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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我見過的那個男孩

你像我見過的那個男孩

作者:王雲超
崔再沒來過京城,他去相親了。亮子婚後再沒被媳婦埋怨,他回家當老師了。康的痔瘡再沒犯,他回家結婚了。更多的人選擇離開京城,留在京城的也不再相見,京城太大,大得你真可以忘了一切。
第一個單位是給幾個IT巨頭做公關活動的小單位,只有我一個男生,同時入職的是大木,坐我旁邊。大木小我兩歲,江蘇人,美女,高個子,吃不胖,說話嗲,真嗲,跟木媽媽打電話也這味兒,勤奮好學,傻。
後來,聽說那個奸商被抓了,朋友傳來圖片。奸商用上衣裹著被銬雙手,跟著警察向電梯走去。
後來有兩家廣告公司要我,試用了半天就跑出來,想起數月前在石家莊昏天黑地加班改稿的情景。
村裡有網吧,坐滿非主流和殺馬特,康在網上給我留言請我原諒,我原諒他,他接著打電話來問候。小夜打電話說咱們結婚吧,我說現在什麼都沒有拿什麼結,小夜說咱們有音樂有書讀就行了啊,我說你太幼稚了。
王雲超,某酒企主管。微博ID:@大蛋蛋的外宅
天台幫很溫暖,晚上各自擺好桌子在天台上吃飯聊天開玩笑,偶爾還能賞月。飯後站在天台邊四下張望,燈火星點,人聲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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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京城進入冬天,我去海淀上班,學做項目。崔萬念俱灰,回邢台老家。
重新找工作,家人得知我失業,急了,他們當初就反對我進京,現在更有了理由。表姐的公公是北京人,聯繫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我赴約,是個大肚子男人。他趾高氣昂地說你是誰誰介紹來的吧,下周直接來吧,每月兩千三,如果你做得好我會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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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每一個女人窩都愛八卦,比如那個妞被包養過,那個妞愛過傻逼,那個妞說反正也不是處|女了乾脆婚前多玩幾個男人……久而久之你會覺得這公司只有大木一個好人,還傻乎乎的。
起初,天台幫的人事是這樣的:康九-九-藏-書在上班,大學老師介紹的排版工作,月入兩千余;崔在擇業,意向3D;我在擇業,無明確意向;亮子在擇業,意向影視後期;亮子女友做小文員,月入千余;小賀在小單位做設計,月入千余,小賀男友不知道幹什麼的,只亮了個相就滾蛋了。
由於前期經營不善,奸商跑到珠海躲起來,工資忘發,謠言四起,年輕人造反,要搬走辦公室的電腦和儀器。奸商讓隔壁做基金的朋友給大家墊出薪水,一鬨而散。奸商歸來,蠱惑我跟他去珠海做項目主管,我拒絕。
我住北屋,晚上光著上身靠床彈琴唱歌,對面樓上一對男女做|愛。我睡前尋思自己是不是該找個女朋友了。
新單位招兵買馬,很快人滿為患,我把正在找工作的大木拉過來,她在我跑掉不久也離開了那家公司,離職時也沒忘和男友正式分手。新單位老闆是個白面微胖的寶島奸商,他把馬來西亞活動交給我和另外一個廣西女生,於是我有幸去異國他鄉爽了一周,我在雲頂給大木買了個布包包,大木沒良心,拿著我的布包包轉眼就在網上找了個其貌不揚的新男友。
很快,我也回老家了。在一個安定的小單位,認識一個安靜的剩女,結婚,買房,生孩子,每月把工資卡交給一個女人,圍著桌子看電視吃晚飯。每周做|愛一次,每月家長會兩次,每季度出差三次,每年喝醉四次。我可能還會長胖,挺著大肚子與人爭吵,滑倒在一個灑滿夕陽的街頭,手裡的醬油瓶子打碎,摻雜著泥土發出陣陣腥味兒。我迅速站起,拍拍塵土若無其事地走掉。
傳媒大學南郊,生活空前解放,是來京后最美好的日子。住了六個月,變125斤,精神無比。夏天雨大,下班時地下橋水過腰身,我就這麼游回來。上班走到地鐵站25分鐘,天橋上排隊,經歷全北京最恐怖的擠地鐵運動。我很快樂,我從來沒這麼快樂過,單位老闆賞識,辦公室同齡人嬉鬧,通惠河橋上看夕陽,和房東兒子玩耍,和對門大姐交流廚藝,凌晨熬https://read.99csw.com夜觀看歐洲杯,廁所在二百米外大街旁,尿尿歸來常被路邊野貓嚇一跳。歐洲杯后,我得了咽炎,嚴重的咽炎,大半夜咳得上不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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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上午,我和崔去亮子家上網投簡歷。面試電話打來,不管什麼地方,都坐公交車過去。那是07年,還沒地鐵10號線和4號線,5號線也剛通,地鐵站甚至還有打眼票。兩個月,我和崔踏遍京城每一處車站,烈日、烏雲、卷著冰棍袋子的風。蝴蝶很美,飛不過滄海。
外間有煤氣罐,村裡有菜市場,我掌勺,天台幫生活質量瞬間提高,有時也去亮子家露一手。我顛鍋性感、專業,獲得「炒王」稱號。
送給所有北漂和結束北漂的朋友,送給所有愛著京城和愛過京城的朋友。
新單位銷售經理,40歲保定男,一口京片子,自恃不凡。很多工作推給我做,傻逼呵呵擺架子。一年後,銷售經理被辭退,這才發現原來公司沒人喜歡他,典型的職場小人,小人做不了大生意也容易耽誤大生意。小人走,公司業績翻了十倍,人情味和安逸度也冠絕京城,連前台姑娘都長肉了。
我當初為什麼來京城,為了搖滾樂?為了紫禁城?為了錢?為了前途?我愛京城,我在這裏住過村子住過樓房交過朋友愛過姑娘,但我的愛里夾雜了悲觀。我甚至懷疑明天會有一個小行星墜落,街上的民工、白領、官員、乞丐統統停下腳步,呆傻地望著天空那團光亮,所有是是非非瞬間進入倒計時,接著在衝擊波與射線中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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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找到新工作后立刻搬走。
我還會記得京城嗎,還會記得永安里站那個姑娘嗎,我想我會記起來,我會重新站在那片燈火璀璨中想起自己其實是誰。
夏天重新來臨,我扔下項目不辭而別,自恃該學的都學到了。我厭倦這裏,女主管氣炸了在公司罵我,我聽不到。
下車,進村。九九藏書昌平中灘村,歪曲小街,擁擠小店,貨物擺在外面。這村子是外來小生意者的天堂,住滿了打工或準備打工的學生、工人、農民。村子房屋密集,最高的不過四層,多是為等待拆遷臨時加高。
小夜辭掉南方城市的工作孤注一擲跟著男友進京,剛來第二天就哭著鼻子來找我,說他們分手了。分手原因不說,只哭鼻子,我心亂如麻,談一路閑話也不奏效,回到住處我去廚房做飯,她說要回長沙。我送她走,她那時皮膚微黑臉色憔悴活像個被拐賣的柴禾妞,小夜上車,我惦記著巴西隊的比賽,急急忙忙往回跑。遭遇情劫的小夜回長沙后很少和我聯繫。
公交車窗外的五環,天空荒涼,地面骯髒,新開張的商場掛滿彩旗,一派農貿市場的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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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坐飛機,被驚醒,機艙劇烈顫動,播報員說遇強氣流大家鎮靜,我嚇懵,雙腿肌肉緊繃,算時間應該在海上,如果是陸地能迫降,海上就是抱團死。返京,首都機場滿是參加奧運的各國代表團,坐大巴歸,天亮,北京站小雨。我看著眼前一切,彷彿做了場夢,醒了,被拉回現實。
康在新單位附近請我吃飯,言語間很多無奈。奔三了,身邊拿父母錢買了房子娶了媳婦並沾沾自喜的人越來越多。
2007年夏,石家莊,我拋下新買的自行車和抓狂的邯鄲老闆,揣著五百塊錢,提著一床軍被和幾件衣服走向火車站,我忘乎所以,彷彿遠方有我的愛人。
地鐵站,我目送車遠去,開始恨自己喜歡了十年的音樂,覺得它不過是富人的玩物窮人的辛酸。
農行有一個兜售理財長相酷似張惠妹的河南姑娘,笑起來真好看,兩頓飯過後我趕緊和張惠妹說再見。因為我發覺她以交朋友的手法同時處著好幾個男人,目的是推銷產品。女人物質如男人好色,這很正常,只是太多正常的女人加入到房子車子票子爭奪戰中,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同時也是最危險的東西。
過去十年,就是漂泊。我https://read•99csw.com似乎習慣了漂泊,就像我習慣了單身,我一直認為只要我還單身,我就有著不切實際的愛情,只要我還漂泊,我就有著不切實際的理想。但是現在,我想念當年一起成長的小夥伴,想念當年愛過我的姑娘。此時此刻,他們知道我在哪嗎,他們記得我是誰嗎,他們會不會在同樣的異鄉燈火璀璨中忘記自己是誰。
我出門就把這公司忘了。家人與我徹底決裂,兩月不接電話,當時兜里只剩幾百塊,交完房租就得借錢吃飯。和我合住的康開始變化,看我的眼神有點厭,只要我說話他便冷嘲熱諷。約他談,說想一個人住,話一出我心就碎了,他是我大學四年最好的朋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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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換工作,在國貿一家遊戲公司上班,他喜歡畫畫,喜歡這份工作。我和康重新合租,在通州土橋,兩室一廳,自此我們各自進入北漂平流層。元宵節,郊區工廠放了一夜煙花,我陪著小區幾個正太蘿莉觀看,歡呼雀躍,康回家說剛才大褲衩著火了比這壯觀。
2010年春,我夢見傳媒大學和通惠河,恍悟,決定向小夜求婚,正好她在線,我問她最近好嗎,她說嫁了,去年冬天瞞著家人和一個男生領證,她很得意,我一片空白。
村子深處一戶人家,院子也蓋成屋舍,通道只夠兩人并行。主房是個筒子樓,有深邃通道,通道兩側分佈數不清的房門。三樓屋頂,一排房間,出門就是天台,天台拉滿繩索,掛滿洗曬被單,五顏六色,迎風擺動。先期到京的幾個大學同學就住這裏,康和崔一屋,三樓房間是裡外間,亮子屋外間還住著小姨子小賀和男友,就是一張小床,再無其他。
小夜不說話,我讓她失望了,後來小夜找了別的男孩子做男朋友。
缺錢,想到積攢的搖滾DVD,掙扎一夜,還是賣了。見面,是個富二代,我坐進車裡,抽名牌香煙,聽他和另一個富二代用下流語言聊各自的女人,「這些盤我都有,就是相中你那張九寸釘演唱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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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藏書
小夜是我屈指可數愛過的姑娘,也是唯一一個匆匆一面就訣別的姑娘。我曾幻想有天我老了在最初相遇的地方等她,她來了,她老了,身邊跟著一個憂心忡忡的南方老頭。
大木住著上下鋪的廉價合租房,相信愛情。在外地工作的男友來京出差,丑,黑,胖,高,大木笑嘻嘻在網上訂房間,下班風塵僕僕趕過去。第二天回來撅著嘴說她男人脖子上有印兒,問怎麼回事,男人說被拉去按摩了。我勸大木分手,大木沒分,幾天後笑嘻嘻地在電話里跟男友撒嬌。元旦長假,大木風塵僕僕趕到大連會郎君,回來上班撅著嘴說她男人屋裡有女人住過的痕迹,她在空間裡帶「老公」字眼的留言被故意刪除。我勸大木分手,大木沒分,幾天後笑嘻嘻地在電話里跟男友撒嬌。
康再次換工作,搬走,我留在通州住另一個三居室。隔壁和對門的人都挺好,給我介紹齙牙女一枚。我和齙牙女吃了頓飯,飯後散步,第二天齙牙女把我拉黑,別人說她剛離職要回老家工作,想找個在石家莊有房的,我說噢。
2009年底,地鐵永安里站看到一個姑娘,我跟著她下車,跟著她出站,目睹她的碎花裙子在燈火處飄散,那一刻我突然恨起京城,彷彿一個糊塗的人走了無數的路累倒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下班早,買菜,做飯,吃完,剩半鍋給康。半夜去一樓上廁所,隱約聽到樓道里此起彼伏的叫|床聲,滿是市井的誘惑。
那是來京后最艱難的一段時間,眾叛親離,身無分文,幾乎一陣風就能把我掀翻。這段時間我對兩個人一直心懷感激。一個是借給我一千塊的高老師,一個是用濃重湖南口音跟我電話聊天的小夜,我時隔四年再次愛上一個姑娘。
很快,新工作落實,我搬走。
燈市口好潤大廈,整棟樓在辦公,密密麻麻爬滿青壯男女。六樓有家保險公司,浩瀚的辦公桌和無數台電話,彷彿一座精神煤窯,令無數無學歷或爛學歷的孩兒們喘不過氣,孩兒們在樓道里噴雲吐霧,兩個月後又突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