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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日午後

熱日午後

作者:於一爽
喝了這麼多年,發現酒一點兒都不好喝,我們兩個人趴在桌子上吃起了冰棍。中間隔了一個酒杯的距離。這已經不是最開始的位置了。我發現:她的胸還是很大!
我說三四點了。我說來瓶福佳白吧。冰鎮的。
她明顯好了起來,又說我給你下碗面吧。我說加點兒辣。她說很辣?我說很辣。那你最近見王海了嗎。黃鑫鑫一邊兒下面一邊兒說。我說沒見,好久沒見了。
其實她只有兩個離婚證。所以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
黃鑫鑫說從去年就一直放在那,也可能是前年,上面還有風鈴,鑰匙掛件,發光小星星,聖誕老人鈴鐺,被風一吹就響。分有規律地響和沒有規律地響。兩種。其實我也說不清楚。
到了黃鑫鑫家,她有一個四合院。在她這種年齡,如果自己有錢,離婚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可惜她都這麼老了,快絕經了,我想。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知道,朋友這兩個字在女人之間從來就沒存在過。我們認識快7年了。她31歲的時候我大學剛畢業。去王海家吃飯。黃鑫鑫是王海的朋友。再後來,她成了王海的朋友的女朋友。不過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沒說,可能是我太緊張了,我怕我的心臟突然停止跳動。
接著她又問我吃冰棍嗎。我說這個台詞可真不錯。你和小黃魚結婚就是為了忘記老張。我說給我拿根冰棍吧。
而現在呢,我們已經快一周沒見面了。在疾馳的計程車里,我開始很溫柔地想起了他。
黃鑫鑫說——我也好久沒見了。我倒是經常見他老婆。
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走到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四周的燈光透過車窗射進來,我知道自己置身在一座衛星城市裡。如果這個城市再大一點兒的話,可能我永遠都不會碰見王海了,如果不碰見,我就不會懷念。或者再小一點兒也可以,小到讓我這隻小土鱉也可以理解自身的合理之處,比如我為什麼總是愛上別人的丈夫這種倒霉事兒。當然,現在看來,這座城市既不太大,也不太小。它剛剛好,聽人說,還設計得很合理。那我就不能再抱怨了。接下來九_九_藏_書,看著兩邊迅速跑到身後的景物,我突然想起了下午的那個夢。我只是想起了那個夢。關於夢裡的事和夢裡的人,我猜,它們大概再也不會在我的腦海里出現了。就像何末說的——很多事情只降臨一次。當然,他這麼說,大概只是想讓我回憶起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準確判斷出對方可以作為情人的那個時刻。
抱著一棵樹站了幾分鐘,我抬頭看見天上連一顆星星都沒有。王海給我打電話,他說他出來了,問我哪兒呢。我說我上車了。他說別鬧,我說真的,喝多了,先走了。他問我到哪兒了,我說到家了。然後我哈哈哈笑說你們他媽還玩兒呢,那咱們有機會再見吧。王海電話里跟我說——如果知道你今天來,那我就不叫閆奕過來了。我在電話這邊聽著。我才知道他老婆叫閆奕。我說她名字真好聽。另外,我想,我那個傻逼理論,關於複雜的人生首先取決於複雜的名字,似乎成了一種諷刺。我說,掛了吧。王海。快沒電了。他說嗯。我說嗯。後來就真的掛了。他先掛的,我特別失望。這種失望首先是對我自己的。因為有句話從我見到他老婆的第一眼我就打算告訴他的。我其實特別想跟王海說——你可千萬別離婚啊。
現在剛剛好。四合院里有一個水池子,天上有白雲,水池子里有白雲的倒影。其實我很奇怪兩件事,一個是,黃鑫鑫怎麼能和我這種人成為朋友。
黃鑫鑫給我打電話,說自己離婚了。我說就這些。她說就這些。我說我陪你喝點兒吧。我沒說是我自己也想喝點兒。我當然沒離婚。我應該試著結婚。黃鑫鑫有句名言:當已經不能從這種關係裏面得到快|感的時候就應該馬上結婚。在這件事兒上,她失敗了,我應該再驗證一下。這種關係當然是指男女關係。
我使勁縮著。這樣會舒服點兒,從黃鑫鑫的角度看過來,肯定會發現我的胸已經被我縮沒了。這樣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她的哭聲停止,我的心臟也才開始不那麼疼。於是我跟自己說——別裝了。
我說哦。我很失望。恨自己剛剛吃了一碗面。我問他,有煙嗎。抽根兒read.99csw.com再走。
接下來的事情,我想簡單的敘述。因為我,這篇文章的題目叫熱日午後,而現在時間已經到了6點鐘。見到王海的時候,是我兩年來第一次見他。我從沒見過他老婆。可是她的老婆真美。如果兩年前我知道她這麼美,我一定不會愛上王海。還互相睡。中午的酒意等待揮發,我已經不想喝了。王海給我倒了一杯,我說干。因為我感覺非常害怕,於是只能躲進喝酒這一個姿勢裏面去。王海說你一點兒沒變,我說是嗎?我甚至想庸俗地來上一句——我變老了。我當然沒這麼說,王海老婆坐在我旁邊的旁邊,我又跟她幹了一杯。因為那天吃飯的地方簡直稱得上高級,我們喝多了才發現,原來這個包間還可以唱歌。於是所有人都決定為什麼不唱歌呢?當然,那天除了王海、黃鑫鑫、王海老婆和我之外,還有幾個人,全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局面很快就亂了。差不多在20分鐘之後,王海突然把一條胳臂搭在我的脖子上,他問我為什麼不聯繫他了。我的雙眼緊緊盯著屏幕,現在輪到他老婆唱歌了,我不知道說什麼。我只是很吃驚。大概他還沒有察覺到我的吃驚,於是他接著說——我已經5個月沒跟老婆做|愛了。因為他的一條胳臂緊緊箍住我的脖子,以至於我竟然聽得很清楚。我把雙眼從屏幕上摳出來,看著他,他的模樣還像兩年前一樣吸引我,甚至氣色不錯,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個只自己手|淫的人。我把他的胳臂搬下來,如果他再這樣,我就會去親他。我知道他當然沒什麼實話。他的胳臂被我搬下來,很快又爬了上來,於是我又給搬了下去,我開始笑,笑是一種武器。他又問我為什麼不聯繫他,我說因為我過得挺好。他點了點頭,如果我自私,他就會滿意了。我們重新做到了各自的位置上,王海又給我倒了一杯,因為他給我倒,那我一定想不出不喝的理由。他說——我真的快離婚了。兩年前跟你說的也是真的。聽他又騙我的時候,我的心臟突然疼了起來。我把酒杯放在桌上,用一隻手握住另外一隻手,這樣我才不會把酒潑在他read.99csw.com臉上。我一點兒都不討厭他,如果討厭,那我的心臟就不會疼了。我說太熱了這裏,我下去待會兒。他說他也下去,我說我一會兒就上來。黃鑫鑫再跟王海老婆唱《廣島之戀》
黃鑫鑫說——算了。她看上去真有點兒沮喪。她找錯人了。我想。
另一個是,她的院子里怎麼還放了一棵聖誕樹?聖誕樹就在水池子旁邊。已經是5月了。
黃鑫鑫把頭重新抬起來的時候,我真擔心她把自己的鼻涕眼淚都吃進去。難怪她有口臭。她一動不動看著我,我和她之間隔了一個酒杯。我覺得很不舒服。為了打破這種僵局,我甚至願意跟他談談何末。如果她的目光中沒有夾雜這麼多的愛恨情仇和不理解的話,但是,現在,我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吃了碗面,我有點兒困了。還不到5點。黃鑫鑫讓我睡會兒。她問我要不要花露水,我說要。好一陣大睡。我在小院里,房間空調的冷氣吹出來。四周有風,分不清楚是冷氣還是風。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醒。我應該只睡了十幾分鐘。我看見黃鑫鑫在很遠的地方打電話,風把裙子都吹起來了。我伸了個懶腰,桌上還有剩的酒。我喝了一口,覺得很不好,說不出來哪兒出了問題,可能是福佳白放的時間太長,泡沫已經全沒了。我想起做的一個夢。剛剛,我在夢裡戰勝了一件事還是一個人。而這個人和這個事緊密相連。但是我現在想不起來了。
後來她就哭,冰棍吃完了。弄得我也想哭,可是我沒哭出來,我只是覺得她一哭真是讓人心煩。黃鑫鑫讓我別理她。我說我不理你……因為我現在特別想逃跑,到一個聽不見她哭的地方。她一定是故意的。聲音越來越大,我不光是心煩了,我心臟開始疼起來,我怕自己突然死了。因為喝了這麼多酒,我就更有理由突然死了。我開始在心理背起何末的電話。何末一直跟我說,需要的話就給他打電話。所以在過去的整整兩年裡,如果我想做|愛,我就給他打電話。我一點兒也不想嫁給他。他也沒說過要娶我。
後來有人敲門,我看了看她,她讓我去看。我去看,打開院門,又沒有九九藏書人,黃鑫鑫問我誰啊,我說沒誰,我又往外看了看,我說聽錯了。她也說聽錯了。我說有人要來嗎?她說你想誰來。
後來她問我喝什麼。我說有什麼。她說喝什麼有什麼。她拿過來幾瓶福佳白,我說這是女人喝的,不是咱倆喝的。後來換了白酒。兩個人總得干點兒什麼。
我說為了痛經。乾杯。於是我和黃鑫鑫重新開始咕咚咕咚喝起來,她一定是留了太多眼淚缺水的緣故。我都能聽到她咕咚咕咚的聲音。我保證,並不是所有人都聽到過這種聲音。並且,很難有人會將這種聲音和時間的流逝等同起來。
看著搖擺的風鈴,我有點兒想喝了,接下來,這種醉意不可避免地像四處流淌。黃鑫鑫湊過來,估計是想跟我說點兒掏心掏肺的話,可她滿嘴酒氣,不光是酒氣,我想——她有口臭!她一定有口臭。難怪男人紛紛離她而去。因為她現在離我太近,以至於我很容易想到一個事實——再過幾年,她的皺紋就會像是被狂風吹皺的水面一樣了。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們面前的水池子,水池子里的水,還真的動了幾下。我被自己的預感嚇壞了。
等我重新回到院子里的時候,黃鑫鑫竟然剪起了指甲。從我的角度看上去,她整個下巴貼在膝蓋上,顯得垂頭喪氣。黃鑫鑫的第一任丈夫叫老張。我認識。因為老張認識王海,我也認識王海。她的第二任丈夫,有人說姓黃,也有人說姓于。以至於我總是想到小黃魚這種非常美味的食物。
可惜現在才下午兩點,雖然已經發生了這麼多。甚至還發生了非常靈異的事件,比如我打開院門竟然沒人!這個時間喝多可真有點兒尷尬。可是已經喝多了,來不及了,黃鑫鑫也成了我眼前模糊的一團。夏天快到了,光和熱交織在一起,虛幻不實。我們7年前剛認識的時候,就是這樣,她坐在我對面,嘴一動一動,聲音在她腦後,有時候大有時候小,大的時候我就會被吸進去。還沒聽清說什麼就會被吸進去,她也被自己的語言包圍了。我總想看看是誰躲在一個人背後說話。這種願望比七年前還強烈。這次離婚之後,我才終於把老張給忘記了。黃鑫鑫read.99csw•com說。
我開始跟院子里喊黃鑫,我從來不喊她黃鑫鑫。人生的複雜首先取決於名字的複雜。她回過頭讓我接著睡會兒。她還在講電話。我說是不是天快亮了。她讓我別出聲。過了一會兒,她過來拍我肩膀說——醒了?走。吃飯去。叫了王海。還有他老婆。
我說我們有一年沒見了吧。她說那就是一年沒見了。她又說我們竟然都沒有變老。甚至越長越年輕了?我說這是文學上的反諷把哈哈哈哈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如果不變老就沒有本領感慨時間的流逝,這樣不好。當然,這句話也可以理解成,如果不變老就沒有本領裝逼。
黃鑫鑫的院子里有棵棗樹,看上去快死了。她說真的快死了。我說怎麼辦,她說等它死。我說你這看上去真不景氣,她點了點頭。接下來,我甚至非常膚淺地開了個玩笑,我說你反正也沒什麼畢業證,離婚證真多。她沒笑。於是我哈哈大笑了一下。
她的胸還是很大,以至於有一塊兒已經跑到了腋下。簡直沒有比7年前縮小。我7年前就就覺得她未來一定會在這個方面大有作為的。我試著把身子往前挪挪,冰棍融化的部分滴在了桌子上。胸會改變一個女人的實質。我不由的得出這種結論。這種實質就是她結婚離婚結婚離婚,而我什麼都沒有發生。想到這的時候我的臉竟然紅了起來。我用手背摸著自己的臉。滾燙。
到了樓下的時候,心臟強烈的不適讓我覺得嘴裏有魚腥味。我想吐,一個人蹲在樹坑裡,等到這種感覺稍微平復了之後,我撥了電話給何末。何末在通州,如果我想去的話,我甚至不用給他打電話,我可以隨便打擾他,因為他沒有王海身上最讓我激動的一樣東西——老婆。何末在電話里問我來嗎。我說來。我想問他能不能來接我,可是想想還是算了。我想我的運氣還不會這麼差——死於心臟病了。我試著從地上站起來,嘴裏的魚腥味還在,我想,可能剛才真的吃了魚,只是我忘了。我甚至還想到了黃鑫鑫第二任老公,我們都管他叫小黃魚……想到小黃魚的時候,我又想到了小土鱉。我的心臟還是很不舒服,我也就像一直翻不過身來的小土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