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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仙配

天仙配

作者:王二屎
你能在長沙任意一個工地上見到新化人,你也能在西站,南站,馬王堆高橋撞到混的他們,和睡到站的她們。
這個喜歡拿工錢來壓人的包工頭,最終被一夥漣源人抽得臉蛋腫成饅頭,原因無他。在工地,人們對未拿到手的工錢總是透著股危機感,容易躁動。
我們隨地吐痰隨地小便,我們用舊報紙擦屁股,用手掌揩鼻涕,偷看女人洗澡,把鋼筋綁腿上帶出工地換酒喝。我們的個人衛生讓人著急,我們的心理衛生令人生憂,我們用四肢來做事和思考,我們不是二等公民,我們比二還要低幾等,我們不僅僅是新化人,我們是攸縣人,南縣人,張家界人,邵東人,雙峰人,安化人,漣源人,冷水江人,我們是農民工。本地人討厭我們,我們自己則相互討厭,我們都有著相同且多的弱點和缺陷。但我能說我們的缺陷是社會的缺陷,我們的弱點是人性的弱點么!只是有人在這個點上開花,有人看到有花就把它摘了。
宿舍在六樓,是一個小隔間,還住著另一個老鄉,隔壁的大間則住著幾十號人,有邵陽人,湖北人,廣東人益陽人和寧鄉人。幾天後,我驚悚地發現那邊還住著個漂亮女人https://read•99csw.com!我立即想要加入他們,遭到拒絕,理由是:我們不是一個班組,住一個宿舍容易搞亂。我對老鄉說,人家歧視我們呢!但老鄉說不可能,說在工地,不管他是哪裡人,都要怕我們新化人,我說那不就是歧視嘛!老鄉說我太自卑。
王二屎,八零后農民工
夜晚來臨,我還沒有睡去,老鄉們出去吃飯,我決定去走一走下河街。夜幕下,我腳步虛浮,踩著濕漉漉的石板,在下河街走了兩個來回,沒見到工友所說,兩旁數十失足夾道喊「搞」的場景!從下河街出來,江風冷烈,橘子洲頭的煙火在頭頂咆哮,我頭痛欲裂,又走了一些時候,酒勁似乎還在往上涌,我有些分不清方向,不過沒有關係,我今晚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我現在就要找個乾淨的地方睡一覺。
只是,今夜我不會回來,酒醒了也不回來,明天我也不一定會回來,等錢花光我就回來。
這個傻瓜,他以為抓住了民工的鼻子,但那也是底線和痛!
儘管我憎惡工地的一切,但它如此簡單直接,以至於我只需要一雙手和一點蠻力就能在這兒生存,它如此適合九_九_藏_書我。
那裡,廁所的水不會半夜往我床下流,浸濕我的鞋,沒人在我酣睡時把電視機摔到地上,沒有凌晨三四點鐘壓抑的啪啪啪,吱吱吱,地上沒有濃痰沒有剩飯沒有老鼠屎,我可以把後背安全地交給牆壁而不用擔心被鼻涕粘住!那裡沒有腳臭,沒有鼾聲磨牙聲夢囈聲沒有二手煙。但是,一旦沒了這一切會怎樣呢?有一萬種可能。只是對我來說,任何一種都不會比現在更好。
這以前,我一直以為,內褲賊是一個高刺|激低風險的事業,我信息給一個之前的工友,勸告那位安化老幾以後務必好好做人。
工程順利完工,在等待驗收,結帳然後拿錢走人的日子里,再沒有什麼事情是必須要做的。第一天,我們除了拉撒,吃喝都在床上。
早上八點,包頭電話過來,問我們怎麼還沒到工地,我說我們今天需要休息,不做事,這個益陽老幾沖我吼,說一個月內沒給他完工就別想拿錢,我開的外音,我們中間年齡最大的老鄉聞聲跳起,接過電話開始嬲他娘,另一老鄉也湊過來,說黑工地都沒人敢賴他一塊錢,說不幹了,叫他馬上過來給大夥結帳,敢拖欠一毛錢就要揍得他流屎,我見兩https://read•99csw.com位老鄉都很激動,搶回電話大聲補充,告訴他不要以為挨飽了揍就可以賴掉工錢,沒這個好事!
傍晚醒來,老鄉在電話聯繫下個工地,我簡訊給一個女人,說我想她,沒有迴音。去樓下小賣部買包檳榔,問老闆有沒有我的信,老闆說如果收到會通知我。我回宿舍把檳榔丟給老鄉,準備喝壺酒繼續睡覺。
在前一個工地,我們可以選擇睡工棚或工地,我和他在工地的三樓分鋪睡一個屋。這個老幾定力不行,沒一次能堅持看完一個毛片,通常看到一半就開溜,臨走時留遺言一句「受不了了,我去樓頂放一槍。」不出意外,第二天必有女人內褲失竊,也偶爾幾次聽到有男人罵娘,心痛內褲昨夜無風而逝,合算著今天又有幾個平方的灰白抹了,多少面積的磚白貼了。
我曾看到一個女人因為拿不到工錢從五樓跳下當場摔死,她的丈夫當時就在樓下,站在圍觀的人群中像塊爛木頭般不聲不吭,木然望著樓頂絕望的女人。我也見過一個月上六十四天班的神仙大姐(當時的情況是白天做滿十小時為一天工。晚上加班則是,上半夜加班一小時算一點五,下半夜一小時算兩分)。
對這種半https://read.99csw.com調侃的誅心玩笑,哥哥呵呵呵呵傻笑,而當時只是沉默的弟弟,在烤完火后回房睡覺,再抱著哥哥的臭腳取暖時,會不會做噩夢呢?
當時老鄉看不下去,要去勸架,我說還沒出屎呢,看戲看戲,你看他那一身肉,好像好好打的樣子。
前年冬天,我們宿舍有一對兄弟,這對兄弟家境不好,在工地做小工,清洗外牆的瓷磚。哥哥小時得過腦膜炎,有點呆傻,弟弟二十好幾了聽說還沒談過女朋友,他們倆人兩天的工錢加一起還沒我一天的多。一次烤火夜談,聊到工地前些天摔死的一個電梯工的賠償款,有人就說:某傻,你這麼活著,總有一天你弟要被你拖死的,你還不如去死了乾淨。哪天你從腳手架上往下一跳,自己解脫了不說,你弟也能得一筆錢成個家。
鄰居拒絕我們的加入,我們沒有亂來,而他們那邊一直不太平靜,牌桌上吵,飯桌上吵,床上床下廁所澡堂都可以見到他們的爭吵。比較刺|激的一次是:某個痴漢半夜在月光下孤獨地吃隔壁漂亮女人晾在過道的內褲,我無法代入女人的老公起床夜尿,出門看到如此景觀是何心情。痴漢被揍得哭爹喊娘,末了還被逼下跪道歉賠錢,差點引起宿舍兩股人read.99csw.com火拚。
宿舍在坡子街,從工地到宿舍,要橫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五一大道與解放西路,中間要經過太平街或下河街。我拖著行頭,跟在識途老鄉身後,低頭穿過人群擁擠的五一路,過太平街時,老鄉吐掉檳榔渣,說以後上下班就走這兒啦!平平安安,不要走下河街。我說我們做室內,不怕失足。我怕在這碰見熟人,網友,前同事,前女友,前前女友以及她們朋友們。我要穿著沾滿水泥沙漿的迷彩工作服,每天早中晚在這片多事多非的地方穿行,一旦與拖家帶狗的她她狹路相逢,意味著穿幫和尷尬!
當時已是零晨三點,工友竟然沒睡,回信問我在哪?我說下河街,他罵我沒嬲過別,說那種地方你也去,沒意思,沒情趣,你從街頭走到街尾,所有貨色都是一句搞不搞,連句老闆都不會叫,上的時候更來氣,上死人似的,你讓她叫兩句,她就哎呦呦哎呦呦呦,活像群娃娃魚在叫,我說那明明是個叫|床版的《忐忑》。工友操了我一句——還TM左小祖咒版的呢!
我問工頭,為何工地沒看到食堂和宿舍?工頭說沒有食堂,看到那邊那棟高層沒?最高的那一棟,宿舍就在那邊。我抬頭往宿舍方向眺望,沒敢想我能住那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