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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下來,我們要學會聆聽生活

慢下來,我們要學會聆聽生活

作者:于鶯
生活無處不現真善美,只需一雙發現的眼睛。
現在病人看到我都說:「大夫,你看上去真喜興。」我能不喜興嗎?我可算白富美啊。為什麼?因為當醫生多年,又在急診室呆了八年,見慣了生死離別。有次更悲摧,值一天班送走四個患者,護士給我一個綽號,叫「白三夜一」。後來每當病人去世,家屬嚎啕大哭,我看上去似乎都很冷血,沒太多感觸。年輕時當大夫,在手上去世一兩個病人時緊張、想哭的心情早沒了。
真正感動我的就是這種片段。
一開始我想,是不是種族歧視,看不起黃種人?最後一個華裔對我說:「于鶯啊,你不要請他們吃飯了,沒用的。他們回家要陪老婆,陪孩子,陪情人,你不要請他們,浪費錢,正常上班就可以。等他們來中國,我們科請他們吃北京烤鴨,去吃BBQ,他們會欣然接受。」
希望讀者們聽完我的嘮叨,也能活出真我,別管那麼多,以及別人的眼光。
去年來了一對年輕夫妻,女的持續發燒,原因不明,臨床高度懷疑是淋巴瘤,做了淋巴件活檢,她的淋巴瘤病理類型難以診斷。一個淋巴件活檢,需要做普通的常規染色、免疫組化和基因重排。整個程序下來三周過去,結果是反應性增生,這等於沒有。再做淋巴件活檢,前後共三次,他們在醫院呆了兩個半月。女的已經https://read.99csw.com絕望,每天躺在床上哭,男的依舊平靜,一如既往地哄她開心。
我不停地跟朋友們說:「如果你想表示對愛情的忠貞,靠毀滅自己成全不了愛情。」
先說幾個故事。
見他們聊得火熱,我心痒痒,馬上到地下室拿了一把鏟子衝過去。
每天,只要見她稍微不發燒,她丈夫就推她到外面溜達,還拿著一隻不鏽鋼飯盆,滿大街地去買他買得起的食物,變著花樣給妻子吃。我上班特別早,因此每天清晨看到他端著飯盆,哼著小曲外出。看到我,他靦腆地笑了一聲,說:「于大夫早。」
有天中午我翹班回家,發現他家門口停了一輛黃色的校車。原來男主人是校車司機,太太是家庭婦女,帶著兩個孩子過著非常開心的生活。這情景看得我眼直熱。因為他們的房子有雪白的欄杆,翠綠的草坪,完全符合我小資心性的每一個生活細節。
路口也有一家,人特別好,草坪修得分外整齊,種著一株株美麗的月季,每回我經過,都要小陶醉一下。按照我的思維慣式,這家八成非富即貴,要不就是律師,或是中產階級,像搞IT之類的。
從美國回來后我就開始想:是不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於是就更加降低了要求。果然幸福指數直線上升,我每天都笑呵呵的。
微博上很多人九-九-藏-書都問:「你一個博士畢業生,工作到現在已經十一年,怎麼還是主治大夫,丟不丟人?」我告訴他不丟人。為什麼?我不喜歡趴在實驗室里,不喜歡埋頭在小白鼠中,也不喜歡把狗的肚子刨開做什麼血流動力學。我就喜歡呆在病人床邊,看他24小時的尿量,甚至精確到每小時的尿量。
于鶯,@急診科女超人于鶯,醫生,專欄作家,原北京協和醫院急診室醫師。
另外,我想說說什麼叫成功。
中國人很少認為家庭幸福就是成功。我剛到華盛頓,因為跟我們醫院跟當地某所醫院是共建單位,領導給我一筆公款,說拉攏關係。於是我對美國人說:「誒,我請你們吃飯啊!今天下班以後咱們去PUB!」沒人跟我去。
我愛看一部美劇,叫「Doctor House」。編劇能把每個離奇的故事編得靠譜。裏面的醫學橋段都是不可信的,所有的診斷治療在真正的醫生看來,就是一級謀殺,但通過生動的劇情,刻畫了一個House醫生——他瘸腿、嗜酒如命、嗑藥……卻有著與眾不同的善良和一顆細膩的內心。每回解決一則疑難病例,他會走到外面,讓天上飄著的雪花落在臉上,背景音樂響起,醫生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當患者病情緩解,家屬和病人相擁,喜極而泣,醫生從病房門口走過,回頭看了一下https://read.99csw•com,嘴角輕輕一個壞笑,走了。
我想明白這些后,我們的主任犯愁了。急診室難得有個老資格的、能說會道的女博士,竟然不參与課題申請,不向領導要實驗經費了。領導急了,把我派到美國接受資本主義再教育,但他們失策了。
現在領導要求我停微博,黨辦每天監控我的微博,我的政治待遇就跟政治犯一樣,特別開心。昨天上西門拿包裹,是一位不認識的粉絲寄來的手工餅乾。我一路哼著小曲,端著餅乾,黨辦主任看到了,我說:「嗨,你好!」他瞪著眼不理我。不理就不理,無所謂,仁至義盡就行。
那一刻,我鼻子都酸了。這樣的愛情太難得了。
我為那些在困難和貧窮中還能堅守的愛情喝彩。
胖一點怎麼啦?Adele在唱《Live At Royal Albert Hall》時,穿的衣服遠比我胖。每個人活出自我,社會就五彩斑斕。
第三件事發生在今年,還在搶救室,搶救室的故事特別多。一個城裡女孩愛上了農村男孩,父母堅決反對。女孩為了表明對愛情的堅貞,喝下百草枯。我在微博里提到過,百草枯沒有解藥,即使倖存,那也是百萬分之一。她喝時不知會死,結果從進醫院到死亡,前後一周受盡折磨,最後心臟功能衰竭。我不忍心去看她的眼神,那是對生的留戀。她每天https://read.99csw.com盯著搶救室門口等待,但她的農村男友從她進急症室到死亡,不敢來一步。她死了,小男友來了,哭倒在病床前。有什麼用?
我鏟著雪,和大家混熟了,隔壁是一對空巢老人,孩子都在異地。老兩口在搭一座露台,用了整整一個夏天,到冬天還沒完工。
由此,我知道什麼叫入鄉隨俗。
我也想過寫點文章,類似臨床小經驗、小知識的。目前在急診室工作才八年,還需要積累經驗,以後寫成一本小冊子,零售價0元。哪個大夫要就免費贈送,誰願意拿回家,隨便複印沒有版權。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在華盛頓,我住在一個華人家裡,非常痛苦,沒地方練英語。有一天,外面下著鵝毛大雪,我趴在窗檯前,裝文藝青年玩自|拍,看見周圍鄰居都出來鏟雪了。有推土機,有掃把,有鏟子……特別熱鬧。
第二件事發生在去年,也在搶救室,這地方總是悲歡離合。也是一個白天,120送來一個中年男子,心跳呼吸都沒了。他是鄂爾多斯的富翁,鄂爾多斯是個富得流油的地方,連清潔工都開著路虎上班。男子來北京做生意,約了客戶在五星級酒店喝茶,覺得胸悶不舒服,沒意識到是心臟病犯了,卻把服務員叫來痛斥一頓,指著茶葉說是偽劣產品。他越說越生氣,越說越激動,倒在地上當時就沒了心跳。120到場時搶救無效,送到https://read.99csw.com醫院搶救了半天也無效。從他身上,我得到一個結論:無端地指責別人,可以造成惡劣的後果。
然而,我也會為一些小事感動。
像我這般沒臉沒皮,心胸開闊,自我能力調節超強,不在乎外界眼光的人,在一個惡劣的、生存壓力大的、優勝劣汰強烈的社會下,還是一個傑出的代表呢!
八年前,我從一個內科大夫改行幹了急診。一個白天,我正在搶救室忙碌,忽然120衝著推進來一個小男孩——綁著心電監護,插著氣管插管,捏著皮球。我在急救的時候,120大夫說:「這小孩在上學途中倒在公共汽車上,幸虧旁邊有個退休大夫,當場給他做了心肺復甦,此刻還有一絲心跳。」孩子最後沒能救過來,年僅14歲。由此我知道,突如其來的猝死,不光發生在老年人身上,甚至會降臨在如此年輕的生命。
我高高興興地去,特別高興地回來。回來后在我們科做報告,說在美國大半年,發現資本主義的醫療氣息真是好,醫生能只干臨床,不搞實驗。當然,他們也會資助搞既實驗也干臨床的人,但完全是兩個體系。
社會價值觀不認同?沒關係。
最後一次病理,我們送了兩家醫院,有一家染色出來了,是一個T細胞淋巴瘤,血液科讓她住院打化療。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急診室,他拉著妻子的手在溜達,小夥子對我靦腆地笑了一下,女的也露出難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