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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一座城

幾個人,一座城

作者:劉同
滿眼一樣的木製招牌,一樣的書寫方式,一樣的小情小調,一樣的姑娘穿著一樣的民族服裝,打著一樣的傘,端著一樣的碟子,裏面放著切成大小一樣的鮮花餅,餅上都插著一根一樣的牙籤。她們用一樣的普通話說著:麗江鮮花餅,請你嘗一嘗。
有些小店門口有很大的寵物狗,你蹲下來拍照,便能清楚地看到旁邊的紙箱子上面寫:爸爸養我很辛苦,能不能給我們一些生活費。
他說:在一起待了一天,覺得挺好,就想一直在一起。簡單純粹得令人神往。
有人在吧台唱:「有許多時間,眼淚就要流。那扇窗是讓我堅強的理由,給我溫暖陪伴我左右。」有人蜷縮在角落,想起過去,無端落淚。
等到隔壁成都人唱完了幾首歌,我們桌的兩位女孩也來了興緻。卻因為從未在陌生人面前唱過歌,點了歌,又扭捏不敢上台。「要不,咱么幹了這杯酒?」楠楠說。她是主持人,主持過各種頒獎,晚會,盛典,卻對於在酒館的吧台上唱一首歌緊張得要死,她倒了一滿杯紅酒,還沒等我們彼此說兩句「一切順利」「開心」「希望明天會更好」的象徵性祝福,自己就一飲而盡。然後跑到吧台上,哼起了莫文蔚。
看我們喝得興起,剛給我們送炭火的中年男子也過來幹了一杯。
落座未到十秒,一三十好幾的中年男子送來酒單。酒吧里寒氣十足,縱使有一桌成都遊客已喝到目光如炬,我們還是忍不住將雙手緊握在了一起。中年老闆大喊了一聲:老高,生炭。沒一會,被稱為老高的同齡男人捧著一盤已生好的木炭過來,幫我們將爐火添好,九*九*藏*書且用一本舊雜誌給扇了起來。在這一系列變暖的過程中,有人給我們送來了一壺剛泡的普洱茶,有人給我們打開了一打風花雪月的啤酒,有人給我們拿了一瓶不知名的紅酒,他們說:有事就招呼我們,我們就在你們旁邊喝。然後又提醒我們:駐場歌手已經不駐唱了,所以你們想唱歌的話就自己去吧台點,話筒一般,湊合著唱就行。我們已然進入已有幾杯酒的狀態,豪氣十足地說:沒事,在這裏,唱歌就是為了唱,好不好聽我不管。對方豎起大拇指,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們挺上道的。
再隆重的自我暗示,也比不上一次動感情的單純。
最後一晚,不想再去名為「小巴黎」「一米陽光」的情調酒吧,沿著江邊散步權當最後的告別。
麗江舒服嗎?自然也是舒服的。但沒有足夠的錢,去哪都是廢的。
兩男兩女,我們四人曾是同事,如今以好友名義旅行,若還未交心便打道回府,恐怕未來也很難再彼此走進內心。喝進胃的酒,唱動情的歌,聊走心的話,不被外人打擾,寄小鎮一隅以一束火星,用以燎原少年之間的友情。
我坐在沙發上,這個不足一百平的小酒館,同時放映著題材不同的連續劇。有的剛拉開序幕,有的已到高潮,有的播成了長壽劇。每個人都認真地對待著內心的慾望,毫不委屈。
龍泉水流經青龍橋已有400多個年頭,潺潺汩汩。有人看龍泉水將束河分為古樸與繁華兩種風貌,有人看龍泉水將束河分為居民與遊客兩種人群,而我卻以為龍泉水將束河分出了白天與夜晚兩個世界。
這句https://read•99csw.com話似乎適用於整個小酒館的人,能在一起待著就是安全感。
離開的時候,老高小高一左一右,他們一手舉著啤酒瓶,一手摟著我:不知這一輩子,我們是否還能相遇。但要記得,我們曾經見過。
有人把求婚當兒戲,有人把求婚當成萬里長征。
他說得坦然,女孩在吧台唱歌,他說兩句便望望女孩的背影,語氣之間都覺得長發為她剪得真值。
對於麗江的情感大致如此。夜晚的月亮格外清朗,無需路燈的江邊小道,青石板鋪成的路反射出蒙蒙銀灰色。大多數店鋪已打烊,遊人從路上湧入各種小酒吧,氣溫也驟降了十幾度,這時的麗江束河鎮終有了自己的韻味。
他笑了笑,跟我碰了一下酒瓶,然後用下巴示意著我們右邊那一桌:那個給你們倒茶的,給你們開啤酒的,給你們拿紅酒的,我們全都是好朋友,我們不是老闆,也不打工,我們也是客人。老闆把店交給我們,我們每天自己來喝酒,順便招待一下你們……
女孩回頭對著他莞爾一笑,看起來,不像愛,也不像曖昧,像是用一種儘力看穿靈魂與時間的態度,認為「能在一起待著」就是安全感。
他說:咳!我們這裏沒有老闆!我堅定了一顆——你們就是比我開心的——心,不依不饒地說:就算是打工,也令人羡慕,一邊打工還能一邊喝酒,這樣的工作誰不想做啊。
到了之後,我想說:其實,我也不懂麗江。
酒喝完了,又續上了一打。茶涼了,又來了一壺。老高問我們餓不餓,我用手摸了摸肚子,意思是覺得不怎麼飽。然後幾個人嘩啦跑read.99csw.com到小屋子,有人拿鉗子,有人拿鐵絲網,有人拿了一堆冷凍肉串。老高搖搖手裡的串,得意地說:這是我們昨天剩下的,可以吧。然後很擔心地看看酒館的玻璃頂,半心有餘悸半得瑟地說:昨晚烤大發了,今天一堆人擦屋頂擦了半天。
劉同,傳媒人、作家,曾出版《誰的青春不迷茫》等作品。微博ID:@劉同。
有朋友聽說我要來麗江,給了一個評價:麗江就是一群外地人在外地開店掙外地人錢的地方。
穿戴一身配飾的老人等著你相機的焦距,聚焦之後,你便能看到他用你聽不懂卻明白的方式告訴你:請交錢。
我們勸女孩答應男孩,理由是:反正這個年代,結了婚還能再離。但遇見了一個人不接受,就會走丟。
楠楠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喝高了。一個人在吧台一首又一首唱著,毫不疲倦。男孩女孩在角落的沙發里分享著少年隱秘心事。成都遊客把所有空的啤酒瓶留在桌面,當成在束河的勝利品。老高和他的兄弟們喝著酒,打著節拍,招待著每一個經過這個鎮里的人。
類似的靈魂在傍晚蘇醒,被酒精升華,毫無陌生之感,唯有相逢之悅。
東西不便宜,滿眼都是全國各地的特產,大眾點評網排名第一位的餐廳不過是好吃的外地口味。我們面面相覷,臉上傳遞的訊息再明顯不過了——再也不想踏入此地。
酒是個奇妙的東西,心情好的人越喝越清醒,心情抑鬱的人越喝越抑鬱。
「因為一座城而愛上一個人不是沒有可能,你之所以會愛上這座城,也許是因為你曾愛上過這裏的一個人。」
大同小異,意興闌珊,街邊read.99csw.com的小吃並不豐盛,土豆餅與玉米的排列組合也不算新鮮。你舉起相機,只想給麗江之行留下一些自然色彩的掠過,大嬸仰起頭對你說:要給錢哦。
對於很多青春期的男孩而言,蓄長發是叛逆的萌芽,也是有個性的初始。一頭長發,一件皮衣,一雙靴子,跨在摩托車上,是自己覺得自己很帥的樣子。一切青春的自我假想,都在遇見了女孩之後,咔嚓一聲后,告別。
我在劉若英的歌曲的間奏中羡慕他:太羡慕你了,有自己的酒館,還能每天和朋友一起來喝酒。
夜深人靜,喧囂褪去。心裏的那些聲響便伺機而動。
酒吧里有對小情侶,90后,因為在麗江相遇,便愛得死去活來。不到三個月,男孩便向女孩求婚,女孩覺得唐突,遲遲未答應,男孩愛到了骨子裡,每天都求一次,兩人幹了一杯求一次,接吻之後求一次,唱完一首歌求一次。每次男孩認真求婚的時候,女孩便咯咯咯地笑,男孩放蕩不羈地摸摸自己的寸頭,毫不在意。楠楠說男孩的寸頭真帥。他突然就露出了90后男孩的羞澀,不好意思地說:原本我是長頭髮,但女孩總喜歡去揪,為了自己沒有把柄被抓住,也為了讓自己記住這個人,於是把長發給剪了。
問男孩為什麼喜歡女孩?
乾杯。乾杯。乾杯。
因為一座城而愛上一個人不是沒有可能。有時你會重新愛上一座城,也許只是你曾在這裏遇到幾個陌生人。
就像每段戀情即將結束,心裏總有要走一段有儀式感的回憶路程。心裏的每個角落,記憶中的每個細枝末節的片段,拾起來看了又看,害怕錯過任何,於是錯過一世。
read.99csw.com好友忿忿然將微信群的名字改為「不懂麗江」。他已成長了很多,如果換在幾年之前,群的名字起碼也是「麗江去死」「討厭麗江」「麗他妹的江」「麗江告別團」之類的喪氣名字。以前不喜歡一個東西,多半覺得是對方出了問題。現在不喜歡一個東西,起碼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審美觀。
老高看起來比我年紀大,實際不到三十歲。公務員出身,本是來麗江散個心,然後認識了比他小一歲的小高,然後回去辦了離職就回到了麗江。老高說,大學畢業之後鬱鬱寡歡,工作起來也沒什麼勁頭,到了麗江,陌生人相見,卻毫無隔閡,然後就覺得大家生活在一起,挺好。然後搖了搖手,一群男男女女涌了過來,老高一一向我們介紹,我扭頭就記不住了,我只記得每個人那張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的臉,喝酒就像喝水一樣的臉,你還未有表情他們已經對你笑的那張臉。
女孩滿臉羞澀,不敢看男孩。男孩又湊上去,低聲說:他們說得對,嫁給我吧。
莫文蔚,陳綺貞,戴佩妮,劉若英。文藝女青年文藝起來,迪克牛仔也要唱蘇打綠。兩位女孩看隔壁一群小夥子們伴唱得歡愉,直接把人拖了上來一塊唱。情歌,舞曲,饒舌,對唱,迅速兩桌人打得火熱,舉起酒杯,什麼也不用說,直接灌入胃裡。
麗江美嗎?自然是美的。但湧入了太多的人工雕琢。
江邊不起眼的小酒吧名為「完美生活」,招牌上寫「自助喝茶,自助喝酒,自助KTV,自助艷遇……」,這樣的內容在各種處心積慮玩個性的酒館中並不吸引遊人,朋友阿爆說:這裏安靜,駐場歌手唱完之後,可以自己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