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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殺了一個人

她說,我殺了一個人

作者:馬頔
老樓隔音不好,尤其是兩張床就隔著一面牆,什麼都能聽得真真兒的。不用說,偷聽是必須的,就在堅持一個星期只能聽見隔壁電視聲里唱「當山峰沒有稜角的時候」讓我無比失落的時候,他們開始吵架了。自始至終我也沒聽清他們吵什麼,因為小伙兒基本不吱聲,姑娘又堅持用家鄉話。
「我們兩個是大學同學,畢業的時候我在北京無依無靠,他給了我一個家,他真的很愛我,其實他一直知道,可從來沒揭穿過我。哈哈哈,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她停了一下,摸了摸我的頭,笑著在我耳邊說:
到了睡覺的環節,我充分發揮了作為這個角色能提意見的職能。態度誠懇,並以同樣誠懇的眼神盯著他們說:為什麼你們睡覺不脫衣服?過了5秒他們就欣然接受了我新穎的建議,愉快地脫起了衣服。
越是聽不懂越是好奇,更何況是個孩子,起初覺得每天堅持總歸有天能聽得懂,過了一個月,我就再也不相信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了。之後他們還是常吵架,而偷聽在我這就變成了隔三差五的打發。
一個星期以後樓里又來了警察,用擔架從隔壁抬出一個蓋著白布的人,我媽不讓我看,後來還是告訴我擔架上的就是那個小夥子,他在一周前自殺了。那段時候樓里https://read•99csw•com突然變得很清靜,平時扎在一堆漫天神侃的人也不見了蹤影。
他們在我家輕車熟路,每次走後都會留下一片狼藉,我就不免招來一頓我媽的胖揍,為了心理平衡,我決定還是讓他們也感受一下來自父母另類的愛,藉以寬慰我腫脹的屁股。
每次我都被迫扮演兒子,現在想想也未嘗不是好事兒,畢竟小時候演兒子的積累給現在天天裝孫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滋是有人的地兒就少不了能口吐蓮花的,生就一副好嘴,萬事兒到他們嘴裏把死的說活只是起點。在我們樓里下崗、內退的比比皆是,聚在一堆口若懸河就成了他們唯一的工作。我對他們調侃某某家的事兒的時候特別感興趣,更有意思的是但凡他們聊起這類話題,總是用偷偷摸摸的語氣但能讓全樓人聽見的音量。
「你知道嗎?其實是你殺了他。」
那年我五年級,剛搬了樓房。除了不用冬天只穿條秋褲和鄰居家的叔叔大爺去公用廁所搶著蹲坑兒外,其餘和平房也沒太大分別,因為我住一層。從小我就對樓房就沒什麼好感,到最後我也沒明白為什麼鄰居家的孩子看著我被強拉出院門口,臉上卻是嫉妒又不屑。話說當年要不是我媽找人拆了門框,估計到這會九九藏書兒我還摽著門把手耍賴呢。2000年出頭,樓房大多六層,不像現在高層林立,自然也不會因為這麼幾條鋼筋幾面水泥就手足相殘、妻離子散。
我是一北京孩子,後來她說這孩子殺了一個人。
從他們進了家門我就一直聽著,果不其然他們進了卧室,但並沒出現我腦中浮現的姑娘驚悚尖叫,男人惡狠阻止的聲音,靜得讓我心慌。最後還是漢子先說話了,問了句:「你男人不會回來吧?」之後又沒了聲音。就在我準備上躥下跳的時候,聽見了牆那邊姑娘發出來一陣奇怪的叫聲,好像被人用被子捂著頭毒打。我心想完了,該來的還是來了,一定是那姑娘被那漢子綁架到家裡知道她男人不會回家要她的命,到這我再也聽不下去了,光著腳跑到院子里大喊:
小時候我極少參加扎堆式的活動,過家家是個例外。現在恐怕沒人再玩這種「缺乏創新精神」的遊戲了,我不想在這種問題上追根刨底,畢竟時代這個詞更有說服力。
不久,旁邊也住進了一對兒年輕夫妻,這在樓里是大事兒,那年頭姑娘敢穿敢露又盤兒亮條兒順可不多見,誰承想我們樓里就來了一位,叔叔大爺見著她就笑,大媽們自然是旁邊咬著后槽牙叫自己的丈夫回家吃飯,當真放到現在我肯定也九-九-藏-書得為她殺死幾億個孩子。可那時候還不懂什麼愛情和性|欲,光看著小兩口兒每天如膠似漆地在樓前邊兒溜達,心裏就一百個不舒坦,就是從那以後,我開始殺人了。
就在我快忘了這件事兒的時候,隔壁的姑娘突然出現了,當時我正在院子里玩兒,她看見我怔了一下,又一臉慈祥地招我過去。她給我買了一根冰棍兒帶著我坐在離我們住的樓有一段距離的長椅上,那天她說的話會記一輩子。
我拿著吃了一半兒的冰棍,看著她走了。
從那天開始,我沒再偷聽過別人「說話」,也不再愛「說話」。
因為報了警,警察來問了幾個人以後也草草收了隊。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怎麼了,等我媽回來的時候她告訴我不該問的別瞎問,我看看自己的屁股,沒再追問下去了。第二天,隔壁的小夥子回來。
從小夥子回來以後,樓里的大媽好像終於有了共識,一直對著我家隔壁窗戶指指點點,不時還發出一陣鬨笑,聽到最多的還是「那家男人肯定不行,那騷|貨也不是省油的燈」之類的。
言歸正傳,搬了樓房,我當然不會因為挪了窩兒就洗心革面,好在大人眼裡我還是個好孩子,儘管我心裏把他們罵了個遍,他們也會對我報以一個欣慰的微笑。
從那天開始我再也沒九九藏書見著那姑娘出現在樓里,反倒小夥子時常帶一些不認識的女的到家裡過夜,發出了和那天姑娘一樣的聲音,只是很快就結束了,後來雖然也帶姑娘回家,可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又過了一段時間連小夥子也不再回家了。樓里的話題又回歸了日常的家長里短,最後一次聽見樓里人說起他們,好像是說他們離婚了,女的回了老家。將近一個月,小夥子回來了,這次是一個人。
「要殺人啦,快來人啊!」
日子一如往常,轉眼到了暑假,這天我爬窗台上望天兒,隔壁姑娘和一個精壯的漢子進了樓門,姑娘趕巧發現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漢子催促著推進了樓道。以我當時的心智並不理解那眼神里表達了什麼,但總覺得有事兒,其實不如說我是在期待有事兒發生,轉念一想,別管那裡格兒楞了,偷聽!
快脫完的時候我說:你們先睡,我上個廁所,等我回來就算天亮了。再等我出屋,就徑直奔向了女孩家,略帶哭腔地喊著女孩的母親,什麼也沒說就拽著她往我家走,到了門口使勁往裡一推,進去之後的事兒就不再多解釋了,後來女孩的母親拽著光著屁股的男孩兒找了他的父母。男孩兒的爹是這片為數不多的知識分子,先不論素質多高,也忍不了北京潑婦一頓劈頭蓋臉的臭read•99csw.com罵,為了給女孩兒家一個交代,我們還一直光著屁股的小男孩兒被他向來溫柔的父親輪圓了巴掌抽掉了一顆乳牙。你問我在哪兒?當然是扒在窗戶底下偷聽,坦然地哈哈大笑了。後來那幾個孩子再也沒來過我家,我學會了偷聽。
過家家使他們每來必玩兒的遊戲,內容無非就是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實在乏善可陳。我只在吃飯的時候露一小臉,更多是看著他們模仿夫妻親嘴兒,又因為沾了對方的口水一臉嫌棄地把嘴抹在我的枕巾上。
8歲那年有一天,那會兒的天涼了,就在我跟遙控器賭氣的時候,家的門被習慣性地踹開了,聽動靜兒肯定是別院兒的孩子。這麼肆無忌憚的原因是對我客客氣氣的,在小朋友里是一種犯罪行為。
就這一嗓子把樓里一半好事的人招了下來,七嘴八舌地問我怎麼回事兒,等我說了原委。有人報了警,有人在我的帶領下直奔了那對小夫妻的家。人一多也就壯了膽,一幫人對著他家房門亂捶,只聽屋子裡一陣雜亂的聲音之後,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出現在了門口。我指著那個漢子大喊:「就是他,就是他要殺人!」當我想上前和那漢子扭打的時候,反倒被一個大爺拍了一下後腦勺,罵了句:「這傻小子!」拉著我和所有人一臉尷尬地出了樓道。
馬頔,音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