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路上，我想象著女孩發現小橘子時的表情，一個人開心地傻笑。

我倆高興地笑了，像守護著一個共同的小秘密。

有一天見到賽芳，她眉飛色舞地說，上禮拜認識了一位埃及小伙，他倆訂婚了。

開往莫斯科的火車上，我打開了那個筆記本，裏面夾著一張小小的素描，是我看書的樣子。底下一行小字，From Siberia with Love。

真的呀？

賽芳笑著說，我相信他是上帝安排給我的人，我就是相信。

王小波對李銀河說，你要是喜歡別人我會哭，但還是會喜歡你。

我掏出所有的零花錢，跑到學校的小賣部，買了一袋小橘子。那時候這種小橘子還很金貴，女孩喜歡吃。

其實，最好的愛情應該像生魚片。煎炒烹炸，添油加醋，費盡心機，不過是因為，愛情已經不新鮮了。

我的前排是一個短髮女孩，低頭寫字時，會露出頸后一段白白的皮膚。我沒少往女孩的帽子里丟過東西。我動作很輕，女孩通常要等回家才能發現。第二天我早早坐在教室里，等她氣勢洶洶地來罵我，很幸福。

大家起鬨小哥，說他那麼帥居然單身，不會九-九-藏-書是……曼德勒一臉壞笑，知道嗎？我跟他一個帳篷睡過兩晚，啥都沒發生。所以說，他是彎的。

陽光灑在兩個人的臉上。

都說，我愛你愛我。說到底，愛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對未來的預期。如果這份愛註定沒有回報，或是希望渺茫，很多人會放棄，天經地義。拜託，大家都很忙。

一年前，Rachel身邊有個男生。Rachel欣賞他的才華，兩人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半夜還煲電話粥。Rachel曾不無遺憾地對我們說，要是男生的家境好一點就好了。

我想了想，黃瀟瀟好像是不錯，成績好，還會唱歌。於是我也湊到他耳邊，告訴他，我也喜歡黃瀟瀟。

我在瓦拉納西的小巷遇見了曼德勒。當時她套著艷麗無比的紗籠，戴一對大耳環，金剛鸚鵡一般，用一口大碴子味的英語跟小販討價還價。曼德勒是個爽朗的東北妞，之前和一幫小夥伴在加爾各答的仁愛之家做義工。

前年，胖哥查出了尿毒症，晚期。胖嫂要賣房子。有人勸，這病是看不好了，房子沒了，以後你怎麼辦。胖嫂說，什麼以後不以後的，救我男人要ｈｔｔps://ｒｅａd.9９ｃｓｗ•cｏｍ緊。

他湊到我耳邊，我喜歡咱們班的黃瀟瀟。

我不會說美好的情話，我只在柴米油鹽中伴你走過每一天。內褲和內褲晾在一起，名字和名字刻在一起。你在，吵得天翻地覆；你走了，在你墳前輕輕地哭。

我沒有回她一個吻，因為我已經沒有資格。長大了，成熟了，想的多了，沒勁了。

……沒有吧。你呢？

女孩轉過頭罵，豬頭三！十三點！神經病！有時還會撿起紙團，奮力扔回來。

你說想要簡單的愛情，可你自己已經不簡單了。

我去病房看胖哥。胖嫂板著臉出去了。胖哥笑笑說，跟我慪氣呢。剛才我讓她再找個人，她不肯，罵我沒良心。

娜佳踮起腳尖，在我臉上留下一個吻。

房東的女兒叫娜佳，16歲。每天早上我跑步回來，桌上都會放著一杯熱牛奶，幾片夾著紅腸的麵包。娜佳朝我笑。

她眼裡滿滿的幸福，都快盛不下了。

我們在恆河邊曬著暖暖的太陽，聊著長長的天。同行有個雲南小哥，西藏尼泊爾一路騎行至此。曼德勒主動爆料，https://read.99csw.com上周她向小哥表白，被拒了。現在還是喜歡著，就是人家不喜歡我，沒辦法哈哈哈。

從什麼時候起，我們失去了這種愛的能力。我們斤斤計較，我們患得患失。愛一個人成了投資，時刻計算投入產出比。那顆孩子的心，歷經雨打風吹，再也認不出本來的模樣。

男生哈哈大笑。據說欺負女孩子也是喜歡的一種表現，雖然很多男生自己並不知道。

賽芳是個土耳其姑娘，在上海「一所大學」當交換生。賽芳不信真主，信上帝，明眸皓齒，巧笑嫣然。

Rachel最終拒絕了他，跟另一個看起來前途無量的傢伙好上了。

賽芳交友不慎，跟著我們一起逃課，打遊戲，混酒吧。功課一塌糊塗，考試有專人給她傳紙條。我們這群人是搞不好了。

過了一會，胖嫂端了盆熱水進來，給胖哥擦臉。從未見她如此溫柔。

我們被雷得外焦里嫩，賽芳，你沒病吧？

九九藏書最後一節課，我專心地，慢慢地，把小橘子一個一個放到她的帽子里。

無論多麼卑微的生活，也有愛情的光芒。

隔壁住了一對中年夫妻，兩口子爭吵不斷。胖嫂罵胖哥笨，炒股賠了錢；胖哥罵胖嫂懶，不關心兒子學習。胖嫂罵胖哥沒出息，下崗后一直找不到活。胖哥罵胖嫂敗家，買條紅裙子花了一百多。胖嫂罵胖哥不正經，跟賣菜的王寡婦眉來眼去；胖哥罵胖嫂不要臉，一把年紀了還去小花園跳交誼舞。胖嫂哭叫著一頭撞在胖哥肚子上，接著是各種污言穢語，惡形惡狀。胖哥愛打點小麻將，有幾次回家晚了，胖嫂蹲在弄堂口候著。夜半寂靜的弄堂，突然爆發一陣驚天動地的鬼哭狼嚎。結果把110招來，110也沒轍。

那天，她告訴我她明天就要轉學了。我「哦」了一聲，一下午無精打采。很多年後我知道，那種情緒叫作感傷。

再大一點，女生們流行穿連帽衫。調皮的男生把那帽子當作移動的垃圾簍。廢紙團，零食袋，悄悄塞進帽子里。有時還遠https://read.99csw.com距離攻擊，倏倏，像投籃一樣。

四年級的時候，有個男生問我，有喜歡的人嗎？

離開的那個下午，娜佳叫住了我。她紅著臉，拿出一個筆記本，說是給我的禮物。

嗯，真的！

不知何日會重逢。山高路遠，江海茫茫，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Rachel失戀了。男友嫌她家不能「幫到事業」。Rachel抱怨，現在的男人一個比一個現實。想談一場簡簡單單的戀愛，怎麼那麼難？

李斯特維揚卡是一個西伯利亞的小鎮。一邊是莽莽蒼蒼的原始針葉林，一邊是浩瀚無際的貝加爾湖。我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

路明，大學老師。@坐在後排的兄弟

明天，他們將分開旅行。小哥繼續他單車環遊世界的夢想，曼德勒一個人去拉賈斯坦，然後回仁愛之家，繼續做義工。

半個月後，埃及小伙要回國了。賽芳辦了退學手續，跟他一塊走。兩人想好了，去小夥子的家鄉，先結婚，再辦個中文學校。

說完哈哈大笑，小哥也笑。

鄰居都搖頭，這種夫妻還有什麼意思，早點分了算了。

這個吻輕輕的，若有若無，彷彿一枚來自過去的禮物。那個時候，喜歡就是喜歡，不是要在一起。希望她好，不求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