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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號酒館

十號酒館

作者:白飯如霜
錢到賬,約伯趨前與大衛握手。大家兩清。事關大筆款項的項目都有這個特點,前期累死人,中期做死人,最後收款的時候,對於曾憧憬過的一切都已經沒感覺了。
「當然不會隨便收著的,不過,確實也不容易壞掉。」
他白我一眼不出聲,幾口吃完手裡的辣卷餅,從外套裏面翻出一張紙一支筆,鋪在桌上就開始畫,我湊過去看,東一個框框西一條線,隨著時間的推移,紙張上漸漸呈現出的是一張相當複雜的人物關係圖。
他滴溜溜四下亂轉,一面罵罵咧咧,「我就覺得這兩天不對,人不見了,電話不接,到她常去的地方也堵不到,今天我直接殺到她家門口,剛好看到大衛·迪在樓下,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結果養了個白眼狼!過橋抽板!」
來紐約之前,我們結結實實地審了大衛三天,憑著「救你一命收留你吃喝順便還幫你查明謀殺案連定金都沒收半毛」這麼大義凜然的由頭,他被迫回答了大部分合適不合適的問題。
Airswimmer,那些魚,是一種新的玩具,遙控,逼真,手感和十成十的活魚一樣,滑膩冰冷。
只有指甲蓋那麼大的冰。
「我天天在場好吧,有什麼好竊聽!」
我算知道那些邀請卡是怎麼來的了。
「自己上網搜。」
約伯跑到後面廚房死不出來,我逡巡一圈不見他,只好直奔家去,路上彷彿聽到摩托車在附近道路往複飛馳,不知道是哪家飛車黨頂風作案,明天又會在電視上抱著警察叔叔的大腿哭著說「不要卸我的輪胎」。
他眼裡那種猛虎般的光暗淡下去,我想那就是愷撒說出「你也在嗎?」那句話時的感覺。不知怎麼我有點同情他,乃出言安慰:「其實我們都是瞎猜啦,也說不定是你某個仇家買通了你們家保姆!」
他換好衣服走出來,我馬上起立倒抽一口涼氣,內心深處發出尖叫:「哦,摩根不如我們變成同性戀跟約伯結婚好了,我不在乎要睡在上面還是下面啊。」
我做了一系列必要的前戲,而後把男人擺上手術台,吹了一聲口哨啟動卧室里的聲控音響,音箱中傳來令人安心的D大調卡農,這樣的節奏,適合將一個人開膛破腹。
首先,那個男人躺在我家,十二小時內不接受超專業的治療,就會變成一塊死肉,有毒,成色很差,就算大量花椒麻辣也不能掩蓋異味,不管十號酒館的廚子木三技術多麼厲害,我也敢打包票連狗都不會吃下他的肉。
我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手機,發件箱里有三條簡訊,在不同時間發給咪|咪的。
「昨晚那把刀可是差點砍中了我的脖子!」
我現在確認,這小子在去十號酒館當酒保前,百分之百是個殺人犯。
「肯定。」
約伯對這個一點兒都不意外,他點點頭,手指移到人物關係圖的中心,瑪利亞的名字上,「但她卻不是他的客人。」
「成交。」
那四十幾個醫生可以為我背書——如果你不是剛好在快要橫屍街頭之前走進十號酒館,剛好遇到一個拿過三個半個醫學博士學位,最後因為研究領域太過超前而被抄牌的人,剛好還被愛錢如命神通廣大的酒保認出來你是大衛·迪。
轉頭觀察周圍的環境,不大有把握地說:「我,在醫院?」
我表示否認,「不對,AFK的老闆是嘉吉羅勒,女的,前天還接受重要財經節目採訪,沒聽說董事會緊急換人。」
約伯不置可否。
我和約伯坐在第八十七街街口的一家墨西哥餐廳里,他慢慢吃一個辣卷餅,而我定神看著玻璃窗外的路。
瑪利亞沒有拒絕,我想她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拒絕。
我把大衛放倒掛上藥,撒腿就往煙墩路趕,到的時候電視台已經撤了,警察象徵性地圍了條警戒線在圍牆外,我翻過去一通找,發現約伯抄著雙手,窩在角落發呆。「什麼情況這是???」
我這才嚇一跳,多少年了,我怎麼不知道十號酒館左近裝了攝像頭,「是不是在洗手間?趕緊說。」
我對約伯這一手司空見慣,有時候他賣給我們水,大家還是在那兒很High地喝得大醉,這種催眠一般的人格魅力不是開玩笑的!
手機又在響,我掏出來看了看,回了個簡訊,時間差不多了。
在網上耍流氓的常常都是宅女,自詡品貌雙全的看一眼能嚇出腦血栓。
這樣相當於把電器開關的保險全部關掉,家裡於是隨時會因為短路而失火。
這事兒諸多疑點,我停下手,一個男人再寬宏大量慈悲為懷色迷心竅心血來潮,也不至於折墮到非要跟蓄意殺夫的老婆冰釋前嫌,重歸於好。
「呃,理論上是,不過,其實住院也要交押金和預備金的嘛!!」
「昨天晚上出了一個多人遇襲事件,受害人一共十一個,全部是被重物撞擊後腦打成植物人,現在有法醫私下聯繫我要會診,你對植物人有研究,我說轉給你賺個外快算了。」
他直翻白眼,那邊廂瑪利亞和大衛兩張臉都紅不紅白不白地真難看。約伯單刀直入,「大衛先生,您付不付錢?」
咪|咪兄連頓都沒打一個,「屠夫眾。」
「嗯,如果他昨天沒有進來喝杯酒,現在應該都臭了吧。」
約伯站起來點點頭,「你太太擺明了是要斬草除根的,買通了全世界最恐怖的專業殺手,你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她很快就會捲土重來。」
紐約的公寓垃圾間果然是個兇險之地。
那男人應聲轉向約伯,他眼珠灰黑,光澤猶如彈珠,聲音還是低微,卻字字殺伐不容抗拒:「請不要說謊,謊言無謂,我們沒有太多耐心。」
約伯簡直一百分像在吹牛地說:「我認識不少有這張卡的人。」
他捧著咖啡杯望著我,臉色有點古怪,「你知道我是誰?」
我整個心,都掉到屁|眼裡去了。
取過電話,他吩咐手下人準備轉賬,約伯報出號碼,等待錢到賬的十分鐘里大衛試圖向我們解釋:「我決定選擇信任,在我和我太太之間,只是一場誤會。」
三人對望,四周一片死寂。
他看了一圈面前的人,幾乎就在那眼神到達之時,我忽然感覺到一陣風,帶著冬末微涼那種氣息,穿過身邊,柔和猶如情人撫摸,或嬰兒呼吸,卻快到無法想象。
他走近約伯。
他點頭,「我照付。」
最後他的手指落到相當邊緣的一個人名上,而後吐出一口氣,「這個人,有問題。」
「什麼來的?」
之後,約伯會打電話給120,救護車很快就到,在門口一停一兩個小時,但大多數情況下傷者根本得不到包紮——開救護車的人要麼在這兒直接喝掛了,要麼在喝完回醫院的路上被抓了去拘留。
醉鬼愕然抬起頭來,費力辨認著對方的問話,腦海中似乎蕩漾起一些殘碎的片段——龍舌蘭,呃,免費的,每人一杯的,上好龍舌蘭……
轉身備葯,我順手打開了掛在冰箱上面的電視,正好是社會新聞,通常多是貓丟狗跳的事兒,現場記者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好像是哪個地方被火燒了。我漫不經心看了一眼,忽然全身僵在那兒。
他的手摸向自己腰部,而後揮出,動作像初春的第一滴雨那麼柔和,像頂尖舞者在音樂最高潮時的忘情旋轉,像歌頌,或呻|吟,優雅得近於夢幻,甚至在大家都認識到他手中揮舞的是一把長刀之後,還是有點兒忍不住為那種殺人的韻律感怡然出神。
「搜不到的?那給錢。」
我在家門口等了十分鐘,約伯回來了,我們一句話也沒說,交換了一個眼色就並肩往煙墩路十號走,災后的廢墟還是那副懶懶散散沒救的樣子,約伯難得地拿出一根煙點燃,抽了沒兩口,說:「那麼,這事兒變了。」
我丟開他撒腿就跑,在電梯口撞上約伯。他躥出來,動作快得褲子都要掉了,臉色發青,迎面抓住我就往房間裏面推,一邊語氣急促地說:「趕緊收拾東西。我們走。」
有一天他直到天亮才回來,我起床看到他鬍子拉碴的模樣嚇了一跳,視線移到桌子上,看到那裡有一大沓各式各樣的邀請函。
我搖搖頭不答話,心中痛惜與那一千萬美金的有緣無分,我治病可以,惹殺手就不夠料,所謂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古人絕對不會欺騙我。
招呼他稍等,手下咔嚓,大狼狗嗚咽一聲,上一分鐘還是靚仔,這一會兒就成了公公。打發客人走路,我坐下來跟約伯聊正事。
J字顯形的瞬間,那人的臉色深深地變了,他垂下手臂,指尖輕輕一旋,長刀便不知所終,害我忍不住沉思默想,這體積耳朵眼兒里必定藏之不下,莫非是往菊花里夾?
但連鎖發病的趨勢並沒有結束的意思——只要約伯還在繼續往他們吃吃喝喝的一切東西里放我和咪|咪手工炮製的復方微量元素毒藥膠囊。
她顯然玩得挺高興,但屠夫眾則不滿她的突然插播,在六隻小眼睛的嚴厲逼視下拉丁美女悻悻然退開,臨走不忘順手炮製了約伯一把,這位小白臉比我有骨氣,居然沒哼出來,只是默默流下了兩行清淚。
這問題暫時沒答案,殺手緩緩抽回刀,那塊冰粘在上面。
「幹嗎?改行寫劇本嗎?」
「那麼,一言以蔽之,有人要殺我。」
咪|咪毫不猶豫,「最近剛開發了一個全身器官回春系列,效果一級棒,誰有興趣,試用八折?」
「這家河鮮火鍋超好吃,我很多年沒吃過了,而且她說:『你要帶我去哪兒都可以!』」
不是粘,是有一部分嵌在了裏面。
就像腦袋在沙子里完全埋好了的鴕鳥,大家木然握著手中的杯子,翻著小白眼,任憑波本威士忌白葡萄或者性感沙灘在裏面抖成篩子,自己硬是一動不動。
大衛笑,他年輕時想必是十分英俊的男人。「我倒是,嘖嘖,從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的人。」
硬碰硬很容易,但那不是我們的風格,何況我和約伯始終有塊心病哽在胸口不能釋懷,那就是上次燒我們酒館,打我們客人的越南屠夫眾,他們見過約伯,就算瑪利亞只是幕後金主,並不直接和他們聯繫業務,但同在紐約,大家也很有機會再度遇上,到那時候智商一百八是不夠hold住場面的,非出動武力值兩百五不可,我們倆加起來也只有八十啊。
「呃,我靠,沒錯。」
約伯冷冷地打斷了我的濫好人發作,「別扯有的沒的,現在怎麼辦?」
有錢的是喬喬,特靦腆一個孩子,剛會喝酒就扎到了十號酒館,從沒挪過窩,他老幫人買單,還買得很羞澀,生怕人家不好意思,買完就溜了,要坑他沒別的辦法,只要站在桌子上指著他逃跑的身影大喊「是喬喬給的錢啊十二號桌,記住了哈」,他就會恨你一輩子。
但他們顯然也被那塊小小的冰鎮住了。
大衛赧然偏過頭去,這一瞬間我又看到他那天晚上在十號酒館一杯接一杯痛飲龍舌蘭的影子,這事情中所有人經受的災禍,他都是始作俑者,包括不帶眼識人亂結婚在內,但看他的樣子,只要他跟我們交接完一千萬美金,似乎就可以輕輕鬆鬆卸下一切的重擔。
關上書房的門我打開筆記本電腦,Skype自動登錄,這三更半夜,唯一亮著掛在上面的人名字叫做「秘密神醫」。
「她不去海邊,愛虛榮愛排場,卻從不去紐約吃海鮮的餐廳,有一次她拍照時突然嘔吐,上了社交版,我從照片里注意到是有人戴了魚形的項鏈,你帶她去Big Fish,她當場暈倒。這個病嚴重發作時會引起癲癇,心臟病突發,以及休克。足夠殺掉她了。」
瑪利亞抬起眼睛,那真是美麗絕倫的容貌,此刻臉上怨毒與迷惘交替,表情微妙,但情緒噴薄,如果眼神能殺人,約伯和大衛現在都會是兩塊肉餅。
「那你現在要怎麼做?」
這邊廂還在驚疑不定,但殺手們的動作全部靜止了。
我權威地搖頭,「門都沒有,不如被他們打死呢。」
我和咪|咪嘮嗑的時候,約伯站在窗戶旁邊一動不動,注視著下面車水馬龍的街道,也許還聽著電視里的肥皂劇熱熱鬧鬧上演,突然之間他回過頭來,用正宗得超乎想象的紐約上城口音問我:「哪有汽水?」
我的專業尊嚴穩穩地佔了上風,「我想知道他的病怎麼樣了。」
「操。」
憑我的專業知識,我敢賭兩個腦袋,他絕對沒有砍中動脈,連根毛都沒擦著。
「我知道你想家了約伯,但這時候我們討論一魚幾吃這個問題好嗎?」
我和大衛異口同聲:「為啥?」
花爺是最窮的酒客,年紀大了,幹些力氣活,要一打啤酒能喝一個多月,常常要求存半瓶酒,約伯給他存了,第二天就換瓶整的給他。他愛喝酒,更愛攢錢,攢到一個整數就買成吃的穿的拿去東城孤兒院派,他以後要是死了,肯定一大群孝子賢孫披麻戴孝,雖然沒半個是他親生的。
我們進門之後就用自己的雜物迅速佔領了廚房、衛生間和僅有的一張大床,咪|咪兄對此無動於衷,帶上一個包包瀟洒離場,據他說是去做幾個嚴肅認真的醫學實驗,不知道有什麼實驗要特地挑半夜來做,臨走前叮囑我:「要是待會兒有渾身是血的人上門求醫,你順手治一下,治死了就丟到垃圾間去。」
「我的看法?嗯,這麼說吧,這玩意,真打官司做不了呈堂證供,但讓瑪利亞投鼠忌器,順便大衛死了愛老婆愛紐約這條心是足夠了,收工?」
「願聞其詳。」
「我怎麼相信你??突然之間大衛經歷過的癥狀全部出現在我身邊的人身上,上帝啊,現在連我自己也開始了,我清楚地記得,斯特里普,大衛的第一個癥狀就是嘔吐和間歇性的昏迷,天哪,我會死的,我會跟大衛一樣死的。」
他看著我,「我應該在二十四小時內死去的。」
他拍拍我,「建酒館的錢我找高利貸湊一湊,我們把他扔出去吧。」
把電腦關掉,接下來他們是全武行還是進入學術論證環節已經不重要了。
就是天天都見到,但從來不跟彼此打招呼的那些人。
他點點頭,說:「我也是的。」
他緩緩下床,不敢置信地在地上輕輕走動,似乎在對自己的五臟六腑二百零三塊骨頭進行逐個檢查,而後眉毛揚起來,又驚又喜,「我能感覺到飢餓和酸痛。」
「那麼交給你了。」
差點死翹的約伯還是那副死蠢的樣子。
「有病?」約伯問。
醫生界是我的地盤,打了幾個電話出去,兩分鐘之後就知道了那位仁兄的全盤身份信息:「確實是醫生,而且是紐約城頭一號私人醫生,旗下的客戶加起來跺個腳,能讓太平洋海平面下去兩公分。」
「什麼意思?」
凡是長眼睛的都看到了這個,於是所有人不約而同喝下一口酒,以確認自己身在現世。
「能搜到還用找你。」
其實我有點難過。
我把電話掛斷,付了賬單,起身往咪|咪兄家裡走,一邊走一面想著約伯剛才說過的話。
院子門離酒館還有大約二十米的距離,普通情況下,就算來人在門口就被飛鏢機誤傷,我們也絕對聽不到他的第一聲九-九-藏-書尖叫。
我們三人圍坐,商量下一步如何,這樣的組合著實古怪,但老實說還蠻有效率的。
他跟我聊天:「那麼,那些手術刀之類的,隨便收著也不會壞掉嗎?」
第二個徑直越過他,走到對門的死角,站定。
「看看大衛。」
他眼睛腫得像個包子,我以為他傷心過度哭的,結果仔細一看是蜂毒過敏被蜇了,小子你上哪兒學狗熊掏人家蜜蜂窩了?
約伯,指了指他的腦子,我從沒見過他這麼深邃的神情,半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不用打,就靠這兒,我非玩死那個蛇蝎女人!!」
他不怒自威的眼睛緩緩掃視過我和約伯,問出對他來說最關鍵的一個問題:「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們?」
誰也沒注意到另二位不速之客已經進入酒客的密集區,手上都握著一模一樣的刀,很輕鬆就可以去到一巴掌打死七個的光輝境界。
我承認約伯帥得神憎鬼厭,但周圍人實在太多了,除非他腦門上裝個警燈,否則我認為人家很難注意到他。就在瑪利亞要與我們失之交臂的瞬間,忽然就從我們身邊擠出一位高大男子,濃眉闊嘴,左臉頰一道刀疤十分顯眼,他一把拉住瑪利亞,爽朗大笑:「甜心,今晚你真是光彩照人。」
約伯吹了聲口哨,聲音不大,但在各處自High的人都感覺到腦仁漲痛。
他從枕頭下摸出一張卡,遞過來:「這是全球通用的卡,任何提款機都可以用,沒有額度上限,密碼是六個零,你要取多少都可以。」
在過去兩周里,瑪利亞身邊的密友紛紛呈現出奇特的病症,他們有的忽然陣發性暈倒,有的出現血瘢,有的人腎臟突然罷工需要急救,有的人嘔吐不止。
圖紙上至少有七八十個人名,互相之間用了好像無數根線連在一起。約伯正往每條線寫具體關係備註,我大致看了一下,現情人、舊情人、偶爾有一腿、同性曖昧、前老闆的秘密財務顧問、老婆的牙醫……我得拿出看藥物分子結構的勁頭才能防止頭暈,約伯你是靠猜的嗎?

6

「啥?」
「再保守估計也得三個月吧。」
光頭黑哥掠陣,拉丁辣妹也掠陣,屠夫眾緩步逼近,看來是要報在十號酒館被一枚冰塊嚇到落荒而逃的前仇,我真後悔當時沒有徹查在場的酒客,要是能找出J殺手兄,如今也不能如此淪落——對了,冤有頭債有主,不關我們事啊其實。
「竊聽器,高性能,軍用。」
「有。」
「長期投放?聽起來有難度。」
約伯不愧一場兄弟,立刻明白過來我的意思,「你擔心沒有治好他,他現在回來尋求瑪利亞的幫助,希望解鈴還須繫鈴人?」
「馬上,集合在玫瑰淵前的街道,收到我簡訊就同時放魚。」
「說不定。」
我打開所有地方的燈,洗了手和臉,到沙發麵前低頭看著那個男人。
這變成了私人恩怨。
「你說這個我知道,他們的代號叫屠夫,越南幫出身的,喜歡在北美一帶活動,經常製造滅門慘案,因為永遠三人一體接任務,所以大家叫他們屠夫眾。眾字你認識哇?」
那把刀落在我的右肩上,離頸動脈很近,肩胛骨將刀鋒牢牢夾住,霎時間還沒有血流出,我痛得靈魂出竅,約伯在一邊同樣鬼哭狼嚎——這三個王八蛋顯然沒準備給我們一個痛快。「喂,虐囚這種事不厚道哪,遲早要遭報應的。」
但約伯也承認我的比喻有道理,唯一能支撐他的論點就是:「問題是,那人是個醫生。」
「又這樣子嗎?嗯,也好。」
我加了一個詞以示精確說明,「之一,之一。他有動機,我有能力。」
怎麼幹掉瑪利亞。
我給他開另外一罐啤酒,說:「我知道。」
但屠宰場其實也不是那麼好混的。
本來我以為約伯會跟我講人生觀和價值觀,但事實證明他比想象中更了解我,既然他開門見山,我也就當仁不讓:「對半。」
他說:「再見。」
如果有人發現這兒,毫無疑問會認為我是殺人狂魔,以碎屍為樂,而為了不讓發現的人這樣想並且跑出去胡說八道,我說不定還真得這麼做。
如果有人來攪渾水的話。
至於我,為了掙出生活費和約伯的泡妞費,不得已加入了咪|咪的行列,幫各種各樣的人治稀奇古怪的病,那真是一種冰火九重天的奇特經驗,明明應該在絕對無菌的手術室,動員七八個人的大手術,到咪|咪這兒經常就是起居室里就地正法,他啥設備都有,但都相當山寨,經常麻醉打到一半沒藥了,病人號得肺都蹦出來幾片,縫完了一肚子是疤,本來的江湖名號是神龍太保,從咪|咪這兒出去就變成了千足蟲,倒是一樣餘勇可賈。
猛一拍我肩頭,「三天後出發,你把那個啥大衛安頓安頓,第一給點葯吃吃穩住別死,第二得關起來,不能叫他壞了我們的事。」
人各有各的在意,誰也別跟誰說何不食肉糜。
聽完我以上分析,他霎時間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看過四十多個醫生,大多數人根本不相信我的癥狀,他們覺得是我的腦子出了問題。」
他對我眨眨眼,「能救命的私人醫生,貴一點是完全應該的。」
這些背後一定有一個很值得聽的故事,說不定很長呢。
但這位仁兄例外。他非常實至名歸。
現在,各有各忙的我們偷得半日閑,在墨西哥餐廳吃吃辣食以安慰思鄉之苦。瑪利亞一小時后就會來接約伯,據說去出席一個私家派對。
「全部植物人?兇手喜歡碼清一色是吧,哪兒的事?」
彷彿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呼應,摩托車的巨大轟鳴聲忽然從遠處響起,迅速逼近,醉鬼沉浸於虛幻的輝煌世界,懶得轉頭看究竟,但他踉蹌的腳步隨即被一輛超重量級的哈雷橫路擋住,車手戴著巨大的黑色頭盔,俯下身體,他們距離如此之近,彼此都能聞到身上的味道。
那麼就要用十號酒館的解決辦法。
帥哥小保愛喝波本,喝得差不多就會到酒吧中心的小樂池唱歌,嗓子爛得不行,不管唱什麼都是一個調調,還以為自己是絕世名伶,這個習慣讓他沒法在其他地方生存,只有十號酒館的人抱著一種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堅韌態度任他胡鬧下去。
既然我問了,約伯就要答。這就是為什麼我只願和熟人交往——你不必把自己想要遵循的人生法則都刻在額頭上昭告天下——刺青技術再好,皮膚面積畢竟有限。
約伯好像比我崇高一點,他嘆了一口氣喃喃說:「我後悔為什麼不讓你先去救那些植物人再來紐約,現在他們可怎麼辦。」
後來我就醒悟到,從那一分鐘開始,約伯就在全身心地融入紐約,那個過程就像一把熱刀子切進黃油塊,明明是兩種東西,卻可以結合得極為親密無間。
這四個字一出來,我心裏就一緊。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浮上心頭,剎那間我聲音都變了,「昨晚?什麼,什麼時候?」
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繼續專心翻看各色或花或素的邀請卡,忽然臉上綻放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從中抽出一張,眯著眼睛看,「這個合適。」
他坐在大衛對面,看看那張卡,久久不說話。
約伯問大衛·迪。他搖搖頭,「我不知道。」
我們的私人恩怨,十號酒館的私人恩怨。
他聳聳肩,「開信箱鎖而已,有什麼?」
我覺得這位一輩子也沒被人逼債逼得這麼慘過,但他好涵養,既不窘迫也不羞惱,只是誠懇地點點頭,說出一句話就安了我們兩人的心。「放心,你們要的東西,我一定會給。」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燒了我們房子打了我們的人就想這麼算了?門都沒有,我們去抄他們老底。」
「我看看,嗯,十二點半到夜裡兩點之間,時間段很密集。」
沒有跳起來掩住胸部驚慌亂叫你是誰我是誰什麼的,這位不愧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我向他笑笑,「感覺怎麼樣?」老子的英語也不是不OK的。
殺手們作出了最明智的選擇,那就是默默離去,在經過木三身邊時他們都深深點頭致意——殺手和醫生一樣,對高手存在著基本的敬畏之心。
她開始有點歇斯底里,也許撲上去抓了斯特里普兩爪子也不一定,醫生陡然間怒氣沖沖,吼叫起來:「沒有可能,瑪利亞,你別發瘋好嗎?你要我製造的是查不出的慢性中毒,不是病毒性的,不可能傳染。」
莫非我不是唯一一個躲在十號酒館浪費生命的人?
「這種生意太虧,我不做。」
而我喜歡證據。
「這個條件你們覺得如何?」
這時候瑪利亞的車在街角出現,約伯將人物關係圖迅速從桌面上撤下,遞到我手裡,我起身將之衝進洗手間的馬桶,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不理我,將接收器中儲存的音頻轉存入電腦,播放,一開始是腳步聲,忙亂喧鬧,是護士把病人接進診所,接著是例牌的急救操作,紛紛擾擾的,接著病人被分隔開來,一段沉默之後,瑪利亞那把慵懶中帶著性感的聲音忽然響起,顯然她見到了什麼人,言語中帶著壓抑與恐懼:「斯特里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所有的朋友都生病了,癥狀和大衛都一樣,你說過不會傳染的。」
為了深深地潛伏,他不惜以身試法,也上吐下瀉了一次,只不過沒人帶他去看醫生,他是自愈的。
「你媽,我還以為是咪|咪拿了我的錢要跑路!能不能竊聽她洗澡?」
手起,刀落。
「不會錯的,那女人可欠我們不少錢,一直推說她老公失蹤了沒法動銀行賬戶,現在該還了。」
「三個月後我們才能收錢?」
屋子裡更安靜。
三個普通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放哪兒都毫不起眼,他們走在黑人的街上,走在白人的岸上,或被一刀捅死在利比亞的戰亂區,我擔保都不會有任何人意識到世界上少了這三個人的存在。
「幫我問問,有沒有三個人成一團伙作案的,模樣非常大眾,武器用長刀,出手很快。」
「價錢?」
我凝視約伯的眼睛,不需說出心中疑問,他已先發制人,「治好他,值一大筆錢。」
但現實用一瓢冷水澆得我牙齒打架,從消防梯那裡無端端亮出一個光頭,下面一雙陰沉沉的藍色眼睛,腱子肉如足球大小的黑漢子,悠然爬上窗檯,坐那兒對我們一笑,「那麼,房間里應該沒人了吧?這地方常有道上大佬出入,我們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訪客全部離開呢。」
約伯看了看表,差不多要去醫生的樓下痴痴站著當情聖了,他走了兩步,忽然回頭說:「昨天瑪利亞也昏倒了一次。」
深夜的街道如同天堂,誰對誰都沒有好奇心。
約伯不理我,接著說:「你這張卡沒法用了,有其他的沒?」
瑪利亞離我們越來越近,我目不轉睛看著她,大腦里一片空白,感覺這女人艷得邪門,似乎能蠱惑人的神志。
嘀咕著接起來電話,他聲音期待又緊張,「怎麼樣了?」
我表示贊同。
「縫了一個??」
把那人的衣服脫掉,我吃力地把他扛進卧室,把床推開,那兒有一個屏蔽門,不仔細搜檢根本發現不了,推開后裏面空間很大,分幾個間隔,最大那一個裝設了無影燈、手術台,旁邊有消毒間,最裡面是整套實驗室級別的化驗設備。
「我本來以為這一單隻是單純救人一命,換點現金,現在好像要變成救人一命搭進去老子全家的樣子。」
我馬上知道自己的預感被應驗了。
大衛·迪的身體需要至少三個月才能完全複原,要一個月才能下結論這條命是不是完全保住了,我建議大家窩在這裏當縮頭烏龜,吃點榨菜饅頭混過這段時間再徐圖大計,一邊說一邊擅自檢查了他隨身物品,將其中一卷綠油油的現金作為伙食費直接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熟得不行的人,木三,十號酒館的廚子,特別擅長做手撕牛肉但把其他一切食物都做得比屎還難吃,他多年三高,痛風不斷,經常請假以及曠工,老闆有時要他幫約伯擦個桌子,他就能把桌子整個卸成八塊以示抗議。
他表示讚許,「那麼,給我,三天內我搞定去紐約的簽證和機票,你,在那邊找個地方我們能住一段時間。」
第二天是周末,酒館在下午四點就會開門,我去得很早,但還不算頭一個,裏面早就站著幾張宿醉未醒的老面孔,眼睛都對不了焦,他們各自佔據一個角落,有的喃喃自語,有的搖頭晃腦,有的不斷地掉眼淚,這是一整個群體的自我哀怨時間。周末的下午四點,一家酒館就像一個教堂,只不過這裏供奉的神對肉體或精神都沒有興趣,唯一需要的獻祭是信用卡或現錢。
「她犯了多重謀殺罪,嚴重傷害人身嘴,詐騙罪,死有餘辜,是不是?」

5

但我和約伯當然能一眼看出,這些都是十號酒館的熟客。
不管我怎麼心中腹誹,還是必須承認他口才上佳,講得精彩至極,且極具黑色幽默感,但大衛從頭到尾一點兒表情都沒有變過。
我們全部人都往外望,我心裏還想這是咪|咪回來了捨生取義嗎。
約伯毫不動容,「你說的那個是AFK的高級管理層,我說的,是看不見的頂層。」
當然,謀殺這個詞的意思,重點不在殺,而是在謀,像我和約伯這種人,既然抱著斬草除根的信念來到紐約,就沒打算讓目標活著見到今年聖誕節的燈火。
「哎呀,你終於想起這事了,我以為你都忘了,嗯,我們是來找大衛老婆麻煩的。」
因為你沒時間了。
約伯看了看我,說:「我們先通知大衛?」
邏輯有點不清楚,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原材料漲了嘛,不過,喂,你真的有給酒錢嗎?我沒關係的,只要老闆不追究就好了,反正他也常常不在。」
但約伯沒有露出和我一樣的星星眼。
長刀和西瓜攤上常出勤的那種模樣,薄,大片,飛快,刀把長,握著帶勁,劈著給力,帶風,此刻暫時的歸宿地是約伯頸側大動脈。
現場陸陸續續來人,我們一面緊盯門口,一面躲在自助餐台那裡大吃,為了這一頓,我們早午兩餐都沒吃,無論如何要找補回來。過了半小時,約伯忽然把手一甩,說:「來了。」我循聲望去,我們要等的人剛好從貴賓通道出來,身邊簇擁著保鏢,仰慕者和一大群各色馬屁精,眾星捧月,無損她絲毫的光輝,她穿一件純白色絲質長袍,無腰無袖,沒有戴任何首飾,頭髮盤起,濃密猶如雷雨前的烏雲,這身打扮像雅典神廟的聖女一般素凈,但在場的所有男人都體會到了鼻子一熱,血液奔騰而來,呼嘯而去的錯覺。
一千萬美金足夠重建十號酒館,以及治好所有植物人酒客——在我和咪|咪的合力會診下更是沒有問題,另外還要給大家一點慰問金什麼的,所以到最後酒館重新開張的時候,我和約伯又窮得叮噹響了。
然後我的眼珠子就掉在了肚臍九-九-藏-書眼裡。
因為有人在門外嘆了一口氣說:「你們這些廢柴,殺人就殺人,非要搞這些有的沒的形式主義,廢柴就是廢柴,怎麼刷漆都成不了氣候。」
我坐那兒想了會兒心事就跑去睡覺了,一夜無夢。起來大衛兄已經在廚房裡殺出了一條血路,煮了咖啡,煎了雞蛋,做了西紅柿吞拿魚罐頭沙拉,要不是沒有相應的物料和生產工具,他說不定會給我搞出一套歐陸早餐全餐來。
吱呀聲響過,他們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十分熟。我收治不少高手咧。」
他誇張地比畫了一下,「大動脈!」
這玩意從哪兒跑出來的?
「嗯。」
J。
把陌生男人送進客廳約伯便打著哈欠離去,身影搖搖晃晃,我目送他,從純進化的角度來說,他的屁股是非常不錯的自然選擇結果。
他對他太太做了一個簡略介紹:該太太美艷驚人,當過超級模特,素有艷名,拿過碩士學位,聰明得很。
但這一次不一樣。
拿到邀請卡,以及延請名醫打造一個能撐起踢死兔禮服的屁股並不是準備工作的全部,我們需要機會在宴會現場和AFK第一夫人近距離接觸——要近到能在她喝的雞尾酒里投毒——約伯是這樣強調的。
我和約伯看了看。拉丁辣妹的耳垂上多了兩個洞,正適合掛耳環,光頭黑哥腦袋上添了十六點戒疤,好一派佛相!至於屠夫眾三位,沒破相,但六處虎口,都在汩汩流血,以後再想拿刀,難度就比較大了。
「那麼,像我們這種襪子不止破一個洞的貨色,上哪兒才能見到AFK集團的第一夫人?」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出去,在門口擁抱瑪利亞,兩人你儂我儂,顯得熱情洋溢。
「她有恐魚症。」
他反應很平淡,「是嗎?很平常的,她喜歡男人。」
我推開椅子站起來,「我要去找個人問問,到底跟你要多少錢合適。」
不,我說錯了。
我向你保證,我這輩子都沒嚎得這麼慘過,我終於理解了那些麻醉打一半就被咪|咪按住動闌尾手術的病人是什麼感受了。
我差點兒破口大罵,三字經到了嘴邊生生咽了下去,「能不能查到他們最近接的Case?」
在我和約伯的面前,電梯門緩緩打開,三部電梯,每一部里都正走出一個人。
頭幾天他哪兒都不去,每天在家裡看地圖,身邊堆著各種各樣關於紐約的書,從嚴肅歷史著述到布洛克的偵探小說,手指順著各條公交地鐵線路劃過去,不間歇地喃喃自語;接下來幾天他天不亮就出門,半夜三更都沒見影子,不知道幹什麼去了,但隨著這個階段的推移,他對紐約風物人情之熟悉程度也與日俱增,直到完全超乎了我最狂野的想象。
酒館里沉默得足夠久,約伯雙目微閉,嘴唇嚅動,念念有詞,以我對他多年了解,他這會兒肯定在祈禱盼望老闆突然殺回酒館,拍著胸膛上前說哥們兒這地盤我的有事您找我。
朋友你真是冰雪聰明!沒錯,因為急急忙忙來紐約,我給大衛採取的就是保守療法,他的病症肯定沒好全。我跟他解釋過這不是能力問題,而是時間問題,但他產生疑心也正常:世上哪有醫生樂意說自己無能,何況是我這種明擺著見錢眼開的密醫?
我看了看四周的人,想借鑒一下今天用哪種酒開場比較適合回魂,但大家似乎都在做莫名其妙的禱告,誰也沒點東西喝。
他看著我,須臾,點頭,語調緩和:「你說得對。」
約伯看看我,然後很平淡地說:「哦,那我陪你。」
這意思是?
他又搖搖頭,等失血的第一陣虛弱緩過去之後,他舔舔嘴唇說:「不是咪|咪,我也不知道木三就是J,但我在酒館圍牆上畫蘋果,是想告訴那個殺手我們去紐約了,要插一竿子就快點跟著來。」
他又問了一遍,一點兒也不著急,甚至也沒有流露真的需要打探什麼消息的意思,彷彿只是循例。
他用手指彈彈卡面,「我算知道昨天那幾個怎麼找上門來的了,喏,這張卡是全球聯網追蹤的,在任何地方動用,都會被人立刻盯上,前晚你用了一次,酒館都被燒了,這兒再燒掉我上哪兒睡去?」
「第八,或者第九,我也算一個嘛!」
他抖擻精神,端的是玉樹臨風,順便對我拋了一個飛眼,如果我是個女人,我一定就地倒下,滾來滾去地要求:「來吧,對我幹什麼都可以,趕緊的……」
「身體的還是心靈的?」
「我要去看看!!」我重複了一遍。很堅決。
「意思很簡單啊,多管閑事非得有分寸不可,瑪利亞謀害親夫該打該殺都不關我們屁事,這小證據兒往大衛那兒一交,一千萬美金欠條打上,坐看瑪利亞人財兩空才是正經,說不定你還能撿個漏,那小妞長得還是不錯的……」
我和約伯對望了一眼,在他這種人際關係的天才看來,如果兩人之間刻意迴避建立正常的聯繫,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們已經有了非常不正常的聯繫。
大得你無法想象,就算你在最深的噩夢、最兇險的關頭想起,也會因之心情大悅,小宇宙以前所未有的能量燃燒起來勇斗惡龍。
咪|咪兄一開門看到我,順勢就往後一跳,接著狂奔進房間,以我對他的了解,此刻必然沒有底褲在身。我劈頭問他找到殺手J的消息沒有,他簡潔地說:「Not yet。」
起身去翻他的通訊錄,然後撥了其中一個號碼。
「我們來這兒是為了幹啥的?」
既然無從拖延,我只好說話:「微量元素中毒。」
他說:「沒有,我昨天本來是帶她去吃火鍋的。」
「怎麼了?」
門口站了個胖子,真胖,兩隻小眼睛完全像是被嵌在肉里,炯炯有神,兩顆小珍珠被埋沒了一樣,大個子敦敦實實,肥肉隨著走動晃晃蕩盪的,整個人簡直就是憨直二字的圖解化身。
刀光雪亮,快如奔馬,我微微一抬頭,眼前一花,那種瀕死的大恐怖伴隨眩暈,使我半身僵硬。
懷著對電話費的痛惜,我信口雌黃,「挺好,在調查中,她戒心很重,沒什麼進展,不過,喂,我們看到你老婆跟別人約會噢。」
沒人去理他,在十號酒館,個把酒客躺在泥地里不省人事,就像春天有野草生長一般自然而然。直到凌晨兩點來臨,所有人走盡,只留下我和約伯。
他果然依時恢復神志,很有禮貌地跟我打招呼:「你好。」
不愧是大人物,言簡意賅,我和約伯雙雙點頭。
走在第一個的人站在門口環顧室內,我觀察著他,發現他的眼神重點是安全出口,吧台後的儲存室門,廚房入口,以及窗戶。
不過,就憑咱倆?沒一個能打的喔。
我和約伯往後退,退,退,尋思著如果動作夠快,還能一把關上大門再打911,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我不介意被移民局以非法居留名義遣返啊。
這種赤|裸裸的不信任我一早習慣了,聳聳肩,「單槍匹馬,隻手遮天,怎麼樣?」
「耶?」
我問約伯:「怎麼辦?」
然後約伯轉向瑪利亞,「甜心。」
他沉默地想了半天,看樣子是在天人交戰,所以一時怒目圓睜,一時如喪考妣,最後他對我斷然一點頭,「不行。」
看他說術語的嫻熟度,這小子顯然已經徹底卷在黑道的旋渦里游不出來了。我沉吟一陣,正要說今天不如就問到這裏為止,忽然那個嵌在刀片里的字母J浮上腦海。咪|咪兄對這個有點反應不過來,「用字母做代號這兩年娛樂界蠻流行,但殺手界不多,我幫你查查吧,有消息Call你。」
這時有人跨進外面院子的大門。
「說到人生的勇氣。」他一邊提褲子一邊齜牙咧嘴地說,「我個人認為AFK那位大衛迪才是真有勇氣的人,全世界都知道他老婆給他戴了兩百多頂綠帽子,專等他死了好繼承財產,他還能若無其事陪她滿世界去轉悠。」
媽的,人家是說要跟你去吃火鍋這意思嗎?
我戴上耳機呼叫他:「咪|咪,咪|咪。」
我們三個人漫步在街上,難得的好天氣,有鴿子飛過街旁的屋頂,而且似乎越來越多,誰也沒有說話,瑪利亞顯然心神不定,身體一直輕輕顫抖,我想她擔心的也許是今後,離開大衛為她帶來的一切,今後應該如何生活,但她這麼美,總有人再為她神魂顛倒,即使被她用內衣悶死在床上也覺得快樂。
「啥?」
屠夫眾。
「如果是他信任的身邊人就很容易。」
為了壓驚,我多喝了兩杯Glenlivet,當酒客走得七七八八,我褲袋裡的手機忽然滴滴響起來,我摸出來一看是鬧鐘,該給AFK那個倒霉蛋換藥了。
到這個份上他還笑得很溫柔,沒有往下說重話,關於彼此的欺騙,最後的仇恨,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他猶如回到初次與瑪利亞見面的酒會現場,身上布滿有情人的純粹光輝,他深情地看著瑪利亞,輕輕地說:「如果,你是個好女孩,那該多麼好。」
約伯放開了瑪利亞,揮揮手,「再見。」
那是熟人啊。
攪局的,不請自來的,卡在刀鋒與約伯之間的,是冰。
他搖搖頭,手下不停,而且越來越快,「瑪利亞身邊的人際圈明細。」
我和約伯大喘了一口氣,出溜到地上。木三蹲下來看看我們,確定我們不會死之後,對約伯說:「老闆說了,他一個月之後回來,如果十號酒館沒有跟以前一模一樣好好地矗在那兒,他就要把你丁是丁卯是卯地剁了。」
他古怪地笑了一聲,似乎嘀咕了一句沒關係,聲音消失了。
他表示同意,「我還行,不知道老闆挺不挺得住。」
我覺得可能是在做夢的時候認識的吧。
第一個人垂下眼睛,重複了一遍:「那麼,我們就幫不到你了。」
既然言及於此,我乾脆湊上去,「喂,你能給多少錢?」
「你確認?」
三位五短身材,呆板樣貌的朋友,在我們面前占成一個眾字形,簡直像在亮logo一樣,為首一位——我完全忘記是不是上次為首那一位——向我點頭致意:「別來無恙。」那把冷得冰骨頭的聲音更叫人印象深刻。
一拍大腿,唱做俱佳,「幸好老子去了,不然被那三個王八蛋一鍋熟在裏面啊,跟沒賣完那半鍋手撕牛肉一樣一樣的啊。」
拉丁美女甜甜地介面:「報應?真的有人相信這個嗎?我真的期待了很多年那些被殺掉的人回來找我呢,可是一直都很失望啊。」
她一扭一扭走過來,纖長有力的手指在薄刃刀上輕輕一彈,那把刀應聲跳出我的身體,接下來她把指甲往傷口上一戳。劇痛摧枯拉朽,佔據了我每一根神經和每一個毛孔,盤旋不去,越陷越深。
我今天晚上沒有喝太多,希望可以保持一雙穩定的手和清醒的眼睛。
但我和約伯,或者永遠也不能蘇醒了。
我問約伯:「現在用你的美男計來不來得及?」
他說得很篤定,一貫的。
他很坦然。「偶爾還會夢到她。」點了點胸口,「這裡有點難過。」
這罐啤酒喝完,再過一會兒老闆就要回來驗收了,今晚是開業大派對,所有酒客都會到場,約伯事先已經貼了廣告說所有酒水免費,我沒法想象今晚將會如何了局,可能那些沒死於頭部重擊的都會死於酒精中毒也不一定吧。
那電光石火的工夫,我終於深深地明白過來,約伯在十號酒館是怎麼睡到一大把姑娘的。
約伯這樣問我。
如果我不是運氣好,住得又近,我今天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然後一片嘰嘰喳喳,那位倒霉蛋經紀人說的每個字感覺都是從牙縫裡往外蹦的。
他站在那兒好像給嚇傻了似的八風不動,一定有他的道理。
呼吸平穩,他昏得很紮實,龍舌蘭是從犯,主要的攻擊力量來自威士忌里的麻醉劑,濃度很高,再高一點兒的話,就不用在他身上浪費任何時間了。
這是我欠咪|咪最大的一單情——利用他通訊錄里的所有名字,幫我殺了一個人。
三個人走進來。
瑪麗隔壁啊,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此起彼伏的聲音馬上填充了所有空間,像壓根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我看了約伯一眼,他沒有要跟我說話的意思,又坐下擦那些半輩子也沒幹凈過一回的杯子,頭都不抬。
我咂咂嘴,忍下了「因為有人希望你惡化嘛」這種肺腑之言,起身說:「感覺好一點兒了就繼續休息吧,我也去睡覺了。」
他風度很不錯:「有錢能買命,隨便多少都值。」
紐約。
我們背起兩個旅行包,咪|咪在其他地方上手術,我沒法跟他痛哭擁抱告別,至於要託付他幫我做的事,只能用一條簡訊交代,也不知道時間能不能對得上。
摩托車手對這個回答似乎相當滿意,他點點頭,發動機再度轟鳴,驚得附近停泊車輛上的警報器嗚嗚作響,巨大雜訊的掩護下,一道黑色陰影帶著沉重風聲凌空擊下,在醉鬼的後腦勺上撞出沉悶痛楚的迴響。
約伯一如既往在吧台後面坐著,看到我點點頭,「搞定了嗎?」我坐上他對面的位子,「搞定了。」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承認:「如果她那樣子沒死的話,其實我就算了的。」
我們蹲下來看那個陌生人。
我劈手搶過看了看——慧媛雅集慈善酒會。
「怎麼,幫我查到J是誰了嗎?」
他指的地方是煙墩路十三號,五星級公廁,是這一區流浪漢和計程車司機的天賜之地,我的媽,約伯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幹些個啥。
他點點頭。我轉念一想,立刻激動,「咪|咪查出來了不告訴我!」
我俯下身觀察了一下他的瞳孔,指指裏面病床,「你,去躺著,要真的救活你,路還長著呢。」
「你確認?」
他很鄙視地說:「這是智能時代好吧,你以為還在混斯巴達三百勇士?」
約伯聽到我這句話,眼睛瞪起來,「什麼意思?」
他孤獨地躺在那兒,並不知自己是一樁多人遭遇不明襲擊致植物人事件的一分子,更不知在某一個卷宗上,這一晚被稱作「龍舌蘭連坐之夜」。
「事已至此,不如這樣,既然你們有能力救活我,我相信你們也會有能力幫我找出我太太謀殺我的證據,事成我會付給你們一千萬美金的報酬,成立小型基金會幫你們管理投資及收益。」
說完他就走了,一個磕絆都沒打,半分鐘就不見人了,我緩過氣爬起來找了東西給自己和約伯包紮傷口,問他:「木三就是殺手J?」
如果約伯不是突然想去偷雞摸狗,他已經葬身火海成了一塊焦炭。
「你們要幹什麼?什麼大衛小衛啊?我們這兒都是本地人。」

1

7

約伯讓我救過各種各樣的人,都是十號酒館的客,原因也五花八門,有時單純因為心情好,有時是他睡過人家老婆,或者將要睡人家的老婆,我從來不問,只要他付出代價——一筆錢或者一個人情。大部分時候我們現金交易,人情太貴,隨時可能搭上性命,不適九-九-藏-書合作為常規貨幣流通。
天氣開始變冷,每天都出太陽,但那太陽像假的,金黃,燦爛,唯獨照在身上毫無暖意。
他很英俊,鬢角和指甲都精心修整過,身體保養得當,身上穿的白色襯衣值普通人三個月的工資,鞋子值十個月。
他承認,「想了不少,沒啥場合用。」
「可以。有個超級殺手經紀人跟老婆打架被踢爆睾丸,我剛給他縫了一個,他應該會告訴我吧這個節骨眼上。」
咪|咪那會兒剛剛從「醫學實驗」工作中脫身回到家,坐在起居室大口吃三明治,聽完這個要求嘀咕了一句:「這個簡單。」
就像警察要抓你時會念的:你說的話會成為呈堂證供。
我生平不打誑語,「當然知道,不然誰有那麼多工夫救你啊。」
一夜之間,都癱在床上,眼睛閉上了,不能再喝酒了,不會再笑了,不會再來十號酒館了。
我頓時放心了不少,這位朋友眼下都心懷手撕牛肉,證明還能受得了打擊。
約伯立馬跳起來,一拍大腿,「那趕緊的,收了錢踢他滾蛋。」
「你媽……財迷了去死啊。」
大個子的胖二哥開計程車,他每天來酒館坐著,不喝酒,而是等著把那些喝得差不多的單身客人拉回家去,他不愛拉陌生人,有陌生人來找他做生意,他能跟人家打起來,然後再沒奈何地拉人家去醫院。
那是一個字母。
接她話的人估計是個大胖子,言語從胸腔中被壓出來,還帶著一種嗡嗡的、不清潔的感覺,他明顯迷惑不解,「微量元素中毒絕對沒有可能傳染,瑪利亞,你要相信我,我從事這方面的研究多年……」
如假包換,純的,冰。
「唐人街,一家叫BIGFISH的,吃魚的火鍋店,很出名。」
大衛在電話里聽完那段錄音,久久沒有喘一口氣,我深表同情之餘,感覺結婚這碼子事的風險實在太大。懷著同仇敵愾的偉大友誼,我們耐心地等待他終於緩過勁兒來,顫顫巍巍地說:「那麼,一切都是真的!」
大家都愣住了。

2

謀殺親夫什麼的在十號酒館不算轟動事件,常有,老公喝得正美,猛然黃臉婆殺上門來,二話不說拿瓶子桌上一敲兩半,撲上去就往要害處捅,那慘叫聲能叫亮方圓一里地的聲控路燈,後來搞到我去喝酒必帶一醫藥包,裏面別的可以沒有,縫針工具得全套,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要派上用場。
人們的心聲大概都默默變成了:這位兄弟掛了白份子錢不知該隨多少。
「大衛太太的本名,她結婚後沒有跟夫姓。」
「你真的確認嗎?你花了三年時間在他葯裏面下東西,你自己也說過調製藥物的程序複雜,是不是添加了什麼細菌?這個過程中真的沒有出過什麼紕漏嗎?」
「這些邀請卡上面都列了酒會演講人名字,一般受邀賓客人不見得去,主演講人是絕對會到場的。」
話筒里傳來他轉頭說西班牙文的聲音,大意估計是:「喂,問你件事。」
卧室里居然有人接話:「是啊,看二位面如土色的虛弱樣子,不像很能打,居然要出動我們三組人馬,看來恨你們的人真是恨到了骨頭裡啊。」
我一言不發打開電腦做了一張模擬圖,一千萬美金湊一塊那是多大一塊綠磚啊,換算成越南盾什麼的呢?就算泡NASA妞實力不夠,長兩條腿的應該都可以試試看了吧。
我住整一層帶地下室的平房,在鬧市區卻四壁無人做伴,這房子早八百年就該拆了,可又一直沒人來真的拆。
他對我的後知後覺很不滿,「醒醒吧,老子干正事呢。」
「瑪利亞!!你要絕對信任我!」
喝到第五十八杯,普通人應該早被送去急救了,那個男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好不容易他停了下來,擦擦手,站在點唱機旁聽了一首老歌,《Sound of silence》。帶著一種鬱鬱寡歡的神氣。
酒的味道,和,死的味道。
我由衷感嘆:「約伯,你直接用美男計就好了。」
正說得美,猛然約伯上來狠狠揍了我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我眼前發黑,嘴唇發甜,摔在地上犯了半天暈,慢慢爬起來,約伯站在我面前,臉色活像個殺人犯,瞪著我。
我們在等人。
但他的下一句話,就把我們倆全套進去了,「根據你們剛才所說,現在我被看成是死人一個,名下所有財產,包括這張卡,理論上都已經不屬於我,一旦動用,就會暴露我沒死的事實,招來新一輪的追殺。你們也會被連累進去。」
現在他風塵僕僕地站在那兒,還穿著那身廚師服,好像是從幾萬里之外跑步來紐約的一樣,說完話就呼哧呼哧喘氣。
我繼續點頭——總有一本有用嘛。
而後我們就一口氣開進了大衛的家裡,闖進客廳的時候,那兩公婆正一個站一個坐,表情均各肅然,當然一秒鐘之後就肅不了了,被驚成兩個張口葫蘆。
命運賜給你這麼多千鈞一髮的巧合,就是為了讓你省去那些患得患失畏首畏尾的猜疑。
一氣呵成,嫻熟老練地站位呼應,隊形控制力輻射整個酒館。他們面無表情,也不跟任何人有眼神接觸。
「你救了我?」
我聳聳肩,把最後一塊煎蛋吞下去,平淡地說:「不一定的,有的人,寧願死,也不會糟蹋錢。」
但他們踏進來的時候,一直鋪在台階上當做門檻的那條粗大青石忽然粉身碎骨。
以上這段話我們其實一句也沒聽懂,因為咪|咪說的是希伯來文,和他交涉的是何方神聖,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他稍後翻譯給我們聽,約伯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徹底把他征服的是咪|咪說的另一句話:作為一個醫生,在大量治死人後不得不亡命天涯的漫長時間里,你他媽不靠學點兒鬼都聽不懂的語言,那日子怎麼熬過去呢?
我們出去找一家有踢死兔出租的店,在大門那裡剛好聽到有警察查問門房最近有沒有陌生人的蹤跡,門房親親熱熱跟我們打了個招呼,然後予以堅決否認。警察點點頭,通報道:「玫瑰淵和希爾頓大樓那邊昨晚出了一系列失竊案,東西丟得不多,但影響很惡劣,你們要把眼睛放亮點兒。」
我漫不經心看病例,順口說:「你昨天就給她吃膠囊了?怎麼發作這麼慢?」
誰也沒有惱怒,出聲,或試圖再反抗,所有人都被那神鬼一般的快鎮住了——賺錢第二,保命第一,干哪行都得遵守這個原則!
「這是第幾個了?」
他搖搖頭,嘴巴朝煙墩路對面努努,「那兒,一個偷窺犯裝的,有漂亮姑娘來就逮個正著,後來被抓了,我也沒跟當局舉報。」
手指在圖上游弋,約伯雙眼發亮,念念有詞,好像在玩迷宮遊戲,又像實在拉不出來,這說明他腦子裡正在進行著一系列非常複雜的推算和演繹——這不是我的臆測,每回十號酒館打烊算賬,約伯就是這個德行。
受害人豬一樣伸著脖子站那兒,眼睛瞪圓,一動不動,我一面腦補著他待會兒轟然倒下,頸部鮮血射出一丈遠在地上鋪成扇面的場景,一面還有心情感嘆那位仁兄有生之年是不怕失業的了,就這手活兒,上哪個屠宰場不是坐第一把交椅!
不喜歡海邊?絕對是個仁者啊。
我簡直想啪啪鼓掌,太帥了啊約伯,沒見過你這樣啊,你天天蹲吧台後面擦杯子擦得那麼不敬業,就是因為你其實在想這種拉風的台詞吧。
他的意思很簡單:這次總算遇上點兒新鮮的了。
所以他能喝一大堆烈酒卻沒有醉的感覺,但酒精對身體帶來的損害卻一樣都不會少。
但我並沒有死,這一刻還沒有。
他乾脆利落地瞪著大衛·迪,「你,得給錢!」
我只是想,他媽的我到底能治好了大衛不?
在常人來說,這不算什麼值得山呼萬歲的事兒。
我和咪|咪兄討論過大衛的身體狀態,用他的話來說,那真是精妙絕倫,如同藝術品一般的投毒手法,瑪利亞不管再怎麼聰明,干這事兒絕對需要超深厚的專業知識,據約伯說,有錢人的生活真他媽的空虛,天天絞盡腦汁就是玩,他這段時間兢兢業業,化身一條純種牧羊狗,說坐就坐,說卧就卧,不但已經哄得瑪利亞說出一旦恢復自由身就跑去拉斯維加斯跟他結婚這種昏話,還進一步將她的朋友圈子混了一個遍,那種凌波微步的和稀泥功夫,絕對叫人嘆為觀止。
這個男人不是熟客,和十號酒館不存在那種微妙的感情牽連,他來過,走了,死了,沒賒賬,除了他點的那首歌不符合我的音樂品味,幾乎算是一個完美的顧客,適合被馬上遺忘。
女人尖叫起來,「那你怎麼解釋所有人的問題?」
得到制度的支持,我們倆一下來勁了,趕緊雄赳赳氣昂昂往家趕,跟劫匪一樣,殺進去就嚷嚷著找大衛要錢。
居然是一把銀鈴般的嗓子,我和約伯哆嗦著溜眼看,馬尾辮,黑色馬褲與半身背心的超熱辣衣著,那兒等著要我們狗命的是一等一的拉丁辣妹,妝容和鑽石切面一般精緻,眉毛彎彎的,彷彿時常都蠻開心的樣子。她倚在門邊,對我們嘟起紅唇一笑,「就不用握手及相互通名了吧,反正你們都快死了。」
大家都在想約伯這個鄉巴佬到底上哪兒學的這一手,就見他很寬宏大量地點點頭。「不管誰要死,都會有點遺憾的。」他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一杯威士忌,「請你喝吧。」
「你真的不知道?」
我們走了一段,轉頭,瑪利亞大約在十米之外,愣愣地看著我們,她這一刻絲毫不像心如鐵石的蛇蝎美人,身形溫婉,神色動人,陽光照在她鬢髮之上,夢幻般美麗。
只有眼神越來越陰暗。
這一刻其實也沒什麼遺憾。
「哪種?」
剛走到門口,一種像冰雪般凜冽的恐懼感就從頭到腳包圍住了我。
約伯毫不留情,「你突然殺回來把你老婆的錢一卡住,全世界的殺手都效忠於你,不過你老婆死了,你肯定是第一嫌疑人,十幾年的訴訟沒跑,現在你手裡有了我們給你的證據,大可漂亮離婚,一分錢贍養費不用給,還落個好名聲,商人重利輕生死,我們了解。來,給錢算數。」
約伯點點頭,「攝像頭拍到了。」
我沒時間憐惜他肉體所受的折磨,在街口攔了計程車,直奔玫瑰淵而去,在車上抹著冷汗我告訴約伯:「時候到了。」
其他兩個人也開始動,走向離他們最近的酒客。
我看了約伯一眼。玫瑰淵是個耳熟的名字。

尾聲

他做了一個幹掉的手勢,很堅決。
他說完這句話,頭也沒回就走了,就算我在後面代替大衛喊出「最多一人一千萬」,他也去如流星,竟然沒有詐和的意思。
我看看他,說:「是的。」
而後他挽住瑪利亞的手臂,柔聲說:「陪我走一段好嗎?」
不管怎麼樣,那其實是一個專業的迷你醫院。
「多久能把他弄好?」
等一個叫瑪利亞的女人。
他翹翹大拇指,「前兩天,華爾街那邊。」
到家,換藥,這一次之後,針對某幾種微量元素的蜇合療法開始起作用,兩小時內那個男人應該就會清醒過來了,我搬了個凳子坐在他床頭,看《傷寒論》。
學醫的人,經手太多生老病死,人身如豬肉,要吃時一樣吃,熱血,夢想,愛情,回憶,懷戀,珍惜,牽挂,相思,都是轉瞬即逝的露珠,沒什麼值得反覆。
陌生人沒有相關知識儲備,因此不疑有它,他很爽快地一飲而盡,掏出一把現金塞給約伯,說多的就用來請在場全部人喝一杯龍舌蘭。
「這麼精妙的言辭我是不會忘記的,那麼,你要投毒嗎?我技術協助啊。」
「嗯。」
約伯幫我把陌生男人送到我的住處,離十號酒館大約一公里,我們並肩走,他抓著男人的后脖子在地上拖,像拖一隻睡著了的貓。那人身量很高,雙腳在地上碰撞出單調低沉的回聲,但無人注意。
好比熾天使突然降臨,全身上下散發出無法言說的男性魅力,那種光芒能照亮瞎子的眼睛,撩動聖女的春情,讓沒到季節的玫瑰欣然怒放,比武則天還強。他到底怎麼做到這一點對我來說永遠是個謎,說句老實話,那瞬間連我都相信他真他媽是好萊塢第一號星探啊!
約伯上前一步,向瑪利亞靜靜點頭,不發一言,眼神深邃而寧靜,被整個世界矚目的女人在那一刻,竟然屏住了呼吸。
我忍住了回頭和約伯對望一眼的衝動,低下頭去,今晚不知如何告終。
但願這想法大錯特錯——我覺得他們是來滅口的。
他苦笑著,「我向來飲食有度,起居有常,家庭基因傳承也很好,真不明白為什麼會得這種怪病。」
他很篤定,「板上釘釘,可能有漏,不會有錯。」
他繼續抽煙,慢悠悠地說:「你,護照還有用嗎?」
他願意的時候,說話往往一針見血,「不是熟人,誰能往你身上下十幾種毒啊,還得持之以恆地下,有點好轉就要趕緊補倉,有空間都沒時間。還有,不是熟人,誰能這麼精確地掌握你的行蹤,誰能知道如何追蹤你的信用卡?」
他想了一下,遲疑地說:「還,不錯。」
但大衛關心的不是這件事,「昨天?找上門來?被人盯上?你什麼意思?」
他很鎮定地說:「來得及,但你變性為美女去搞定另外兩邊的時間肯定不夠。」
酒館的緊張氣氛延續著,延續了大概,呃,大概一秒鐘,角落裡忽然一聲暴喊:「老子五個六,你喝!!」還有人跑到點唱機那裡去嚷嚷為什麼長期沒有《十八摸》。
他略微放鬆了一下脖子,左右拉伸,看來是一種平復心情的習慣,用深思語調緩緩說:「那麼,是誰要殺我呢?」
「約伯你要是想變性的話我倒是能幫你找找路子。」
他向瑪利亞頷首,重複了一遍:「跑了,不會接你電話了。給過預付的話都浪費了喔。」
約伯描述他們的車子停在餐廳門口,瑪利亞如何一下車就直接暈了過去,倒在車後座上,失去意識二三十分鐘,他想開車送她來找我急救,路上瑪利亞自己又醒了,說是昨天晚上太累的緣故,堅決不肯看醫生。
我在一邊說:「意思是iPhone用戶對此事件負責嗎?」
木三搖搖頭,語帶諷刺,「真的嗎?」
約伯手指翻飛玩著那張卡,淡淡地說:「熟人咯。」
不然呢?一把屎一把尿還能喂出來個啥!
「那就國家公墓好了,你說呢?」
約伯表示他不關心大衛的死活,而且如果我不支持他的決定,他很快也會不關心我的死活,老實說,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完全跟看死人一樣,半點主客之間的感情都沒有。
我正在喝水,差點被自己嗆死,放下杯子就問:「誰?在哪兒?什麼時候的事?」
但老闆此刻不知睡死在哪個娘兒們的胸膛上,而大家都以「你收錢你管事」的督促眼神望著約伯,沒奈何,他只好挺身而出。

4

九_九_藏_書
記者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得到控制,電視上能看到燒成焦黑的院子圍牆,半拉酒館倒了,空中還有縷縷黑煙。鏡頭對著酒館大門猛拍,一轉掃到那門外站了個失魂落魄的身影,那當然是約伯。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我肅然,「願聞其詳?」
在忙碌充實的工作中時間總是流逝得特別快,咪|咪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什麼活兒都接,幹得我們倆氣都喘不過來,有一天我正幫一個客人帶來的大狼狗結紮——相信我,秘密神醫這份工作是沒什麼操守可言的,約伯突然回來了。我看看鍾,這會兒才下午三點,「你不是應該守著女神睡午覺什麼的嗎?」
「我跟你打聽件事。」
我們耐心地等待機會結束這一趟差事,約伯繼續打起精神應酬瑪利亞,與此同時,咪|咪幾乎把他所有的出診任務都交給了我,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累得我跟鄉間醫務所的赤腳大夫一樣High,但我無怨無悔——有得必有失,我欠他至大人情,非做牛做馬不能償還。唯一叫我們操心的是大衛,他拿了瑪利亞謀殺錄音之後,就再也沒接過我房子里的電話,一開始我想他是在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安全返回紐約,但時間一久,事情就開始變得有點不對。
突然之間,這不再是大衛的事了。
我淡淡地說:「就憑你現在還沒死。」
作為一個現實主義者,他具有比長得帥更可貴的品質,那就是毫不自滿、客觀冷靜、勇於改變,這會兒一邊看鏡子一邊指點,「這兒,給我來一針肉毒桿菌,要飽滿點兒,皮不能皺,這兒,磨骨術會做嗎?稍微挫下點兒角度就行……」
大衛先生想必一輩子虛偽慣了,一時間簡直沒法適應我的赤|裸裸,愣了好一陣,勉強露出笑容,「你要多少都行。」
紐約。
這兒才是我們的家園。
問題是,現在響起的,乃是沉重得令人無法忽視的腳步,地板像遭遇地震一般有規律地顫動,如同狂風下的湖水,一波接一波洶湧。十號酒館忽然整個安靜下來,大家面面相覷,心中猜測百端。恰好點唱機里在唱,I lost my heart in sf,但真實的情況卻是:好像今晚會把命丟在這裏耶。
「不然你以為我要幹嗎。」
醉鬼撲地,緩緩閉上眼睛,世界陷入一片沉靜虛空,黑暗而陰冷,在他最後的意識里,不知為何是感覺停電了——就在今晚的演出高潮正來臨時!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那女人真是漂亮,如夢如幻,開一輛粉紅色法拉利,車子已經沒話說了,她下車對窗戶里的我們揮揮手,風采比車更吸引。約伯望著她展露超可愛微笑,卻沒有立刻走出去,他對我說:「你記不記得,我跟咪|咪說,我要一個接近瑪利亞的機會,要近得能在她的雞尾酒杯里投毒。」
約伯就這樣跟瑪利亞搭上了。接下來一個月,他每天早出晚歸,順便花錢如流水,也不給個准信到底是在幹些什麼,考慮到他的實力,以及帶路黨大衛在後方的第一手情報支持,我相信他遲早是瑪利亞的入幕之賓——這一點我們沒叫大衛知道,他於是一直很安心地在我家裡宅著,定時給自己換藥和吃外賣,期待身體大好,大仇得報。

3

最後的裝飾工程在屋子裡叮叮噹噹進行,我和約伯坐在小院子的沙堆上喝啤酒,太陽很好,亞熱帶的冬天溫和怡人。約伯突然問我:「瑪利亞,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都不是真正的壞人,所以,不適合去紐約那種人際關係太過危險的地方度日。
他那會兒躺著,藥劑滴了三分之一了,正昏昏欲睡,被我們嚇了一跳,半支起身來,約伯自來熟地跟他打招呼:「嗨,你好,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至少會把你的骨灰埋到八寶山吧。」
一個半月前我們到達肯尼迪機場,我帶著約伯直接殺到咪|咪兄住的公寓,令他心靈受到極大驚嚇,那棟樓門禁森嚴,看門人目光銳利如隼,對外人態度兇殘,但約伯跟他只聊了大概一分鐘,對方就死心塌地認為他是那個搬過來才一個多禮拜的住客,還殷勤地過去幫我們按了電梯。
「話說,你為什麼要帶這樣一位貴婦人去吃魚火鍋?」
「瑪利亞身邊每個人都能跟他扯上關係,但唯獨她自己,沒有任何直接的接觸。」
他絕對的,絕對的,是我見過穿黑禮服最帥的男人!回顧多年相識的過往,他每天穿著灰撲撲的便裝貓在吧台後面,那形象和現在的全套禮服之間差距之大,叫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狗眼。
「給錢有什麼用,要那個死女人人財兩空有什麼用。老子們是有仇要報的,大衛怎麼樣我們才不關心,可還有十一個植物人躺在床上盼我們討還公道呢。」
掛了電話,約伯對我點點頭,「你怎麼看?」
我走之前給他採取了保守的家居療法,可以保命,不能斷根,但坐個飛機應該沒什麼問題的,不過——「我能保證你的身體,但不能確認你一定安全,說不定你老婆的黑道追殺團還一直盯著你呢。」
那晚十點我準時來到十號酒館,已經有不少人。酒保約伯在吧台後擦杯子,把亮晶晶的擦得黑糊糊然後放回牆架。他是個本來長得超好看,卻故意邋遢得叫人看不出他好看的男人。他跟我打招呼,說:「今天來了個沒見過的男的,一臉死相。」
我想象了一下人家吊著一個受傷的蛋蛋眼巴巴在旁邊等著縫合,醫生卻突然跑去跟網友聊天的場景,深深覺得咪|咪兄至今沒被人一刀砍死在路上,實屬老天不開眼。
大衛·迪對此視而不見,約伯則用「孫子!被你搶了先手」的妒恨眼光瞄著我,出於純粹的報復心理,他撥浪鼓一般搖頭,「不行,酒館得儘快籌錢重建,老闆下個月會回來,要是給他看到這一幕斷壁殘垣,我唯一的下場就是魂歸離恨天。」
但這是一個酒保應該具備的基本功之一嗎?
「一共十一種。」
我不由自主地做了個鬼臉。命運無常,有時候像一個冷笑話。
我們步行了五個街區找到一家門面堂皇的禮服租賃店,店員聽聽他的口音,拚命問他是不是生在新澤西古達鎮,約伯用眼神問我古達鎮是個什麼鬼地方,一面快手快腳找到禮服,進了更衣室。
他說出我們都很熟悉的那個名字,在一旁幫我按著狗的狗主人——一位超資深的黑幫及愛狗人士——插話說:「紐約城頭一號名醫耶。」
我知道這小子滿世界哪兒都混過,他絕不是嚇大的,自救一樣沒門,他也不是少林的。
我真心佩服他,「你除了賣假酒,還會入室行竊?喂,那些闊佬住的地方很難闖耶。」
他在那邊深呼吸,良久,苦澀地說:「我想馬上回紐約,摩根醫生,你覺得可以嗎?」
咔嚓。
但連瑪利亞在內,那些人里沒一個能正確拼對五個以上微量元素單詞,更不可能用巴赫創作平衡律一般的技術和耐心去投毒。
「約伯,賣藝又賣身這樣好嗎?」
約伯囧了一下,自從他十八歲之後,說的謊如同天上繁星,口水濺濕過無數人的衣袖,還是第一次得到這樣義正詞嚴的告誡。但他極速恢復自己混不吝的人生態度,聳聳肩,「那麼,我們就幫不到你了。」
我們大家當然都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看病。
「我有個朋友需要認識AFK的老闆娘,弄點兒東西。」
太陽照在他的側臉上,穿上了傻乎乎的工作服,還有一頂毫無特點的棒球帽,他又變成了我熟悉的那個約伯。
我問他:「我看你最近跟那小妞打得火熱,怎麼樣,是要換主公嗎?」
我點點頭。
「免費救你一命如何?」
我飛速掃視了一眼整個酒館,在場的都是熟面孔,一個禮拜見最少四次。到底是誰神不知鬼不覺擲出那塊冰,角度力度速度,都神到了像在上演科幻片的程度?
我們走出來,擋住大衛的尾隨,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我們都看著他,那張臉上顯示著一種古怪的不祥之兆,這時候我想,這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我後悔不應該救活一個人。
就是這些人。
「召集你認識的所有人準備儘可能多的airswimmer,待命。」
「你們那兒。」
我把耳機往桌上一摔,旋風一般沖了出去,在門口摸出電話來剛要打給約伯,他的電話已經進來了:「我操!出大事了。」
「意思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慢慢殺他,殺到某個點上就死了嗎?」
他立刻應答,沒好氣地嗆我:「咪你媽媽個咪|咪,幹啥?」
「這不是也很正常?你全家都是我的朋友,但你爸的前妻我可以完全不接觸啊。」
刀光再現,我和約伯說時遲那時快被廢了肩膀的另一邊,從專業角度來說我知道這其實都只算是中度外傷,並不足以致命,問題是沒說事情就可以這麼算了啊。
但我沒法去除那一點兒懷疑,任何事我都願意相信約伯的判斷,除非事關我的專業。
三人背對門成掩護陣型退卻,一面逐個打量在場眾人,每一眼都看得專註用力,像在腦子裡繪神畫影,以備來日捉拿。
這問題我們答不了,報警也不對,我沒話找話,向約伯彙報醫療進度。「最直接致命的過量毒素已經被排除了,暫時不會死翹翹,其他的比較棘手,有一系列的連鎖相互作用,我得慢慢來。」
現在局面很危險,大衛一成敵方,說不定所有情報已經底兒掉透給瑪利亞,對我們來說這就是拿破崙的滑鐵盧和希特勒的斯大林格勒,三十六計走為上,留著就把命搭上,但我為何有一種雖要死吾往矣的強烈衝動哪?
所以,不管這一票收得到多少酬勞,我們對半。
「媽的,這是什麼比喻!」
他露出幾近天真的愉快笑容,抓住摩托車的把手,用一種醉了的人特有的口吻喋喋說:「哇,有人剛剛,嗝,一口氣喝掉八十杯啊,唔,是八十杯嗎?還是五十八?反正,一口氣喔……」
我要掏出手機來給他看消費簡訊憑證,但話題不知不覺轉到了其他地方,很快我家也到了。
門口沒有標誌,也沒有名字,一副愛來不來的架勢,裏面倒是按常規擺著紅木長吧台、架子、酒櫃,木頭地板閃閃發亮。角落裡的飛鏢機很舊,喜歡發神經,明明沒壞,但不管飛鏢射去哪個部位都會激烈反彈,方向莫測,經常大家喝著喝著就聽到角落裡傳來一聲慘叫,某位顧客捂著臉,一腦門子血摸出來,嘴裏罵罵咧咧。
地面上的算他頭一號,地面下的,咪|咪肯定持不同意見。
他喝了一杯水,對我點點頭,「我們剛才在喝下午茶,她和兩個朋友忽然暈迷,她朋友的司機帶她們去了醫生那兒,然後我就被趕出來了。」
我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是張生面孔,坐在吧台最遠處的角落裡,靠著點唱機,四十歲上下的男人,看得出一輩子都養尊處優,此刻他低著頭,面前放了一長排tequila,正有條不紊地一口一杯按順序喝下去,不算特別快,但節奏感很好,簡直稱得上優雅,那模樣就像永遠喝不醉也喝不死。
我和約伯誰也沒說話,要給人家一點適應殘酷現實的時間嘛。
那些潑天富貴的真正資產所有人,隱形在傳媒與公眾的耳目之外,俯視眾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唯一幫草民們維繫最後公平的是死亡。
分手之前,他從屁股口袋裡掏出一管碩大的噴漆,在十號酒館僅存的一塊白色外牆上畫了一個蘋果,手法很抽象,蘋果中心寫了一行潦草的字:REVENGE。
像這樣的人,在某個晚上無端端走進一家偏僻地方的酒館,喝了能醉倒一隻大象的烈酒,瞳仁和臉色顯示出一種死人般的青灰之色。自知大限將至,卻又無可奈何。
他想了想,說:「那個,是AFK的大老闆。大衛·迪。」
他彈彈那張卡,我眼睛很好,絕對不會錯過上面演講人一欄里「瑪利亞·K·洛特萊斯」那個名字。
我和大衛·迪面面相覷,他風度不失,只是微微一笑,說:「人各有志。」問我:「你一個人行不行?」這純然就是死馬當做活馬醫了啊。
地板震動越來越強,隨著酒館門的吱呀一聲打開達到巔峰,吧台上好多杯子滾下來摔得粉身碎骨,但接著就完全平靜了。
其次,天色很快就要暗了,人們陸陸續續進來,酒保約伯,隨你有幾份副業要做,酒館有他的信徒不可怠慢,你最好確保今天的手撕牛肉夠量,否則人們手裡的打包紙袋就會籠罩到你的腦袋上,伴隨著狂風暴雨般的木棍。
例牌鬥了三分鐘嘴,轉入了正題,我問他:「你跟買兇殺人界熟不熟?」
「不喜歡?對查案有幫助嗎?她特別不喜歡去海邊。」
十號酒館在煙墩路十號,酒館前有一個小院子,四面圍牆,鐵花大門永遠敞開,一條黑色石子路通進去,酒館只有兩層樓,但房子很高,紅磚,白屋頂,從遠處看相當漂亮,近看就知道這地方髒得不行。
約伯翻了翻眼睛,「我壓根把他給忘了,他經常玩失蹤你又不是不知道。」
剩餘部分在燈火下輝煌如鑽,晶瑩透亮,視鋼刀如豆腐。
「對,很重要的東西。」
我挺喜歡這兒,每天晚上準時來報到,不是沒其他地方可去,只是老覺得多一處不如少一處。我猜有這樣想法的人不少,所以來十號酒館的基本上都是熟面孔,什麼人都有,基於某種微妙的情緒,我們從不相互招呼,在這兒不,在其他場合更不。
分成的談判總是比較艱苦,但時間這永恆的大殺器站在我的一邊。
給他換了葯回到書房,正要把這事兒前因後果再想想明白,忽然秘密神醫咪|咪兄在Skype上叫我。
我熱血沸騰,「我同意!!」
屠夫眾渾然不理我們在說什麼,他們走到了離我們足夠近的地方,那把薄刃刀神不知鬼不覺,又出現在他們手裡,三人合圍,與我們只有咫尺,擺出的純然是剁包子餡的架勢,我轉頭看了看,拉丁美女嘴角露出嗜血的甜笑,眼神貪婪,而光頭黑哥則渾然無所謂,目光移到窗外。陽光正好,樓太高,塵世的聲音傳不到,那種寧靜像極了一種恍惚,好像下一個眨眼就能從淺夢中蘇醒。
「人為的,下毒的人是行家,經過長期的投放,讓他體內各種微量元素超標,交叉作用影響內臟和神經功能,直到致命。分量、效果和時間都掌握得很准,對這人的身體狀態也了如指掌。」
我上街買了今天的全部本地報紙,每一份的社會新聞版都登了這件事,受害人在不同的街區遇襲,出身背景性別年齡經歷都無近似之處,不但自己有口難言,也沒有任何目擊證人,警方初步調查得到的就是一頭霧水。
在約伯準備幹活之前他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那麼,大衛你到底算治好了沒有?」
但我對故事從來都沒興趣,有興趣的人是約伯。
他點點頭,「但不是投到她的杯子里。」
如我所知,他絕不會馬上露出https://read•99csw.com明顯的欣然之色,就像在玩BullShit一樣,不管你搖出了幾個六,開盅前都要保持平常心,約伯只是簡單地說:「怎麼樣?」
第三個的位置跟前兩個形成三角。
聽到錢,這位老兄就鬆了一口氣——有錢能使鬼推磨,能談價錢就太平無事。
我摸著下巴沉吟不語,想了半天,順手打開電腦上的一個文件夾,那裡面是我們這幾個月以來搜集到的關於瑪利亞的全部資料,我逐條瀏覽,有一個念頭像火苗一樣隱隱約約亮在我的腦海里。
這才叫把身邊的資源用到了極致啊。我打電話給咪|咪,「整容接不接?」
「治好的多還是治死的多?」
這種安靜實在不祥,拉丁辣妹和光頭黑哥慢慢走過來,和屠夫眾站成一個相互呼應和掩護的扇面,拉丁辣妹從馬褲下徐徐摸出黑色微型衝鋒槍,手指非常穩定,但我沒有錯過她眼神中的一絲慌亂。
車手稍微抬起頭盔,用一種與外表出奇不協調的溫和聲音問:「剛剛,喝過龍舌蘭嗎?」
我的預感很快被應驗,某一天咪|咪又去做「醫學實驗」,而我幫一位專門做地下錢莊生意的老兄處理他的腸梗阻問題,最後從裏面掏出了一個打火機。他有點不好意思,想對我解釋來龍去脈,我告訴他我對人生的勇氣已經非常少了,實在不想在他這裏再浪費萬一。
「放屁,八寶山是我首都人民的,關他們屁事。」
他瞄著我,「看啥?」
「還在查,我找你說另外一件事。」
最普通的那種冰,從製冰機里整桶整桶拎出來用的,視乎需要,可大可小。
「就算有人相信,開始治療我,也不會有什麼效果,稍有好轉,隨即就會惡化,變得更糟糕。」
AFK是價值以百億計的巨大商業集團,從亞洲起步,總部在紐約,我訂了不少財經報紙和雜誌,很熟悉那些巨賈的面孔。
「你會有什麼事來問我啊,號碼百事咪先生。」
見不到他們了。
美人臉色煞白,輕輕伸手握住身邊桌子上的手機。約伯眼尖,淡淡地說:「不用麻煩啦,那幾組殺手都跑了。」

8

「啊?」
但他們的架勢,不是來抓人的,不是來立威的。當然,更不是來喝酒的。
他詫異地揚起眉毛,「哦?需要一起去嗎?我可以當場寫支票的。」
約伯凝神想了想,搖頭,「他不是因為這個跟瑪利亞和好,他肯定對她有顧忌。」
約伯開始講從大衛初到十號酒館到現在所發生的事,如果是我講,可能一分鐘就搞定了,但他足足花了他媽兩個小時,連廚子木三做手撕牛肉時酒客在門口拿號排隊要外賣的細節都不放過——酒館生意淡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去說書啊?還是你準備一會兒按分鐘跟大衛要演示費啊,你以為自己在投標啊。
他將吧台上的東西都收拾乾淨,非常利落,而後和我一起走到室外。天氣很好,透過棗樹的濃蔭,星光瀟洒地漫布周圍,照耀著露珠一顆顆凝結成形,夜蟲低鳴——那是自然界此刻唯一的聲音。
第一個人直端端走到了吧台前,離約伯只有五十厘米之遙,他低了低頭,動作莊重肅穆,像禮節或儀式,然後說:「再見。」
那個陌生男人一直躲在角落裡喝龍舌蘭,從十點到十一點五十分,不歇氣地喝,他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一開始還只是單純地多看兩眼,後來就變成全場緊盯。不少人過去跟約伯下注,賭他會不會直接喝死在這兒,約伯押不會,數額很大,差不多是他全部身家——是的,我們都知道約伯全部身家有多少。
玫瑰淵自從上次失竊就重裝了鎖,加派了門房,但門房很快被我的麻醉針放翻在地,而約伯施展空空妙手,從門房那裡一路撬鎖,大門撬到電梯,電梯撬到走廊安全門,安全門撬到公寓大門,我必須承認約伯絕對是這一行中的偶像級人物,不管什麼鎖,都跟女人一樣癱在他的手指之下,萬無幸理。
我笑了,他的神經立刻鬆弛。搖搖頭坐下,淡淡地說:「不帶這麼試探人的。」
我問:「她暈倒的地方,周圍有什麼?」
約伯點點頭,隨手從褲兜里掏出一個耳環,翡翠綠墜長黃金鏈子,從墜子後面用指甲輕輕一撬,撬下一個超迷你的小東西。
算盤打得滴答亂響,我才喝兩杯酒,已經從天上想到人間,連包個火箭順便泡泡NASA妞這等念頭都沒落下,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切玫瑰幻夢,很快就被摔得粉碎。
他臉上是那種手裡握著超過一百億塊錢的人才會有的表情,冰涼,警惕,眼神里像藏了無數只斂翅的雄鷹。
「呃?地獄?末日審判?」
因為這個原因不能帶女孩子回來過夜,實在是令人悲傷。
哇,這是咪|咪兄安排的線人!咪|咪兄你路子太野了啊!
「昨晚那三個乾的。」
我們雙雙利落地掛了Skype,我一點兒不擔心他是不是會去幫我查,他一點兒沒興趣我為啥要找殺手,是殺人還是被殺,正因此他才是我過去世界唯一留下的朋友,在二進位的世界里保持無需酒肉潤滑的聯繫。
大家都看著這位朋友姿態優雅地離去,走進黑暗中的步伐輕盈無聲,但一分鐘后,在離棗樹大概半米的距離,他猛然直挺挺地倒下來,發出一聲疑惑的呢喃,之後便暈死過去。
「到底怎麼回事,木三這個笨廚子走的時候灶台沒熄火嗎?」
我看了看丟在牆角的那一堆方便麵外包裝及調料包,聳聳肩,「差不多吧。」
「主要是因為夫姓有點挫吧。」
我理直氣壯,「那是。」劈手拿卡就要去過一把花天酒地現金無限的癮,被約伯一把抓住。「慢著。」
所以我們知道玫瑰淵是他們家住的超豪華公寓樓名。
而在她的身後,此刻緩緩升起來成千上萬的魚,鯊魚、小丑魚、鯨魚,在空中遨遊猶如活物,甩著尾巴慢慢逼近她身邊,她感覺到空氣的震動,驚訝地轉過頭去,隨即就被狂潮一般的魚群包圍,她臉色變白,雙手舉起,在魚與魚密密穿梭的驚鴻一瞥中我看見她張大嘴巴,眼神狂亂而絕望,身體軟垂如泥,想逃遁卻無處可走,無能為力,極度的恐懼這一瞬間襲擊了她的心臟,她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瑪利亞倒下,死了。
「就在一個超大魚缸的面前,嘖嘖,全是各種各樣的河鮮,胭脂紅沙江團岩團,從哪兒進口來的這都是!!」
對於他們都被看好了,也毫不感到驚奇。
大衛對此表示同意。
「呸,你抒哪門子情,那不是紀念品好吧,我靠那個吃飯,還得給你酒錢,對了,憑什麼菜牌又漲價?」
他苦著臉指一指,「後面,那家,姓牛的,院子里槐樹下有個大蜂窩,我昨晚上打烊了嗓子疼,琢磨著去掏點兒蜂王漿沖水,喏,就成這樣了。」
午夜,酒館里還很剩下幾個人,我喝得不多,一直看表,準備回去給大衛·迪換藥——其實在答應約伯之前,我已經手欠地開始了治療。
「媽的你看看木三那模樣你能知道啊!!」
「嗯,他在我身邊呢。」
我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拿住大衛的手腕,把脈,看瞳仁,掏出隨身帶的傢伙抓住他手臂伸直了取血樣,要不是條件不允許,我恨不得腰子上戳他一把弄點器官碎片下來活檢,麻利幹完活兒下來,對約伯一點頭:「驗個血就知道結果了。」
此言大大不妥,你是準備來我這兒打個地鋪嗎?收租的!
但這位仁兄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在逐步喪失感官能力,失去嗅覺、痛覺、味覺,努力工作后毫不疲倦,其實能量已經消耗殆盡,身體頑強地運作著,有各方面的需要,但說到如何滿足,就全靠自覺和估算。
「不代表你認識漢字。還有啥要問不,沒有我下了,今天忙得還沒時間自瀆。」
「救他?幹嗎?」
這話我同意,於是結論是只能束手待斃,最後關頭我唯一祈禱咪|咪不要突然闖回來,因為接待了一個不務正業的老同學就被牽連進尋仇事件一道被砍死這種只能上社會新聞半夜版的狗血事件,不應該被兩個醫學天才同時遇見。
「如果真是這樣,對比起當酒保,你更應該去干雙面間諜什麼的吧。」
大衛·迪頹然,過了許久才點點頭,說:「我太太。」
這時候,站在門口的那位很斯文地開口說:「我想知道,有一位大衛·迪先生來過這兒嗎?」聲音低得簡直不想讓人聽見。
「說的是,人們對寄託著過往回憶的紀念品,態度總是比較溫和的。」
他埋頭研究那張圖,淡淡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沒當過?」
他顯得有點迷惘,但注意力很快就轉到了身體的感覺上,他咂嘴,擤鼻子,左右彎脖子,動作無聊得沒法看,我好心提醒他:「別太大動作,你還虛得很。」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有什麼芥蒂,她卻寧願去圈子之外的醫生那裡看日常感冒,做身體檢查,護理牙齒和關節。
幸好這時約伯冷冷咳嗽兩句,我回過神來一看,好嘛,熱身效果不錯,身體姿態舒展優雅,天賦本錢之外,咪|咪和我聯手特調的「肌肉先生」激素雞尾酒很給力,讓約伯的皮膚和線條自然呈現出健美運動員塗油之後才有的狀態,絕對是一等一的雌性殺手。
漆黑的道路上,醉酒的歸人唱著零零碎碎不成調的歌,儘管無人欣賞,他卻不時大喊大叫:「謝謝捧場,啊,山上的朋友你們好嗎?」這位仁兄的臆想中,自己想必是正在舞台上顛倒眾生的一代名伶吧。
我在乎的只是約伯拿來跟我交換的東西而已。
現在不是追究約伯私德問題的時候,我們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話說,那個大衛·迪,這是惹了誰啊?」
所有的傷口處都懸垂著一點兒晶瑩。那是冰。
我湊過去翻了一下,都是高級場合,某店開業酒會、某公司答謝宴會、某人二十周年婚慶、某銀行財經論壇……要這些幹啥?洗手間廁紙筒滿著的啊!
但事情到這兒就這麼算了。
十號酒館燒了,我沒覺得有多嚴重,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很奇怪,一開始你覺得去的地方很重要,到最後才會發現,真正重要的是和你一起去,待在那個地方的人。
收拾東西很容易,唯一值錢的就是那套沒還的踢死兔禮服,我一面雞飛狗跳一面叫約伯:「你是不是也看到大衛迪了?跟他老婆在一塊?」
冰塊的邊緣簌簌落下,或化為水滴。
我去找了塊藥棉止血,坐在他對面。「好,這才算是自家兄弟。」
「不但要殺我,而且要將最後見過我的人都滅口?」
過一會兒他回來了,「最近他們沒怎麼出來接外單,據說被人包養了,負責定點清除。」
「放魚。」
「怎麼樣?」我問約伯。
大衛對約伯的見識表示驚訝,「你居然知道?」
我覺得,那一刻他嘴角微笑有點凄涼,是真心的。
「估計都有,但前者比較致命。」
再度點頭。
「對半吧,看我心情,怎麼?」
失火的是十號酒館。
我隨口答,然後就反應過來了,要自然而然接近一個人,當然要去這個人自然而然就出現的那種場合。
瑪利亞轉頭只一愣,隨之綻放嬌美笑容,和刀疤臉同學擁抱寒暄,極為熟稔。我正想這是何方神聖,他一轉身攬住約伯肩膀,「給你介紹我最好的朋友,從洛杉磯過來的,好萊塢未來第一號的星探。」
「我前天拿了你全部現金買的,送給瑪利亞的禮物,今天剛戴上,這隻是接收器,另一隻竊聽器現在在她耳朵上。」
酒會當天我們準時出席,約伯冒充的是某慈善基金會的威廉羅比訊先生,我冒充的是他的同性|伴|侶,人家查看邀請卡的那一刻我心情很複雜,不知該希望人家放我們過去好,還是質疑我們的身份好,但那位女士看到約伯的神情就跟看到自己親爹一樣,點頭哈腰,恭敬送行。
「就這樣?」
我們兩個的腦子裡都閃過大量無聊時候看過的日本恐怖漫畫畫面,怎麼辦?約伯用眼神和動作問我:「咬舌自殺行得通嗎?」
我愜意地坐下,一邊埋頭吃一邊隨口說:「你們有錢人也會自己動手做飯啊,真樸實嘿。」
他凝神望著約伯,望了很久,然後笑了笑,緩緩說:「沒什麼,只是快要死了,心情有點難受而已。」英文,標準的紐約上東區口音。
「就你?」
我露出一絲笑容,挺直了腰身。
「操,老子有三個醫學博士學位,三個!」
在十號酒館,酒保約伯請人喝酒,一定是被請那個人出了或正要出大事,殺人也好,自殺也好,想變性也好,想變心也好,中了大獎正愁五千萬現金往哪個床底下藏也好,約伯有一種神奇的天賦,芸芸酒客之中,他總是能一眼鎖定那個有心事的人,然後在一杯免費威士忌的協助下,將那些秘密輕而易舉地聽個底兒掉。到底怎麼做到如此精準制導精確打擊我琢磨不明白,反正他永遠能在那麼巧合的時刻為當事人遞上一杯OnHouse的酒。
我和大衛都嚇了一跳,「扔出去他就死了喔?」
曾對大衛說過:「親愛的,如果有一天我要你死的話,我保證沒有任何人知道你是怎麼死的。連你自己都不知道。」
但這些案例和大衛·迪唯一的區別是,黃臉婆砍完人心情好了,負傷老公回去還是有熱炕頭洗腳水伺候,大衛呢?
「那麼,今天瑪利亞終於上去了嗎?」
我正看著,忽然手機響起,又是大衛!我看著那個號碼直肉痛,國際長途啊先生,三天兩頭的,將來能不能給報銷啊。
我把那條狗往地下一摜,盯著約伯,「哪個醫生。」
男人聽到這句話居然不心膽俱裂撒腿就跑,能跑多遠跑多遠,一定是因為他當時處於沒穿褲子的狀態。
我悄悄問約伯:「他沒被砍成植物人?」
「收錢。」
他彈彈那張卡,緩緩說:「這是美國富豪銀行發行的黑卡,這家銀行採取會員推薦准入制度,阿貓阿狗的錢他們壓根不要。為了確保用戶的安全,在特別授權下,銀行能夠全球定位用卡人的行蹤。」
說得也是,正嘀咕間,忽然手機一陣震動,我看了眼,一個激靈跳起來,罔顧身負重傷急需休養,推著約伯就往外飛奔,他嗷嗷呼痛,怒罵我:「你幹嗎,放手放手,娘的,疼死老子了。」
約伯放下手裡的杯子,在全場矚目下穿過人群和酒桌,問他:「哥們兒,你怎麼了?」英文,標準的紐約上東區口音。
「就這樣。」
我看了他一眼,「終於能問了。」

楔子

這位老兄對綠帽子的態度真是從容,值得激賞。我目送法拉利最後一點余影,順口問:「她有什麼特別不喜歡的沒?」
「不行,我得去看看。」
我們站在演講台前方,約伯神情泰然,一面開始活動手腕,踢腿,左右扭脖子,根本是在做跟人打架前的熱身,你是要把人家按在牆上強吻嗎?
他將那張卡放下,面對我點點頭,「我要出去租一套踢死兔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