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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鎮

狗鎮

作者:馬犁
只是希望所有愛過你們的人,都可以圍在你們身邊,化作一堵溫暖的牆。
有一段時間里,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不去想起這件事,就和媳婦一起把自己圈在房子里,整天不出門,什麼事都不做,但還是怕過每一個晚上。後來我們決定就陪著倫兒吧,於是在小區里買了套最便宜的房子,房子的窗戶正對著朝陽北路,望下去,就是倫兒出事的地方,我還拆下了和倫兒一起租住房子的門牌,貼在新房子上,怕他想回來時認不得新家的門。
社會上常說的那些弱勢人群,在我們小區基本上都可以見個八九不離十。所以每次半夜寫稿的時候,我都會把音樂放到很小的聲音,以免吵到樓上神經衰弱的老人,抽煙的時候也記著躲開小孩。除此之外,在這個院子的生活幾乎是很自在的。但是隨著迪倫越長越大,這種輕鬆的氛圍開始慢慢消失。每次牽著他出門,即使倫倫一聲不吭,也會有許多經過的老太太說:哎呀,養這麼大狗多嚇人啊。然後神色匆匆地繞道而去。我一直搞不明白,這些白髮蒼蒼,老的甚至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老頭老太太們,怎麼就被一條有繩子牽著的狗給嚇住了?
後來,Nani爹媽準備https://read.99csw.com懷孕要孩子,Nani被送往了遙遠的亞洲中部——新疆,Lucky爹每天在北京就是陪著客戶應酬,要麼不在,要麼就是出差考察,沒人可以那麼長時間地去照顧Lucky,所以Lucky也早已遠走海南,由爺爺奶奶收養;在屢敗屢戰的數次嘗試后,Sugar媽一直沒有釣到理想中的金龜婿,最後在房價更為便宜的燕郊買了房子,下個月就要說再見。所有的看過一圈后,幾乎熟人之中,就一黑一白可以作伴,黑色的是Kevin,白色的是我們家妞妞。
因為是新開發的地段,很多房子還在裝修,一共就三棟樓的小區里堆得全是裝修材料和民工的盒飯,每天早晨八點準時被叮叮噹噹的電鑽或大鎚聲吵醒,到了晚上,僅有的幾棟樓里幾乎沒有亮燈的。倫倫似乎是因為換了新環境,越來越沉默,每天坐在窗前往外面看,因為樓下沒地方,於是我就總琢磨著能有個地兒,能讓他多跑跑。
養狗的人越來越多,但是經常玩的也就那麼幾對,Sugar媽是湖南人,單身,開網店為生,沒事喜歡混個夜店;Lucky爹是英國海龜,說得一口南腔北九-九-藏-書調的普通話,而且結巴,是現在比較受女性歡迎的投行男,天天提著布滿貼紙的箱子天南海北地走。Lucky常寄養在我們家,跟妞妞作伴;Nani家庭環境比較殷實,女孩傳說是新疆某市首富,男孩來自吉林某國企幹部家庭,結婚沒兩年二人已經敗了許多錢在奢侈品包包上,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房產;還有一對,和很多外地青年一樣,即使認識很多年並且掙得不少,但因為北京的高生活成本一直沒有買房子和結婚,況且花花世界,他們的關係讓我感覺有些若即若離,甚至看不到太多愛情的閃光,我不知道這麼說好不好,總感覺更像兩個人在搭夥過日子,柴米油鹽的滋味不過是想要個家的歸屬感,他們家的狗叫Kevin,多動症,比較欠。
狗鎮雖然還在,但是已經無狗。
在朋友幫助下,我們把它埋在不遠的一個郊野公園。之後的日子就是常去那裡,看看倫倫的新家,那有乾枯的大池塘,無人管理的破爛茅草屋,以及一大片的蘆葦盪和楊樹林,我有時候想,倫倫終於不用再隨我們東奔西跑了。
但是後來倫倫還是出事了。那是在一個狂風肆虐的晚上,氣溫首次到達冰點以下,黑夜https://read.99csw•com以征服一切的姿態將他帶離我們身邊。我下樓看到倫兒的時候,媳婦已經哭得精神恍惚攤倒在地,我脫下衣服裹住倫倫,不停地招手攔車,但沒有一輛車停下幫助我們,巨大的壓抑感和憤怒讓我渾身抖動。那天是我第一次在這個城市感到絕望。
其實看我們,你都不用看人長什麼樣,開什麼車或者工作有多煩惱,穿什麼牌子衣服,四目交匯電光火石時的眼神可以讀出什麼,看我們每家的狗就全知道了,他們活得好不好,多久洗一次澡,一天能出來溜達幾次,吃狗糧的時候有沒有罐頭。而事到如今,曾經十幾號人一起烤串的夏天似乎掀開窗帘就能看見,但是現實會告訴你,一切只是在那個時間節點遇上了,美妙總是稍縱即逝的奢侈品。
於是媳婦換了更短的繩子,我也把倫倫牽得更緊,每次出來,依然很守規矩地拾掉倫倫的糞便。到了後來,為了避免與老人們相遇,我們甚至只在半夜和清晨人少的時候才出去溜溜他。但是幾次告狀后,樓長和居委會大媽還是找我談了話,並以報警相威脅,媳婦因此委屈得不行。公司不給轉正,房租壓力越來越大,鄰居之間不好相處。於是沒過多久,我們搬到了九_九_藏_書房租相對便宜不少,也不禁養大型犬的東五環外。那是在2011年。
後來我選擇在晚上車少的時候,帶他去朝陽北路上的綠化帶跑跑,那比較寬,兩邊還有成排的灌木叢圍著,雖然每次看到呼嘯而過的大車,都是人心惶惶,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只能告誡自己:離他再近一點,再看緊他一點。
那時工作忙,常常後半夜回家。媳婦是自由職業,長期一個人在家,平時幾乎見不到我。為了給她找個伴,我特意跑了趟昌平,買了只拉布拉多陪她,取了一位美國歌手的名字——迪倫。
最近北京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打狗月,而且號稱是史上最嚴厲的一次,範圍擴大到了五環外,我們小區也在管制範圍內,不知道又有多少無辜的生命要被迫離開自己的主人。有時候我看著妞妞發獃,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迪倫,也想起那些離開妞妞的小夥伴們。
馬犁,編導、節目撰稿人;微博ID:@班車追夢人
我記得搬家那天正趕上十一前,我借了輛凱越,怕堵車,於是選擇半夜十一點鐘出發,但也足足開了四五十分鐘才到。當時的東五環外總給我一種盤古開天地的混沌感。馬路南北基本都是待拆或在建的房子;朝陽北路在修地鐵;公路表面已經https://read.99csw.com被大型渣土車壓得坑坑窪窪,行車線永遠看不清楚;施工圍欄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圈地運動,今天圈了這邊,明天圍了那邊;幾個破了燈罩的緊急信號燈歪七扭八地杵在邊上,混亂不堪;由於沒有探頭,甚至沒有路燈,夜裡施工的大車經常滿載著一車沒有覆蓋物的渣土疾馳而過,掛檔闖紅燈時的動作,快得讓人連紅色尾燈都看不見。
不到50平的老房子,一個月2300塊,年付。雖然是北四環外,但畢竟是從幼兒園到高中一條龍的學區房,再加上國企家屬院的治安和物業也都不錯,所以能以這個價錢租到,我和媳婦已經很開心了。
第二年年初,我和妻子又下定決心,養了只母的拉布拉多,叫妞妞。事實證明,從我們當初搬來的初衷來說,東五環外的限制確實要少很多,周圍大多都是在北京打拚的外地年輕人,單身人士居多,暫時沒能力結婚的小兩口也不少。於是,總是沒事喜歡找點樂子的人就養起了狗。恰逢樓下的綠地基本修好,巴掌大小的地方里,一來二去幾次,狗和狗,狗主人與狗主人,馬上就熟識了。
4年前,我還在五道口一家網站做實習編輯,掙得很少,但是為了能讓我每天少坐幾站公交,媳婦還是就近租了間一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