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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changed my life

You changed my life

作者:熊德啟
後來他匆匆地離去,我則開始規劃著要去尋根。
M:修車。
M:你一定會有這一天的,但是前提是你一定要快樂。
這個人和我不熟,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姓,至於他的名,也在時間的長河裡漸漸地變成了一個符號。他叫Matt,我和他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十個小時。
從外表上看起來,韓國男人大約與我年齡相仿,Matt看起來年長一些。實際上Matt比我大三歲,韓國男人比我大近二十歲。我們啊,還是太容易被生命的外表所欺騙了,看起來土鱉,便瞧不起他,看起來世故,便圓滑地對待,看起來艷麗,便極盡所能地討好,卻從未想過自己在別人眼裡的摸樣。Matt之所以成為我人生里的一個符號,是因為我們後來的對話。那時我們都喝了些酒,在異鄉涼爽的夜裡,面對著「燈下有酒同一醉,明日又是天涯人」的過客。
熊德啟,電視台導演
X:你就沒有理想么?你小時候的理想是什麼?
第二天我到了貴陽附近的一個古鎮,在烈日下找到了傳說中的祖屋。其實沒有什麼特別,如果我不姓熊,我想我完全不會想到有生之年要到這間房子里走一走。不過,這一趟旅行也確實給九九藏書了我一些激勵,我希望有一天會功成名就,百年後也會有人在我曾經住過的地方寫上XXX舊居之類的字樣,也會有人去讀我的故事。而不是像祖屋門口的狗一樣,我想他在那裡趴上十幾年也不會想要去了解這屋子曾經的故事。
M:我他媽的一點都不快樂。
將近7年後,今年年初的一天,我上微信,發現「新的朋友」上顯示著一個1,打開一看,那個號碼如今有了微信,照片上的男人鬍子多了,頭髮也更茂密,有一個叫馬XX的中文名,地區一欄上赫然寫著:上海,長寧。想起那天Matt說他要學好中文,我想,這一次,他又成功了。我沒加他,因為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當時我左手拿著一串排骨,右手拿著半瓶啤酒,左手已經沾上排骨滴下的地溝油,右手還能感到酒瓶傳來的涼意,火苗在眼鏡片的角落裡跳動,為這安靜的幾秒鐘保持著安靜的節拍。我們常常談論理想與現實,總覺得兩者有著那麼大的不同,那麼大的衝突,似乎選擇了一個就要放棄另一個。我也總聽人抱怨,理想已死,自己已被現實碾壓、強|奸。前幾天看一個紀錄片,一個大學生拍的,講一幫打遊戲的人https://read.99csw•com的苦惱。裏面採訪一個在國企上班的人,那哥們萬分糾結地皺著眉,說現在生活很好,但理想早就忘掉了。
Matt從未忘記理想,他清楚地記得自己那一份簡單的理想,他也明白理想與現實的不同,他也明白快樂與不快樂的取捨。而他的選擇並不是去實現理想,他選擇把現實碾壓了。
Matt留著一層很薄的鬍子,很短的頭髮,穿著也不太起眼,床上放著一個陳舊的大包,裏面想必是裝滿類似的衣服和更加平凡的生活用品。於是我在見面的一瞬間把他定義成了一個普通的外國遊客,因為對中國的興趣而來到廣袤的大陸旅遊獵奇。
X:既然你不快樂,為什麼要走這條路?
故事里貌似有個很醬油的韓國人,那天他也簡單說了一下他的故事。
我們三個人圍爐而坐,兩位外國友人對於我的經歷只是頷首微笑,在沒有外人認可時,我自己甚至都有些慌張,似乎一瞬間喪失了那種自信。Matt始終不曾說起他自己的故事,一直沉迷於描述黃果樹的壯觀,以及他偶遇的姑娘,偶遇的景色。韓國男人也一直是沉默寡言,他英文不好,偶爾發言也是簡短而沒有信息量的https://read•99csw.com搭話。聊天進入冷場的局面,於是我問Matt,你怎麼想到來中國的?
說句題外話,我一直覺得,熊姓是一個取名字很蛋疼的姓,任何飄逸瀟洒的名字都會因為這個姓而變得有些滑稽。比如「楚留香」這個名字,高端洋氣上檔次,但「熊留香」則有些尷尬。
他是韓國一個很厲害的企業的管理者的後代,父輩對他說,你不需要成功,你只需要快樂。於是他一直在世界各國遊走,騎著摩托車游遍了美國和南美,坐海輪去了南極,不知道通過何種關係還進入過中東的戰區。貴陽是他當時在中國的一站,之後他打算從東北坐火車經俄羅斯去歐洲。
如果有人問我,夏天去哪裡避暑,我會毫不猶豫地說出貴陽兩個字,群山的懷抱里這座城市好像開著不要電不要錢的空調。七年前的夏天去貴陽,原本抱著一種尋根的心情。因為爺爺是貴州人,雖然他自從定居成都后就不曾回去過,父親也總說起,貴陽曾經叫「熊半城」,傳說中我們的祖屋依然存在於貴陽附近的一個鎮上。於是作為熊家的獨孫,我毅然擔負起了去看一看的重任。
I』m Xiong.
語言天賦不甚優秀的他,英語很蹩腳,剩下read.99csw•com便只會說韓語,竟然也能完成如此多的旅行。他的皮膚被曬得黝黑,甚至看不出他笑起來的樣子,只有一雙眼睛亮過了星星與太陽。
我見到Matt的時候,隔著一條門縫。那是一間8人間的青旅宿舍。我背著包走上了青旅的樓梯,推開門,發現一個外國人正在整理床鋪。我對他很隨意地說,How』s going?
M:哈哈哈哈哈,我他媽也想過,我在普林斯頓不快樂,總比在修車廠不快樂好太多。
M:普林斯頓的博士?你知道這個詞的意義在哪裡嗎?對我來說,這個詞的意義就在於我走到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會餓死。
這個人我後來再也沒見過,但他是我所見過的人里我認為最霸氣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我的偶像。從此以後我收起了不可一世的屌樣,開始平和地去遇見更多的人,我也不再去談論理想和現實,因為我相信對於真正優秀的人來說,它們是一樣的。我當時留了Matt的電話,他說這是他在中國的臨時號碼,很快他會回到美國,便不再用了。於是我也從未撥通過那個電話,對我來說,他酒後的一席話便是給我最好的禮物。
Matt的父母都是歐洲人,出生並長大在美國,會說四國九_九_藏_書語言,正在學中文。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了本科學位,我們坐在貴陽的街邊燒烤時,他正在普林斯頓讀法學博士。他到長沙參加一個法學論壇,之後便在中國四處走走,走到了貴陽。他說,會學中文,是因為他發現很多法律條文在中文里會出現不同的意思,外人常常覺得不夠嚴謹,但他覺得這是中文的魅力,於是他想要精通中文。這時沉默寡言的韓國男人也終於發話,說,你真厲害,我到現在都學不好英文。
X:為什麼?你看起來沒有什麼好不快樂的。你可是普林斯頓的博士。
那天Matt聽他的故事聽到入神,久久不能罷休,臨走時對他說:Dude, you changed my life.
他抬頭看著我,更加隨意地說,How』s going? I』m Matt.
X:這句話真是太屌了!我他媽的哪天也能說出這句話就好了。
晚上回到青旅,看見Matt也在房間,窗邊搭著依然潮濕的衣服,說是從黃果樹回來。我上鋪還住著一個沉默寡言的韓國人,於是三人便相約下樓吃燒烤。在夏夜的貴陽街頭吃燒烤絕對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刻之一,通透的空氣,涼爽的風,木炭噼啪的聲響,撲鼻的肉香,誰都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