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拇指時代的小偷

拇指時代的小偷

作者:王深
不扯這些,現在重要的是,得試試找回丟失的包,第二天上午,在派出所我錄了一個小時的筆錄。民警估計也是處|女座,她事無巨細,甚至問及錢包里十年前車票的具體座次,我答得愈發興奮,持續萌發能找回錢包的信心。最後她鄭重地雙手收起我的名片,說,記者同志你先回去,有消息我及時通知你。
眼鏡男在手機上敲下這段話之後,輕盈地按了一下「發送」,就這樣,網路上又增加了一條關於馬爾克斯的微博。
好像有誰說過,世上的所有罪惡,都是偷的變種。抄襲正是小偷的行徑。自小學寫作文開始,我就看到有人抄襲作文,如今也有一些同行,抄襲新聞連標點符號都懶得一改。
關於《霍亂時期的愛情》的一則書評吸引了眼鏡男,他看了整整兩站地鐵的時間,看完之後,點擊了轉發,輸入框彈出,九九藏書他雙手捧起了手機。
窺人隱私,這是敗人品的事情,為求心安,我騙自己說這是新聞記者的職業習慣。我擅長自我寬慰。比如,雖然廝混了這個行當十年,未寫出一篇值得記住的稿子,但我常常告訴自己,天下新聞一大抄,我能堅持不抄,這就是成功了,寫得爛又如何?
但窺私還是導致了人品崩盤。上個月底的晚上,我旁觀一個背帶裙小女生在微信上對其追慕者欲擒故縱的調情,樂在其中十多分鐘,回過神來低頭才發現,放在地上的兩個書包丟了一個。要命的是,丟的正是放了錢包的那個。
第200頁的第一段說,「弗洛倫蒂諾·阿里薩更喜歡待在燈塔,破曉時分,從那裡可以隱約看見整座城市,海上漁船那一串串的燈火,甚至還有遠處的沼澤。」
地鐵經過一個商業中心,read.99csw.com湧上來又一撥人,站定之後,他們拿起手機,繼續像殭屍一樣垂下頭去。
「這本書曾讓我想起我的爺爺。過世之前的黃昏,我的爺爺常常搬了赭黃色布條的馬扎,坐在我們縣裡最古老的菜市場角落,看著身邊的屠夫麻木地驅趕著案板上的蒼蠅。」
我的手有點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眼鏡男轉過臉來,錯愕地看著我的眼睛,等我開口。
和尋物啟事里通常說的那樣,我這個錢包「裏面的錢不重要,但對本人意義重大」——比如,有一張十多年前和女友趕往這座城市的火車票,那張車票已經泛黃髮脆,每看一眼總讓人想起「我們呼嘯而過的青春」之類說辭。除了錢包,剩下的是幾本小說,偉大的加西亞·馬爾克斯,我最近在讀《霍亂時期的愛情》,剛剛看到一半。
是的,懶惰的小偷,https://read.99csw.com在拇指時代,又一次出現了。
一個模樣斯文的眼鏡男擠到了我前面,刷起了微博。他的拇指一下一下地向右上方向滑動,熟練地往下拉動屏幕。入眼的內容大同小異,連續十幾條都是關於馬爾克斯的離世。是的,又是一次鋪天蓋地的刷屏。
「哥們兒你記憶力真不錯,」我沉吟了一秒鐘,「可是,你抄我說的話不加引號,這就是偷。馬爾克斯最煩的就是偷,你不知道嗎?」
所有人低頭看著手機。車門關上,我往裡擠去,倚在一排座位的扶手旁。走了一天,鞋裡又濕又熱,腳心裏傳來一波又一波的煩躁,手機也沒電了,距離目的地還有十多站。
王深,記者。@蘭陵路28號
偷看得久,我就總結出了規律:雙手捧著手機的女生,十有八九在看韓劇;輕飄飄對著手機小聲說話、不時流露微笑的男子九九藏書,玩陌陌的居多;表情嚴肅、時而皺眉的,常常是愛國青年在刷新浪微博。
昨天整整一天,我奔波在補辦各種證件的路上。垂暮時分,我耷拉著雙肩,疲勞地擠上地鐵,像一隻斗敗了的野狗回到鄉間老路。
回到報社,我把關於找回錢包的爆棚信心轉述給我的主任。主任嘆了一口氣打斷我說,別扯淡了,我們還不如談談新聞理想吧。
不知為何,這段話令我想起了我的爺爺。過世之前的黃昏,我的爺爺常常搬了赭黃色布條的馬扎,坐在我們縣裡最古老的菜市場角落,看著身邊的屠夫麻木地驅趕案板上的蒼蠅。
我緊抓了一下扶手,盯住他的手機,靜候他的發言,我想好了,如果他說得太爛,我會及時啟動鼻腔,給出一個欠揍的嘲諷。
我把這個聯想寫到了這一頁的空白里。身為卓越的處|女座,我還保持了初中時代養成的筆記習慣read•99csw.com,並堅持不寫錯字。
在地鐵里,我喜歡躲在別人背後,偷偷盯著他們手機上的動作。當一個西裝革履、提著公文包的中年男子在微信里同時跟三個女孩說「寶貝,吃飯飯了嗎」時,我會故意從鼻孔里哼出一個冷笑,造成他大約一秒鐘的慌亂。而當我看到一個身材與面孔俱佳、衣著也頗有氣質的女白領在看玄幻穿越小說,我又特意盯著她,長嘆一口氣,她就會給我一個白眼。
所有人低頭看著手機。每次進入地鐵或者公交,總是這樣的畫面。我們知道,現在進入了拇指時代。
主任畢竟是主任,她又一次判斷對了——快兩個星期過去,再也沒有警方的人聯繫過我。
是絕對意義上的「一半」。我那個版本的書一共401頁,我剛好看到第200頁。作為一名卓越的處|女座選手,我堅持每天看20頁——即使分頁時遇到斷句,也堅決不看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