看著亮起的燈火,遙望隊伍前方道路的堵塞情況,陷入了絕望情緒。當隊伍喊出捉拿倭寇的消息,南京百姓就圍上來,將三千兵馬圍了個水泄不通。
炮兵:「但在咱們國家武器管理制度上,是兩碼事。您真不能怪我。」
海道防一下打斷了他:「給句痛快話,我這種級別的官,能用什麼炮彈?」
頭頂上的聲音:「你到哪去?倭寇已逃走多時,你再從宅門出去,肯定追不上了。從水溝走是條近道。」
劉凱也覺得有理,掙扎著起身,費了半天勁終於解開了一個士兵,十根手指累得生疼,對那士兵說:「我下令。剩下的人,你去解吧。」
女人回過身,展示出前身的曲線,說:「我出生在文化名族,從小被教育要當個淑女。太壓抑了。」
秦淮河兩岸有著各色尋春場所,河中亦常年漂泊著雙層綵船。由於明朝前一個時代——元朝毫無節制的開放政策,大量的歐印白人湧入漢地,肆無忌憚地經商傳教。明朝初年已對這些外來人種進行了限制,他們的後裔一代遜似一代,甚至淪落煙花柳巷。
嚴肅認真的表情,令新生代高手更具男性魅力,綵船上的貝慕華看得如痴如醉。當她企圖比較出最英俊的武士時,背後伸來只手,將她一個趔趄拽進了門內。
女人滿意地回屋了,望著女人後身的曲線,刀客說:「真讓我意外,我能否也問一句,你為什麼對殺人感興趣?」
崔冬悅以貓戲老鼠的心態望著這根棍頭,他心裏有一千種入門的方法。比如,可以根據棍頭的傾斜角度,精確地算出屋中人頭部的位置,將手中的槍投擲進去,他有一擊必中的把握。
這次倭寇進南京的事件的確驚動朝野,神宗皇帝要求南京寫上一份詳細的報告。十日後,他接到了一份可歌可泣的報告,訴說南京軍民合力殲滅倭寇的英雄事迹。
她的聰慧,令刀客感到愜意,撫了撫她的頭髮,說:「這是俞將軍的意思。朝廷沿海艦隊都是小股小股地歸各地方政府管轄,要實行這個計劃,勢必要將分散的權力歸一個人統一指揮。朝廷從太祖皇帝起,便害怕武官權力過大,所以根本不可能採納俞將軍的建議。」
在人群的外圍,有一個消瘦的身影在努力地往裡擠,他是跟刀客換了服裝的監察史大人。他先開始叫著:「我是監察史,讓開讓開。」但招惹來嘲笑,旁邊的百姓都說:「這人為了看熱鬧,什麼都敢說。」後來,他什麼都不說了,只是使勁往裡擠,心想只要擠到最裡面,見到了官兵,就徹底安全了。
女孩時代的她對崔冬悅的雙槍形象留有深刻印象,她說:「您一點沒變,又討水討到我這了。您還記得我嗎?」尋找她,多因為對一個女孩的成長變化感到好奇,在骯髒破衣的包裹下,仍可以明確地判斷出,她十六歲時便獲得了婀娜修長的身形,她的眼睛如我所料般充滿風情,一閃念,崔冬悅忽然有了將她拖進屋中的慾望。
她喃喃道:「知道,就是俞大猷將軍。你怎麼問這個?」
她看看了月亮門下邯鋼的屍體,發現自己竟沒有動一絲的感情。她遺憾地搖搖頭,知道在自己心裏,這個死去的男人已被人取代。她進屋,拾起了地上的板斧,隱身在牆壁的暗影里。
忽然,劉凱看到一個身影正走過遠方橋頭,雖然相隔遙遠,天空黑暗,但從橋頭的燈火中,劉凱仍清晰地從衣服辨認出,正是那被懷疑是倭寇的青年。「你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你!」劉凱奮力游去——
萬曆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下了半日毛毛細雨,南京老城的春色仍遙遙無期,在更寒冷的北方,一隊錦衣衛騎著快馬,忍受著鼻耳的凍痛,將名將戚繼光的死訊帶進了京城。
「地中海」號綵船艷名遠揚,因為居住在船上的是五名異族女性,波希尼亞人種,淺淺的棕紅膚色,有著黑藍的瞳孔閃亮的眼白,她們的肌肉質感滑膩,骨架充分舒展。(注:波西米亞族即吉普塞族)
監察史曾在山西治理黃河,是克服流沙沉澱的專家,貪污腐敗的官場生活仍沒有削弱他的科學家氣質。見到一個濕漉漉的人提刀進門,監察史沒有一絲慌張,莊重地說:「明白。我早惡貫滿盈,也不問你是誰派來的了。但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剛有了一個讓黃河改道的靈感,請讓我寫下來。」
但他仍然有著一名武士的底線,穿上昔日的緊身服裝,看到七十五歲的身體尚未臃腫變形,近乎於二十歲小夥子的形狀。崔冬悅捋了捋垂胸的花白鬍鬚,產生了一絲自豪感。
而店鋪中的武士團首腦,尚且維持著在權貴家的待遇,一到餐時便有一行傭人提著高級食盒送到。當店鋪中擺滿了一桌酒菜,四個波希尼亞女人開口:「我們要求解決吃飯問題。」
經過了一個時辰的急速行進,崔冬悅到了南京城外的一片田地,田裡有個農夫正在犁地,準備種下今年的第一茬作物。也許他便是她的丈夫——如此想法,並沒有令崔冬悅步伐停歇,他保持速度,一遛小跑地進村了。
頭頂上的聲音:「你是不是考慮得過頭了!倭寇既然已逃出了我家,你就應該追出去捉拿。再有片刻耽擱,我就將你處死。」
刀客:「那我告訴你,你要永遠記住。俞將軍有過許多高明的想法,甚至超過了戚將軍。比如,他調查出倭寇的祖國正陷入諸侯混戰,沒有建立起中央集權,不可能組織財力人力作科研,所以他們的航海技術十分低下,遠遠遜於我大明。倭寇不可能有成規模的戰船。」
邯鋼後退了兩步,說:「這個庭院中只有我一個護衛,剩下的都是丫環傭人,請你不要濫殺無辜。」然後倒地,衣衫左胸部位有鮮血滲出。
等了一頓飯功夫,衙門的街道盡頭,響起百姓的喧嘩,兩門重型火炮艱難地推了過來。炮兵滿頭大汗地稟告:「大人,因為軍備庫在城西,衙門在城東,我們已是以最快速度趕來。」
倭寇藏匿的綵船一團黑暗,兩岸逐漸亮起花花綠綠的燈火,武士團首腦們的心情惡劣,他們很清楚,店鋪中還有四個波希米亞女人,她們一定會要求武士團解決住宿問題。
當刺客出門后,回頭見穿著自己衣服的監察史遛出了書房,玩命地向走廊深處跑去。
看著船外的歌舞,刀客長嘆一聲,說:「俞將軍命令我擾亂南京后要安全撤退,只要南京的混亂能引起朝廷的反思,就行了。但朝廷和民眾都麻木得太久,搗亂一下,還遠遠不夠,我準備戰死在這裏,只有血才能讓人清醒。」
再如,他左手槍脫手飛擊棍頭,當棍尾打出來,落空后必有一絲停頓,他持著右手槍趁機鑽入——但獵戶的女兒令崔冬悅產生了久違的激|情,他悲劇般地想試試自己的反應能力是否有年輕時代的敏捷。
客人嚴肅地收回棍,雙肩撐著貝慕華全身的重量,脖頸直挺地走回了閣間。
當他脖頸一歪,硬木棍般直挺挺倒地后,躺在甲板上抽搐兩腿的他,想到衣兜中還有四十多張銀票、七塊銀錠,難受地流下眼淚,後悔一個時辰前沒有都送給獵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