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的聲音怎麼……！」

「是樹兒么？是樹兒么？」排長聽見裏面噼呤啪啷東西被碰倒的聲音，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啟，一位老婦人佝僂著背摸索著門框：

「最多再過個把月，准沒跑。」排長眼裡閃爍著自信的光芒。小樹就在卷了邊的日記本里寫上：「排長說了，再過一個月我就能休假，娘，等兒子回去看您。」

「小樹！小樹，我的兒啊，娘想你想得好苦。」小樹娘拍著腿一陣哭號，哭完，又摸著過來拉起排長的衣服，「快，進來，外面涼。」

排長和班長聞聲而動，迅速衝上去，將那一伙人全部制服，而持槍的人倒在雪犁上，已然失去了氣息。

「啪！」小樹還在興奮中陶醉，猛然聽見一聲槍響，大家瞬間全部卧倒，趴在雪地上。排長拿出夜視望遠鏡快速掃了一眼，說：「右前方，15人，三個雪犁。」

小樹搖搖頭：「我家在山上，一共才十幾戶人，大家都說能吃飽就不錯了，電話就是吃錢的鐵疙瘩，用不起。」

對方顯然是個老手，小樹從觀察鏡里看到對方第一時間端起狙擊槍瞄向自己。就是在電光火石的剎那間，小樹將微乎其微的時間無限放大，腦海里閃過無數個母親見到自己時歡喜的模樣，還有身邊戰友親切可愛的笑容，而這一剎那又被無限九-九-藏-書縮小，小樹迸發出從未有過的堅毅，選擇迎頭而擊。

排長心裏猛然一縮：小樹的娘看不見！

「額……」小樹歪著腦袋扳著指頭數了數，「兩個月零……五天。」

「只有一次機會。」這句話不斷在小樹腦袋裡迴響，小樹感到肩膀上的壓力超過了以往任何一次訓練比武。這已經是在戰場，不能回頭。

「咋這麼久不給家裡電話？」

「就沒其他號碼了么？」

「那就先給村長打。」排長站起來，從兜里掏出一張IC卡，「給，神州行，我看行。」

「是！」幾乎是第一時間，排長回答。

眾人回過頭，看見班長抱著小樹哭得撕心裂肺。小樹的手耷拉在雪地里，顯得那樣孱弱無力，就在之前，這隻手扣響了扳機，避免了一場更為血腥的廝殺。

「啾！啾！啾！啾！啾……」哨所的夜空被急促的緊急集合哨音一下子拽緊，空氣瞬間變稠、凝固。

「那你以前是咋跟你家人聯繫的？」

「小樹——」

排長擦乾眼淚，走到屋前，輕輕地叩了叩門，屋裡傳來一聲弱弱的詢問：「誰啊？」

「小樹！」班長輕輕地喊。

是夜。

「那啥時候雪能化啊？」小樹問。

「這呢，班長。」小樹從枯藤後面爬到班長身邊。

排長扒開小樹的上衣，發現子彈是從九九藏書他的肩膀射進去，擊中了心臟。又摸到小樹的胸口硌著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抽出來一看，是小樹的日記，最後一頁，是小樹白天寫的：排長說了，再過一個月我就能休假，娘，等兒子回去看您。

料理完小樹的後事，哨所還是沒能聯繫上小樹的家人。排長收拾好行囊，神情黯然地下了山。

「前方的人站住，這裡是紅穀子山邊哨執勤隊，請停下接受檢查。」排長在雪垛後面喊，回應他的又是一聲槍響。

「呼……」小樹趴到雪地上，輕輕用雪在身前壘出一個依託物，架穩槍，瞄準：「十、九、八……五、四……」此時，對方突然用強射燈向四周掃描，小樹還沒來得及反應，瞄準鏡就在強光下發出刺眼的反射光。小樹瞬間暴露。

對方出現了明顯的慌亂，拉雪犁的哈士奇犬狂躁得亂吠。透過夜視鏡，排長看到槍在最前面的人手上，他們此刻圍作一團，緊緊地護著雪犁上的貨物。

「啊！——」排長嘶吼著捶著自己，突然拿起一根棍子衝到走私團伙里，發了瘋似的亂砸亂劈，喊著：「還我小樹！還我小樹！」那伙人被繩子綁著，動彈不得，只能扭著身子躲閃。大家見排長失去了理智，趕忙去拉開。

「沒關係，再挺過一段時間，咱直接回家看娘！」排長安慰小樹。https://read.99csw.com

黃金建，軍人

「再哭也沒用了，逝者已去，折只千紙鶴為小樹祈福吧。小樹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他最喜歡的排長變成這樣。」聞訊而來的大隊領導安慰此刻已經失魂落魄的排長。

「我的嗓子在執行任務時弄壞了！」

流年易換，轉眼間，小樹已經在邊關哨所呆了三年零兩個月，排長說，等雪化了，哨所的兵換一茬，到時候就能休假了。

小樹還是新兵蛋子的時候就被分到了這滿世界冰疙瘩的地方，一呆就是三年。

第二天，邊防公安把走私團伙押走了，哨所卻一片沉寂。小樹的遺體放在門口，身旁擺著他的日記本，還有戰友們為他折的千紙鶴。

排長和眾人幾乎是連滾帶爬衝到跟前，大家拚命地搓著小樹的手和身體，可是小樹再也沒有醒來看大家一眼，甚至連最後的遺言都未曾來得及說。

排長鬆了口氣。對方沒有比較先進的夜視儀，想來是沒料到要走夜路，很有可能是截殺動物返回時迷了路。排長迅速用耳麥跟這邊潛伏的隊伍通報。

排長沒忍住，眼圈一紅，有些哽咽地回答：「是我。」

「最前面那個人手裡的槍初步看來是『38大蓋』改裝的，屬於重型裝備，你瞄準他的手，槍一響，我們就衝上去包圍，時間緊迫，十秒鐘內必須擊發。」排長給小九_九_藏_書樹下了死命令，小樹心裏早已揪緊，手心裏全是汗。

「安靜！根據上級通報，距我哨所西北方向六公里處，發現一支小型隊伍，人數15左右，攜帶武器，初步認定為走私野生動物團伙，現派我所攔截。哨里留兩人，其餘人攜裝具現在出發。」

就在大家興奮地歡慶高呼時，身後卻響起一聲慘烈的呼喊：

「你視線好，槍法也穩，你去支援排長，我們聽聲而動。記住了，機會只有一次。」小樹受寵若驚地愣在那，隨即堅定地點點頭。

「娘！」

「家裡沒電話。」小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夕陽在最後的呼吸中，將歸途遊子的背影剪成一幅幅靜默的山水畫，晚風托著單薄的影子捲起深冬的枯葉，把思念先捎向遠方，那裡有一盞閃爍著微弱卻溫暖火苗的煤油燈，在光明消失的那一刻，照亮回家的路。

排長進了屋，將小樹的照片放在柜子上，鞠了三躬，轉身又面向坐在八仙桌旁的小樹娘。排長跪在她面前，哭著喊了出來：

「前方的兄弟，我們是例行檢查，請停下配合，避免不必要的傷亡。」為掩護排長，班長繼續喊話。

「小樹，你多久沒給家裡打電話了？」排長突然想起來。

按照小樹登記的家庭住址，排長輾轉三天三夜，終於來到小樹的家鄉——雲南省東川區江河谷臘利村。沿途問了read.99csw.com四五家后，排長找到了小樹的家。遠遠望去，一座青瓦房孤零零地倚在小山坡旁，屋裡熏黃的燈光此刻如此凄涼。

「砰！」「砰！」兩支槍幾乎同時響起，小樹只感覺肩膀一陣巨疼，而這被大雪映襯得雪白的世界就在槍聲還未消散的時刻，變成了永遠的黑暗。

「先給村長大伯打，大伯再去找我娘。可是村長前一陣退休去城裡的女兒家過年了。」

排長抹開眼淚，點點頭，繼而又拉住政委的衣角：「我想休假。」政委嘆了口氣，算是默許。

「遇到難纏的了。」排長拔出手槍裝好子彈，「裝彈，沒有命令不許擊發。」說完帶著一個稍微老一點的班長從左路爬著往前。小樹躲在枯藤後面，感覺心跳到了嗓子眼。

「小樹，是你么？你怎麼不回答娘？」

一聽說有走私團伙，大家立馬來了精神。小樹抱著槍，擠在奔跑的隊伍里，卻是最高興的一個：當兵兩三年，終於能上「前線」了。他摸摸|胸口的日記本，剛咧嘴笑就被大雪灌了滿嘴，又趕忙把嘴合上。

小樹毫不猶豫地接過卡扭頭就跑進宿舍，排長一抻脖子：「嘿！王小樹，你是在這等著我呢吧！」

沒過一會，小樹耷拉著腦袋出來了：「村長還沒回去。」

「咋回事？」「不知道啊！」「聽說哨台發現了老皮子（走私犯）。」大家邊整理裝具邊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