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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夢者

戀夢者

作者:姬霄
「喂,開什麼玩笑,你別嚇我。」蒿路的臉色變得蒼白,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
「這裏,是這個湖的最中心。」
天亮的時候,我接到策狗的電話,老常失蹤了。
「然後平打了一個激靈,瞬間醒了過來。」
話說回來,平哪有什麼應酬,他跟蒿路說的客戶,其實跟朋友約了去一家新開張的撞球吧。
蒿路講述著自己的往事,平只是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妻子總是這樣笑著說,絲毫不在意平的情緒,彷彿這些事永遠與她無關。她只會關心自己做的菜味道如何,家裡的衛生紙是否夠用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這讓平覺得她一點兒也不緊張自己。
「一個只屬於你的地方。」說著,老常打開車門。
一定是這樣。
在公司,他們接觸得並不多,更談不上了解。
見平沒反應,她繼續說:「你不覺得很浪漫嗎?」

6

聽大成這麼說,女孩們再次聚精會神地豎起了耳朵。
峽谷的盡頭,女孩在前方靜靜地等待著,像一棵從未挪過窩的樹。他沖了上去,拉起她的手說,熊追來了,快跑。他們一直跑到不能喘息,停下來的時候,他呼吸不順地說:其實你不知道,我已經快要忘記你了。
有一次,平夢見傍晚在森林里迷了路,全憑記憶到處亂撞,結果走進一條奇怪的峽谷,他越走越深,朦朦朧朧中,他感覺到路旁有東西在動,仔細一看,發現那是一頭打著呼嚕的黑熊。
當然,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逝,他知道妻子並不是不愛他。恰恰相反,從戀愛到結婚這些年,她扮演的角色更像是家裡的男子漢,縱容著平時不時的壞脾氣和各種臭毛病,即便平做錯什麼,她也會輕描淡寫地寬恕他。
「你還記得啊,我只是隨口說說啦。」蒿路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在那個夢裡,他的心跳是如此強烈和真實,讓他時常坐立不安,這與見到心儀的女人導致腎上腺素的大量分泌完全是兩碼事。每當他想起她,就悲傷得不能自已,為無法與女孩相見,為在最危險的時刻,自己離開了她。
與此同時,他再也沒能順利展開他的新戀情,或許因為他實在不懂浪漫,那些女孩都彷彿是流連在夢中的蝴蝶,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他身邊,但又很快地消失在我們的視野當中。
講到這裏,蒿路沉默了下去,她抬起頭望著星空,彷彿那兒有屬於她的另一個世界。
「又忘充電卡了,北京就這點不方便,買個電還得出門,我老家都不用。」
大成沉默了一下,接著說。
這是一個指向性錯誤的夢,他想。或許因為白天和蒿路兩次對話所引起的聯想,令他不由自主地夢見了屬於她的東西,那女孩絕不可能是蒿路,他對後者沒有任何興趣。而那串念不到頭的數字,也許是他白天工作填表時的後遺症。
也許,他只是跌跌撞撞,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夢裡。
那天之後,平跟蒿路開始熟悉了起來。
「又是老一套,換台換台。」
她打電話給老常,手機嘀嘀嘀的響起來,聲音回蕩在房間里。一找,好好地裝在老常的西裝口袋裡。她開始覺得異樣了,摸摸西裝的口袋,除了手機,老常的錢包身份證一一俱在。
「去了你就知道了。」
女孩愣了下,點點頭說:其實我都知道,我愛你,再見。
自那天開始,老常似乎進入了魔障,他反覆說著一句話。
蒿路有點摸不著頭腦,平帶著她,熟門熟路地鑽進公交車之間的縫隙,找到一塊剛好夠兩個人坐的空地。
平口中的目的地是一個遙遠的公交車總站。他和蒿路抵達這裏的時候,所有的公交車都已經停運,在微弱的星光下,一輛輛公交車靜悄悄地爬在空地上,像是史前怪獸的巨影。
平不是一個信奉浪漫主義的人,他相信這一切都事出有因。這不是夢,而是記憶,真實的記憶。他想,或許他真的見過她,只是他忘記了。
在公園中心有一個未完工的人工湖施工區,此時工人們已經休息,兩人順著挖土機的車轍一路走到十多米深的湖底。
蒿路抬起頭,立刻被上方的景色震撼住了。那是被公交車身劃分出的一小方整齊的夜空,在四下無光的環境里,那裡的星光璀璨萬分,彷彿伸手可摘。要知道,這可是十面霾伏的北京啊。
「天氣https://read.99csw•com預報說今晚有流星雨,像你這種『拚死也要浪漫』的人怎麼可能錯過呢。」

5

幾年前的一個冬夜,朋友們在策狗家聚會。聚的理由我已經不太記得,可能是誰誰誰過生日,又或者純粹只是朋友間例行公事的見面。
那是平第一次注意到蒿路,事後他才發覺,她的座位就在自己辦公室的正對面,他只要稍微側過腦袋就可以透過玻璃門看到她。

8

「那時候,學校每一個人的抽屜里都藏著磁帶,聽過的還會互相交換。我當時暗戀一個女同學,得知她喜歡小虎隊,我就買了盤最新的磁帶,拆開後用銀色的水筆在磁條上寫了一封情書,再原封不動地組裝回去。趁放學偷偷塞進了她的抽屜。她如果要看的話,只能用自動筆插在磁帶孔里,一邊轉動,一邊透過縫隙一字一字地看。」
打110報警,警察說48小時才能報失蹤,她又跑去物業,費盡心機調出當天小區所有攝像頭的監控錄像,各個角度一連看了三天,依然沒有發現老常的身影。
「然後呢?你回頭了嗎?」
有一段時間,平格外忙碌,每天工作到凌晨才能上床,睡眠質量很差,中間經常無緣無故醒來。但奇怪的是,無論睡多久,他都會做夢。說夢是現實的反映,但平夢到的東西都與現實無關。有時甚至做完一個夢醒來,第二天會繼續夢下去,就像電視連續劇那樣。
「停電而已,耽誤不了聊天。」
那天平被虐得不成人形,按照慣例輸家買單,他無奈地走向櫃檯。剛掏出錢包,他聽到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回過頭,說話的竟然是蒿路。
「上車吧。」
「怎麼會呢。」老常怔怔地望著她,出了一會兒神。
最後,所有人齊齊看向老常,整個晚上他的話都不多,只是沉默地聽著我們的故事。
「就是這裏了。」走到一半,平忽然停下了腳步,環視著四周說。
蒿路半晌都沒有說話,她感覺有一股冷氣從湖底的泥土裡鑽進腳心,再往上一下頂住心臟最軟的地方,在胸腔回蕩起咣當咣當的聲響。她想說話,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大腦里只剩下棉花糖般的團團空白。
「女孩獨自加班可是很危險的事。」平慢慢地說。
不用說,這些地方都是平發現的。
她的人緣很好,時常會有同事找她搭訕,大多數是男性。看著他們輕鬆談笑的神情,平發現自己竟然會產生一絲絲嫉妒,但很快,這種念頭被理智壓了下去。
他依然還會定期去看心理醫生。我知道,他的病還沒好。
「不好,那就從浪漫變成驚悚了。」
「我還有點活兒沒做完。」
「是,沒錯,平就是我。至於蒿路——她已經被我殺了。」
「那……明天我請你吃飯。」平推辭不下,只得不好意思地說,但蒿路卻搖了搖頭。
「不管了,反正你是瞎編的。」陳思咯咯地笑著。「原來除了浪漫之外,你還是個講故事的高手呢。」
朋友都這樣形容她,無論剛經歷過幾級暴風驟雨的爭吵,她都會堅守自己妻子的崗位,哪怕有一次平幼稚到甩門離家出走,她也始終為他留著門,等他耗盡精神垂頭喪氣地回家,端上一碗熱騰騰的米飯。
那晚,平又夢見了那個峽谷。
女孩的身影在前方若隱若現,不斷地向他揮手,可他無論怎麼努力奔跑,都跟不上她的速度。大汗淋漓中,他看見女孩藕一樣潔白的手臂上,生出一隻扇動翅膀的蝴蝶,再仔細看,原來那只是一個紅色的胎記。
「如果你和其他女人真的發生了什麼,即使我死掉也不會原諒你。」
「哇,的確很浪漫啊!」
這是一個禮拜前的事了。
在座的女性不約而同發出驚嘆的聲音,顯然她們很吃策狗這套。
角落裡有人發出一聲哀嘆,不知是惋惜大成沒能表白成功,還是勾起了自己的獨家回憶。
陳思使勁地扳動把手,但車門已經被老常鎖死。慌亂之中,她看到老常正帶著詭異的微笑望著她……
「好可惜。」
哼,幾百萬年過去了,雄性動物求偶的方式依然沒有進化。
但在那個夢裡,他第一次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自己對她的感情,那九-九-藏-書種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衝動。
策狗想了想,又講了他與另外一個女朋友的另外一個故事。
「如果我現在跟你表白卻被你拒絕的話,我以後也不會因為觸景生情而難過。」

7

漸漸的,兩個人在等待的時間里敞開了心扉。
那些熊的吼叫猶在耳邊,但視野內卻一隻都看不到,彷彿它們全都知道平的到來,正在暗處靜靜地觀察著他。
在哪裡見過她呢?平卻回憶不起來。
再後來,他經受不住煎熬,獨自去看心理醫生。醫生告訴他,那個女孩是他對某種感情的寄望,而熊群則是伴隨著未知情感而來的恐懼,這個夢只是他對於現狀不滿足的具象化表現,是一種妄想症。
「嗯?怎麼會這麼說?」蒿路有些茫然,抬起頭望著他。
「公司之前發生過意外。」平倚在她的寫字檯上,隨手抄起她的煙盒在空中拋了幾下,接著說:「有女職員總是加班到深夜,第二天就失蹤了,到現在還沒找到人。」
偶爾,他寧願偷偷對著AV女|優擼一發,以解決生理上的需求,也不會從妻子那尋找安慰。
有這麼一個說法,在戀愛第一年,每做一次愛在瓶子里丟一粒紅豆,從第二年開始每次放一粒黑豆,直到死去,黑豆永遠不會超過紅豆的數量。
他用過各種辦法,周末去動物園觀察一整天黑熊,在睡前閱讀與熊有關的一切,電影、書籍、童話,甚至抱著一隻布偶熊入睡。但他始終沒有再夢見過那個塞滿熊的峽谷,還有那個所謂的,他最喜歡的女孩。
「這是哪?」陳思被一連串的晃動驚醒,揉了揉眼睛向窗外看去,車燈可達的地方之外,只剩下一片漆黑。
「你看。」她興奮地把煙盒打開,「所有的煙都正著擺,只有這一根是故意倒過來的,如果抽到它,就預示著會發生幸運的事。」
「今晚你要帶我去哪呢?」陳思彷彿還沉浸在老常講的故事里。
老常也跟著笑:「還不是被你們逼的,我早說我沒有浪漫的故事了。」
平第一次跟蒿路聊天是在樓梯間里。那裡是公司煙民們的主場,每當平煙抽完的時候就會過去蹭別人一根。那天他打開門,樓梯間里只有一個人,那人就是蒿路。
「浪漫?」平啞然失笑,「幼稚才對吧,這是你自己設置好的啊。」
「再後來我開始明白,那些書架上為他買的幼稚手辦,手機里為他下載的遊戲,日記里為他寫下的一字一句,他永遠都不會看到。然而,這些無人欣賞無人記掛的情懷,不屬於任何人,是只屬於我自己的浪漫。」
陳思笑著湊過來,一張口咬住他的肩膀,「老實交代,那個蒿路,是不是也是你之前的小情人?沒準在你老婆生前你們就搞上了。」
「她發現了磁帶,但沒來得及細看,就迫不及待地塞到了隨身聽里,三轉兩轉,把所有字都擦花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伴隨著燭光和火鍋料的香氣,大夥輪流說著屬於自己的浪漫故事,青澀的、凄慘的、感人肺腑的、無疾而終的,小小的房間像是記憶的博物館,而那一個個故事就是陳列在玻璃櫥窗中的珍藏。
他做過最令大家記憶深刻的事是大學時發生的,那時他和女友各自在異地求學,有一次她生病,在電話里說自己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策狗掛完電話就買了一個漢堡,搭當天最後一班飛機去了她的城市,據說送到她面前時漢堡還帶著餘溫。
「為了證明它的確是有效的啊。」蒿路揮舞著煙盒,表情認真地說:「誰讓我是一個拚死也要浪漫的人呢。」
「又所……啊?」蒿路剛準備接話,忽然愣住了。
他依然還會做夢,夢到各種各樣的人,見過的,沒見過的。他會把這些全部記下來,放進下一個夢中,彷彿那才是他真正的家。

3

陳思的表情忽然僵住了,老常沒理她,望著遠方自顧自地說。
「你吃錯藥了吧,大半夜的說什麼鬼話。」
蒿路第一次察覺到,北京的夜晚竟然這麼美麗,那麼多普普通通的地方,在黑暗中卻彷彿被一層神秘的紗帳籠罩,擁有了數不清的樂趣。與此同時,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愈加的親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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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兩個人會像約定好一般,一前一後走出公司,然後前往各種奇怪的地方——一個帶旋轉木馬的家屬院,一座堆滿石像的禿頭山,或者登上一座幾十層高的大廈,不坐電梯,而是從漆黑的樓梯間一直摸到樓頂,俯瞰燈火輝煌的城市。
兩年前,老常家遭遇了入室搶劫,門沒上鎖,劫匪輕易闖了進來,他的妻子衝出門大喊救命,急眼的劫匪持刀追上她,扎中了她的后心。
「後來呢,我長大了點,在電影論壇認識了另一個男孩,於是我在電腦里收藏了好幾部自以為不錯的電影,幻想某天他跟我興緻勃勃地觀看,可電腦快壞了我連他的面都還沒見過。」
策狗罵罵咧咧地在黑暗中摸出蠟燭,點亮,準備出門交費。
「好了好了,沒準他們無法控制自己的喜歡啊,就好像聞到美食的香氣會不自覺淌下口水一樣。」
很長一段時間里,平每天都試著回到那個夢裡。
「你還自帶裝備啊。」
「讀書時我喜歡一個男孩,他總是喜歡抄我的作業,於是,我做了很工整的讀書筆記,在中間藏了一句寫給他的表白,但一直等到畢業,他既沒有找我借那本筆記,也不知道我喜歡他。」
幸運煙?平看了看手上的煙,似乎沒有特別的地方。
「這是你的運氣,跟我無關。抽中幸運煙一定會有好運降臨,我沒說錯吧。」
坐在位座位,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對面的蒿路吸引了過去。她的笑容,聲音,乃至一舉一動,都彷彿與平的神經牽扯在一起。
——那不是他的妻子,更不是他之前交往過的女人,說起來有些荒謬,他甚至都沒有見過她,更別說熟悉她的相貌、語氣、動作了。
在那些場景中,旁觀者聽到的只是傳奇,而其中的浪漫感受,只有身為當事人的自己才能完完全全的感受到吧。
作為東道主,策狗是這次話題的主持人。
老常想了很久才開始講他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個叫平的已婚男人。

9

「可以是可以。」平故意放慢語速,「但你要陪我去一個地方。」
有一次會議室的投影出了故障,因為儀器被固定在天花板上,只好等工作人員過來維修。蒿路路過問明白怎麼回事,二話不說拽了拽短裙跳到桌上,三兩下把影像搞了出來,所有人在她兩條大長腿前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我們把他拽了回來。
大家已經被這個故事吸引,追著問,但老常只是淡然一笑。
老常抽完最後一口煙,用力將煙蒂彈了出去,將目光轉向陳思。
「那……你等等我好不好,我馬上就做完了。」蒿路央求平。
「我?我沒有關於浪漫的故事。」老常慢條斯理地說。
浪漫是只屬於自己的事情。也許吧,就像聽到大海的名字,彷彿嗅到鹹鹹濕濕的海風,聊到孤獨的話題,會突然想要唱一支悲傷的歌,就像做了一場夢醒來,迫切地想要得知結果,忘記了現實中的自己。
沒有任何徵兆,老常就這樣人間蒸發了。
見平在買單,她大手一揮跟收銀的小哥說:「這是我公司大領導,免了免了。」
「還不走嗎?」
「我沒騙你,很多老員工都知道這事呢,警察有立案偵查的,你去問問就知道了。」
「所以,我可以喜歡你嗎?」平抬起頭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他記不清自己殺了幾個人,他只知道,每當他夢見對方的時候,就必須遏制這段感情的萌芽。也許,他已經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但無論如何,他永遠不會做出背叛妻子的事情,永遠不會。
平別無選擇,開始向記憶中女孩的方向奔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他終於來到了女孩出現的位置。女孩不見了,他四下張望著,小心翼翼地尋找那個久違的身影,忽然他感覺腳下踩到一個硬物,他低下頭撿起來打量,那是一個精緻的金屬煙盒,他摁了一下,彈出一個卷好的紙筒,他慢慢打開,上面寫著:你夢見此生最愛的幾率是1.845955738……%。
凈瞎扯。平不以為然地想。
「可我是個超級不浪漫的人啊。」煙已經抽完,平笑著推開門,「今晚我約了客戶,你賜予的幸運我是沒辦法享用了。」
「他們是一群心智沒有發育完全的偽成年人!IQ、九*九*藏*書EQ雙雙不達標!」
——「那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把姑娘追沒了。」
「別人這樣說我相信,你怎麼可能?」策狗喝得有點多,站起身大聲說,「你可是這裏唯一一個結過婚的人啊!」
平忽然張開胳膊將她拖入懷中,兩個人沉默地擁抱著,直到用盡所有的力氣。
「你這種小孩的把戲我十幾歲的時候就會了。」
但老常沒有接話,他搖下車窗,點起一支煙。
「喂,你夠了。」我連忙拽住他。
回過頭,平才發現,在他走過的峽谷兩旁,竟然密密麻麻全都是冬眠的熊。他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熊,但天色漸漸暗了下去,視線開始模糊不清,原本沉睡的熊群在此刻居然逐漸蘇醒了過來,遠處已經有黑影在走動,發出沉悶的吼聲。平嚇得汗毛直豎,拔腿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忽然間,他發現他最喜歡的女孩正站在熊群里,正遠遠地望著他。
「你先撤吧。」女孩正緊蹙著眉頭,目不斜視盯著電腦。
她是老常的情人,但不知為何,老常從不帶她回家。
「又所以呢?」
就像海面上的燈塔。
她滿臉通紅,氣呼呼地說。但很快,她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柔。算了,你就是這樣,反正你愛的是我,我也愛你這個混蛋。
就這樣過了幾個禮拜,有一天平開車帶著蒿路走了很遠,來到一座公園裡。

1

「接下來,就是你了。」
「我知道一個新地方,但你確定要去嗎?」
「這隻是圖一時之歡,真正的浪漫是需要時間來證明的。從這個角度看,大成才最有發言權吧,他不僅為愛走天涯,還押上了整個青蔥歲月。」
「平應該算是出軌吧,他妻子知道的話,會殺掉他的。」
但,這種感覺似乎也與夢中大相徑庭。
來不及思考,森林深處忽然窸窸窣窣地響了起來,熊群又出現了。

2

「她是被我掐死的,我將她的屍體埋在那個湖的中心。到現在,想必那兒已經是一派美景,波光粼粼。」
不知不覺,蒿路靠在平的肩頭睡了過去,平半卧在地上,環顧四周的黑暗,彷彿兩人正躺在三米多高的公交車懷中,有一種特別安全的感覺。
平收回心神,摒棄腦中的雜念。作為已婚男人,他沒理由在這個年紀還會春心蕩漾。他怎麼可能是這樣的人呢?在與妻子聊到有關婚外情的話題時,他總會毫不留情地嘲笑那些當事人:
老常撫摸著左手上的婚戒,語速很慢,像是一邊講述一邊在回憶里搜索著什麼。
家中的一切完好得一如昨夜,唯獨沒有了男主人。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她的嫻淑令平引以為豪。但偶爾,她也有爆發的時刻。那一次,她得知平繞路開車送一位女同事回家,氣得好幾天沒理他。一直到平告訴她那位女同事已經離職了,她還念念不忘。
姬霄,青年作家,微博ID:@姬霄
女孩們發出一陣噓聲,這個夢一點都不浪漫,至少他也要英雄救美才對路啊。
最顯而易見的例子是,結婚之後他們已經很少做|愛了。
「到了。」老常用力踩了一腳剎車,車身顫抖了一下,猛然停住了。
從策狗家離開的路上,陳思扯著老常的袖子不停地追問。
這個無聊的實驗平自然不會真的去做,但婚後他們對彼此的需求確實有著明顯的減弱。
醒來的時候,平驚出一身冷汗,他坐起身來在黑暗中環顧了許久,直到天色發白才逐漸平復下心情。
「看不出,你真是一個擁有浪漫天分的人呢。」
「有一次我女朋友過生日,她最喜歡看一本文學雜誌,我用了幾個禮拜寫了所有體裁的故事,冠上各種她喜歡的作家名字,印刷裝訂再換上當月的封面,塞給她做禮物。她讀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那些都是我寫的,因為故事的女主角全都是她的名字。」
「滾你的。」大成踹了他一腳。
「不給他妻子知道不就行了,再不行的話,就先殺掉蒿路。」老常的語氣依舊淡淡的。
在座有人開始起鬨——這段子策狗講過無數遍了。
蒿路是平所在公司的實習生,她的工作是在開會前預定會議室,調好投影儀,再給每個座位前沏上一杯茶。
「對啊老常,就隨便來一個吧。」其他人也附和道。
「你往上看。」平說。
九-九-藏-書下班后,平來到蒿路的身邊。
接下來,忘了誰起的頭,我們開始矯情地討論一個關於浪漫的話題。
嗯。終於,她輕輕點了點頭。
那天夜裡,老常第一次獨自入睡,他再次回到那個夢裡。
「什麼地方?」
但天亮走進公司大門之後,平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能有什麼結局,我猜,這個平應該就是你自己吧。」
浪漫是屬於自己的,一如此刻。
「噯,用這個。」平盤腿坐在地上,從包里掏出一個望遠鏡。
「來這幹嘛?」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蒿路癟了癟嘴巴,但很快她又抬起了頭說:「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地方你來挑。」
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怎麼會玩婚外情呢?偷偷摸摸、背負不負責任的罵名暫且不說,要再和一個陌生的女人重新相識、熟悉、戀愛、解決伴隨她而來的種種麻煩……一個正常的,有家庭和事業的人哪會將閑工夫用在如此幼稚的遊戲上,簡直沒辦法再蠢一點了。
「她留著門,是在等我回家。」
對於現狀,他實在找不出不滿足的理由。
我有些嫉妒策狗得到的讚歎聲,忍不住反駁道,但策狗不以為然。
他愛他的家庭,他的妻子,這已經與他的血液融為一體,但隨著時間的消磨,愛情這種東西似乎已經不再是兩人之間的唯一聯繫。
「那個失蹤的女同事,啊,也就是之前我開車送回家的那位,她也死在我手上,從樓梯間摸黑跑到樓頂,被我推了下去,沒有一個攝像頭監控到我倆,呵呵。」
雖然邏輯上說得過去,但平並不這樣認為。他有穩定的收入、產權、社交地位。結婚多年以來,他的妻子溫柔嫻淑善解人意,甚至與他父母的關係都相當融洽,如果一切順利,明年他們就打算生一個孩子。
下班回家的路上,老常總會想起那些和他有過短暫情緣的女孩,想起那些深色的夜晚,他們在空蕩無人的衚衕里穿梭,在黑暗的樓道里追逐嬉戲,他會將車開得飛快,女孩們總是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沒有一句對白,卻彷彿連彼此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原來,這家店是她表哥開的,每天下班她都會過來玩。
「然後呢?然後呢?」大家興奮了起來。
是不滿足於愛么?有時,他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她仰頭望著平,露出嘴角淺淺的梨渦,得意得像是凱旋而歸的將軍。
「你知道平的故事結局是什麼嗎?」他說。
一群人圍坐桌前吃著電火鍋看TVB,正看得入神,忽然啪的一聲,停電了。頓時,房間里漆黑一片,只看得見電視屏幕殘存的那麼一小片灰白。
她喜歡這樣稱讚平。然而對於這層感情,兩個人都難以道明。她顯然知道他結婚了,但她從來不問他家裡的事。
老常沒有問她是誰,因為這已經不再重要。她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是老常不甘寂寞的心。
「咦,你抽中了我的幸運煙耶!」她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這裏建好之後就會被水淹沒,以後我們再也沒辦法來到這裏了。」
但老常並沒有在意,只是微笑著搖頭:「我真沒有這樣的經歷。」
「平的故事里那些地方,我都已經去過了,你該不會黔驢技窮了吧。實在無處可去,不如你帶我去你家吧?」
「可是你不覺得這樣更符合邏輯嗎?平愛上蒿路只是因為那個夢而已,但他已有家室,並不能給對方承諾。平、妻子、蒿路這三人的世界里,只有蒿路消失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老常的母親報的案,據她說,那天她醒來的時候老常已經不見了,她以為他在洗手間,因為他睡前脫下的衣物、鞋襪都還放在床頭,但喊了幾聲才發現,家裡只剩下她自己。
他自殺了?逃跑了?還是離開了這個城市。
「當然咯,那是哪?」
「常煒,你瘋了,讓我下車!」
車沿著國道開出去很久,陳思在副駕上已經打起了瞌睡,老常瞥了她一眼,又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紅色胎記,他愣了一下,彷彿又回到那個夢中。
她的煙裝在一個精緻的金屬煙盒裡,拇指摁一下按鈕就會彈出一支煙。平捏在手裡玩了一會,抽出煙正準備點上,忽然發現蒿路正饒有興趣地盯著他。
「為什麼?」平有些好奇。
「沒有明追總有暗戀,你就隨便來一個。」一個女孩試探著問。
「所以呢?」蒿路有些不明就裡,但她早已習慣了平的故弄玄虛,笑嘻嘻地等待平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