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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和必然

偶然和必然

作者:范青
「噓——」郭小峰搖搖頭,然後意味深長地看女兒一眼:「別急,最關鍵的,還在後面——」
「阿紅掙了大錢,但內心卻痛苦萬分,渴望過平靜清白的生活?」郭愛梅眨著眼睛問。
「為什麼海倫要堅持?」郭愛梅一迭聲地追問,「海倫知道阿紅有刀嗎?顧正文為什麼不反對?顧正文和海倫以前認識嗎?」
「哼!」愛梅自嘲地一笑,「我這幾年歷史課就記住了各個朝代的開始和結束,還有各個農民起義的歷史意義。」
郭小峰笑了,不再刺|激女兒,反而有些感慨地嘟囔一句:「上重點大學這麼重要嗎?」
「你還記得我幾年前去平原市破的一個案子嗎?」郭小峰說。
「這真是我聽到的最不可思議的殺人動機,」愛梅依然那副表情,只是又搖起頭來,「沒有直接衝突,一時興起就做下這樣的血案。」
郭愛梅的臉變長出一半:「你太沒勁兒了,爸——大學擴招考上好大學也不容易,別忘了我上的是重點大學,能上重點大學就意味著你供我能供出頭了,而且我將來有能力孝敬你的幾率也比較大,也會比較早,對不對?」
「什麼?」
「爸,你沒問題吧,大學生雖然現在過剩了,屬於『多收了三五斗』的年景,找工作也是難上加難。但看看招聘廣告,像樣不像樣的都要求大本以上學歷,最次也得大專,沒有學歷你能幹什麼?像民工一樣去工廠?工資那麼低,活得毫無尊嚴也不一定能省下幾個錢孝敬你,就這樣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要麼洗盤子?你以為我們是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除了生活費還能攢下學費來?告訴你,自己都養不活;當然,也有異數,小學畢業也能掙大錢,可有幾個呢?要是沒有什麼特殊才能和運氣,當螺絲釘最好擰在大機器上,多轉兩年。所以呢,選擇人生路要講概率,讀大學,讀重點大學,是通往天堂最寬的路,而且還不是路的盡頭。」
「什麼意思,爸?」
「啊,我可不想拿我的頭代替你的頭,你怎麼想都行。」郭小峰動了動,松乏一下僵硬的身體,「回到我們開始的話題,你不是想知道你如果成了大人物我希望你做什麼嗎?」
「沒有,」郭小峰淡淡地說,「如果你願意這麼想,也不能說錯,對很多人來說,也許覺得這是最正確,甚至是唯一的想法。」
「對於這一點海倫交代說堅持是因為阿紅求她,一是這幾個人文明;二是想賺幾個錢。自己想好人做到底。顧正文解釋自己不反對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很怕這種場合,但是和某些荷爾蒙分泌過於旺盛的政府官員交往卻又不得不參与——這是他的原話,那個阿紅看著比較自卑,不纏人,他覺得更好,反而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糾纏,敷衍過去了事。事實上,他說如他所願,整個晚上阿紅一直照顧著為其他人斟茶倒酒,忙得連口水都喝不上,更別說纏他了。——至於顧正文和海倫,我可以告訴你,他們以前絕對不認識。」
「被救之後,她還是心灰意冷,想不出活著有什麼意思,也不知道落到這種局面該怨誰,想來想去,就覺得後來如果不是因為父母失業——或者下崗吧,家裡窮透了,欠了一屁股債,自己本來可以讀大學——因為自己曾是個多好的學生呀!然後有個好工作的,然後……總之,未來就算不輝煌也不會這樣凄慘。但現在卻是這麼一個絕望的局面,她想不出以後怎樣做才能改變命運,所以情緒一直絕望,覺得生不如死。」
「那更容易了,」愛梅更加迅速地回答,「既然沒有人離開,兇手的兇器呢?還有兇手蒙頭、捆手的東西,這麼多輔助作案的工具只要仔細搜,一定能找出蛛絲馬跡。」
「也許吧,但我不能跟你比,爸,你是刑警,什麼古怪類型的殺人犯都見過聽過。」
「還有你別忘了,我剛才已經說明了,阿紅條件不好,平時只能和一些行為野蠻的粗漢有交往,而這三個人在平原市可是非同凡響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在這次交往之前,除了在當地的電視新聞里,阿紅從未有機會見到這幾位平原市的頭面人物。」
「阿紅給我說到這裏時,又變九-九-藏-書得激動起來,她說看著他們吃得滿臉油光,得意快活的臉,想到躺在床上的媽媽、整天酗酒的爸爸、債務纏身的家。摸著臉上的傷,又想到自己沒有的未來,本來怨命的她突然意識到他們就是她不幸的根源。她立刻非常激憤,越看越覺得他們都該死,為了自己的奢侈就毀了多少人只求簡樸的生活,越想越激動,我前面說了,本身她就不想活了,又是個很衝動的人,身上隱隱作痛的傷又加劇了她的憤怒,突然決心殺掉這些人,為自己,也為那些因為這些人而倒霉的人報仇。所以她中午回去拿了媽媽的安眠藥,又求海倫安排晚上也陪他們,然後就行動了,至於故意不殺戴立業是為了想嫁禍給他,讓他倒霉。」
「沒有的事,」郭小峰矢口否認,接著又一笑,「不過你可以詳細解釋一下。」
「現在我把案情的一些基本情況告訴你。當時包房裡有十個人,除了三名死者,還有一個叫戴立業的,是當地化肥廠的廠長,他大腿被扎了一刀,但沒有生命危險;另一個叫顧正文,老家是平原的,但對平原已經很陌生了,他大學畢業留在了首都,已經生活了二十幾年了,這次回來是通過戴立業的遊說,準備給化肥廠投資的,當地化肥廠已經因效益不好關門了。他沒有受任何傷害,但當他醒來看到滿屋死人時嚇得心臟病突發住進了醫院。」
「是這樣——」郭愛梅遺憾地咂咂嘴。
郭小峰詭異地一笑,點點頭。
「當然,這些內容小鬍子並不知道,他進來時他們就停止交談了,小鬍子進來主要是嘲笑戴立業的,說他還好意思找人投資,先弄垮藥廠,再完蛋化肥廠,現在還想騙誰。戴立業哈哈大笑,說自己高就高在懂得如何搞垮一個企業,搞好了既費力又不一定能得到什麼,搞垮了倒是穩賺錢。並告誡小鬍子不要在這裏喝酸醋了,有這工夫想辦法掙些錢,別整天厚著臉皮讓妮娜白獻身給他,做吃軟飯的男人,把他羞得坐不住了,離開了。」
「在午餐期間,闖進來一個喝得半醉傢伙,」郭小峰繼續講道,「這個人和戴立業很熟,他在平原市群藝館工作,我就叫他小鬍子吧,這是一個沒有藝術才能卻充滿藝術家狷狂脾氣的傢伙,他大大咧咧地和戴立業打招呼,並自顧坐下來喝了一會兒酒,當時大家正盛讚戴立業是個高人,原來他請顧正文來投資並非真的要搞活化肥廠,而是利用他的幾百萬投資,然後製造假象來貸款,這樣一來,可以到手幾千萬,貸款到手之後,投資立刻還給顧正文,而顧正文還能保有投資人身份,然後再把化肥廠搞垮,這樣就可以拿一塊地抵債,剩的地還可以再貸款,又是幾千萬到手,或者包裝包裝發行股票,總之,橫豎這些人都吃不了虧,這次午餐就是讓顧正文放心,行長、副市長、公安局副局長都是他們的同道,有這些人保底,什麼花樣都兜得轉。」
「妮娜是誰?」郭愛梅忙問,此刻開始感到人物有些多,腦子開始亂了。
「難道你說兇手是她?」愛梅張大了嘴巴,「但,但這都不是針對阿紅,她的問題還可以想想其他的解決之道。」
「那就是說兇手應該是三樓的某個人。」郭愛梅立刻說,「因為之前沒有人上樓。只要查明案發後三樓少誰就可以了。」
郭小峰滿意地看女兒一眼。
郭愛梅做了個砍人的手勢,儘管她也知道人是被捅死的,然後從容總結:「否則如何解釋海倫偏偏那天堅持要阿紅來?偏偏那天關照她?只有一個解釋,借——刀——殺——人!」
郭愛梅一陣失望,一個想象中香艷哀婉的故事因為女主角的平庸而開展不下去了。
「我的陳詞濫調你大概都聽煩了,今天換方式,你知道我是刑警,見過很多悲慘的事,現在我給你講一個真事,你猜猜爸爸希望你將來能做什麼,我是說如果你真能成大人物。」
「妮娜也是一個外地到此討生活的小姐,睡衣象蚊帳的就是她。她不懂藝術卻熱愛藝術,常常為平原市的『藝術家代表』小鬍子獻身,由於有些藝術追求,所以喜歡把自己的外表弄得跟林https://read.99csw.com黛玉似的,有事沒事就長吁短嘆。但她畢竟懂得金錢的重要性,所以除了獻身主要還是賣身,現在和戴立業關係很近,因為戴立業很有錢。」
郭愛梅滿意地眨眨眼,示意爸爸繼續講述。
郭小峰冷笑一聲:「估計這位阿紅當初也和你的想法一樣,以為做了三陪的唯一痛苦,就是雖然掙了大把的錢卻失去了清白生活。——告訴你,現在希望靠這個掙大錢的女人太多了,所以想靠這個掙大錢可不那麼容易了。更何況這位阿紅小姐身材瘦小乾癟,相貌不說丑,也是平常乏味之極,根本見不到有錢挑剔的主兒,除了毀了名聲,也沒掙住大錢,並且因為是在家門口乾這個,更是被人笑罵,連父母都用罵她來掩飾自己的無能,儘管她沒出去混是因為要照顧媽媽。」
郭小峰微笑著搖搖頭:「我應該說你前面的分析都是對的,但結果卻不對。兇手並不是海倫,這個血案也不是權利鬥爭的緣故,我給你的信息都是有用的。」
郭愛梅得意地看著爸爸逐漸集中起精神的臉,大聲宣告:「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認為可以給你最後一次教導我的機會,因為,過完這個暑假我就要到北京上大學了,我獨立了!」
「OK。」
「本來我腦子很清楚,現在你說的越多我倒越不能確定了。」郭愛梅嘟囔地托起了腮,她偏頭想了一會兒說,「我本來很確定,你又說後面的很重要,嗯——那我猜是兩種動機之一,為權利或為失去的尊嚴!對不對?」
愛梅點點頭。
看著爸爸的笑容,郭愛梅立刻有了決斷:「是權利鬥爭的原因。你在放煙幕彈,最後的插曲是為了攪亂我的思路,你一向如此。」
「你不能給我這樣一個如此模糊的答案。」
郭小峰不動聲色:
「最不可思議?」郭小峰不以為然地看看女兒,「其實也不少見。」
「可你總學過歷史吧,這樣的事屢見不鮮。」
「我想我已經知道了——」郭愛梅胸有成竹地說,「兇手是——海倫。」
像許多青春期的孩子一樣,郭愛梅喜歡發表驚人之語,再被別人批駁,然後成竹在胸地刺穿對方的偽善。
「倒也是。」郭小峰承認。
郭愛梅望著爸爸,張大了嘴巴,片刻之後,「噢——」她恍然大悟地說,「我知道了,你是說,表面看來很偶然的動機,其實也是必然的。」
愛梅立刻發現了這個疑點。
郭小峰揮揮手:「你想的太有戲劇性了。——我說的那個流氓,就是一般意義上的街上的流氓痞子,有名有姓。事實上,阿紅當時雖然很衝動,據反映,她的性格相當衝動,但生活中沒幾個人跟『趙氏孤兒』似的,她也就是衝動幾天就泄了勁兒,所以當時的仇人現在還好好活著呢。」
郭小峰笑了:「完全正確。——但妙就妙在這裏,兇手沒有留下任何東西,蒙戴立業頭的衣服是他自己脫下的夾克衫,上面血跡斑斑,經化驗上面分別有三位死者的大量血跡,可以斷言兇手是穿著它行兇的。據戴立業自己說,夾克並非隨意蒙頭上,而是將夾克緊緊裹著,而且還用一根繩子系住了。——當然,那根繩子其實是一個叫『麗麗』小姐的內褲,不過我認為它確實更像一根繩子。捆戴立業雙手的東西我本來以為是蚊帳的一塊,但實際是一個叫『妮娜』小姐的睡衣;堵戴立業嘴的是另一個叫『海倫』小姐的睡衣,乍一看我當成了黑紗巾呢,後來檢測,上面有每一個被害人的唾液,看來兇手用它來阻止每一個被害人發出叫聲。」
「她和那位胡副市長似乎有很好的——友誼,或者說,三位領導和那位廠長似乎都有幾個在色情行業服務的相對固定的紅顏知己,不需要臨時找。阿紅是海倫臨時派給那個叫顧正文的。阿紅一來,幾個領導就很不滿意,因為她除了先天條件不好,現在嘴角還掛著傷,眼泡還紅腫著,濃妝也掩不住,認為海倫就像愛欺負外地人的奸商那樣,想著既然是一鎚子買賣,就以次充好。」
郭小峰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應該是這樣的。」
接著,沉思著講了起來——
「看完筆錄,我只是認read•99csw.com定阿紅有問題。原因倒不是刀,而是一,她投藥最方便;二,根據顧正文的回憶,她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那就應該是最後昏過去,看到滿屋子人紛紛昏睡過去,為什麼不找人來?」
「我知道了,三個死者中有一個是那個流氓!」郭愛梅恍然大悟地喊。
「很有敏感度嘛!——不過不是打昏了,是喝了帶安眠藥的飲料。——房間里其他五個人是三陪小姐,她們也因同樣的原因昏睡過去了,經過化驗,在所有剩餘的酒和飲料中都發現了安眠藥,但她們都沒有受到進一步的傷害。第一個報警的是戴立業,就是腿上有傷的那個,據他反映,他正在昏睡中,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的劇痛,然後張嘴喊叫,可發現整個頭都被蒙住堵上了,手也在背後被捆住,但他的醒來可能嚇住了兇手,因為他似乎感覺兇手開門跑掉了。奮力掙扎一翻之後,好不容易把手掙開了,然後解開蒙頭堵嘴的東西,他自己說前後可能用去了六七分鐘,掙脫束縛之後發現腿上還扎了那把尖刀,房間里到處是血,於是趕緊開門大聲呼救,接著服務生就過來,看到眼前的情況,立刻報了警。——然後我們立刻做了嚴密的查訪,據服務生說,案發前兩個小時都沒有人上下三樓,KTV包房都在三樓,案發後除了一陣小的混亂之後也沒有人進出。」
「也可以這麼說。」
「那麼晚上小鬍子在不在三樓?」
「——是不是即使是兩個暗自競爭的領導之間她也能兜得轉?」郭愛梅眼睛閃著光,迫不及待地打斷爸爸的敘述。
郭愛梅大大咧咧地對父親郭小峰說:「儘管我認為你的觀念陳腐不堪,說教老套,而且沒有見你受過任何大罪,比如被威脅、被委屈、被冤枉、苦痛數十年,忍辱負重,最後終於真相大白,於是人們感動、讚美、謳歌你。」
郭愛梅嗤笑一聲。
「最初我也不敢信。」郭小峰同意。
「你說是妮娜和小鬍子聯手作案?」郭愛梅吃驚極了,「小鬍子為失去妮娜和自己男性的尊嚴,妮娜為了愛情?天哪!聽起來像小說的情節,我想我是太不浪漫了。」
「你在說什麼呀,阿紅是激憤之下的行為,又不是法院,要公平的量刑。」
「兇手是海倫,」她說,「或者三樓有一個她的同夥兒。你看,一、兇手用的所有兇器都是那些小姐隨身帶的,如果沒有內奸,兇手怎麼知道有那麼多合手的東西呢?二,每人都喝安眠藥昏睡過去了,如果沒有內應,外人怎麼投?」
愛梅的眼圈紅了。
瞟了一眼女兒失望的神情,郭小峰一笑,繼續講道:「不管怎樣,刀的主人阿紅顯然有重大嫌疑,但阿紅矢口否認了自己作案。至於為什麼帶刀,她解釋說是為了防身,而且說誰都知道,因為已經帶了四五個月了。——我們從旁一了解,發現她說的是實話,還發現了在她身上一個老生常談的悲劇故事,一個流氓玩弄了她,拿走了她好不容易積蓄到的可憐的一點錢,最後還暴打了她一頓,她當時氣瘋了,買了這把刀,發誓一定要殺了那個流氓報仇。」
和很多人一樣,郭小峰也是自己一生出言小心謹慎,卻偏偏希望兒女壯志豪情,並且把這些豪言像真的一樣聽,所以低頭想了一下,居然抬起頭對女兒很認真地說:
說到這兒,郭小峰莫名的一笑:「但海倫則認為自己好比扶弱濟貧的大俠。後來我們審問她,她說之所以找阿紅來,純粹是好心。因為之前阿紅才被另一個街痞欺負了,挨了打,一點兒錢還被搶走了,回家又被爸媽罵,鄰居嘲笑,心灰意冷,一氣之下服藥自殺了,當然被小姐妹發現救活過來,但情緒特別絕望,自己想幫幫她,有事做也可以散散心。——但在經過午餐的觥籌交錯之後,阿紅還是被找了個借口打發回家了,幾個領導的意思再找個好看的,不過最後卻沒有換,理由是海倫堅持,而顧正文也不反對。」
「但願有這麼一天!」郭小峰咕噥了一句。
「他醒來?他被打昏了嗎?」郭愛梅立刻敏感地插嘴。
「其實現在的你能認清現實還更好,我是刑警,最怕看到一個生活在『人間』,卻偏https://read•99csw.com偏像傻子——當然,那些人的自我評價是『天使』的——人那樣,天真得近乎賭徒,倒了霉都覺得有些活該,你能看到就業的嚴峻就說明你不會在大學里瘋痴傻玩兒,荒廢時光。」
說到這兒,郭小峰略微頓了一下:「——我想你能聽出來,這位阿紅小姐的家庭條件非常差,事實也確實非常差,她家欠了很多債,又加上媽媽的不中用,父親的自暴自棄,可以說到了沒人敢借錢給他們的地步,所以她也放棄了考大學,儘管她讀書時成績非常好,就是在全國錄取分數線那樣不平等、平原分數要求幾乎是全國最高的情況下,她也完全有希望上重點。但你知道,前些年尋求救助的人太多了,人們都麻木了,在那種『家家有本難念經』的地方,只有最出色的窮人才可能被救助,她倒談不上。所以,大概最後考慮到高昂的學費生活費和求助無門,家裡需要人照顧,她放棄了。其實她也是年齡小、意氣,不肯跪著去求人,如果找到報社、電視台之類的地方也許能籌出一些應急的錢,當然,也許是求人求怕了。反正,為了掙大錢,她一賭氣當了坐台小姐,毀了自己。」
郭小峰瞪著女兒憤憤不平地一一反擊:「我觀念陳腐不堪?——胡說!人人都說我思想開明!至於我不像蘇武那麼悲壯是你的福氣,否則你這麼多年能過得那麼痛快?要是我現在還在忍辱負重著,你還上大學?要飯去吧!」
「當然可以,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把苦難變成財富的能力的,大部分人都適合本分樸素的生活,不用太費心機和頭腦,愛梅,你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就像她對我說的,生活從父母下崗就開始變慘了,尤其是母親癱瘓之後,父親又沒有本事,借錢借的沒什麼親戚朋友了,自己一氣做了小姐,鄰居更看不起她家,爸媽一邊用她『不幹凈』的錢,還一邊罵她,名聲還毀了;而且整天和流氓、地痞甚至是逃犯交往,很危險,自己長的又不好看,在這一行也混不開,也賺不到什麼錢,根本看不到前途。所以才會有心灰意冷之下的自殺之舉。」
「平原市是個小地級市,人口不少,但經濟不發達,比較窮,但那裡發生過一個驚人的謀殺案,平原市的胡副市長,工行王行長,公安局劉副局長在凌晨一點多鍾被人用刀殺死在『紅山茶』大酒店——當地最大也是最豪華的夜總會——的KTV包房裡,兇手手段殘忍,每人身上都挨了五六刀,鮮血橫流。這個案件之所以驚人,除了死亡人數眾多,死者的身份也到了省里不得不重視的地步。現在因為權利鬥爭而買兇殺人的事已經不少,而且這次手段極其殘忍、惡劣,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因素,省里決定派我去破案,倒不是我水平特別高,某種意義上講是起到監督的作用,避免糊塗了事。」
「暫停!」郭小峰舉起一隻手,「一直為客人服務的是阿紅。」
說到這兒,郭小峰又刺|激女兒說:「我不知你得意什麼,現在大學擴招,上大學容易多了,你還說獨立了,現在就不用我供你了嗎?」
「當然——」郭愛梅權衡了片刻。
「可能阿紅就是幫凶,海倫精明強幹,控制了她。因為前面說了,她以前和這些人根本沒有交往,這次能參与純屬意外,她為什麼要殺這些人,這些人並沒有特別的羞辱她,相比之下,她應該認為他們還是些君子,比起她平時交往的那些無賴、粗漢來說。真正的可能是海倫可能和某個領導有勾結,為了權利的目的,心狠手黑,嚓!幹掉了這些人。」
郭小峰寓意不明地搖搖頭:「那天本來好好的,當然都不待見她也讓阿紅更心灰意冷,但到中午在吃飯的時候,聽到那些人的高談闊論,才明白原來自己爸爸媽媽的廠子就是這樣被故意弄垮的,為了他們自己的腰包,幾千人就這樣沒了飯碗,而且這種倒霉還延續了下來,比如她,就由一個幸福的獨生女兒,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郭愛梅洋洋地宣講著自己的觀點,斜睨一眼不動聲色的父親:「你是不是很寒心,小小年紀這麼世故?」
「當然不會,」郭愛梅又恢復了豪情萬丈,「我要好好努力,然read.99csw.com後讀碩、讀博,將來爭取成為大人物!」
「那又怎樣?雖然做的很壞,可並不直接傷害誰呀?」
「但她一樣可以設法投藥,那樣的環境,誰會注意?」
「這樣說——」愛梅眉毛快挑到了頭髮上,圓圓的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議,「這是個偶然事件,如果那些人不在中午的飯局上說出自己的生財之道,就不會有這些事?或者說如果在場的人沒有阿紅也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
「好了,基本情況我已經介紹完了,你來猜猜誰是兇手,動機是什麼。」郭小峰拿起一杯茶,邊喝邊看著女兒。
郭愛梅回味了一會兒,搖搖頭:「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這樣吧,爸,你希望我成大人物后做什麼善事?也許將來我會對記者說這是父親當年的教誨。」
「這是托剛才我所說的一個叫『海倫』小姐的福。」郭小峰迴答,「這個叫『海倫』的小姐是在平原市很吃得開的人物,老家在外地,不知道是不是聽說了很多舞|女通過在床上躺了躺就成法院院長和組織部長事迹的激勵,她似乎對生意人不是特別結交,很刻意結交領導幹部,左右逢源,能——」
「可是——」片刻之後,郭愛梅還是不可思議,「為什麼要殺這些人呢?如果要追究責任,相關的人應該還有很多。」
郭小峰向後一靠:「我記得很清楚,在阿紅被痛斥為喪心病狂,開始兩眼發獃地悔過之前,她一邊擦嘴邊的紫痕,那是紅腫過後的痕迹,一邊委屈地說:『本來,我也可以當一個體面人的。』」
「其實我當時的反應和你一樣,恐怕那幾個死鬼一時也不會相信。」郭小峰說:「但是通過交談,想想她短短一生的性格特徵,也就相信了,你看,一氣之下不讀書了,一氣之下做『小姐』了,一氣之下要拿刀報仇,一氣之下又自殺了,應該說她確實是個不太聰明,脾氣又暴烈的女孩兒,天真地以為可以通過某些簡單的行為改變命運,當然——結果證明是越來越糟。」
「傷害了阿紅呀?別忘了我最初介紹的,她媽媽是藥廠的,爸爸是化肥廠的,他們全家都因為兩個廠子的倒閉而陷入絕境。」
「別灰心!」郭小峰又笑著鼓勵女兒一句,「我還沒說完呢,最後說最關鍵的兇器——刀!這把刀很鋒利,而且上面還帶有放血的槽,絕對不是普通家用的東西。刀的主人是當時在場一個叫阿紅的小姐的,這個叫阿紅的就是平原市人,她媽媽是個癱瘓病人,原來是藥廠的,但藥廠早倒閉了,所以醫藥費是不可能報銷了;她爸爸是化肥廠的,已經在家待崗幾年了,如果化肥廠能救活,也許就可以上班了,但現在唯一的工作就是酗酒罵娘——」
「爸爸,我認為我可以給你最後一次教導我的機會。」
「那她這次怎麼能有機會和幾個頭面人物坐在一起呢?」
「啊!真是聰明,你真該上公安大學。」郭小峰誇張地咂著嘴說,彷彿女兒做出了非同尋常的推理,然後遺憾地攤攤手,「不過經過排查,案發後三樓也沒有人下,這個包房的人沒有少,而其他的包房立都不是一個人,也不可能是一個人對吧?——這些人彼此之間互相作證,一時之間很難判斷真假。」
「結果一審,沒想到結果那麼簡單,阿紅是個急性子,簡單、粗暴,開始希望嫁禍戴立業,一看不行,就泄氣交代了。」
說到這兒,郭小峰看一眼似乎心中有數的女兒笑問:「怎麼樣,是不是有點兒感覺了?」
郭小峰默默地望著女兒,又輕輕搖搖頭:「我最後的插曲的重點並不僅是為描述小鬍子,你沒聽到戴立業的發財手段嗎?」
愛梅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失望,她開始意識到情況不會那麼簡單了——
「得了,就算中國歷史你全忘了,那也總聽說過楊貴妃怎麼死的吧?電影電視總不斷的拍,甭管怎麼戲說到發神經的程度,也都有馬嵬坡這一段,不說她最後死沒死的,士兵逼著殺她總還是各個導演的共識。那些一定要殺她的衛兵不也是和她毫無私怨?和阿紅一樣,不過是跟著倒霉的小人物罷了。」
愛梅也笑了——
「沒什麼。」郭小峰迴答,但神態卻略微悵然。
郭小峰又是不置可否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