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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姑娘

南極姑娘

作者:陳諶
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南國氣息吧,時常聽見有人唱起那裡的歌,說起那裡的故事,但對我而言那裡卻一直是個神秘而遙遠的地方。
「好吧,那怎麼辦?」
「嗯,米娜,賽由娜拉。」
我把米娜放在身邊,到門口挪開了一點冰塊往外瞅了瞅,感覺暴風雪似乎就快要過去了。
「嗯,那就好。」
尷尬地沉默了幾秒后,我乾咳了兩聲對她說道:「不如這樣吧,為了你的安全著想,順便作為住在我那裡的報酬,你幫我抓魚吧,只要我有得吃,肯定也不會吃你對不對,你又有個可以安身的地方,多好啊。」
「大熊,你再抱著我睡一次好不好?等下一次天亮我再走。」
「少來啦,你根本不懂作為一隻北極熊的脆弱……不過我的確挺羡慕你們的那種生活。」
「我不知道,或許自從她走了之後,我就更加害怕這種等待了。」
「現在回不去。」
今天沒有風雪,總體說來是個適合出來覓食的天氣,我緩緩地踱著,環顧著四周被星光映得晶瑩透亮的雪地,腳步無端變得輕盈起來。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般輕鬆的感覺了,自從她走了之後,我把自己藏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我時常會自言自語,甚至故意從鼻子里弄出點聲音來,以證明自己的存在。
「那你在興奮個什麼勁兒?」
「沒事啦,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提了,你過來躺躺看舒不舒服。」我鑽進屋子裡示意她過來。

4

「神經病啊,一隻北極熊和一隻企鵝在雪地上跳舞,聽起來就像個冷笑話。」
然後她又往回滾了兩圈。
「她是怎麼……」她很小心地問我道。
米娜忽然就不說話了,她低著頭想了一下,然後抬頭望了望我。
「誰看到了啊,這周圍連只駱駝都沒有。」
第二天送她到岸邊的時候,我一時想不到什麼要說的,既不知道該怎麼告別,也不知道怎麼感謝她這些日子的陪伴。
「企企企……企鵝?」我被怔得說不出話來。
「可以,不過會是個很冷很冷的愛情故事。」
「我們會在屋子裡抱成一團取暖呀,然後大家一人說一個故事,暴風雪差不多就結束了。」
「去南方。」
「感覺怎麼樣?」沉默了一會兒,我問她道。
自從有了米娜,我睡覺老實多了,再也不敢隨便翻身了,但她卻似乎卻很不老實,時常睡著睡著就趴到了我的肚子上,或者鑽到我的胳肢窩下面,而看到她睡覺時候的樣子,我有時候也忍不住把她摟在懷裡。她像所有南方的姑娘那樣,有著嬌小柔弱的身子,讓人忍不住有想要保護的慾望。
「你不必去那麼遠的地方,你只要再往南走走就好了,你既然害怕極夜,越往南的地方,極夜就越短不是read•99csw•com嗎。你是時候和這裏說再見了,這裏太沉重太荒涼了,而且你又喜歡用意念來抓魚,我覺得你早晚會餓死的。」
「意外吧,在這地方很常見,出去覓食的時候,冰川有時候會碎裂,她就這樣掉下去了,一瞬間的事情,我甚至沒有來得及救她。」
「捕魚?企鵝是魚么?你知道『鵝』字怎麼寫嗎,左邊一個『我』右邊一個『鳥』,姐姐我是只鳥啊熊孩子!」
「但其實作為企鵝,我們也有自己的苦惱呀,群居生活雖然聽起來熱鬧又有趣,但是成天和一群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東西呆在一起,做著一樣的事情,難免也會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呀。」
「既然你已經在世界的最北方,那麼無論未來你朝哪個方向走,都註定是南方。」
我覺得這種說法衝擊了我的價值觀,便掏出爪子在地上畫了畫,試圖找出這裏面的科學依據。
我和她坐在雪地上聊了很久,她告訴我她從遙遠的南方來到這裏,只為了心中簡單的一個夢想。
「是。」
「剛才做噩夢了。」
「嗯,想把自己隔離起來,過一段安安靜靜的日子。」
然而對此我卻又感到深深的不解,她這麼千里迢迢地來到北方,僅僅只是為了看一次日出嗎,這聽起來是病,得治啊。
我心裏嘟噥著,你大爺的,我在北極見到企鵝都還沒說啥,你丫在北極見到只北極熊有啥可笑的。
「有過,死了。」
「所以這也是你獨自出來旅行的理由?」
只見那團圓鼓鼓的東西骨碌碌地滾出老遠,在原地打了幾個轉才停了下來。
然後她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屋子的正中間。
「你沒有女朋友嗎?」
「哈哈哈,我覺得我們倆都挺矛盾的嘛,不是嗎。」
「哦,沒事。」她斜著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問我道,「北極熊?」
我陪著她在雪地里坐了不知幾個小時,太陽才終於羞澀地從地平線上露出了一角,但是沒過多久,它又緩緩地落下去了。
於是她一臉不情願地一路滾到了牆角。
我們倆就這麼在黑暗中討論著彼此的生活,不知不覺外面的風雪聲越來越小了。
走到一個岸邊,我敲擊著地面,選了一個冰薄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在那兒挖了一個洞,然後把爪子伸到水中攪動了幾下,希望能引來魚群。我一向都是這麼捕獵的,其他北極熊或許會直接跳入水中去抓魚,而我則習慣於守株待兔,撐著下巴望著洞口像是個哲學家一般,雖然可能有些花時間,但時間對我來說並不值錢,作為一隻沒有理想也沒有追求的北極熊,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用來揮霍。
這是這些年來我第一次如此不情願看到日出,因為一個來自南極的姑娘,一個甚至還沒有我腦袋大的姑娘。
但我卻沒有告訴米娜我的心事,畢竟我不能挽留她,我也九九藏書不可能跟她一起隨著洋流漂到南極去,如果我再輕一點的話,或許理論上是可以,但是我畢竟是一隻北極熊,一旦到了南極就會變成一個無解的笑話。
「住你那兒?我跟你很熟嗎?你不會把我吃掉嗎?」
「你不必謝我,我覺得你應該離開這裏。」
某一天,我忽然從睡夢中被叫醒,米娜興奮地拉著我到外面,說太陽馬上就要從地平線上升起來了。
「其實北極熊生來就不是喜歡群居的動物,我們雖然內心渴望溝通,但是彼此卻只是在雪地上擦身而過,忙碌于各自的生活中。」
「生活嘛,就是一個不斷逃離,最後發現自己回到原點的過程,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旅行就是一群人去到另一群人活膩了的地方體驗生活。」
「噢。」她忽然就不說話了,然後過來想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但是因為夠不著,只好戳了一下我的屁股。
「你以前遇到暴風雪的時候都是怎麼過的?一個人呆在小黑屋裡大概會很害怕吧。」米娜問我道。
「所以你就一個人跑到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來了?」
「所以聽起來北極熊真是矯情的動物呢。」
「噢。」我努力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陷入了沉思。
「條件有限,別計較那麼多,而且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住,要那麼大房子有什麼用。」
「嗯。」我沖她彆扭地笑了笑。
「你說北極熊和企鵝能在一起嗎?」我笑著調侃道。
「你不必總用這種方式來安慰我,真的。」我把她抱起來放在肩膀上笑道。
「又夢到她了是嗎?」
「吃你媽個鬼,你沒把我嚇死就不錯了。」
她嘆了口氣,然後又戳了我的屁股一下。
和米娜一起的日子,過得簡單卻很開心。
睡醒的時候,我們時常會躺著聊一會兒天,然後起來一起吃魚。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會在開闊的雪地上散散步,看著漫天的星光,聊著不同世界里的那些故事。如果運氣好,有時還能看見極光,而每當這個時候,米娜總會表現得特別興奮,在雪地上又跳又叫。
我雖然有時候覺得她一直唧唧歪歪也挺煩的,但無論如何,總比我之前那些只能和自己說話的日子要舒服多了。畢竟熊也是需要交流的動物,我不得不說米娜的新鮮氣息確實緩解我很久以來的抑鬱和苦悶,讓我感到其實生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
「你知道嗎,大熊,從小我就想知道,地球的最北方是個什麼樣子,然後我想在北方看一次日出。」
「為什麼呢?」
「啊……」我手裡的不明物體猛地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著實把我給嚇得不輕,於是我手一滑又把它給丟了出去。
「習慣了就還好,就是悶得慌,你們在南極遇到暴風雪怎麼過的?」
「你想啊,為了合群,大家在吃飯的時候你也得吃飯,大家在睡覺的時候你也得睡覺,九九藏書即使是游泳這麼自由的事情,我們都要排著隊一個個往水裡跳,我覺得這實在是太愚蠢了。」
說完這句話,我立刻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又是那個似曾相識的夢境,夢裡我看到了她的臉,聞到了她的氣息,聽到了她的呼喚,交織著冰川碎裂的聲響,大地顫抖的迴音,我伸手想要抓住她,卻怎麼也抓不到,只能看她墜跌入黑暗的深淵之中。
我躺下后,往窗邊挪了挪,對她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往我這邊躺一點。
「是是是……錯傷無辜,請您見諒。」我連忙點頭哈腰給她賠不是。
這一幕雖然短暫,米娜卻顯得非常開心,她對我說道:「大熊,極夜結束啦,從今天開始,日出的時間會越來越長,你漫長的黑夜結束了。」
到家后,她醒來從我的背上翻身下來,鑽進門看了看我的冰屋,忍不住搖了搖頭:「你就住在這小破屋子裡?」
「可別『盡量』,你『盡量不翻』,我也只能『盡量不死』,麻煩你體會一下。」
「離開這裏?去哪裡?」
「親,注意素質啊,你這樣躺讓我躺哪兒。」我尖著嗓子喊道。
「如果你願意一直往南走,我會在世界的最南方等你的。」
「還行,雖然有點擁擠,但是還好你龐大的身軀擋住了風,挺暖和的。」
米娜是個很健談的姑娘,她不在吃和睡的時候,嘴巴總是一刻也閑不住。
「哎媽呀,第一次見到活的了,真有趣,不虧是北方漢子哈,個子這麼高。」她看著我笑得很開心。
「好吧,那你只能住我那兒了。」我把地上亂七八糟的箭頭擦掉,緩緩對她說道。
「是啊,但是你要走了呢。」
十一月,極夜的結束仍遙遙無期。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習慣在這段漫長而寂寥的時間里沉睡,儘管北極熊並沒有冬眠的習慣,但對我而言,睡眠是逃離孤獨的最好方式,畢竟等待終歸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它可能會消磨掉你的希望,然而當你閉上眼睛的時候,無論是夢境還是想象,那些畫面總會泛著些許光亮。
「我就是心裏很沉重。」
「噢,那你可來錯時候了,現在這裡是極夜,下次出太陽怎麼也得三個月以後了。」

5

「怎麼說?」
而我卻感到一股深深的失落,因為我知道,當太陽出來以後,米娜就要離開了,回到她久違的故鄉。
「好好好,絕對不翻。」
這天外面颳起了暴風雪,我挖了點冰塊把門堵得嚴嚴實實的,於是屋子裡頓時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
「在不同的地方看見相同的事物,也會有不同的心情,這正是旅行的意義,也是我想要來北極的原因。」
我翻了個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窗口望出去,無盡的黑夜中彌望的依舊只有漫天的星光。
九_九_藏_書也會心一笑,然後拍了拍我的後腦勺。
「是,怎麼了?」她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忿忿地瞪了我一眼,聽聲音似乎還是個姑娘。
「沒沒……不好意思,有些吃驚而已。」
「但是你沒有一次是在白白等待不是嗎,有期待的日子終歸是好的。」
她沉思了片刻,覺得有些為難,但似乎也沒想出什麼更好的解決方案來,因此最後還是同意了我的建議。於是她一頭扎進了洞里,不一會兒就丟上來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魚兒,我在洞口接得不亦樂乎。
「南極?」
「你醒啦,睡得好嗎?」她看我鑽出門來,問我道。
於是我和她回到了屋裡,最後一次把她擁入懷裡。她很快就睡著了,然而我卻一直清醒著,就這麼看著她,看著她,一直到天亮。
「真對不起,我剛才在捕魚來著……」
猛然醒來后米娜已經不在了,我從窗口望出去,她正一個人坐在雪地上望著天空若有所思的模樣。
等了大概有四五個小時,我已然有些昏昏欲睡,可是正當我歪著腦袋流著口水就快要意識模糊時,水面忽然有了一些波瀾,我聽到聲音連忙打起了精神,直起身子眼巴巴地盯著洞口,準備來個突然襲擊。說時遲那時快,見水面下似乎有一團黑影閃過,我一伸爪子就把它從水裡給抓了出來。
「或許我們彼此並未達到如此強烈的地步吧,我們每個個體都有能力狩獵,也有足夠的脂肪讓自己保持溫暖,因此我們不像你們企鵝會成天湊在一起,更多時候都只是為了各自的生存奔波而已。」
「唉,女文青的世界我不懂,我是覺得你要是現在在南極,那裡一定很溫暖,也總能看見陽光。說真的,我不太能理解你為什麼放棄光明而選擇來黑暗中等待。我總是很害怕極夜,這種無盡的黑暗讓我感到孤獨與絕望,等待光明是個痛苦的過程,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太陽究竟還會不會照常升起。」
不知不覺三個月過去了,米娜開始每天趴在窗口張望,等待漫漫極夜后的日出。
「怎麼啦大熊,你應該開心才對,你等待的東西不是終於來了嗎。」
我拗不過她,只好和她一起在雪地上跳起了舞。作為一隻熊,我跳舞從來都是很豪放的,這對我來說更像是一種釋放自己壓力的方式,而她跳舞的樣子卻很美,像是為了訴說一個故事。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舞步,她的小腳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幅畫,舒緩的線條勾勒出了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風景。
「這幾個月,謝謝你了。」
「別整鳥語,聽不懂。」
她叫米娜,來自南極,地球的最南方。
「只是我擔心一件事情,睡覺時你會翻身嗎?」
然而此刻,雖然我從未到過那兒,卻能夠感受到屬於那裡的所有溫柔。
「我盡量不。」
她時常會嘲笑我的口音,和我探討南極和北極之間有什麼差別,還九_九_藏_書總抱怨北極的魚味道竟然是鹹的,這是她這個南極甜魚黨所無法接受的。
陳諶,90後作者。微博ID:@陳諶CC。已在「一個」App發表《冰箱里的企鵝》《時光若刻》等。
「好吧,我會的,那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2

「我說米娜,南極的極光和北極有什麼不同嗎?」
我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一起睡覺,因為在寒冷的極夜,睡覺可以很好地減少能量的消耗,這樣我們就不必經常出去捉魚。
就這樣忙活了幾個鐘頭,我找了塊浮冰把收穫的戰利品堆在上面拖回了住處。路上米娜趴在我的背上睡著了,看她睡得那麼香,回想起剛才她努力抓魚的樣子,我無端有些於心不忍,畢竟她歷經了這麼遠的長途旅行,還要被我這隻廢柴熊雇作廉價勞動力,肯定是累壞了。
也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刻,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喜歡眼前這個小個子的南極姑娘,她輕盈歡快,卻又像風那樣捉摸不定,她總是無憂無慮,身上帶著一股北極所沒有的芬芳。
「是呀,我覺得我們倆這種相處方式就挺好的,既不過分親密,又不疏離。」
米娜在黑暗中調皮地戳了我的屁股一下。
「你們北極熊不這麼做嗎?」

3

「為啥啊,你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唄。」
我張大嘴巴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藉著微弱的光亮定睛一看,那坨東西竟然是一隻企鵝。
「嗯,習慣了,這些年總是會做相同的夢。」
我起身數了數剩下的魚,應該是吃不過兩天了,於是我很不情願地從我溫暖的冰屋裡鑽出來,一頭扎進了寒冷的夜中,琢磨著是時候去儲備點糧食了。
「我順著洋流漂來的,這個季節只適合北漂。」
「要麼等,要麼回去唄。」
「但我如何知道哪裡才是南方?」
「姑娘,你這麼瘦,還不夠塞牙縫呢……」話沒說完,我的肚子便很合時宜地「咕咕」叫了兩聲。
我摸索著找了個靠牆的地方坐下來,然後把米娜放在自己的腿上。
「大熊,我該走了。」米娜戳了我的屁股一下道。
「那就先試著讓自己輕盈起來,過來,讓我們一起在極光下翩翩起舞吧。」她跳到了前面的一片空地上,沖我招了招手。

1

「大熊,你真的不必用過去的事情來懲罰自己的,你應該學學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抱著你那些過去還能得到些什麼呢?」
「米娜,過一會兒就能出門了,第一次感覺時間過得這麼快。」
「沒什麼區別,除了發音上的,我們說『極光』不捲舌頭。」
「是的呢,可以逃離那種生活,去做真正自己想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