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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次別離

兩次別離

作者:姬霄
到了午飯時間,我尋思他這會估計已經跟曹玫見面了,剛想打個電話問候,他的電話先來了。沒等我開口,他就沮喪地罵道。
他轉過身,躬著腰,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慢吞吞地下了樓。
——這是劉卡從未享受過的待遇。
「賠償能有多少,九牛一毛,還是繼續在這裏等消息實在。」也有人潑冷水。
「這是要幹嗎?」我被他一口氣拽上了五樓,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單說起步的步驟,要將離合踩到底,掛擋,鬆手剎,左腳輕輕鬆動離合踏板,直至將發動機勾引得發出一陣悶悶的低吼,才可以輕踩油門,緩緩起步。
排隊的人挺多,有幾個重訪的逢人就塞傳單,展開一看儘是血案冤情。
「等不到就早點回去吧,有消息了再來。」我勸慰他,並將錢包里所有的錢塞到他的手裡。
那天他開車去接下班的曹玫,結果看到她上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車,他跟了上去,發現那輛車開到了曹玫家的小區,兩個人牽著手進了曹玫的家。
「當然咯,分手后就音信全無。怎麼忽然提起她?」
他在標著局長秘書處的辦公室門口停下來,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一會兒,然後掏出一個大號牛皮信封,從門縫下方輕輕塞了進去。
「過段時間有消息了,我再來吧。」
劉卡聽后沉吟了兩秒:「當然。」
他在樓下跟曹玫打電話,電話很快接通了。
「一開始,我也以為你只是玩一玩,沒想到後來我竟然也沉迷到其中,無法自拔。感情和婚姻其實是完全不相干的兩回事,我不希望在戀愛的過程中就被結婚的問題干擾。我太貪心了。」
沒想到的是,五年之後,劉卡又來了。
我留在北京,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北漂,他則回到了南方的家鄉。他的父親是當地的父母官,想必早已為他鋪就了如花似錦的前程。
「你是說,你還沒去過她家?那還談個屁結婚。」
「誰啊?」曹玫聽到我們剛才的對話,從廚房走了出來。她已經懷孕七個月了,走起路來頗有些吃力。
「你們這是來幹嗎?」我有點納悶。
過了一會,電話掛了,門開始哐哐哐地響了。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事後,劉卡對我說。
我時常會想起他,興奮的、彷徨的、有朝氣的、悲傷的,想起下班時會準時停在我公司樓下的那輛奧迪100,桃木的內飾、米色的皮椅,還有那扳動時沉甸甸的手動擋。
「當然,在此之前我就覺得了,這次過來就是想看看真實的她是什麼樣子。但沒想到,她除了年齡比我大幾歲,其他的一切比我設想中的都要好。」
「混蛋,這時候還撒謊,我也用陌陌好嗎,你的位置我清清楚楚!」
「你是說,感情中的飢餓感會帶給人不一樣的快|感?」
那個夏天,我跟他廝混在一起,從銀錠橋到蘇州橋,逛遍了北京城。
「從網上學的,去到三個不同的地方,得出我們離曹玫的距離,再測算出中心位置,就知道她在哪兒了。」
畢業后,我和劉卡各奔前程。
「找領導唄,在下面遞材料得等到猴年馬月去。」一邊說,他一邊挨個打量各個辦公室門口掛著的職位牌。
兩年前,劉卡的家鄉搞公路建設,用的是民間集資,他爸做了擔保人。結果路建到一半,融資人跑路了,他爸被人舉報,沒多久就被省里革職調查。他這次來北京,就是為了這事,隨行那三十多號人,都是出資人、受害者。
「你不是公安嗎?怎麼搞起工程了?」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不解劉卡的費盡周折。
又過了一個禮拜,有人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九九藏書說政府決定繼續修路,之前集資項目的投資者會得到一定比例的賠償。
「我在機關單位待過,他們的辦事效率我太明白了,下頭混日子的職工誰有空管你死活,材料得遞到正經管事兒的人手裡——就這兒吧。」
最初的一段時間,劉卡和曹玫的關係穩健上升,每天下班,他都會開車去接曹玫,兩個人如膠似漆。甚至,他已經開始考慮在北京定居的問題了。
「以後,我再也不會來北京了。」劉卡望著遠處的央視大褲衩,默默地說。
但終於有一天,劉卡再也忍不住,徹底爆發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劉卡已經走了,帶著滿身疲憊和看不見的傷痕。
「有這麼神?」我有些驚訝,原來他費這麼大勁兜圈,是在計算曹玫的位置。
我在西站接到他,他看上去變化不大,依舊是T恤牛仔褲,剃個利落的圓寸,只是皮膚變成了古銅色,說是前兩年搞工程時曬的。
我在燕莎橋附近的燒烤店為他接風。喝了兩瓶燕京,他終於打開話匣說,他來北京是為了追一個女孩。
第五天是周末,我正打算拖他出去喝兩杯,緩和一下失戀的傷痛。
「你在哪兒?不是說等我來接你嗎?」他壓抑著怒火,想聽聽曹玫的解釋。
「我可以先求婚啊。」

7

「我們分居一年多了,我媽心臟不好,所以我一直沒敢跟她提離婚的事,她也一直以為,我不在家過夜的時候都是去了他家。那天,正如你看到的,我和他約定去我家看我媽。」
「上訪。」劉卡盤腿坐在地上掏出煙,心不在焉地說。
當然,他們也有爭吵的時候。
這時,劉卡忽然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待會你什麼都別理,只管跟著我走。」
「噢,臨時有點事情。」曹玫依舊大言不慚地說。
那次離別之後,他換掉了使用多年的北京號碼,所有同學都沒了他的聯繫方式。我想,他一定恨透了北京這個城市。
這一次他來找曹玫,其實是他蓄謀已久的一場逃跑,他爸給他找了個家鄉的未婚妻,是他老戰友的女兒,但劉卡不甘心就這樣平庸地啟動下半輩子,於是偷偷開車前往北京尋找真愛。
「擺酒,我是剛領的證,沒想到半路上出了這倒霉事,一直沒機會辦婚禮,這次回去一定得借婚禮沖沖喜,到時你就算飛也得給我趕過來。」

3

「不耽誤,不耽誤。」他擺擺手,似乎不想多說這個話題。我新租了房子,試著邀請他去我家住,他也一併拒絕了。
聚會的現場,同學們這樣感慨著。
「婊子!」劉卡會站在我家陽台,衝著無人的方向大喊。

6

「嗯。」她點點頭。
手動擋可不比自動擋。
我點點頭說,好。
劉卡不說話,他的立場不容他妥協。
「這不行,她住在父母那裡,他們都還沒見過我呢。」
「政府有賠償,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他們興奮地討論著。
「你可以搬到曹玫家和她一起住啊。」
只見他在地圖上畫了幾筆,又不知從哪摸出一把鋁尺,測量了一番,在一個地方畫了個圈。我看了看,是大望路的萬達廣場。
漸漸的,我從他口中了解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你還記得曹玫嗎?」鬼使神差,我問出這個問題。
「你為什麼不早點說?」我忍不住打斷她。
感情和操縱,這兩個詞結合起來,總有些陰暗的感覺。畢竟誰都九-九-藏-書希望在自己的感情中,雙方都發自內心情不自禁,而非遇上那種能夠輕易駕馭情感、操縱情感、玩弄情感的老手。
我打量著他的側臉,忽然看到他脖子下多出一道明顯的疤痕,不知是什麼時候受的傷,又發生了怎樣驚天動地的事情。
姬霄,青年作家。微博ID:@姬霄
「又不是來旅遊的,這有三十幾號人,眼睛都看著我呢。」
那時我正在考駕照,他說他要來當我的私人陪練,我當他開玩笑,沒想到他真的來了,開著那輛奧迪100,從南到北隻身一人。
漸漸的,鄉民們互相勸告著,開始陸續離開了。有的人會跟劉卡叮囑幾句,讓他一有消息就馬上通知大家,有的則一聲不響地消失了,只留下空空的床位,像是在嘲笑劉卡的不靠譜。
「現在,因為你那通電話,我再也沒法瞞我媽了,我和他已經離婚了。」
「哪有啊?」他無力地辯解著,我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等著吧,很快,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這一次他沒開車,而是坐著火車來的,與他同行的還有三十多個鄉民。
「去哪?」我茫然地看著他。
她說著,從包中翻出一個綠皮的離婚證,扔在劉卡身上。
「不了,就當這是上半輩子最後一次瘋狂吧。」
劉卡,我希望他再也不會來北京了。
幾個保安趕忙衝過來維持秩序,其中一個見劉卡站在隊伍外面,跟他說排隊去,不然我可以依法拘留你。劉卡面帶微笑,說我只是陪同的,不排隊只等人。保安張望著鬧事的人群,回頭說等人出去等,別在這搗亂。
「材料還是要親手交給人家才行。」一個四十多歲的大伯說。
「我得回去了,你嫂子在家成天催,工程上的事也需要我。」
他從來不屑於跟我們談論這個話題,事實上他甚至很少在宿舍過夜。下自習后,他通常會回宿舍洗個冷水澡,然後換身衣服精神抖擻地出門,開車載著女友去校外度過我們的想象力無法企及的夜晚。
我故作輕鬆地走進卧室,回過頭看了一眼門縫中的曹玫。她坐在沙發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腳下,就像當年她剛從我嘴裏聽到劉卡去世時一模一樣。
「對。」劉卡點點頭,但看了我一眼又補充道,「我說的是知道美食遲早會端上來的情況下,不是你這種連對象都沒有的飢餓。」
曹玫的電話來了。
「你瞎說什麼!」曹玫壓低了聲音,有些驚慌。
幾天後,劉卡請我在燕莎橋下吃了頓燒烤,向我道別。
等待的時間里,我幫他們聯繫了一家四環邊上的青年旅舍,最便宜的床位每天只要50塊,他們就住在那兒,把宿舍擠得滿滿的。
「我剛看那邊大媽的上訪材料,死了好幾口人,重訪了十幾次都沒人管。」
三天後,再次出現在我家門口的劉卡又換回了T恤和牛仔褲。
「劉卡還是太年輕了,太嫩。」也有人開始這樣說。
「是嗎?呵呵,不記得好,人總不能一直活在回憶里。」劉卡淡然地笑了笑。
在我們仍在宿舍夜話中討論如何湊齊十二星座女友這件壯舉的年代里,劉卡睡過的姑娘已經可以踢一場編製齊全的足球比賽了,編製齊全是指除了雙方球員,還包括裁判和隊醫的那種。
劉卡賴在我家的沙發上,三天只吃了兩杯泡麵,虛弱得像條被遺棄的老狗。
我看著劉卡熟練地從一擋換到五擋,將車速飛快地提上八十邁,每換一次擋他都故意轟起油門,令發動機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彷彿在將他爸留給他那輛老款奧迪100當跑車開。
他依然沒等到信訪九-九-藏-書局的回電,他身上帶的錢不多了,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吃了三天的泡麵。
「現在這世道,有個好老子比什麼都強。」
「當年考駕照必須是手動擋,還要過單邊橋,蝴蝶樁,路面考更是九死一生,這麼辛苦才學會了,卻去開自動擋,這難道還不算天大的浪費嗎?」
「不接!」劉卡咆哮著,將手機調成靜音,丟在茶几上。
「你來北京竟然不告訴我!」劉卡剛摁下接通鍵,一個清脆的女聲帶著咆哮如同野馬般躥了出來。
但這隻是極少數的聲音,這些是投了大錢在裏面的人。
女孩叫曹玫,是他在網上認識的,雖然沒見過面,但在電話和簡訊里,他們已經談了一年的戀愛了。這次來京,他沒告訴她,想給她一個驚喜。
「你們……應該沒有聯繫了吧?」
第二天,曹玫沒打電話過來,第三天第四天也一樣。
某些人從出生起就註定踏上和我們不同的道路,這是在所難免的。
「當然找,只是現在時間不對。」他不動聲色地說。原來曹玫說她每天早晨會去星巴克買一杯咖啡再上班,劉卡的計劃是,製造一次偶遇。
「太倉促了吧,你不是說感情的事不能急嗎?」
說完,她轉過身,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結果還不是一樣。」
「是啊,你也結婚了,夢想總要回歸到現實。」我敷衍道。
「但得到的體會是完全不同的啊,你想想,一個陌生人送你一份未知的禮物,比你索要來的東西要快樂得多。這是個注重體驗的世界——」他晃晃腦袋,本打算繼續說,但看我興趣寥寥,又說,「算了,你不懂。」
第四個禮拜開始的時候,最堅持的那幾個鄉民也走了,青年旅社裡只剩下劉卡一個人了。
成功遞交了材料,劉卡成了鄉民眼中的英雄。當晚,三十多人在一個小飯館喝酒慶祝,他把我也喊去了。
他的家庭條件不錯,大學時代就開始駕車上下學,有此利器,搭訕學妹自然無往不利,這點羡煞我們這些當時還在騎腳踏車的屌絲,但這些年來,他一直堅持只開手動擋。
「再過幾天,就是劉卡三周年忌日了,我們準備準備,去雍和宮拜一拜。」
「一個朋友。」我將她扶到沙發上,輕輕地說。
他沒有回答我,轉身沖同伴打了個手勢,沒等我反應過來,原本規規矩矩排隊的鄉民忽然開始相互推搡起來,三十多人爭先恐後地向窗口擠去,大廳里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一覺醒來,他的床位已經空空如也,連場正式的告別都沒有。
「你直接對她說不就好了,開這麼遠的車來已經很有誠意了,她一樣會感動萬分的啊。幹嗎搞這麼複雜?」
於是沒人再說話了。
用他的話說,開手動擋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在雙腳靈活的左右互搏中,彷彿在觀摩一場離合和油門之間的調情,他可以感受到離合溫柔的啜泣,油門憤怒的吼叫。只有油離配合得當,感情才能平穩,而他就是這場情感的操縱者。
隊伍那頭的喧鬧聲更大了,他再也顧不上劉卡,向亂作一團的人群跑去。
「就像這車,目的地真那麼重要嗎?未必。最美好的事情是覺得全世界都在你的操控之下,想去哪就去哪的感覺。這個時候,才是最最愜意的。」
「臨時?讓我猜猜,此時此刻你正在和別的男人風流吧!」
我打開門,曹玫一個人站在那兒。
說著,他回頭沖同伴打招呼。
同樣令我沒有料到的是,我充當了這段感情自始至終的見證人。
我掩上門,吁出一口長氣。
劉卡這樣說的時候,臉上總是洋溢著幸福的顏色。
「融資人跑路read.99csw.com這種事,上訪有啥用?」
爭吵的原因是曹玫總是以各種理由推託,似乎並不願意這麼草率地結婚。劉卡認為,她不夠愛他——但,誰讓他切切實實地愛她呢,所以劉卡一言不發,只在分別之後對著空氣發脾氣。
「沒什麼。只是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見她,她又結了婚,看上去過得不錯。我跟她提起你,她跟失憶了似的,說完全不記得你這個人了。」
劉卡就是這樣一個老手。
「瞎說?我親眼看到的,你,和他!我有說錯嗎?你不僅是婊子!還是個騙子!」劉卡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衝著話筒大喊道。
來到萬達廣場的新世界百貨,他帶著我來到一樓的星巴克,我以為這下他總算要約曹玫見面了吧,誰知他只是坐了一小會兒就跟我說,走吧。
停下車,劉卡捧著手機,開始研究一個叫陌陌的社交軟體。
「你確定這地方管你的事兒?」我有點瘮得慌。
最後,他靜靜地說:「我們分手吧。」
劉卡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親昵,他感到憤怒,自己像是被曹玫玩弄的傻瓜。
「嘁,那人壓根沒跑,他花錢疏通了上頭的利害關係,舒舒服服在省城過著好日子呢。我們見不著他,報警也沒用,我爸不在位子上了,局裡根本沒人理我報的案,我一氣之下就辭了職,跟人合夥搞工程。」
「廢話,所有講不通的理都得到這辦。」劉卡點點頭。
偶遇計劃擱淺后,劉卡消停了一段時間,開始專心帶我練車。
那幾年我活得艱辛,他看上去也很忙,僅有的一次同學聚會,他也未能赴約,只是託了話,讓我們有空去他家鄉玩。
曹玫每隔兩天固定跟他通一次電話,她不知道他來了北京。在劉卡的旁敲側擊下,我們大概得知她的活動範圍在東三環。

4

那估計是全北京最堵的地段,早晚高峰行人的速度比車還快。一圈兜下來,我和劉卡聽完了他車上所有的CD。
當晚發生了什麼我不得而知,第二天劉卡神秘兮兮地出現在我面前,說他已經想好了,要向曹玫求婚。
「你不覺得這是享受嗎?就像吃東西,從看到食物到狼吞虎咽地吃完不過十分鐘的事兒,但當你食飽飯足,就再也體會不到剛走進這家餐廳,靜靜等待時,廚房散發出的食物香氣讓你加倍飢腸轆轆,流著口水憧憬萬分的感覺了。」
說到婚禮,他的眼神里透露出憧憬。我不禁愣了一下,許多年前,他似乎也是這樣的神情,滿懷期待,清澈無邪。只是不知,他的妻子是不是就是當年他爸爸安排的女孩。

2

「但是,我們還是分手吧。」
那天,劉卡毫無人道主義精神地將我撇在健翔橋下,開車去找曹玫。
「你們等不了就先回吧,我一個人在這兒等!」劉卡打斷所有人的話。
「你覺得她是合適的結婚對象?」
再次與劉卡見面,已經是三年後的事了。
我聯想到留在家鄉工作的初中同學,短短几年,他們大都已經長出中年人的體魄,臃腫,鬆弛,整日忙於酒桌應酬和裙帶關係,練就滿口的黃段子和政治覺悟。與瘦弱的我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同齡人。
劉卡興奮得手舞足蹈,我看著他的神情,忽然覺得他比我想象中要成熟的多。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目的地在哪裡,最好最壞的結果分別是什麼,即使永遠出人意料,但他一步一步,從未偏離過軌道。
他抽完了煙,把煙頭在鞋底摁滅,衝著夜空長吐了一口氣read.99csw•com
劉卡是這樣解釋他這一行為的。
一個禮拜很快過去了,劉卡一個電話都沒接到。終於有人耐不住寂寞了,開始問劉卡是不是沒遞到管事的人手裡,是不是漏寫了電話。
「你說得對,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她看著沙發上的劉卡,沒有任何前導語,直接開口道。
「走。」劉卡原地站了三秒鐘,拉起我就向樓梯衝去。
「這不是急,這件事我已經想很久了。」
趕到那兒時,劉卡正精神抖擻地指揮著鄉民排隊。他站在隊伍外,換了一身筆挺的西裝,頭髮上還抹了髮蠟,看上去倒有三分像陪同上訪的律師。
「你不打算找她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自始至終,劉卡都沒有說話,連枕著胳膊的姿勢都未曾改變,像條被遺棄的老狗。
「我要回家結婚了。」
「要是自動擋,只不過踩腳油門的事。」
「我以為所有感情中最美好的是相識之後,結婚之前那一段,但其實不是。無論如何拖延,任何一段感情都無法一直在路上,都需要有目的地。愛情沒有手動擋,所以,誰也無法真正駕馭它。」
「當然不一樣。驚喜是什麼?是小時候你爸出差回來突然給你帶回一台遊戲機,而不是逛商場的時候你千方百計央求父母,才終於買到手。驚喜是不勞而獲。」
「而我的辦法,百分百管用。」
五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卻不知為何,我在劉卡身上看到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今晚就在這將就一宿,明天再找住宿的地方。」
完事回來的車上,我問劉卡。事情辦成后,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第二天,我依照劉卡說的地址,開車去信訪局找他。
第二天我要上班,一大早,劉卡獨自開車去了萬達的星巴克。
我不由得佩服他的勇氣。偌大的北京,兩千萬人口,而他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沒弄清楚就千里迢迢地趕來。
「媽的,萬達廣場怎麼有兩個星巴克!」

5

我以為,我們的交集到此為止了。
「上訪?!」我驚訝地合不攏嘴。對於我來說,這是個相當陌生的詞彙,是只會出現在電視新聞和微博里的事,但此時此刻,這個詞卻從劉卡嘴裏說了出來。
他站在我家門口跟我道別,我說送他,他擺擺手說不用,他已經打好車了。
廢話,我連女朋友都沒有,我當然不懂。
什麼啊,這混蛋,我剛要反駁,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曹玫。
「聽說這小子被他爸安排在公安系統,坐辦公室,平日里褲襠能閑出個鳥來,只等攢夠工齡升遷。」
「我一直不答應和你結婚,沒別的原因,因為我已經結婚了。」
「感情這種事,不能急。」他點燃一支煙,打開車窗,漫不經心地說。
也許,再見到劉卡時,他也變成了這副模樣。我默默地想。
曹玫的話猶如重磅炸彈,聽得我恍然如夢,但劉卡還是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那是他們方法不對。」劉卡晃晃腦袋,接著說,
「愜意?」
等到了中午,長龍依然只增不減,我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你不找她了?」我奇怪地問他。
「好嘞。」同伴答應道,四下散開,在車站大廳里或坐或卧,我看到有人竟然從行李中拎出一張棉被來。

1

「婊子,太他媽令人噁心了!」
「走,去現場看看。」他收起地圖,一副大偵探的模樣。
席間不停有人來跟他碰杯,他一概不拒,將啤酒一飲而盡,嘴裏嚷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