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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耀輝
之後七年沒有好的性生活。會嗎?以我現在的情況,很可能。我低頭看看自己,當時舉起酒杯的手臂,不見了。假如當時我沒有因為討厭這類調侃話而故意不看他?
恐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啊,幽靈,你的痛,但恐怕我幫不到你,根據我看過的研究,鏡子治療應該比心理治療有效,小康說。
啊,那套紀錄片我也看過,小康接著阿力的話題說。有人特別搞了一個組織,安排喜歡截肢者的人與截肢者見面,他們還有自己的交友網站。
他顯然在轉話題了,我想。
我順著大家的喜慶緩緩抬起我的手臂,叮叮咚咚叮叮咚咚的,跟阿力,可可,和我面前的男人碰杯了。
來來來,我們為阿力和可可的新房子干一杯。
你相信恐懼嗎?就在可可把主菜放到他們定製的兩米半長飯桌中央的時候,小康問我。
截肢,大奶|子,你怎麼扯在一起了?
我不過想再次感覺自己的完整,你會幫我嗎?
你的醫生沒有安排你做治療嗎?他問九*九*藏*書
為了這次意外?
偏偏,如今我雙肩之下一長一短。
一個少了,一個多了……
我就是知道,才不去試,小康說。
越來越什麼,你在投訴嗎?那你得好好檢討自己的女人味了。阿力笑著說,我知道他是認真的。
然後隨手把名片放到書桌的一邊,與其他近日我收集回來的名片一起。我總是這樣的,明知給我名片的人我將不會再見,但我還是不願把名片馬上拋掉,為什麼?
你說臂啊腿啊,那天我看過一套紀錄片,說有人特別喜歡截肢者,阿力說。
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動作越來越大,彷彿務求號令全世界。忽然,阿力的手臂碰到站在桌上的酒杯,杯中的玫瑰紅酒濺在淺藍的桌布上,滲著滲著,成了一個圖案,好像,好像什麼?
然後,小康開始跟我解釋幽靈痛的緣起,神經,腦,心理……我沒有等他說完,問:你相信幽靈嗎?
可可懷疑阿力外面有女人,但什麼證據也沒有。也是她的read.99csw.com幽靈痛。
你們兩個有沒有望著大家啊?阿力向我和小康說。
我更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覺得大奶|子有魅力,小康說。
哈哈,小康!別管他,他總是這樣的,可可對著我說。我知道他們兩個新居入夥請我吃飯不過是借口,實在是要介紹小康給我。結了婚的人總是這樣的,喜歡替朋友做媒,大概也是善心的,但我懷疑也是害怕身邊還有單身的朋友會叫他們想起單身的好。
坐在我面前的男人舉起酒杯向著天花繞了一圈,再向著我們,說。他舉起酒杯的時候,襯衣的袖子因為拉扯而露出一段手腕,很快,又隱藏了,之間,我好像看到手腕上有一條疤痕,不肯定。
小康整個晚上都在胡言亂言,這一句倒說到我心上了,可可說,然後一口喝光杯中的玫瑰紅酒。她喝多了。
怪不得我們越來越——哈哈,可可望著阿力說——那次我們沒有四目交投。
我認真地看著,說:我看到幽靈。
我說,你相信同居嗎?——https://read•99csw.com原來我聽錯了——我覺得,同居就是關係結束的開始,重視關係的人根本不會住在一起,小康說。
你怎麼看著我?我沒試過啊!只看了紀錄片,阿力說。
啊,抽象畫?哈哈,也可以這樣說,小康笑了,是我走進這小房間之後他第一次笑了。那是墨跡測驗,是瑞士一位精神醫生羅夏克發明的,你看到什麼就說什麼,醫生會根據你的答案幫你分析性格。你看到什麼?
(《一個身體》系列)
好變態啊,可可說,他們對斷了的手手腳腳有興趣?抱著這些手手腳腳就會達到高潮嗎?
你沒有試過同居,你怎知道?阿力說。
別忘了看我啊,男人說,你知道嗎,碰杯的時候,如果彼此的目光沒有接觸,之後七年沒有好的性生活。
他們的關係,可可有次跟我說,其實已經出了問題,買新房子,就好像有人生孩子一樣,希望帶來新寄託,大家可以繼續下去。很多人花很多力氣,就是為了這四個字:繼續下去。
截肢?但,我九九藏書明明感覺我的右臂還在啊。
拍拖結婚買房子住在一起,我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喜歡同居啊,跟他住在一起,老實說,我覺得好像突然多了一雙臂一雙腿,可可說,一臉厭煩。
那是我第一次碰到幽靈。對,他們稱之為幽靈,聽說,九成截肢者手術后都覺得自己的手腳依然存在,有些還覺得痛,就叫「幽靈痛」。慢慢,我也感到幽靈痛。
我喜歡你背後那張抽象畫,我說。
我不肯定是否真的看到一條疤痕,我甚至不肯定是否真的看到一段手腕。那次意外之後,我還有什麼可以肯定的?
我常常是這樣的,就在人家對話的時候,分析分析分析。以前,我覺得自己很清醒,慢慢,我討厭自己如此抽離。分析分析分析。好正常,好四平八穩。我怕我一生都是如此四平八穩。
好像我面前小康背後的那張抽象畫。
看了而又記住了,就是想試,就算沒試過,想試的,都好變態啊,可可說。
是我叫司機開快一點的,趕時間。我還記得在手機上讀著一些https://read.99csw.com不知什麼,砰!——躺在醫院的床上,我聽著誰跟我說,車翻了,司機當場死了,那一刻拿著手機的右臂給車的不知什麼壓著,壓得太久了血流不到太久了,所以,所以,所以,必須替你做截肢手術。
你記得嗎?那天晚上,你說,難道沒有了手腳就註定沒有了吸引力嗎?我想,我不需要什麼治療了,我懷疑也沒用。我用盡我的勇氣繼續說:我想問你,可以跟我上床嗎?
哈哈,看,小康一定試過,你覺得截肢性感嗎?阿力說。
在美國,每兩百人就有一個是截肢的,有這樣的組織,我覺得很好啊,免得更多人寂寞,小康說,難道沒有了手腳就註定沒有了吸引力嗎?
我們沒有按著阿力和可可的意願繼續來往,那天晚飯後,我把他的名片從手袋裡掏出來,看了一眼,心理醫生,平日在病人面前壓抑多了,下班后就益發放肆了。我想。
我像那天晚飯時舉起酒杯一樣把我沒有了的手臂舉起來,讓我自從那天晚飯後再沒有見過的小康好好看一看,在他的辦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