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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就繼續下去

喜歡,就繼續下去

作者:朱肖影
他得意地告訴我,他割包皮那會,每到五點他就會被下面支起的帳篷疼醒。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經歷我可能一輩子也無法經歷。
武漢的夏天,熱得讓非洲的國際友人直呼要回家避暑。年輕的學弟、學妹們把席子鋪到天台上睡覺,這種事我都還沒來得及嘗試就畢業了。年輕真好。
「嗯,我的室友告訴我了。」
總之他是非凡的,也許跟一個平凡的男孩在一起給了他優越感。
冬天如此得短,一轉眼就是來年春天開學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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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的晚上,天氣配合地下起了雪,煙火比城市更張燈結綵。
我能想象潘威的書被出版商包上書皮、貼上標籤、擺進書店的樣子。我堅信著,就像我也相信自己會有那麼一天一樣。
老大想當作家的覺悟比我早一些,所以他的著作幾乎是我的兩倍,當然沒發表過任何作品的他,退稿的次數也是我的兩倍。老大常常責怪這個世界的厚顏無恥,一本好的作品要經歷50年才能被認可,而這可能僅僅是在作者死去的一個月後。
「但是面對喜歡的東西,如果認輸和順從了一次,我就將永遠對生活妥協下去。想到以後我在生活中獲取得的快樂與此無關,就不甘心啊。」
他說這些天跑了幾個出版社,看能不能把那本「小雨」出版了。他拿出250塊錢,說,這就是全部的稿費,剛好都給你。
「稿費也是騙你的。」
但那時我發現他的退稿數一直停在了第30篇。他說,我在下一盤大棋,接下來的作品是一部具有歷史意義的長篇小說,長篇小說少說也要寫個十幾萬字,你知道十幾萬字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一本有著2https://read•99csw•com00頁的書,這本書的扉頁我會和許多著名作家一樣印上謹以此書獻給——方雨,多麼浪漫啊,這樣我就同時收穫了夢想和愛情。
「有時候我也想就這樣算了。」
照完畢業照的下午,老大用「愛情不是永恆的,追逐愛情才是永恆的」的至理名言打動了樂隊的朋友們,大家決定陪老大到女生樓下向方雨表白,這幾乎是行為藝術的舉動刺|激著大家搬著音箱、架子鼓、吉他等。
老實說,當他的聲音漸漸消失時,有某種東西深深打動了我。
我叫潘威老大,除了他比我高一年級外,更多表現在他有著作為男人豐富的人生閱歷。有次,他特別嚴肅地問我,你知道男人的晨勃在什麼時候嗎?這個我還真沒有認真研究過。他說,在清晨五點。
「寫作在於堅持,愛情在於等待,挖牆角在於一邊堅持一邊等待。」這是老大說的。
酒到酣處,夜色正濃時,我毫不意外地又接到了老大的電話。他下火車后,告訴方雨,自己來廈門找她了,對方頓時花容失色,掛了電話並拉了黑名單。由於不知道方雨家在哪,他下了火車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轉,大過年的,硬是把尋愛之旅變成了觀光旅遊。先去了鼓浪嶼,結果通往島上的船停了。於是去附近的中山路逛逛,可是過了五點,活人都回去吃年飯去了。後來打車去廈門大學,特別國際化地在一家餐館和幾個外國留學生吃了飯,最後獨自找了一家小旅館,買了泡麵和啤酒,看著重播的春節晚會,就算是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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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普通人到一個作家需要被退稿200次;而從一個有天賦的普通人到一個作家需要被退稿150次,比如我;而他只需https://read.99csw.com要100次。這是潘威的原話。
想在死之前證明自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當我被第13次退稿后,老大要求我不要在文章中寫他的真名——潘威。好吧,我們可以試著給他換個名字,霸氣威武點叫潘近平,幽默風趣點叫潘德綱,文藝夢幻點叫潘洛伊德。這樣一來,取個生動有趣的名字幾乎成為我寫作生涯里最困難的一件事情,但他讓我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讓住在我樓上645寢室的潘威保持神秘。
2013年的夏天,五年制的他同四年制的我一起畢業了,我的退稿數停留在了第5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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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畫面我都可以想象:老大的家在武漢,方雨的家在廈門,坐火車最快要20個小時。正值春運,老大在人群中好不容易買到一張站票,在擠滿了工人、農民、學生和小偷的人縫中,他背包里裝著自己的夢想,腦袋裡想的是別人的姑娘,在車廂宿夜未眠的搖晃里,夢想和姑娘變得親密無間,在凌晨人群昏昏欲睡時,他眼含熱淚微笑,露出的牙齦如同漫山遍野綻開的紅石榴。
「方雨,我只想告訴你,至少這四年,我的愛情是忠貞的。」在唱完最後一首歌后,老大對著一直未開的寢室窗戶,對著一望無際的藍天,對著光芒四射的太陽,高聲說道。人群發出熱烈的掌聲,不乏一些小妹妹拍腫了手。
我給室友送飯的時候,我望著排練室外有著藍色羽毛的鳥發獃,我喜歡它們停在對面樓頂雨水槽里的樣子,顯得又高傲又美麗。有個人影從體育館那邊走過來,是潘威,他靠近我,提醒我正在做的事情完全無關理想。
幸好銀行只放三天假,隔天便打了250塊給他。至於意思,那是顯而易見read•99csw•com的。
在我眼裡645寢室確實是一個神秘的地方。本應該四人的寢室,除了老大,其他三人都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這個寢室成了我們的工作室。這也驗證了所有大師的工作室都髒亂得極具藝術特色。
在寢室寫作的日子,讓我們充滿鬥志。
有段時間,除了圖書館,老大便拉著我往操場上轉。我不只一次地提出,這種事只有處於熱戀中的小情侶才熱衷,一個偉大的作家才不屑在操場上陪另一個偉大的作家瞎逛,因為這裏沒有任何需要他們征服的東西。這個時候,他總是摸著自己新長出來的小鬍子,沉默不語地帶著我往前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正在考慮」的方雨被一個經濟學部的高富帥把走了。所以說空姐、模特和高富帥通常是一夥的,從另一個方面說「考慮」只不過是對老大的善意謊言,當然女人比作家能說謊也是理所當然的。我突然恍然大悟,我們這根本不是兩個作家在操場上瞎逛,而是在猥瑣地尾隨。
老大說,你要超過我還要再努力才行。
「其實那天下午方雨不在寢室。」收拾著床鋪的老大說。
頂著大太陽,在發出噪音的音響聲中,老大連唱了張震岳的《小宇》、五月天的《溫柔》和張學友的《李香蘭》。圍觀的人越多,這幫龜孫子就越興奮。但不得不說,老大的歌聲比我想象得好聽很多。
也許世界上存在著太多的妥協和失敗,但總有那麼一群人,即便夢想被退稿,真心被退貨,他們絕對不會放棄,就像是地平線上閃爍的星辰,指引著我們,無論愛情或是夢想,如果真得喜歡,那麼繼續下去就對了。
記得一整個夏季,我們白天呆在寢室寫作,晚上便去圖書館充電,那時學校新的圖書館還沒開放,夏天舊的圖書館那裡有吊扇和檯燈,椅子上還鋪著白色的read.99csw•com花邊,既涼快又寬敞。
「250塊也好不了多少。」
我不知道十幾萬字的小說是不是只值250塊,但是我從老大背光得意的臉上,我似乎覺得我們又邁出了一大步。
潘威比我少50次的原因在於我們各自的專業,他學的是建築學,而我學的是土木工程,雖然在一個系裡,但是有著藝術家和農民工的本質區別。他常跟我說,一個藝術家,應該有一個助手,助手們工作的時候,他們才有機會邊看著電視邊數著鈔票。環顧左右,不幸的是助手身份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知道。」
那天上午,我和他一起收拾寢室。我們手寫的稿子,這一堆,那一堆,把寢室搞得亂糟糟。我不知道是否應該把它們扔掉,這裏似乎蕩漾著一股類似無可奈何的失望氣氛。
聽著他無比慘淡的結局,我在電話那頭幸災樂禍笑得合不攏嘴。他又補充到,有好幾次,他都覺得方雨就在那家小旅館附近,在下面這條街上,車燈亮起,可以照亮她年輕的臉龐。我說,這下你現在是什麼感覺。他口氣輕鬆地說,這種感覺就像——被她退稿了。反正習慣了,還有借150塊給我買張硬座票,我的錢為了保持國際友誼請那幫孫子吃飯了。
老大也是極具藝術特色的。比如,他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同性戀,在性意識正蓬勃發展的高中,與同桌一起在澡堂洗過澡后相互觀察了對方的身體。本以為會是一次心跳的體驗,結果老大沒有感覺到任何局促。這讓少年的他如釋重負,終於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一個等待女生垂憐的藝術男。
其實想證明老大的性取向,並沒有那麼複雜。他就看上了與我同級的空乘與模特專業的女生。表白后,被「給我時間考慮下」的理由拒絕。那個女孩叫方雨,老大形容她是一個像瑪格麗特·杜拉斯一樣的女人。在我眼裡read•99csw•com,她只不過是一個樣貌可愛、前|凸|后|翹、有著嚴重娃娃音的女人。當然有的男人們會拒絕喜歡杜拉斯,但沒有男人去拒絕喜歡這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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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的喜歡幾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他說因為方雨,他現在只有在雨天才有靈感,任何遇見、離別的橋段都必鬚髮生在雨天,任何純情、色情的場景都必鬚髮生在雨天,任何自殺、他殺的背景都必鬚髮生在雨天。我該高興的是,女孩不叫方雷或者方雪,如果這樣老大成為作家肯定遙遙無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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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正朝著各自的150次、100次努力著,值得慶幸的是,無論如何我們又朝著作家更近了一步。
朱肖影,青年作者
寒假年三十的清晨,外面是不絕於耳的鞭炮聲。我推開窗,天空是一種冬季的灰色,冷空氣吹進我豎起的領子里。老大很興奮地打進電話來說,書我終於寫完了,書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小雨,我現在就帶著它去追逐我的愛情去。
冷空氣讓我打了寒顫,關了窗戶,家裡來了很多客人,父母熟練地向我介紹不太熟悉的親戚,而我在此刻不知怎麼有點羡慕遠在另一邊的老大。
如果我們沒有才華,那努力就足以使我們幸福了。
老大比我早一天乘火車離開。
由於潘威開學前幾個星期都沒來,我的寫作事業也擱淺了。我們學部組織了一個樂隊,寢室的一個哥們在裏面當貝斯手,我閑時便去排練室近距離觀察那些趴在窗口臉紅心跳的女孩子們,她們顯得急促又興奮,相對於樂手,作家應該是世界上最不酷的職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