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道別
再後來我媽就禁止我玩紅白機了。
我那時的性格還不像現在這麼自我，推崇以和為貴，於是拉下臉寫了張紙條傳給她。大意就是我開玩笑的，本來以為你天天念叨XX也只是鬧著玩，沒想到你會這麼在乎，對不起。
我媽跟我講過我三四歲時在公園裡和他們玩遊戲的故事。廣場的地磚按照顏色從裡到外排成一圈一圈，我們一家三口沿著最外圈玩追逐遊戲，她和我爸在後面追我，眼看著要被追上了，我忽然一步跳到里圈，理直氣壯地跟他倆說：
我少年時代沒趕上QQ的熱潮，作為資深裝逼少女，凡是我們沒趕上趟的事情，對外都要說成不屑於。但XX還是強硬地給我申請了QQ，並勒令我用，不得不說心裏有點甜蜜。
我們好像都在等著對方說什麼，最後卻一起沉默了。
L正在和我閑扯，不知怎麼往我背後望了一眼，立刻換上了一張狗腿子的嘴臉：「啊呀今天真榮幸啊，能跟文理科第一一起坐車呢！」
幸而老天待我不薄，我想要的收尾，終於收穫在一年後。
對這個故事，我媽媽的評價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
我一直很想知道她敢這麼肆無忌憚，是不是因為確信XX不可能搭理我。
我知道他喜歡穿哪件T恤，也發現了他搭配衣服的規律，小動作，走路的姿態，後腦勺的形狀……估計比朱自清對他爸的背影都熟悉。
夜裡他沒頭沒腦地發來一條簡訊：「我就是一個可怕又自私的人，現在你知道了吧，離我遠一點。」
我都來不及阻攔，他也沒和我打招呼。他剛消失在門口，站在前面的社長就笑嘻嘻地說，我知道大家最期待這個，來，我們來學最重要的一句。
那一瞬間我終於看懂了自己的心意。我和當初那個在籃球架旁假裝散步的高中女生依舊血脈相連，分享著同一片記憶，我也為她的懵懂愛戀而拚命努力過。只可惜，渴望與獲得之間有著如此漫長的時間差，它不知不覺改變了我，我不願再為她的幻想埋單。
好希望他長得像大猩猩。
我知道這隻是一條沒頭沒腦的、學霸跑來尋求安全感的簡訊，誇別人也誇了他自己；可能他已經打探過很多人，可能他只是客套。
我剛回到班級，就聽見后桌女生在念叨著XX的名字，聽說XX初中的時候就如何如何，他平時更是如何如何，他……
這個故事，過程再平淡無聊，好歹有一個善良的結尾。
他說我也是。頓了頓又發過來一條：你也考了三級我就放心了，那咱們高中應該沒有人考到四級。
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個句號。我氣得發抖，理智卻告訴自己，XX沒有錯。所有傾囊而出的熱情與善意，都是我自發自願，為何要怪罪別人？
一個平淡無奇的晚上，下了晚自習后我們騎車溜到湖邊坐了一會兒。我忽然說，唱首歌吧。
我不由得聯想，如果這樣的場景發生在我身上，我會是什麼反應？恐怕只是冷著臉，對他道個歉，然後拎起包轉身就走吧？——你居然敢沖我吼？
「走吧。」
我那麼顯眼，畢業表彰時候打著石膏，迎新晚餐時候也打著石膏，所有人都圍著我問你怎麼了要不要緊哎呀小心點……我們距離最近的時候，兩隻肩膀之間只有十公分，他從未看見過我。
我試圖不去聽她的。人很難不給記憶上濾鏡，有些事情何必那樣真實，搞不好別人還會誤認為我至今對XX念念不忘，這誰受得了。
終於走到了開闊處。月光下我看著他，悲壯地微笑：「我這個人，天生熱情。」
說來也怪，其他風雲人物我都會心態平和地去跟著圍觀，到了XX這裏，竟然彆扭上了。
後來還有一次是大家打雪仗的時候我卻忽然搬起石頭打人並聲稱「我吃了一顆星星所以換機關炮了」。
我點頭，沒有過多解釋。
原來XX也並不傻。
我站在原地，笑出了一整套長鏡頭。
最好笑的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和別人講起與XX的故事，居然是用英語。
后桌姑娘回復道，我不該那麼衝動的。可你不要這樣說他了。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看完了熱鬧之後，我重新列印了一份表格，複印了許多份，而那張寫著XX名字的，本來想團了扔掉，不知怎麼就折好留起來了。
「為什麼？」
少女型擰巴成麻花，做人好難。
即使知道這些基本信息都很可能來自XX媽媽密布的情報網，與XX毫無關係，我還是瞬間開心起來了：「還有嗎？除了作文呢？」
「矮了點吧？」我笑著說。
我咯噔一下，連忙找回破碎的自尊心：「算啦，不想看就直說，就是看到海報了，隨便問問。」
我大方地側過頭去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後來我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上，一邊和L繼續談天說地，一邊看著外面毛茸茸的夕陽。陽光特別好，L問我今天吃錯藥了嗎笑這麼開心，我沒回答。
幸虧夜晚的樹影遮住了我的表情，否則他一定會以為我扭曲的臉是中邪了。
誇XX就等於誇她，看著后桌眉飛色舞的樣子，我把那句賤賤的「他做數學題時會不會激動得臉抖？」咽了回去。
后桌不屑地哼了一聲，才不，我去他們班門口圍觀過了。
大三一整年我要出國交流，於是臨行前的暑假，他約我出來吃飯，說要為我餞行。
自此以後，好的都留給她，剩下的人生，我已足夠成熟去消化。
「我過關升級了。」
臨近期末的初冬清晨，我忽然在一條小路盡頭看見他的背影。
這群人裏面有他。
高三上學期，各個高校的保送生和自主招生選拔開始了，他是競賽生，參加保送選拔；我是普通少女，希望能努力爭個自主招生加分。
放學后坐在靠窗的公車座位上，從遠在郊區的學校一路顛簸回市中心，我看著外麵灰頭土臉的街景，腦海中還在無限循環「他臉抖他臉抖他臉抖……」，一邊笑著，一邊也有些躍躍欲試。
我依稀聽到我們的母女關係發出了「咔嚓」的斷裂聲。
我說了，車站相遇之後，我再也沒能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比如后桌女生站起來說XX他們班在外面打球，我們去看吧。
「真的？」
我呆看著屏幕，內心滿是荒誕和怒意。我迅速關掉了頁面，端起碗回到飯桌前繼續吃東西，誇張地稱讚和我同住的美國姑娘Bo土豆炸得好——Bo卻忽然問，你哭什麼？
全是最好的年華。
就叫他XX吧，起名字很累的。暗戀故事的男主角本來就不應該有名九-九-藏-書字。
她喜歡的人常在一樓出沒，我喜歡的人常在二樓出沒。我們需要用硬幣正反面來決定今天去幾樓吃飯。
這隻喜鵲是怎麼看待我們的？我一直想知道。
可惜理科班的崇拜風在文科班依舊存在，所以我也依舊不斷聽到XX的名字，只是這次XX的狂熱粉絲換成了我前桌。
It shouldn't be like this.
我忽然好奇了。
幾乎所有接到簡訊的同學都會回復我說：「謝謝你，需要我幫忙通知其他人嗎？」
XX的媽媽是個利落又熱情的人，寒暄了幾句，我就看到XX面無表情地走近，無視在場的另外兩個人，拉了拉他媽媽的胳膊，說了兩個字。
這也許是她想要的吧。我卻沒辦法穿過似水流年把她帶到此刻的月光下，說，一切都給你。
他媽媽朝我們笑著點點頭，接過XX的書包，母子倆親親熱熱地走開了。
好吧，不是有點，是很失落。
無法大聲講出來的名字，叫XX就夠了。
這樣回憶著，無意間XX的名字已經脫口而出，聲音脆亮，輕鬆得彷彿我們認識多年，而這隻是一個平常的早上，偶遇熟人。
時間就這樣稀里糊塗地過去。每個人的高中生活概括起來都很像：上學放學，考試排名，合唱表演，籃球聯賽，有朋友有對頭，有快樂有憂愁；但是鋪展開來，卻各有各的動人。
我沒敢和他坐在同一個圓桌上，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我們高中這兩屆考上同所大學的人家在一起足足有六十個，自我介紹一輪下來就差不多要散夥了。我一直遠遠看著XX，看平日冷若冰霜的他興高采烈地和一個同系的師兄寒暄，交換電話，請教選課秘訣……
然而女友一歪頭，笑得很甜地說：「我想讓你帶我上坡嘛。」
我們體貼地沒有詢問過彼此的「那個人」姓甚名誰，一直恬不知恥地用「你的honey」和「我的honey」來稱呼。我至今都很感謝這個遊戲，讓我心裏那個不能說的XX在安全的領域粉墨登場，被我盡情談論，彷彿只要我樂意，他就真成了我的誰。
然而高一時被沉重的理科班氣氛壓迫下去的少女心思，卻被這些故事撩撥得鬆動起來，抖抖翅膀上的塵土，就飛上了天。
我從不覺得暗戀是苦澀的。
「……我編的。」
好友說，這不是遊戲，這是一場占卜。我們聽從上天的安排，好運氣要省著點用，不能太任性，這樣才能在關鍵的事情上面心想事成。
XX回復我：「。。。。。。」
連這種裝模作樣都快樂。
我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女生，卻可以在他選課衝突發簡訊來求助的時候頂著烈日跑去遙遠的英語系教學樓幫他詢問修改流程；可以在他掛掉我的電話、發來簡訊說「不喜歡講電話」的時候費勁巴拉地編輯長長的簡訊撰寫「改課攻略」；可以在他說自己感冒的時候買一堆葯送到男生宿舍樓收發室；可以在百度Google還不甚發達的年代站在路邊的信息崗亭里幫他查詢從學校到北京站的換乘步驟——哦，當然還是用簡訊發送的。
可他自始至終就是沒有看過來，只是一句句地聽著他媽媽的指導，按部就班地埋頭填表。
我記得那天從車站走回家的一路，連地磚和垃圾站都變得比平時好看。車站在坡上，而我家在坡下，我需要穿過一條僻靜的小路，下一段長長的台階。
是周杰倫的《七里香》。他牽著我的手唱的。
我不想回頭的，但也懂得裝逼要適度的道理，就很自然地轉身瞟了一眼。男生們已經走遠了，變成一排養樂多。那裡面至少有四個男生穿白色，其他穿的是白色的衍生色。
一個遲到十年的戰友。
我笑著說，誰讓我天生熱情。
我一筆一畫，因為是聽寫，所以把XX的名字寫錯了，班主任本能地感到不對勁，拿著那張紙朝另一個老師揮舞，問XX的名字到底怎麼寫。
五分鐘后，我收到回答。
很久以後，我和他聊天說起自己剛入學時候的窘境，明明左胳膊打著石膏卻選了籃球課，簡直是作死。他眉毛一揚——你骨折過？
後來我們還是認識了，以一種非常平淡的方式。
他依舊沒好氣兒，卻不再堅持，板著臉彆扭地說：「哦，上來吧。」
我並不是個怯場的人。
對一個人的喜歡藏在眼睛里，透過它，世界都變得更好看。
而我們，漸漸就淡了。
好多同學看著我們，我脾氣也上來了，冷笑著說，比我高也算優點？
八月長安，作家。@八月長安就是二熊
內心驕傲的那個部分在瘋狂吐槽——特意告訴我幹嗎？難道老娘會很在乎嗎？
我媽意味深長地朝我微笑，說了一句讓我至今難忘的話。
澆了半條江的水進去，仙人掌終於開花了。我止不住地傻笑，回復他，「沒事，我跑過去就算了。」
或者你也可以這樣想，我喜歡的人和你喜歡的人，都長著一張同樣的面孔，一張只有我們覺得特別好、卻永遠都羞於仔細描摹出來獲取他人認同的面孔。
我扔下旅行包，張開手臂，踢踢踏踏地跑下樓，飛快地衝下一個緩坡，風在耳畔，心跳在胸膛，書包一顛一顛地拍打著屁股，不知道是在勸阻還是慫恿。
我為什麼對你好？您缺心眼嗎？
但靜默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唱了起來。聲音清冽，沒跑調，卻也不是多好聽。
當愛情和自尊心相遇的時候，我們總是居心叵測，妄圖兩全。
「你到底想幹嗎？」我的臉已經抽筋了。
高中生活就這樣結束了。
他又回復：「又沒說不看。。。」
請問你是在玩我嗎？我好笑地看了一眼后桌。
沒有聯絡的兩個月間，我加入了新社團，學著趕潮流燙頭髮買衣服，認識了形形色|色的新同學，大學生活熱鬧地展開，漸漸不再每天都想起XX，也終於能夠客觀冷靜地評價他。
我還是輕輕地，抽出了我的手。
她繼續問，那你呢？我搖頭。
兩百人的教室，擠得水泄不通，他堅持不住，皺皺眉說「好無聊我走了」。
終於鼓起勇氣，發了條簡訊給他：「你看電影嗎？我請你。」
我心裏滿是酸澀的溫柔。
卻因為他差點和后桌女生鬧翻。
「否則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有點不好意思，「沒人對我這麼好。」
XX驚詫，你來不及，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我們一起在圖書館上自習，偶爾我還是會拿自己會做的題故意問他；自習之後陪他練習騎自行車，他也試圖後座帶人九九藏書，差點沒摔死我；跳下車后他說不好意思，我說是我太重了；騎車累了就坐在湖邊，月光溫柔，我不懷好意地打聽高中的事情，一點點印證傳聞的真假，一點點拼湊當年的他心裏的，我的模樣。
我會在每次考試之後拿數語外這三門文理科同卷的成績去和XX比較；會特意爬上XX班級所在的樓層去上廁所；會在偶然相遇時整整衣領，挺直後背，每一步都走得神采奕奕；會豎著耳朵聽關於他的所有八卦，哪怕別人只是提到了XX的名字，我都高興。
Bo抱著我，溫柔地拍著我說:「I know. I know. It shouldn't be like this.」
也因此減輕了對XX的妒忌。
其實我知道我老媽的意圖。她覺得XX並不值得喜歡。然而她不能回答我的是，「喜歡」究竟是什麼？情感的發生一定能找得出緣由的嗎？喜歡就是一個壞掉的水龍頭，理智告訴你不值得，可怎麼擰緊都是徒勞，感情覆水難收。
每個周五大家都會帶著一周的換洗衣物回家，我拎著一個大行李包在站台等車，身邊站著我的鐵哥們L。
飯後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回家，我再次哭笑不得地把他送上了車，看他坐在後排一個勁兒朝我招手。藍天白雲之下，背影匯入車水馬龍之中，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有次為一個同學慶祝生日，大家在食堂把桌子拼成長長的一列，正在點蠟燭時，旁邊走過一群男生，前桌女生忽然興奮地小聲說，哇，XX。
可能是有點妒忌吧。我妒忌聰明的人，從小奧數就是我的噩夢，直到考上重點高中，我也不曾對自己的智商放心，總覺得只是因為勤奮刻苦才有機會和好頭腦們平起平坐，稍一放鬆就會跌落谷底，上天為何如此不公平。
我是那麼的在乎結局。最終的道別理應從容，不可以是在汗味瀰漫的火車站門口，再見還沒出口就被掄大包的旅客甩得鼻青臉腫，再抬頭時，人已不見。
母女關係第二次發出「咔嚓」的斷裂聲。
然而，毫無聯繫半年後，我突然在校內網上收到了他的一封站內信，內容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我有女朋友了。
但我現在還記得，在理科樓大門口，我看到他爸爸媽媽陪著他一起走遠。門口來來往往的都是參加面試的考生和家長們，每個人都一臉焦灼與興奮，支楞著耳朵探聽其他人的來頭和捕風捉影的消息。我抬起眼，望見一隻通體幽藍的長尾巴喜鵲落在枝頭，歪著腦袋打量著我們。
我們牽著手，一起對這場青春期，做最漫長的道別。
曾經的齟齬閉口不提，我們聊各自的期末考試，聊選修課的論文怎麼寫，聊哪個食堂的煎餅果子好吃……終於不再是我自己一個人滔滔不絕。或許是因為我放下了表現自我、拉近關係的渴求，所以一切都變得簡單了。
這次的第一名其實是另一個女生，但備受矚目的卻是隔壁班的XX。在我們這所以理科見長的高中，更受關注的永遠是數理化，而這位某某，在這三門科目上幾乎沒扣分。
女生們對這個XX的好奇與崇拜，更加襯托出我遺世獨立的卓然風姿、冷靜自持……總之就是，我真是太他媽特別了。
那位老師堅決不同意我們班主任用XX來做典型範例。那位老師也教語文，而XX的語文成績……呵呵。門門成績都漂亮，只有語文丟臉，我是他們的語文老師也不會樂意樹這種典型。
為了當年那個把行李包扔在地上，雙手張開，像鳥一樣從台階上飛奔而下的女生。
那是個陡坡，自行車上坡起步很難，何況還是大冬天，帶著一個人。
后桌忽然變得出奇沉默，我趕著在上課前吃掉冰淇淋，沒注意到她的異樣。走進教室時，她忽然輕聲問，你覺得XX怎麼樣？
我記得自己和那個讓她媽媽操碎了心的小姑娘一起坐在花壇邊，她忽然問我，你們學習好的人，也會偷偷談戀愛嗎？
謝謝孤軍奮戰這麼多年，終於迎來了一個二十六歲的我。
是的我的確聽她的了。
我百分之百的熱情一股腦地燃燒在了過去，真是悔不當初啊，悔不當初。
廢話，我當然知道！
……大猩猩。
我呆站了一會兒，然後抬起右手，拉了拉自己的左手臂，說：「走吧。」
如果這事是我媽給我攬的，我肯定早就發飆了，但對方一說是XX的媽媽熱情推薦，高度讚賞，我就心花怒放了，立刻在電話這邊狂點頭，帶著電話線也一晃一晃。
原來他從沒進過三分球。如果有，恐怕就是我看到的那一次。
即使萬般不願意承認，可我的確很難過。
我終於認識了一個真實的XX，不是我心裏想象的任何一個樣子。他是個普通的男孩，喜歡打球卻打得不好；畢業后想要去美國，和所有學理科的男生一樣；很依賴媽媽，卻又覺得她煩人；性格悶騷，朋友很少，喜歡看動畫片，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稍微繞彎子一點的話，統統聽不懂。
廣播讓大家去教導主任辦公室填寫資料，我去得晚，意外地看到了他……和他媽媽。XX坐在沙發上，一臉漠然，他媽媽拿著表格去問東問西，我心不在焉地坐到茶几另一端，拿著表格低頭填，寫幾筆就緊張地往他那邊瞟一眼——我期待著無意中眼神交匯，我會笑著向他點點頭，說，你是XX吧？你好，我叫……
好像只要一眼，全世界都會發現我的秘密。
電影六點半開場，六點鐘的時候我從自習室走出來，發現外面下起了雨，立刻發簡訊問他，你在宿舍？下雨了，記得帶傘。
我們學校在郊區，封閉式住宿管理，我常常偷看鄰床女生的言情小說，看得眼淚傾盆再偷偷放回去，聊天時繼續冷淡地表示對這類無邏輯發春故事的不屑。
快說來接我！
「噢，對了，他媽媽說你很好看。」
后桌卻忽然發癲了：「你有病啊！他不比你高啊！故意挑毛病有意思嗎？！」
但是我還能做什麼嗎？高三的晚自習常常被我一整節翹掉，去升旗廣場亂逛，坐在黑漆漆的行政區走廊窗台上，想著一萬種可能被他認識的方式。
我不斷地對Bo說，你一定會誤解，但我不是因為他有女朋友了而難過，我不是妒忌，真的不是這個原因。
但也只是一閃念。這個消息竟然沒有讓我悵然，哪怕一丁點都沒有。我很快回復他：恭喜呀，祝你幸福。
我點點頭。
內心的自卑感在XX這裏蔓延起來。
我記得一年前剛入學ｒeａd.９9ｃｓｗ•ｃｏm的時候，他唯一答應我的事情就是和我一同加入了手語社，我慫恿他的原因是，我聽說第一堂課老師會教大家用手語打「我愛你」。
但我沒必要再委屈自己一直配合他的習慣。我直接撥打他的電話，不出所料被他拒接；再打，再次拒接。兩通電話后我沒有再聯絡過他；一天後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問起我買火車票的事情，我沒有回復。
我哭了嗎？
我有過好幾個機會見到XX的廬山真面目。
我媽，和XX的媽媽並肩站著，乍一看上去，相談甚歡。
我愛你。
我全身僵硬地走過去，我媽一臉無辜地拉過我介紹道，這是XX的媽媽。
我當時轉過頭問后桌，萬一這個XX長得像大猩猩可怎麼辦？
我小心翼翼地回復著他的信息：要熱情，又不能發狂；要回應他的話，同時留出足夠的尾巴讓他繼續回復我，防止談話無疾而終……
初夏的下午，我和后桌一起去小賣部買冰淇淋吃，穿過操場時，對面走過一排男生，七八個人，不是三兩搓堆，而是真的排了整齊的一橫排，氣勢驚人地迎面走過來。
當然作為一個資深的裝逼少女，我不能表現出來一絲一毫對XX的興趣，只能絞盡腦汁、笑容淺淡地將談話先引向理科，再引向他們班，最後在大家終於聊起XX時假裝回簡訊看雜誌，表示不感興趣。
「嗯。」媽媽笑，「真的。而且她說是XX和她說的。」
如我所料，我媽依舊對少女懷春而苦求不得的故事喜聞樂見。
我和我的少女心，一起飛了起來。
「我要和你對英語答案。」
高中時無數個清晨，我算準時間從食堂出來，總能看到他拎著書包往教學樓走的背影。內心有一個更囂張的自我，好像下一秒就要衝出來，對著前面的男生大喊：XX！你好！認識一下啊！
高一的后桌和他在補課班聊過天，他卻早已不記得這個人。
「那你呢？你有傘嗎？」
我這才意識到之前是我認錯人了。
可是為什麼呢？
我第一反應是他手機被盜了。開什麼玩笑，XX怎麼會做這麼有人情味的事情。
我一開始只是條件反射地綻放一臉「哪裡哪裡大家那麼熟就別見外了你看你這小子總這麼客氣」的謙虛笑容，忽然覺得哪裡不對。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
后桌卻心不在焉，等到這排男生走過很久了才說，那個穿白衣服的是XX。
最後還是寫好了一張，被我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我自然不敢真的寄一張明信片給他——沒頭沒腦的，蓋著國外的郵戳，大家一打聽就知道是誰，恐怕他還沒看懂，別人就全懂了。
然後他走遠了。沒看我，沒停步。
「哪兒好？」一下課我就轉身趴在她課桌上問道。
然而我們沒有見面。我和XX之間唯一的聯結就只有手機桌面上的信封圖標。我沒有主動約過他，不曾在夜裡發信息沒話找話，更沒要求過他謝謝我。
真可惜。
XX越好，我就越樂於單純地欣賞他；XX的形象越普通，我反而越想要接近他，像是要親手通過實際例證來殘忍地破滅自己的幻想似的。
他說，我從來不唱歌，小學音樂課老師逼我，給我不及格，我也不唱。
後來他發簡訊問我，「後來又學什麼了，好玩嗎，我有沒有錯過什麼內容？」
於是，當嫡系學姐把組織大學里第一場同鄉迎新聚會的任務交給了我時，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了。對別的班級，我都只是通知一位領頭人，再由他來向自己班的同學傳達；但是到了XX的班級，我居心叵測地從領頭人手中將他們班那十幾個新生的聯絡方式全部要了過來，一一通知，就為了光明正大地要到XX的手機號，親自發上一條冠冕堂皇、無可指摘的簡訊，也把自己的姓名電話強行塞給他。
幾乎是同時，XX回復了一封信：剛才說有女朋友那條是她用我的賬號發的，她非要這樣做，我也攔不住。
日子就這樣過去。我在XX班級旁邊的教室坐了一整年，他們班的同學幾乎都混了個臉熟，我依舊沒有見過他。
高二時我去學文了。
這位女同志您是怎麼回事？您想玩死您親生女兒嗎？您聽說過「虎毒不食子」嗎？！
終於體會了做老大的感覺。果然還是考第一比較爽。
轉念一想他這麼厭惡語文課，不會順便也覺得我是個矯情的酸文人吧？
但我卻在課堂上幾乎把手機屏幕看裂了——這麼說他知道我還挺厲害的？怎麼知道的？很早就知道嗎？他怎麼看我的呢？他不是從不注意學習以外的事情嗎？
總之我耍無賴這個習慣是從小養成的，理科班生活艱辛，就往裡圈一跳，學文去，自立山頭稱霸王。
我怔怔地回過頭去。
好想找個人來喜歡。
我們都通過了第一輪材料初審，一同參加在省招生辦舉行的筆試。我考得並不好，走出考場的時候還懵懵的，等遠遠地望見人群中的我媽媽時，整個人一激靈。
少女心思化成一聲嘆息，和街景一樣灰頭土臉。
我說，好吧。
XX衣著打扮很清爽，個頭的確不高，但是也不算矮，神情很冷漠。
我一愣。
我一下子就想起卷面上就寫了「沒看懂」三個大字評語的作文，哭笑不得。
不僅僅是高興。
因為我感覺得到，16歲的自己正坐在桌邊，托腮看著新鮮出爐的每一個字，時不時伸出食指戳著屏幕說：這裏寫得不好，重寫；這裏你撒謊了，重寫；這裏……這裏就不要寫了吧，咱們自己知道就好。
半個月後，我站在屈臣氏里買洗髮水，接到他抱怨的簡訊：我給你申請的QQ號，你為什麼從來不用？
直到有一天，我媽從書桌旁的地上撿起一張明信片，問我，XX是誰？
之前我喜歡他。現在我希望，他也能喜歡我。
這一切都發生在我站起來造作地自我介紹的當口。
他的戲份不重要，隨便用字母代替就好。
站在台階上方，俯視著下面錯落有致的一棟棟房子，還有遠處沒入都市叢林的夕陽，忽然胸口被一股奇怪的情緒充滿了。
我並不是真的希望你像只大猩猩的。
只有一次見到過他投三分，空心進籃，「唰」的一聲。大家歡呼的時候，我把臉扭到一邊，也笑了。
我也不再抱著手機輾轉反側，斟酌每一條回復；懶得發簡訊的時候我就會直接打電話，他也終於肯接，雖然仍然有點緊張結巴；看到好玩的東西依然會推薦給他，但是他說「看不懂」的時候，我不再惶恐尷尬，笑笑就過去https://read.99csw.com了，有時候還會直接罵他蠢。
我想起曾經他也用單車帶過我，摔了一跤后，我們彼此客套，就差鞠躬了。
在理科教學樓的大廳里，我手裡抱著一堆表格，站在柱子旁邊等我媽媽，忽然看到XX獨自一人面無表情地從旁邊的教室走出來。
我條件反射地側臉看他們，一個男生也轉過臉來看我們。
那天晚上我挽著媽媽的胳膊，慢慢走回家，頭頂是猩紅色的天空，孕育著一場初雪。
XX依舊保持著驕人戰績。理科班卧虎藏龍，但他總能出現在前三甲，考第一的時候居多。
只有他，回復的是，哦。
「在外面站著無聊，聽到她提起『我們家XX』，我就走過去跟她隨便聊了兩句，」我媽笑得如沐春風，「你喜歡的就是那個XX？怎麼像個機器人。」
然而16歲的我卻說，你必須要誠實呀。
我在不遠處笑出了聲，真心實意地覺得一切都很好。
本來也不是朋友，只是表面親熱，所以一旦撕破臉，說軟話都找不到落腳點。
XX拖著行李箱走過來，就站在離我們五米左右的地方，抬頭去看站牌。
媽媽感覺到了我低落的情緒，忽然捏捏我的手，說，「他媽媽早就認識你，知道你學文以前是哪個班的，還知道你作文寫得很好。」
這是XX？長得還不賴嘛……那麼大猩猩去哪兒了？
然後像個弱智一樣再次爬上坡去拿扔在地上的旅行包了。
你要對我誠實。
第一個簡訊是他發過來的，問我開學時候的英語分級考試考了多少，我回答三級，你呢？
2003年的深秋，我高中一年級，第一次聽說XX的名字。
形式感是如此的重要，它讓我們在猥瑣失落的人生中，努力活出一絲莊重。我需要這點莊重感，不是為XX。
想想那一排男生的背影，看起來資質都好愁人的樣子。
不該是這樣。我曾對他很好，他也曾示我真心。對於這段可以寫進「百大失敗案例」的曖昧情愫，我們曾經好好地道過別了，再無聯絡。
大四那年的冬天，剛面試結束的我穿著好看卻不保暖的風衣哆哆嗦嗦走回學校，站在店門口買了一杯燒仙草，捧在手裡取暖。這時聽到自行車倒地的聲音，回頭就看到了XX，和他的女友一起摔在了地上。
發現了嗎，我們Drama Queen活得都很辛苦。
我微笑著和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嘻嘻哈哈打鬧，卻忽然有點失落。
后桌矜持了一下，才輕聲開口講道：「我跑去跟他上了同一個英語補習班，坐在他旁邊。每次他橡皮掉在地上了，我幫他撿起來，他都會說謝謝。」
比如我的學霸同桌捏著一本字跡極為醜陋的筆記說這是XX的競賽筆記，我請假回家，你能幫我把它送到隔壁班嗎？
她當然問了我一個經典問題，你喜歡他什麼？
於是他也就真的沒有謝過我，連一句客套的「請你吃飯吧」都沒說過。
我本不是天生熱情，但我終於成了他的朋友。
我聽到她說謝謝我。
於是我丟棄了成年人的面具，努力地和自己的虛榮心作鬥爭，去講述她的少女心如何墜毀的故事。
「沒有了。」
我：……
我們兩個班有共同的語文老師，所以我作文寫得特別起勁兒，每次考試之後優秀作文都會被教研組複印傳閱，我至少能先混個臉熟，讓XX知道知道我是多麼多麼的，嗯，才華橫溢。
「的確很討厭語文啊，但你的作文我是看過的，有一次交換評改作文，你的那篇還是我評的呢。」
回班之後她就宣布自己不喜歡這個體育特長生了。
高一第一次期中考試前，我后桌的女孩忽然看上了一個體育特長生，忍不住拉著我們幾個去體育場上看他跑圈。體育特長生髮現居然有女生觀摩，立刻像加buff了一樣，百米衝刺跑出吃奶的勁兒。
回宿舍的路上，我忽然問，你沒有朋友吧？
想起高一時后桌女生說，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我說，沒有。
對於我毫無理由的憂鬱，我爸媽的評價是，嘖嘖，孩子長大了呢。
謝謝他，我的左手復健得特別快。
彆扭的惡意撲面而來，我愣住了。
一臉平靜地裝作在看別處，目光定焦在遠處的大荒地，近處的籃球架就虛焦了，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群人。
但我依然興高采烈，依然用心打扮。八月的天氣熱得嚇人，我們去看周杰倫的《大灌籃》，電影開場前半小時一起坐在外面的樹蔭下閑聊，說他GRE考得不錯，說我一人在外要注意安全……我忽然問他，你記得上次一起看電影嗎？
這才是戀人。不虛偽、不假裝，沒有無聊的自尊心擋道，一切都那麼自然可愛。
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為什麼文科班第一是我，大家還是覺得XX最牛逼？誰能給我解釋一下？
我哭笑不得，點頭說，當然會，我周圍許多人都談過戀愛。
XX拿到了保送生資格。我無比感謝他們班那位嚴厲古板的班主任，由於他硬性規定這群競賽保送生們也必須照舊每天來上課，我得以在高三的最後一學期時常見到XX。
終究還是晚了一點點，晚到我已經不是她。
哦。
對后桌來說，「喜歡」不過就是一種寄託，青春期的少女幻想長著翅膀在空中盤旋，時刻尋找著真實的軀體作為落腳之處。只可惜體育特長生這個宿主不夠完美，對不起她的期望。
高考之後的夏天，我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對方自稱是XX媽媽的同事，女兒讀文科，很不聽話，希望我可以去和她女兒聊聊天，以身作則地「震撼」一下她。
我寫小說寫過這麼多角色，至今無法描述清楚XX的樣子。
不久之後，徐靜蕾的電影《當夢想照進現實》在我們學校的講堂公映，我盯著海報上這七個字，哭笑不得。
這時我聽見他沖女友吼：「說不讓你這時候跳上來，你偏要這樣，摔死我了！」
電影后一起吃了個午飯，他自己刷刷刷點了四百多塊錢的菜，我說你讓我看一眼菜單能死嗎？他才驚覺自己失禮了，尷尬地說：「我和我爸媽過來就吃的這些，我就直接照著那天的菜點了。」
但也只是想想。這個念頭瞬間就被肩膀上的重量壓了下去。書包里沉甸甸的滿是練習冊，新同學中那麼多競賽生，每個看起來都好厲害的樣子，我自己初中時成績也不賴，如果在新班級第一次考試就排名倒數，豈不是丟死人了……
我那時候可是個渾然天成的裝逼少女，淡淡地一笑就轉回頭去做題了。
而是為了她。
再見了呀。我read.99csw.com心裏默默地說。
她們的少女幻想都落在一個具體的人身上，只有我的，落在了一個名字和一堆傳說上。
我們各回各位，賭了一堂課的氣。
又過了幾分鐘，一個陌生的女孩也給我發了一封站內信：他是我的了，我會替你好好照顧他的，別擔心。
我的家長會都是我爸爸去開，我媽從不與其他家長有過多交流，甚至連我班主任的名字都記不住，現在卻笑容滿面地在和XX的媽媽聊天！
所以這年冬天，當我媽媽陪著我去北京參加自主招生的面試時，我第一次鼓足勇氣和XX打了個招呼。
「啊……」我很失落。
XX話很少，XX很討厭語文課，XX最喜歡睡覺，XX其實是個很有冷幽默的人……
我媽媽從未停止拿XX的事情取笑我。甚至連一起去超市買書包，我們意見不同，她也一定會指著自己看中的那一款說「這款看上去像是XX會背的風格」，好像這麼一說我就會聽她的似的。
「那他知道嗎？」
還好她沒衝出來。可惜，她沒有衝出來。
我說，怎麼會。
別以為他倆多開明。他們只是喜歡看少女懷春，更喜歡看少女懷春而不得。我要是成功了，他們能打折我的腿。
「你未來的婆媳關係會很難處啊。」
總結一下，如果流川楓的愛好不是籃球而是數理化，那麼他就變成了好看版的XX。
傳聞不虛，他的確情商很低，的確不惹人喜歡。
我想逗逗他，便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我用QQ，你想和我聊天？」
看到后桌眉毛又要豎起來了，我連忙狗腿子地補上：「成績這麼好，又這麼有禮貌，真好。」
這到底是誰給誰踐行啊，我笑著想，眼淚卻流出來。
小姑娘想了想，忽然興奮起來：至少有喜歡的人吧？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實際地做點什麼去接近他。
當年的事也沒什麼過不去的。他遇到了真正的愛人，想要坦承自己的一切，包括當年莫名其妙曖昧過的阿貓阿狗姓甚名誰，之後又無奈地看著心愛的女孩向這些阿貓阿狗齜牙示威……這是多麼正當而甜蜜的一件事。
XX果然長得像大猩猩！蒼天有眼！
那應該是高中階段我最後一次大大方方地看這個人。
XX很誠實地搖頭，白皙乖巧的樣子，讓我對他的好感又回來了不少。
他如蒙大赦。
再聽到別人念叨XX時，我心中不再有妒忌和好奇交雜的奇異感覺，只覺得可惜，更為自己之前愚蠢的小心思而羞愧。
故事有一萬種講法。我選擇接受他們的那一種作為結局。
這不過是一段狗屁倒灶的暗戀，乏善可陳，我卻萬分鄭重地寫下每一個字，想要讓它聽起來特別。
那麼我又喜歡他什麼？難道是「當初驚艷，完完全全，只為世面見得少」？
黑漆漆的環境里，這部電影不只難懂，更是讓請客的我難堪。映後主創上台和大學生交流，我看著XX說，不聽了，走吧。
我從不盯著別人看，和后桌說笑著，與他們錯身而過。
然而還是會在夜裡一條一條地翻閱曾經的簡訊。他每一條沒滋沒味的回話，包括我深惡痛絕的聯排句號，都擠在諾基亞小小的收件箱里，滿了也捨不得刪。
那段時間我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擲硬幣。我在文科班的好朋友是個非常活潑又非常害羞的女生，可以大聲講葷笑話，也可以在見到自己喜歡的男生時嚇得連個屁都不敢放。食堂的飯那麼難吃，我們照去不誤，就為了在進入門口的時候可以玩這個擲硬幣的遊戲。
吃飯的那天我略微打扮了一下。我這種面目平凡的姑娘打扮起來總是很尷尬，有一顆變美的心，卻資質普通，又擔心做得太過火，被所有人嘲笑不自量力。所以每每用心修飾過後，在別人眼裡還是同一個樣子。
大概就是那樣吧，你們也不用知道得太清楚，反正你們又不要喜歡他。
我問為什麼，她說你沒看到嗎？他衝刺的時候，迎風跑，臉抖得醜死了！他！臉！抖！
我們一起看過三次電影，中間的那一次，也是夏天，也是周杰倫《不能說的秘密》。他不知道為什麼買了電影票請我看，都沒問問我是否有時間。而我，從西藏回程的火車下來，用了一個小時就從北京火車站奔回了海淀劇場電影院，中途還回了一次學校換衣服。
像是發現了人生的奧秘，生活的樂趣，整個世界都在我腳下鋪展開。
他說：「哦。」
高二的暑假去國外玩，趴在酒店前台寫明信片，給他寫。寫一句劃一句，寫一張撕一張，最後我拿著厚厚一沓撕碎的明信片去大堂的垃圾桶丟掉，我們導遊看到了，笑著調侃我，小姐，炫富嗎？
夏天來臨時，天黑得晚，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很多男生湧上操場去打球。我不再抓緊時間讀書，而是獨自一人去籃球場散步。十六個籃球架，我慢慢地繞著走，每走過一個都看看是不是他們班在打球。但一旦發現真正目標，我絕不敢站在旁邊觀戰。
直到現在，我都很討厭用一串句號代替省略號的人，包括偶爾為之的我自己。
……走吧。
過了幾秒鐘，他突然轉頭看著我：「現在你是我的朋友了。……你是吧？」
后桌卻忽然冷了臉，大失所望的樣子。
十八九歲的年紀，人生多熱鬧。我還是輕輕地抽出了手。
我始終記得那天下午，天氣很好，我倚著窗檯，歪腦袋看著外面湛藍的天，一朵雲飄過去了，又一朵雲飄過去了……她絮絮講著一個我從沒見過的人，全是邊角料，全是廢話，全是臆測，全是一廂情願。
他轉過來，有點羞澀地笑了，說，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
得到這個字的時候我站在學校西門外，頭頂是熾烈的暮夏日光，烤得人心裏發虛。一瞬間好像又聽見我媽媽促狹的聲音：你喜歡他什麼呢？
一旦這種念頭浮上來，我就變得不快樂了。
我的答案都是，不去。
左手剛拆了石膏，還軟軟地使不上力，可我還是右手記著筆記，用左手攥住手機，和他不咸不淡地聊了一條又一條，獨自維持著一場艱難的對話。
他經過我身邊時，我突然鼓足勇氣，打起精神微笑著說，嘿，XX。
那天起，XX徹底取代了體育特長生，成為了一眾少女幻想的宿主。
期中考試結束后我在班主任辦公室幫忙整理學年分數段統計表，這張表將在放學后的家長會發給所有人。我正準備拿著列印好的一張原始稿去複印，忽然被班主任叫住了，她指著題頭的那片空白，說，你在這兒寫上，X班，XX，數學150，物理98，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