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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紀

本草紀

作者:白飯如霜
如果你問我有什麼人生理想,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我想做一個普通人。
她穿一條小小的黑裙子,高跟鞋尖得可以精準的把螞蟻踩個對心穿,氣勢洶洶,叉腰大罵狼人先生:「你怎麼那麼笨啊,叫你把尹美麗變成公主款,好嫁給威廉王子,你把她變成個巫婆款,結果嫁給了老頭,好了,我要一個中西混血的大帥哥繼承英國王位的夢想落空了,叫你弄點草藥來給她吃吃,好生個基因優良一點的兒子出來,做不成國王可以做萬人迷,你給我找的都沒用,我告訴你媽去,說你一點用都沒有!!!」
但是今天早上,情況稍微有點不同。
人的身子,卻有狼人先生的頭顱。青色的毛髮蓬鬆暴張,鐵色狼吻下,幽幽的牙齒閃耀懾人光芒,雪亮如刀鋒。
很多年前,我也在獵人聯盟工作過,所配發的裝備視級別和任務難易度不同,但有幾樣東西則是標準的:
最多賣完店裡所有存貨,關門大吉,在這兒呆了大半年,我是不是也該去其他地方逛逛了。
當我是菜鳥么。
多半會說他老伴七十懷胎,要吃點補藥養養身體。
咚。
不得已,看來我要出絕招了。
指一指上面:「整座房子,都有紅外線感應保安裝置,以及遠程報警系統,除非你預先輸入了自己的皮膚因子特徵,身體紋路和聲音設定,否則你一靠近那面牆,就會有一大群保安衝出來。」
你問我怎麼知道,這手掌大個鎮子,我天天走門串戶的,眼睛又好使,有什麼不知道。
我這個人呢,凡事先後都不大在乎,想一想人家習藝幾十年,臨老不給發揮,實在不夠厚道,乃欣然首肯:「沒問題,你不管人家要什麼,先算一氣,人家不買賬沒關係,最多我把草藥價錢提高點,咱們分成。」
做蛇沒有理想,和一條草繩子有什麼兩樣,我被它感動了,決心不再打擊它的上進心,鼓勵道:「放心吧,下輩子你可能會投胎變成一條很強壯的眼鏡蛇,這輩子你就先用用這個名字吧。」
他拿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橫我:「什麼獸?」
貴為神醫之後,他還是在東門坐鎮,早來晚走,從不遲到早退,堪稱自由從業者中的勞模。
就算她把家安在泰晤士河水底,我也可以拿一個釣竿把她合家老少拉上來開派對。
狼人先生馬上很緊張:「三年期?不,不知道,好像獵人聯盟那兩劑,都是很嫩的草,沒有用吶?」
大眾交通工具是最安全的,不會有人注意我,我持有萬國通用護照,千真萬確的外交通行許可證件,儘管我過任何海關的時候,人們對我是否能夠代表任何國家的外交形象都表示由衷的懷疑。
這時候大約是下午三點,太陽高照,我溜溜達達走上那個山坡,一路看著房子門口的名牌,在第七棟房子那裡,我找到了要找的人。
大氣都不敢出,我直接龜息了自己的呼吸,連毛孔的舒張都收拾起,我凝神聽狼人先生兄跟她說的話。
罷工就罷工吧,人生而自由,有吃蛋餅的自由,也有不幹活的自由,我表示深刻理解。
不出我所料,阿四果然準時準點上了工,坐在店堂里呆若木雞。胖而白,猶如一個冬瓜盅。
他很冷靜:「有。」
我對她笑一笑,退了一步表示沒有惡意,她好像鬆了一口氣,也對我笑一笑。
雙雙沉默了一陣,他突然冒出一句:「她說這回只需要一劑了,要你無論如何找給她。」
京川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事實上我對沙瑞西草的認識,也只是來自獵人聯盟資料庫中的隻言片語。看起來尹小姐相當胸有成竹,也許她有其他可靠的途徑吧。」
他很冷靜地點點頭:「沒錯,不過暫時賣一賣雜貨。」
我於心不忍,過去安慰他:「哎,我加你工資。」
希望落了空。
他從支票后把臉露出來,撥浪鼓般搖頭:「有人給我的。」
嗯,那裡有一個僕人,正在為即將開始的宴會準備銀制的餐具,那些餐具出自十八世紀名家之手,每一套都是孤品,價值不菲,僕人對這些寶貝的疼惜來得心不甘情不願,所以這些念叨里還穿插著一兩句實在不登大雅之堂的粗口——除了鼻子好,我耳朵的功能也很不錯。
我瞄他一眼:「少來,你不怕死剛才就不會招了。」
說到這裏,我有點明白這段時間為什麼沒人來買葯了,原來葯托罷工,說不定還反水。
因為那人是秦禮。
等等,這不是重點。
既然是獵人聯盟出動,則與興趣愛好無關,純屬受人所託,是盤生意,考慮到沙瑞西草屬於非人界園藝愛好者栽培出的產物,世上任何一本植物百科全書都沒有加以記載,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則對其展開的搜尋,統統都可以歸結到一個源頭上去。
但如此權衡再三,我最後還是選擇了自力更生,而且是在水裡自力更生。原因無他——我沒錢了。
很多時候,我覺得人類去不到的地方要更為美麗而安全,卻又總是免不了思念人類。
雞皮烤得黃焦香脆,真是太好吃了。孫媽媽這一手絕啊。
還好,無論是神奇還是神經,人生在世,就一定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可以做。
寫的是我的名字。
今天倫敦大霧,夜色漸濃,霧氣也漸密,天空中迷濛一片,使人望而抑鬱。
我右手搭起涼棚欣賞了一下她在水中靈巧的姿態,低頭走進陽傘。
太久沒見到好朋友了,再調皮的她也覺得寂寞,要變本加厲地胡鬧。
我悶悶不樂地說:「回去當長老了。」
我在一邊哭笑不得,狼人先生兄的心理承受能力明顯不如我強大,當場就哭了。
好久不見,這個小狐狸妞的脾氣還是那麼暴躁,一聽是很嫩的草,伴隨著長長的一聲怪叫:「什麼!!!!」
人類的疼痛程度如果分成十級的話,現在他的兩根手指正在大聲地吆喝:哦哦,四級,啊啊,四級。
四維袋,外觀和一個錢包大小差不多,但空間極大,收納一切隨身裝備和必要用品,左撇子放左邊,右撇子放右邊,非人類放中間,但都靠近屁股,所以內部稱為屁股袋。
要說我這個人優點不多,缺點不少,最致命的那個就是婆婆媽媽。
看到人家趴地上,我第一個反應總是以為心臟病發,從來沒有想到會是對我施大禮致敬,但他做得實在太明顯,嘴裏還念念有詞:「竟然有機會看到傳說中的你,真是天的恩賜,太神奇了,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典型的都市風景在此赤|裸裸懸挂,純正闊大,半點雜質都不摻雜。
主觀為自己,客觀為他人,境界高啊,我由衷感嘆,哼著小曲兒繼續往上爬,要說手腳真利索,不用兩三秒,就到了尹美麗卧室的外面,騎著樹榦,濃密樹蔭撫上了玻璃,剩下的工作半點沒難度。
大地產商秦禮。金狐秦禮。
目送畢尹美麗消失在門外,狼人先生閃耀著鬼火般綠光的眼睛緩緩轉向玻璃窗,精確的說,是轉向我。
或者空有這樣美麗容貌,卻沒有機會做出這種事來的人,才會覺得是暴殄天物吧。
然後他們就想起來,我就是一個開藥店的。
敲門的這個人,居然是幾乎不在東門和家以外出現的王大。
問:「這是我們的藥店嗎?」
所以我一邊毫不放鬆,目光炯炯把老孫頭盯住,一邊毫不放鬆,啃我的雞皮。
夥計在櫃檯後面一邊配藥一邊對我大聲嚷嚷,中心內容是在正常的客流狀態下,店裡全部的存貨最多還夠繼續經營三天,之後我們——唯一的老闆以及唯一的夥計,就要和西北風相依為命,當然他更主要的意思是詢問上天,像我這麼懶惰的人,到底上輩子燒了多少高香,才免於被一記天雷打成外焦里嫩的命運,而他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卻始終脫離不了幫人擦屁股的下場。他最後用了一個花腔詠嘆調來哀嘆自己的不幸遭遇,隨之收錢給葯,準備送客走人。
我,他所口口聲聲崇拜的前五星獵人。
他舉起一張支票。
因此有不大明白的事,我首先要打個電話諮詢她一下。
高高興興走回去,正要直撲去老孫家射門,一琢磨空手上門可不好,回家搜羅搜羅看有什麼賀禮吧,一推門,忽然一陣風向我臉上吹來,有個沙包大的拳頭,近在咫尺,突襲而來,拳頭上還帶著純鋼的班指,微微閃著金屬光芒。
當然,那些葯,全世界都只有我店裡有得賣。
這位仁兄齒縫間發出吸氣的聲音,呼吸呼吸,均勻有力。
然而王大完全無暇顧及我的臉色,門一開,他就猛撲上來,雙手高舉一樣東西,作繳械投降狀。我定睛一看,分明那是一張支票,再看,上面的一串數字之長,足夠當場把我晃暈過去。
短短一個早上,沙瑞西草期貨進入了空前的牛市,價格成倍向上翻滾。為了一根草啊同志們,有錢也不是這樣花的,有錢可以去賑災嘛!!
王大橫我一眼,沒說出來,意思擺在那:「你個沒出息的。」
把自己收拾停當之後,我已經和秦禮一起坐在他那輛豪華得過份的車後面,向倫敦市區而去,秦禮打量我:「好多年不見,你一點沒有老。」
我一定是年紀大了,缺少鍛煉,很多地方都變軟弱了。
但是南美,她不過是惡作劇。
我趕緊揮手:「打住,打住。」
狄南美轉頭看了看我。
不但容易得多,而且有趣得多。
沙發上我抬起頭來,往後一看,看到兩條又長又直的腿,穿一條樣式典雅,但意識大胆的皮質短裙,再往上看,我忍不住吹了個口哨,腿漂亮已經很難得,居然三圍也標準,非常值得我起身端坐,好好的飽一個眼福。
破壞公物的效率非常高。燈泡不斷破碎的聲音令人非常過癮。
這……
京川。
它以遺蛻換來鮮活的新生。利人不損己,乃是至高境界。
噝溜回了屋。這一手千里傳音馭音以氣,被人說成是練氣功,倒也沒差太遠。
走了好遠,回頭還看到它豎起那顆很有志氣的竹葉青頭,遙遙對我目送。
我的思考沒有維持太久,有人過來和我打招呼:「您好。」
沙瑞西草。
死鬼秦禮我懷疑他是故意的,恍然地哦了一聲:「這樣啊。難怪上次狐山發通告,說五神族的長老都到位了。」
我站在水潭的旁邊,仰頭看沙朗的這棟宅子,不高,很寬廣,屋宇整體諸多稜角,地面以上分了三層,二層和三層之間有一個閣樓突出,設計成舒展鳥翼的形狀,安裝著扁平的白色窗戶,房子的另一面應當還有一個以形成對稱。閣樓朝向園林西北角的窗里,隱約有燈光。
但是他有一手小絕活,半年前開始發揚光大,在本城變得赫赫有名,就是:客串江湖郎中。
搬家?
她閃耀的紅唇真美,她碧綠的眼眸真美,我但願可以和她去喝一杯咖啡。
如果這個狼狽的無語形象可以破滅他對我的盲目崇拜,我願意讓時空倒流,在他面前表演三次以上。
電視上沒什麼好節目,但我每天必看,從頭看到尾,不錯過任何時段的任何爛節目,因生命如此漫長,長到飢不擇食,能用什麼填滿就用什麼填滿。
效率最高的則是自己過去,跑,走,跳,喜歡的話爬也可以,陸地飛行術的時速與波音大型客機大致相當,又不大耗油,在這個后能源年代,其實非常值得向大眾推廣。
想到路費我嘆了一口氣,轉回去想繼續和那個日本男人的會面,一看,咿,你趴地上幹嘛。
我白他一眼,看著窗外飛馳的景物,猶如我飛逝的年華,人家的年華一逝一逝的就不在了,只有我的好像吃了瀉藥,怎麼拉都拉不清爽。
他磕頭如搗蒜:「能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愣愣地一直看著我,看得我泫然。
六點鐘,阿四準時轟我出門,收工回家,他離開我的身影無比落寞,憂心忡忡,我忍不住勸他:「生意不好沒關係啦,最多我們關門好了。」
沙朗的手厚實有力,貼住他的掌心,我從他的血液溫度中感受到濃重的金鐵氣息,以及轉瞬即逝的血腥味,但大體無虧,不需要拔出上方寶劍來斬于馬下。
煞有介事研究了一下處方,我叫阿四:「左邊第三個葯抽屜,十錢,配下一行第一個葯抽屜十錢,包成兩小包。」
看著我這麼望天憨笑,那位兩個大拇指吊著全身的兄弟打了一陣寒噤,深有不祥之兆。
闊別相當一段時間之後回到大城市,老實說我還真感覺有點不習慣。
有一個聲音清脆的說:「有事快說,有屁快放。」不知道從什麼方向傳來,不見說話的人在哪裡。
他第三次想攻擊我胸腹部的時候,我抓住他的手指——左右兩根大拇指,並在一起,用我的兩根手指圈住,他立刻全身篩糠,像被抽了骨頭一樣軟下去,驚恐而不可置信地揚頭瞪住我,牙齒格格作響。
有人來敲我的門。
沙瑞西草很愛自由。
我聳聳肩:「我找京川。」
阿四照方抓藥,他也看不懂王大的字,所以信以為真這是神醫的指示。
自從我開始在天涯海角,漫無目的浪遊的旅程之後,他們尋找我已經很久了。
在人身上做生物感覺試驗,絕不算我的愛好。
房間里的確是尹美麗。
如果有一種方法比種菜挑泥更容易賺到錢,也不犯法,就是神仙老子,也沒有辦法說服他們不嘗試一下就放棄。
沒有葯。
我喘口氣:「小日子過得不錯,最近生意好嗎。」
果然,她的聲音一下子興奮起來:「賣沙瑞西草?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懂得採摘和製作沙瑞西草藥?慢著,你記不記得那天尹美麗去買葯,穿得什麼衣服。」
跨進沙朗極具宮廷氣質的居所,主人親自迎接上來,從問候的敬語和彎腰的程度來看,秦禮這麼多年買賣做得可不是一read•99csw.com般的成功。
他嗔怪地看我:「去哪?」
立刻暴跳如雷,一下子現形。
有非人存在,我心裏不由得一沉。
能修鍊到這個程度,我沒白和他兄弟一場。
我認真地看著她,說:「你覺得我長什麼樣。」
兩百萬。
它昂起頭對我說:「我想應該是搬家了吧,前幾天也有人來找它們,可能嫌客人太多,它們就搬家了。」
換言之,專治治無可治。
他這句話一出口,我和矮子男齊齊倒抽一口涼氣,一種立刻跳窗跑路的衝動自丹田油然而生。我退後一步,苦笑著說:「你在胡說什麼。」
一看清楚這個熟人,我的頭一個衝動就是四周到處去看,生怕一個不當心,忽然有把快刀從天而降,轉眼間將我遍身毛髮,剃得寸草不生。
我拿起他手邊的那杯果汁,一口氣喝完,抹抹嘴:「到處走走,找我幹嘛。」
我但願與一個陌生人久久地耗費我無謂的時間,生髮出一點比一點更多的眷戀。
事實上我的預感很准,因為第二天一早,蜂擁而來的人就堵塞了我的藥店門,每個人都在呼喊著同樣的一句話。大部分是鎮子上的青壯勞動力,養家糊口的主力軍。
我急忙收起平蹲馬步,叉腰怒目,向天而吠的哮天犬造型,點頭哈腰:「清清肺,清清肺,瞎叫喚的。」
關鍵場面,不能滿足於黑白皮影,左右轉轉,見主僕賓客都在大廳觥籌交錯,無人注意我,便慢慢走到園林縱深處,貼著房子而種植的大楓樹樹蔭下,往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正要施展我的猴子功,忽然聽到有人叫我:「喂,你幹嘛。」
看到一雙已經很大的眼睛變得比平常兩倍大,就算要我付錢都完全值得。在她確認我在耍她,從而發出母獅子吼以前,我怪有趣的看著尹小姐:「你知道野生草藥是一種什麼草藥嗎?」
我既不大疼,也不大容易斃命,但我心生不悅。
真的哭了哎,我現在百分之一百確定,肯定是一隻小狼人先生,只見他反手把那件裝神秘的黑袍子脫下來,露出狼族金鐵般強健的肌肉,穿著樸素的緊身皮衣,一邊脫一邊掉眼淚:「我不跟你玩了,累死我了,每天要跑來跑去,還要守在人類無聊的房子里,一點都不好玩,我不跟你玩了,我回家去了。」
「您不知道?尹美麗四個月前才結婚,嫁的是英國傳媒界最炙手可熱的大亨沙朗,沙朗前三任妻子都因不育而遭遇離婚的命運,尹美麗不想有同樣的下場,因此一直在尋找可以令她成功懷孕的偏方。」
神不知鬼不覺做了一回月老,我幸福得在店子里哼歌兒,快樂時光容易過,這就太陽落山了,我決定今天犒勞犒勞自己,吃頓好的!去隔壁老孫頭家吃!白吃!我兩個月前就知道了,今天老孫頭生日,肯定有紅燒雞!
「日內瓦車展,數款頂級車驚艷亮相,其中一輛邁巴赫終極系列,號稱全球只生產五十款,限量發售,云云……」
打我的人看看自己的手,也發了一下愣。
我聳聳肩:「沒貨。」
我一迭聲NONONO,趕緊以突然死亡法中斷通話,多給這位姐姐幾秒,她追蹤功能強大,說不定明天一早就會開到這裏來掃蕩,鄉親們何辜!
我擦擦眼睛。
那人對我的心理活動了如指掌,無奈地說:「不要緊張,南美不在這裏。」
這真是一句好話,小姐你真是一個好人。考慮到我穿的是合乎當歸鎮流行觀念的衣服,頭髮有好幾個月沒去理了,這友好的程度尤其要加倍。我舉手行了一個禮,轉身準備離開,聽到女孩子在後面喊:「嘿,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我再問他一次:「誰讓你來的。」
每個人的眼神里都閃出金黃色的憧憬。
南美冷靜了一下,暫時沒有追究我的責任——她反正不知道我在場,問狼人先生兄:「那三劑沙瑞西草都是三年期的草嗎?是的話三劑也夠了,你叫尹美麗趕快吃,我等不及了。」
就草菅人命來說,京川的訓練也是很有效的。
他終於受不了,期期艾艾地說:「你,你還有那啥沙瑞西藥不。」
尹美麗端著一杯酒,焦躁地在床前走來走去。
他是殺人的行家,知道什麼地方最痛,什麼地方最致命。
給這個世界帶來無窮的禍患和災難。
到最後,我所能做的,是致力於保護那座舞台。
我把那張處方打開一看,王大龍飛鳳舞,缺筆少畫的草書在上,曰:
純腹誹,還是沒敢出聲,狼人先生兄弟迷惘的看著夜空中的星星,不知道為什麼她要罵娘。
也沒有撲上來打我。咬我。或者下個快速石化咒,把我變成雕像后鑿兩個屁股在我臉上。
一個人對你說沒什麼。
和我說話的樣子,總好像要收我當乾兒子似的,他很怕將來沒有人披麻帶孝送終。
「得到您的邀請不勝榮幸,最近可好。」
我鬆了一口氣,這時覺得累了,一屁股在另一張涼椅上坐下,說:「秦禮,你怎麼在這裏。」
但是他顯然唱得過於聲情並茂,導致客人對我產生了對藥物之外的興趣,否則無以解釋她怎麼會向我走過來,自我介紹說她叫尹美麗,並且她需要四個療程的沙瑞西藥草,夥計只能給她四分之一,理由是我不去進貨,因此她過來問我一下,為什麼不去進貨?如果去的話,貨什麼時候會到。
男的?那麼我的待遇比你好很多。
我等得無趣,借故上洗手間,悄悄從他身邊溜開,穿過了西面牆壁上的一扇大落地門,門后是大片樹影搖曳的園林,尋常目力看不到盡頭,面積著實不小,三十米開外有一個原木牆圍起來的石頭水潭,中心樹立著印象派風格的雕塑,汩汩的水溫柔地從雕塑身上淌下,永不止息如一陣陣輕嘆。
把我的鞋子拎在手裡,我盡量輕巧地穿過山崖相夾的險徑,這段路上不大可能存在攝像頭和狗仔隊,所以我想走多快就可以走多快,就算山上有松鼠看到一道人形的光閃過眼帘,它也不會寫在報紙上廣而告之並且建議松鼠國科學機構以研究的名義解剖我。
這兩百公里山路,基本上都不算路,連綿不絕的懸崖峭壁中間,夾著一條惡浪滾滾的大河,所謂的路,不過是山腳與河沿交錯處泥石堆積出的小徑,雨季時候,連這條小徑都一併淹沒,而毫無預兆就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隨時會把大胆探險的人砸落白水。
除此之外,不出所料,人人告訴我,就在這一兩天內,有人挨家挨戶上門,詢問有沒有一種叫沙瑞西草的草藥,而且還留下聯繫方式,說如有發現,重金收購,多少不論。
我洗耳恭聽:「什麼結果?有血光之災,明天絕對不能出門是不是?兄弟!知我者你啊。」
它的問題是,實在太容易被監測到。人類發明的那麼多監控設備不是吃素的。
生出半人半神的不世出天才。
咿,南美是這件事的主謀?
吃沙瑞西草生個優良品種?萬人迷?
這個說法很合理,也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什麼尹美麗會漫天撒錢給一切可能搭把手的人,了解金錢魔力之後,人們通常都誤會這種魔力放之四海而皆準,不存在抗體,也沒有敵人。
「要多久。」
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我好容易才按下掉頭就走的衝動,聽他念完長長的一串,抬頭望,忽然滿天星出。
保安?對我沒什麼威攝力,恐龍衝出來我還願意下樹看看。
張眼望到那個矮子男,正拿著把變成甜甜圈的槍在發愣,立刻大聲訓斥:「混蛋,趕快過來拜見。」
我聽了為之氣結,靠,果然是生意狐狸,重利輕原則,話不投機半句多,走了也罷。
他似乎花了一點時間斷定剛才那一幕乃是幻覺,原地跳了兩下,再度撲上來,又是一拳打在我脖側大動脈上。
老兄,我的光輝境界真的很難達到的,真的要有好多狗屎運聯袂作戰才行啊。
我拿回給他:「再開一次試試看。」
「我,絕不會認錯你的。前輩,正是因為你的感召,我才加入獵人聯盟,也因你的離去,才退出獵人聯盟,開創屬於自己的小小事業的。」
如此,只說明一種情況。
他穿著黑色的晚禮服,此時笑容可掬轉向我:「這位是。」
看看店子里坐的是不是阿四。
但是顯然她不止找到了京川,而且找到了獵人聯盟,幫她尋找沙瑞西草。
透明的空間。
名字是日文。
四劑沙瑞西草連服,後果非人類可以想像。
在沙灘上遇到秦禮,省了我多少麻煩,一個人再有本事,可上九天攬月,可下四海摸魚,最後都很容易被世俗生活的種種細節難倒在地,欲打滾而不得。須知攬的月不能當房子住,生魚天天吃又不大有利於健康。
靠在藥店的窗前我看街道上來去的三五行人,步伐緩緩,神色恬然,於他們世上並無太多特別的事需要操心,無非三餐一宿,生老病死,安然度日,有始有終,人生是為完美。
附著無數悲歡離合,前塵往事的那個名字。
房子里傢具很簡單,寬大的床,壁爐,安樂椅,如我之前所覺,房子里不止她一人。
矮子男的眼睛瞪得鑼大,幾乎要超越人類極限,要是我把他拉出去遊街示眾的話,一定會有人因此給我一點小錢,我回去的路費就解決了。
有那麼大的拳頭,當然是個彪形大漢,頭髮極短,五官都雄渾有力,戴副黑邊眼鏡,不知道是不是平光。穿白色襯衣,乾脆利落的軍裝褲。
我預感到不用多久,整個鎮子里的人就會從各自做的事情中間脫身而出,爭先恐後奔向山野,瘋狂尋找一種他們以前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的植物。
我對他好不勉強地咧嘴一笑,逃也似的放開腿腳,溜之大吉。
因為門口毫不含蓄地豎了一塊刻著主人名字的木牌。
但是我從來沒有問他借過錢,以後也不用借,所以我一看到他就緊張,怕的其實是另外一位——銀狐狄南美,全世界惡作劇頭號種子選手。
他得撅著。
是之為理念搭台,自然唱戲,整合資源,平台共享。
專治疑難雜症,五迷三道,無藥可救,病入膏肓。
阿四斜瞄著我,對我的話置若罔聞,我相信他無論吃什麼,都一定可以活滿一百二十歲——有這種藐視一切不合常理而鎮定生存下去的人實在不多。
從洛杉磯到倫敦,我考慮了很久到底應該採用什麼樣的交通方式。
他頻頻點頭,對此霸王條款十分滿意,我們相對含蓄地微笑,露出不奸不商的知音面孔,可惜好景不長,爛好人的尾巴總是在現實面前氣餒地暴露——王大突然發話:「你那葯,別太貴了,病人家都耗得很,買不起貴的。」
蛇先生爬下我的身體,在草地上轉了轉,說:「哎喲,真的都不見了。」
直接去找尹美麗,當然沒有問題。
我只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沒生意好啊,你主要的生意是治病,沒人生病多好。」
我對她溫柔地微笑,一言不發地走遠。
調整了一下身體的方向,我把精力集中到三樓,傳統來說,那裡會是主人的卧室。
對方至靈敏,隨時在線,一叫就通:「喂,問你件事,今年哪個大服裝品牌出了條裙子,淡金色,不規則斜邊裁減,大腿中縫透明蕾絲鑲嵌……」
說的是,秦禮以英國為總部呆了許多年,上到女王,下到流氓,的確沒有他不熟的,我乃虛心求教:「你認識一個叫沙朗的人不,我找他老婆。」
好像這種東西怎麼都沒有存在過,但如果這種東西從來都沒有存在過,那我過去一年中採藥的經歷,難道都是在夢遊中發生的嗎?
這會兒我總算打起了精神,看看床頭鬧鐘早起了一個半消失之久,損失之大,簡直痛徹心肺,我長吁短嘆,丟下王大徑直去洗漱更衣,收拾停當之後,王大那副被一百萬震到了火星的靈魂還沒來得及回來,我只好提醒他:「老王,走了。」
對我的義憤填膺阿四表示不理解:「這不是件好事嗎?咱們有錢了,可以把店繼續開下去了。」
那隻拳頭,準確無誤地落在我鼻子上。
但是他們根本要的還不是草,是問我草在哪裡長的,怎麼去摘。
秦禮說:「七點左右,你問他我可否多攜帶一位客人。」
閉了差不多三分鐘。
要不是為了和他聯手做生意,我對辨認他的字跡好好下了一番功夫,那真是鬼都不認識他寫了什麼。我懷疑他寫了之後,其實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很快就搞明白了意思:「人家找我開藥,我先幫他批下流年,看幾時好?」
乾淨得充滿了一種類似於消毒水的味道。
看她裊裊降臨在草地上,我忍不住熱淚盈眶,好一個狄南美,長腿細腰,妹妹頭,煙熏眼,紅唇如火,皮膚……漆黑!
但是我吃到一半,終於裝不下去,放下碗問他:「大伯,怎麼了。」
如果說當歸真往南,還是山清水秀,怡情悅目的逍遙地,打北一望,忽然就變作危險區。估計盤古開天地的時候,興高采烈開完當歸鎮那一截就被老婆打了,緊接著就劈點窮山惡水出來泄憤。
這麼大人了,應該自己對自己負責任的。
通常身材很好的女生,就會比較忽略發育自己的智力,所以她想了一下,說:「是……野生的?」
陽傘下的涼椅上,正襟危坐著一個人,對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幾天以來,用這種表情注我以目的人,可當真不少。
矮子男無限鬱悶地走過來,腳步虛虛的,受驚相當嚴重,經過我身邊時還特意繞了一下,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睜開眼往落地門裡看了看,沙朗正和來賓們言笑正歡,晚宴很快要開始,他談論的話題是最近從法國某個老牌酒庄訂到了一批極品好酒,等下要和貴客們共享珍味,秦禮也站在那一群裏面,臉上九*九*藏*書帶著跟面具一樣死板的笑容,貌似頗為知音,讓我暗自發笑,這小子除了做生意在場面上混混,私底下常年靜修,鍊氣還神,不要說喝酒,連水米都不大進,人家大講特講酒色財氣,對他來說都是烏蠅過耳。
最近叫我神經病的人不多,是因為最近的顧客不多的緣故。
終於停下來:「到處都找不到。到處都找不到。」
他仔細判斷了一下我的表情,還是覺得我調侃他,傷感情了,抖抖簌簌地拍拍屁股站起來,走了。
然後她靠過來,靠在我身上。
我和秦禮一路走進那金碧輝煌的大廳,不時停下,他和各色各樣的人寒暄問候,實在識人不少,我看他社交功夫很普通,只會說說天氣,談談馬球,之所以人家洗耳恭聽,作如雷貫耳狀,看中的可不是他的口才。
乘這兩個人假惺惺的寒暄,我仔細看了看沙朗,高大的白種人,年紀已然不小了,滿頭白髮精心護理過,臉龐寬闊多肉,大口獅鼻,一雙沉重的褐色眼睛,被烏黑髮亮的眉毛壓住,偶爾努開,便神光乍現。
他動都不動,嘴裏喃喃自語:「不曉得我娘舅家開的豆腐店還在不在,我去磨磨豆子的力氣還是有的。」
那麼,她是如何知道沙瑞西草有這個用處的?應該沒有任何一本書會記載這種來自非人界的植物,更不用說詳細說明它的效力了。
一邊走,一邊喊:「晚上來家喝酒啊。帶黃瓜。」
那幾個零我早上數過了。
既然如此,那要找到他,就很容易了。
對阿四的生存勇氣,我是很有信心的,只要給他一點時間想通世上不如意十有八九,飛來一筆巨款絕不能收就行了。
這輛車的價錢,足夠全城人加在一起花一年,天天吃豬頭到年底都要剩大半。
所以我在手上加了一點力,把他的痛感級別很精確地提升了一點。
雖然我的推理能力不算特彆強,但事實如此昭然若揭,甚至不允許我患上突發性智障。
那人安穩地坐著,沒有出聲。
兩樣東西都筆直地對著我。
熟人,熟人,就把這聲音燒成灰我都認得,這倫敦當真是狐狸家族的大本營,游個水上岸能遇到金狐秦禮,追個人居然就撞到銀狐狄南美。
好多年來,我都在大大大大得不得了的城市裡廝混,和我住對門的人,住了一年,不知道我姓甚名誰,我去問他姓甚名誰,所收穫的多半也不過是一個白眼。
我趕緊單刀直入:「你受誰之託派人去中國地區當歸鎮找沙瑞西草?」
我苦笑著拍拍他的肩,真的很苦:「恭喜你啊,這次算對了。」
不,我沒有看到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內幕。
揮手送走他,我仔細看看,兩天不在,店子好像變樣了。
他算命準不準,我不甚瞭然,城裡其他人,似乎也和我一樣不大瞭然,就算偶爾有人上門,無一例外都是手裡捏著五塊錢,一言不發,放下就跑,王大不愧是一個有操守的人,牢記勞動光榮的道理,不肯坐享其成,當是時也,總是拔腿就追,追上以後,不把人家的掌紋翻來覆去看出一朵花,前生後世都研究一個通透,決計不肯善罷甘休。老實說,以他那副營養不良的身板,居然次次能把人追上,本身就是人間奇迹的一種。
如今正是獵人聯盟追擊榜上排名第一的獵物。
然而這一切無論多麼美好,總有更強大的陰影難易抗衡,最後我所能收穫到的,仍然是離別。
但是我馬上想起來——這種被打的反應實在太與眾不同了,很容易引起猜疑的。
從我到這裏住下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很關照我。
他的身體裹在一襲黑得詭異的柔軟長袍裏面,方寸不露,獸類的眼睛里藏著碧綠妖光。
我的夥計躲在櫃檯後面,對我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嘿,神經病,老闆,最近這樣叫你的人不多啊。」
秦禮看得出我臉色不對,拍拍我手臂,車載電話忽然響起來,坐在前座的他的秘書——就是那位銀髮小姐,溫柔地問:「沙朗先生家來電,問您幾點到達。」
順手把門推開,那個人沒注意,被門一頂,一個屁蹲摔在地上。槍也掉了,我注意看了一下,是個小個子的男性白人,矮墩墩的,肌肉很結實,脖子粗的不象話,穿一件圓領上衣,工裝褲,樣子挺利落。
搭涼棚看看,隨著泰山般一聲呼喊,他已經消失在遙遠的天空。
沙朗的住宅位於倫敦著名的肯辛頓花園,一度是皇家禁地風光無限,現在住的人圈起來團團點個數,也就是英國上流社會的半壁江山。
不管是誰,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
他臉色唰就變了,一片慘白,兩隻眼睛無限驚恐地瞪著我。
跑吧跑吧,你就大胆的往前跑吧,別以為我賣葯當舞男,這麼多年沒幹過什麼正事,追人屁股可是我的幼功。
由此得出一個推論,東門算命的王大,最近生意一定也著實不好。
離阿四開店門還有兩小時,我還有時間去拜訪一個人。
我忍不住擊節叫好,答案完全正確啊小妞,假如你是在參加考試,唯一可能讓考官扣你分的原因就是——會不會太簡單了一點?
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我知道大件事發生了。
那聲音很有興趣地問。狼人先生兄看來和尹美麗一直保持著第一手信息的交換,立刻答:「是中國境內一個很偏遠的小鎮子,尹美麗從香港地區開車到大陸,開了差不多三天兩夜才到達。這個鎮上有家藥店,賣沙瑞西草。」
「老王,今天該收檔了吧。」
時間久了,橫財沒有著落,菜還是要種,牛還是要養,他們的生活會恢復正常。
然後我就鬱悶地起身,走出門去,懷著一種幻滅的心情去下一家。
看樣子他其實想伸手來摸摸我的鼻子,看為什麼被打了之後既不流血,又不腫脹,若無其事仍然是一隻普通的鼻子。
看完那個數字我幾乎要對天長嘯:老孫頭,你上當了。
鎮子上每個人家裡我都去坐了一下。
他的聲音像從石頭縫裡奔出來,一個一個字帶著沒磨平的沙粒:「不要衝動。」
如果不是我以保護文物的堂皇借口把她拉住,她還提議把大笨鍾打碎算了。
聽上去不算很厲害。
尹美麗拿猶在生長期的沙瑞西草去用,無論她的目的是什麼,都不會成功的。這個秘密,應該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聽到這裏,我就知道大勢已去,果然狼人先生兄記憶過人,剛把那套衣服的大致樣子一說,狄南美就爆燈了:「你祖宗十八代,獵人聯盟追你我又沒追你,你居然躲去開藥店不告訴我!!!」
對我來說簡直太容易了,我有兩三千種方法讓一個人永遠沒有口。
沙瑞西草,連服四劑,配合合適的咒語。
老子已經要被煩死了。
她的每一分寸容貌,都浸滿我們共同經過的歲月,晶瑩溫暖,如塵世本身一般綿長。
此時他還能保持怒目圓睜的模樣,雄赳赳氣昂昂地和我死扛,我覺得已經算很不錯了。
事實上,剛才那位尹美麗小姐,乃是數日以來,唯一登門的人。
河沿的小徑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延展出大片大片的灌木林和青草坡,我爬到其中一個小山頭上,這裡是我上次採集到沙瑞西草的地方。
但我心裏有隱約的不適,促使我一定要冒身份暴露的危險,去倫敦尹美麗的家裡探一個究竟。我所希望確認的只是,她要四劑沙瑞西草,只不過是一個數字上的巧合。
不是他們那一族的風格,狼人與人類井水不犯河水,向來很謹慎。
第二句是:「昨天那個女人又回來了,問有沒有沙瑞西草。」
心術不正的人,如果掌握了這一個秘訣,會把自己的野心全盤放在下一代身上。
我很警惕:「她不會要賣友求榮吧。」
尹美麗買的葯,是沙瑞西草,在我賣的品種里不算特別,通常是給孕婦用,拿來煲水內服,可以強健母嬰體質,正胎位,強胎心,改善子宮的孕育環境,快臨盆的服用后,無論本身身體狀態如何,基本上可以轉危為安,免除難產之虞。
我據實以告:「我在找沙瑞西草。」
在換第無數次台的時候,我的眼光忽然被一則消息定在熒屏上。
黑色緊身行動衣,感應調溫,具備一定防護能力,隨穿著者體形自動調整。
不需要問得更詳細,對方一口報出是愛馬仕,且精確說明是高級定製,非成衣版,隨後大喜:「你看上哪個女人哪?敢穿這條裙子想必身材不錯,等老娘來和她比上一比。」
他倒也爽快,對我說:「我不夠種,賣了老闆,回去也是一個死字,不如你給我來個痛快的。」
尤其我去的是洛杉磯。
而沙瑞西草,它沒有能力寫皇皇巨著為自己證明,它是世上所有準媽媽最靈驗的福音。
這種葯在現代科學發達的地方,絕對不會有市場,不是人類的身體不需要,而是心靈。完善的醫療機械和形成條文的醫學研究成果,早就形成了保障人類身體安全的盾牌,有時候會失效,不夠強大,或不夠全面,但根基穩固,有脈可循。
我小心地轉頭看看,一條小小的綠蛇盤在我的肩膀上,三角眼很清純,無辜地看著我,自我介紹說:「我叫眼鏡蛇,你呢。」
我回到當歸鎮的時候,阿四在藥店里等著我。王大也在門口等著我。
一邊吸氣一邊口齒清楚地說:「我聽命行事,來找一副草藥,委託人不知是誰,我老闆是京川。」
我說過,沙瑞西草很自由,為所欲為地生,為所欲為地長。
其實,我很喜歡這兒,挺小的鎮子,人口絕不算多,有山有水,空氣一流。
好多人慎重地把這個聯繫方式藏了起來,然後收拾乾糧準備明天進山去找草藥。
他對此居然一無所知。
之前他一直盯著我看,好像我是一個外星人,路過地球沒什麼別的事,跑到他家裡啃掉半隻雞。
媽媽的,不拍馬屁你會死嗎?我耐著性子扭了扭頭,聽他說下去——不但準備毫無保留地回答了我的問題,而且買一送十,連他的生平都一併奉送。
我要從她那裡拿到第一手的信息,就要冒著第一時間對上獵人聯盟的危險。
合作意向達成,前途一片大好,我興高采烈幫王大收了攤攤,揮手惜別,然後又買了兩個蛋餅,邊吃邊溜溜達達地回家去,我住西邊靠山的一個小平房,離哪裡都沒多遠,交通基本靠走,活筋動骨,甚是逍遙。
跳起來要告辭,他卻不放過我:「喂,你是從什麼地方游過來的吧?到布萊頓有事嗎?這邊我很熟。」
老孫頭偏頭想了想,他肯定在考慮要不要對我撒謊,說是他自己要的。
我轉過身去,矮子男正看著他手裡的槍發獃,空氣中充斥著火藥刺鼻的味道,我走上去,他猛退幾步,活象剛才挨槍子的人是他一樣,眼睜睜看著我把槍接過來,順手把槍筒拗成一個圓圈。這支槍的造型現在看起來很有藝術感了。
不是撿的就一點都不好玩,我打個呵欠,門也不關,轉身走回床邊,一頭栽到被子上,就這麼半站半躺的,睡意朦朦朧朧,再度襲來。
我不大相信。因為我也很了解王大。
然後他們就撲過去把門關上,生怕有人偷聽似的,壓低聲音問我:「你,肯定有那草吧。」
好吧,對這家野生草藥鋪來說,這麼漂亮的女客人是很少見的,對我有所要求的就更少,應該努力接待一下。我偏頭想了半天,比我能做到的極限還提前了兩天,說:「兩年三個月十七天後吧。」
尹美麗變成公主款?嫁給王子?中西混血的英國國王?
萬一拍不死?不好意思,這個答案在我的考卷里缺席已經很久了。
因此我稍微補充一下詳細的信息,所謂野生草藥和大棚草藥的區別不在品相,不在質量,甚至不在功效,而是,前者擁有完全的自由和徹底的自我,簡言之,人家想長就長,想怎麼長就怎麼長,以及更徹底的是,願意什麼時候長就什麼時候長,以我對沙瑞西草的了解,剛才所報的數字已經是最樂觀的估計了。
我和阿四憂愁地站在離店門還有一千米左右的地方,不是我們怕死不敢開,是根本擠不進去。
但有錢就不一樣了,秦禮你這隻小王八蛋狐狸,你過的是多麼奢侈的日子啊。你的車子後面有浴缸和吧台,你在沙灘上準備了幾乎一百條上好的乾淨浴巾糟蹋完后還不用自己洗,你打個響指就有人開車一小時去幫你買套乾淨衣服過來。
如果一個人的閱歷太多,好奇心難免就要受一點損害。
我姑且認為,王大罷工多時,良心發現,想多幫我賣點草藥,或者尹美麗想多子多福,買幾服回去囤著以後生二胎。
我用我飛快的爬行動作證明了自己決心的堅定,然後秦禮就在下面運了運氣,忽然打出一個金色祭祀訣,整個房子的外部萬條金色光流攢動,猶如被大規模的閃電同時擊中,無聲無息,輝煌奪目。如果有人躬奉其盛,一定以為自己親見耶穌。
晚上,我出去串門。
九婆沒收入,靠孫子打零工養,但她有好幾隻愛下蛋的老母雞。我眉開眼笑接過去,她看我沒翻臉,明顯鬆了一口氣,張嘴想說什麼,被我揮手阻住了:「夠了夠了,我好久沒吃雞蛋了,謝謝你,趕緊回去給你孫子吃藥吧,早一服,晚一服,煎十分鐘,連水帶渣吃掉就行了。」
她閉上眼睛,月光灑在她臉上。
他真的去想,想了半天沒有結論,結結巴巴地說:「釣,釣魚去,數錢,數錢玩,免費算命!!」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我就想變成神經。
良久,她說:「一點都不好玩。」
尹美麗昨天還缺三劑,今天一早忽然就只缺一劑了,一定是獵人聯盟那邊傳回了好消息,填補了她的缺口。
我串了鎮子裏面所有的門,串到半夜三更read•99csw.com還沒有走完全場。
這輛限量發售的極度豪華車,我剛剛在街上看到過。
阿四悟性真不好,趕著我問:「他精力不濟,還養什麼顏?」
聽到這裏我抬頭看了看天,不是,天花板,看那裡會不會有一道霹靂當頭打下。
逼供完了之後,我嚴肅地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滅口。
我反問他:「那你去幹嘛?」
以上如果,在我的人生里都不成立。你覺得這件事很了不起,在我則有點想哭。
今天的確是老孫頭的生日,我在他家裡吃雞吃得很開心,至少裝得很開心。
秦禮看我的神色好像在看一隻從海里裊裊出水的熊貓:「我今天晚上要到沙朗家裡吃飯。」
以他傷害人的隨便程度和放肆程度,我猜他手上沾了不少鮮血。
我無言以對,又摸摸她的頭。
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是不是一個好美,腿好長的女孩子。」
尹小姐對一個雄性動物對她放射出色迷迷的眼神顯然安之若素,且刻意擺出一個更為S形的姿勢,追問:「什麼時候到貨。」
看到我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你遲到了,扣錢。」
知道后一個名字的人,寥寥幾個,要麼是血親,要不是至友。
王大滿懷期望地看著我,又翻翻自己算命的那一整套工具。
他當然不會真的去問王大,就算問了,最多得到一句天機不可泄露——王大連我用什麼葯都不知道,泄露個鬼。
她的目的,不過要人家生出一個超級無敵霹靂金剛菩薩怕怕級別的大帥哥。
他開出的葯,不但普通人找不到,連名字都叫不周全,常理而言,人們不大會買那些他們十輩子都沒有聽說過的東西,更何況這些東西據說還是拿來治病,但他最後變得街知巷聞,名滿市井,是因為總有人願意死馬當活馬醫,好消息是,那些勇敢的馬,最後都活的不錯。
每年他為狐族賺進來的真金白銀,比一個小國家的國民生產總值都要多。
「沒有你們,一點都不好玩。」
我忙不迭點頭:「有用,有用。」
我愣了半天,走到店子中央的沙發前面,一頭栽了下去。
何況前幾天九婆那憨實的孫子還來店裡,說我去過大地方,能不能告訴他該給姑娘買什麼才合適。我問他買給誰,他扭扭捏捏半天才說是阿香,那女孩子結實紅潤,風風火火的,是個好媳婦的胚子,害得我羡慕了半天。
他敲敲敲敲敲得很起勁,山響,我晨間好夢正銷魂,無端端中道受驚,開門的時候想必臉色不算溫柔。
為什麼獵人聯盟的人,會找上沙瑞西草的麻煩。
我猶豫了整整一個白天,想要不要去獵人聯盟查查看尋找沙瑞西草藥的客人到底什麼來頭。
我大可以就此回到當歸鎮,陪那些財迷心竅的鄉親們鬧一鬧。
好在他不是那種人。
聽到這裏我腦子裡靈光一閃,叫聲苦,那天尹美麗來買完葯,我千里傳音,問過狄南美她穿的裙子是什麼來頭,以她的聰明才智,這點草蛇灰線,怎麼瞞得過她的眼睛。
我抬頭看到一個笑容可掬的年輕姑娘,高挑個子,銀色頭髮,濕漉漉的攏在腦後,深邃的眼睛純凈得像一潭綠蔭下的湖水,穿著雅緻的天藍色連體泳衣和一條白紗裙。我急忙把自己正在往下脫落的褲子拉回正常位置,鬧個大紅臉:「您找我?」
想到這裏,我決心再做一做王大的思想工作:「要不,你把算命和治病碼一塊兒,捆綁銷售?」
這條叫做眼鏡蛇的竹葉青非常高興,把身子團團轉了兩圈,然後又說:「你在幹什麼呢。」
沙瑞西草最近的生長點,離我住的當歸鎮不過兩百公里,不過考慮到該鎮子的位置已經算是山區外沿,再往裡面走兩百公里,于普通人來說,就已經相當冒險了。
金錢可以毀滅很多東西。
如果你認識我足夠久,你會發現我不大老,不大受傷,不大生病,不大有追求,不大驚動,也不大好奇,總之不大對勁。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它尾巴上敲一敲,當做握手,然後很大義凜然地說:「我叫傑夫,我覺得你不是眼鏡蛇哦,你應該是條竹葉青。」
一番相見歡之後,我和我那兩排被酸壞的牙齒,雙雙被請到沙發上坐下,這位日本男人,當然就是京川本人,始終用熾熱的眼光注視著我,令我背上毫毛直豎,對我這樣的人來說,被人無端端的崇拜,和受刑的滋味差不多。
再次慶幸了一下四周無人,我閉上眼,聚精會神,準備收集一下殘存在空間中的鏡象碎片,只要時間不要太久遠,那麼在這裏發生過的所有事都會留下殘像,我所需要做的就好像從燕窩裡把燕子毛挑出來,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就行了。
所以我一邊嘆氣,一邊慢吞吞就地卧倒,唉呀唉呀慘叫著,在地上滾了兩下,又爬起來。
他這次當了好漢,而且速度很快。
「秦先生,謝謝您的光臨。」
「她要沙瑞西草做什麼?」
這種平常而醇厚的溫情,我闊別已久,因此極為珍惜。
這是小鎮子比大城市好的地方,在大城市裡,老王必須要和老李本人眉來眼去,才構成有價值的八卦消息。
尹美麗的惱怒之色形於眉梢眼角:「我不管了,我已經有一劑葯,你說過,只要吃下去,就能懷上沙朗的孩子,這個家遲早是我的。」
不過你放心,我會為你討還公道的。
那邊答應下來,須臾傳來回話:「沙朗先生說歡迎之至。」
「昨天我告訴過她了,沙瑞西草很難長的,起碼還要兩年。」
「不會很久,真的。」
銀髮姑娘搖搖頭:「我老闆找你。」
也不是我的風格。
仔細想想,的確不記得。
「我來晒晒太陽,這裡是布萊頓最美麗的海灘,今天很奇怪,人特別多,往常是很清靜的。」
今天也是如此。
十分鐘后,他放棄了幻想,長嘆一聲,把那張支票丟到地上,然後坐回沙發,繼續扮演他天長地久的冬瓜盅角色。
再說,許多事情,記不記得又有什麼必要。
任何人發現家裡來了個橫衝直撞的不速之客,臉色都不會太好看的,但他的樣子不像是氣憤或恐慌那種常規的反應。
再問下去估計也問不出什麼,尤其是京川很明顯越來越想和我重溫舊夢,大談他在獵人聯盟的崢嶸歲月,說不定還要探討一下我的光輝境界到底是什麼。我想想都怕,問過尹美麗在倫敦的地址之後,當機立斷,起身告辭。
撤身後退,手臂大迴轉,揮,送。
對它來說是件好事,因為福音一旦被大量索取,其本身就會失去自由。
因為並非人人是我。
這個疑團,早上尹美麗來的時候已經有。
但是第一個數字翻了一倍。
「繼續去找沙瑞西草,要四劑。獵人聯盟有消息嗎?」
把黑袍子往地下一丟,抹著眼淚就走了,南美估計平時把人家糟蹋得不善,一看居然有反抗,氣得嗷嗷叫,撲上去揪住小浪人就飽以老拳,小狼人當然打不過她,氣憤地仰天長嘯,狼嚎聲驚心動魄,瞅著一個空子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你欺負我,我不跟你玩了,我告訴白哥哥去,你等著。」性命交關,速度比剛才還快,刷拉就不見了。
班指的表面有點涼。
雞皮剛好吃完。
這個過程中它都不算是藥草,唯獨到生命的盡頭——正常生長期限兩年到三年之後——它的葉子從綠色轉為紅色,上面的銀色印子發出溫柔明亮的光芒,象徵活力已經消失,所余都是記憶,它才正式成為一味葯。
它歪頭想了想:「哦,我知道了,就是以前長在這裏那種歪脖子草,葉子上面有銀色水滴印子對吧。」
她已經拿到一劑,足可發揮效用。其他的,即使是獵人聯盟接手這樁任務,他們也不見得能夠找到另外一劑沙瑞西草。
但狼人先生不像是發現了我,他慢慢跑到窗邊,向外東張西望,呼吸新鮮空氣,還打了個哈欠,那個表情,很百無聊賴。
他戀戀不捨送我到門口,忽然問:「您為什麼不直接去找尹小姐?以您的能力,這一切問題都可以直接得到解答。」
老就王大,小就阿四,個個為生意擔心,好壞又如何,還不是一樣吃蛋餅。
其實不是人,是一樣東西。
好像瞳孔泡了醋的感覺。
我一定要把他們扭出來。
自洛杉磯海濱入水,選擇離近海大概二十公里左右區域開始游,靠著我對方向的敏銳直覺,四個小時后我在英國離倫敦最近的海邊城市布萊頓上岸,一嘴的沙子,耳朵給鹽水泡得發硬。英國天氣也不錯,沙灘上很多人曬太陽,穿比基尼的小妞身材都不錯,但牛高馬大的居多,不是我那杯茶,因此我很有操守地只看了幾眼,就專心對付自己的濕衣服去了:是就地脫下來晒晒干呢,還是就這樣穿著到街上去。
阿四花了大概十分鐘時間觀察我的臉,在此過程中盲目的希望我會突然跳起來,興高采烈地說:「傻仔,我騙你啦,我們有貨!!!」
似乎他所召喚的人,會對我極為不利。
我打蛇隨棍上:「知道,萬一人家賒帳,咱哥倆分成就緩緩再說。」
我聲音不小,幸好周圍住的大伙兒對我有事沒事對空喊話的行為早就習以為常,只有鄰居老猛大爺為表關心,從窗戶里伸出頭來,親切地問我:「小傑,你又練氣功啦?今天喊的啥口訣?」
另一個人?
每當人家覺得我神奇。
我攤攤手:「我也不知道,你去問王大。」
我大喜過望,真是民間多諸葛,舉一反三,好不七竅玲瓏。
把他抓起來走到房子外面,我活動了一下筋骨,對他說:「哎,你穩住啊,不要亂動,要定心凝神,會很快的。」
沒有警衛,周圍非常安靜,我慢慢走進去,走到大門,門上有兩個黑色的蛇頭狀門環,我剛剛舉起手想扣,那門就一下子打開了。
家境比較好的就給我一杯茶,家境不大好的就給我一杯水。
我滿懷疑惑地跟著她走,穿過無數條鋪在地上的大浴巾,和浴巾上正由白轉棕的人體,我們來到海灘另一邊的一把超級無敵大陽傘下面,銀髮姑娘在陽傘外止步,對我指一指裏面,自己轉身跑出沙灘,一躍入海,姿態矯捷,可見水性了得。
包好后交給九婆,九婆捧在手心裏,寶貝似的,問了我兩句:「有用吧?」
王大一百萬,阿四兩百萬,人家居然只給你五十萬。
大約二十分鐘后,他會以音速到達某個地方的上空,然後呈拋物線下降,如果他運氣好的話,我用的力剛夠他著地,最多骨頭斷掉一兩根,完全可以一瘸一拐爬起來走掉,如果運氣差一點,落下去的地方可能是陷阱,快車幹道,鯊魚聚集區,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就管不著了。
他問我:「九婆孫子什麼毛病。」
狼人先生陰沉地看著她,慢慢說:「我能夠給你改換形貌,讓你嫁入豪門,就能夠幫你永遠享受這裏的榮華富貴,只要你乖乖聽話。」
開車的是個金髮女子,身段苗條,穿條低胸的大紅裙子,容貌秀美,她應該是停下來打電話的,被我的出現嚇了一大跳,轉過頭來驚恐地望著我。
尹美麗早上買走的,是最後一劑沙瑞西草,也許是她懷了孕,也許是其他人懷了孕,聽到一個偏遠地方的神醫有保胎的偏方,過來試試運氣。
但我還沒有愚蠢到可以忽略邁巴赫和愛馬仕高級定製,這兩樣東西代表的,是金錢。
天色漸漸明亮。
不擇手段追尋四劑沙瑞西草,絕不是因為巧合。
我喉頭一甜,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第一個反應是:「你撿到的?」
但如果你能夠沿著那條不是路的路一直走進去,就會看到比任何地方都更豐富的植被——我藥店里出售的草藥,大半來自這裏,更瑰麗的風景——太陽升起或降落時那一輪火光如此莊嚴寂靜,如同遠古神祇的冠冕在燃耗。
對狼人先生點了點頭,慌不擇路的,抓起晚裝手袋就走了出去。
正好相反,我啥都沒有看到。
「尹美麗?哦,我知道,她上個月約我到倫敦的家中見面,請我找尋沙瑞西草,你知道,我從獵人聯盟退役之後,就成立了一個代客尋物的小公司,當然,很多時候也不僅僅是尋物,托獵人聯盟的福,我在這一行的普通人里實在是佼佼者。」
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叫我繼續爬,放心爬,他施施然一閃身就不見,猜他這意思,這不是為了我好,多半今天晚上他有正事要談,等一下發生公開鬥毆破壞氣氛就不好了。
搖下車窗玻璃,說:「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我這走得什麼背字啊。
我蹲下去仔細搜尋,以我的眼力,不要說一根草,就是草上一根鬚鬚,都無處藏身。
無論是人類的世界還是非人類的世界,金錢的力量足可摧枯拉朽,使鬼推磨,以及,找到四劑沙瑞西草。
奇怪,仍然是植物茂密的所在,但是以前大片的沙瑞西草,忽然之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好像丟鉛球一樣。
你換地頭了?要給保護費的。
這個解釋很合情合理,唯一的弱點是。
那多半是有什麼。
知道前一個名字的人很多,滿坑滿谷,他的一舉一動影響全球的房地產價格走向,尤其在商業用地和地產租售方面,秦禮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號交椅大老闆。
我慎重考慮起來:要不要現在跳進去,一掌拍死他呢?
空間跡象洗清劑。就是蛇先生說的那種黃色,臭哄哄的噴霧,獵人聯盟的工作人員執行任務的範圍極廣,行蹤也不算光明磊落,因此絕不希望被其他人一看就知,最有效的方法除了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以外,就是一了百了,把記錄了行動痕迹的空間鏡象消除,所謂春夢了無痕,我揮一揮雲綵帶走了所有衣袖。
陽光暖,風色輕。
他很倔強,不肯說。
雖然沒指名道姓,我九-九-藏-書還是耳朵上一陣發熱,靠,老子浪跡天涯一下,為了糊口做什麼都是勞動光榮,要不要把我家十八代都問了啊。
被他老闆教導:「你知道這是誰嗎?聯盟當年最強的五星獵人,縱橫天下,神鬼皆懼,一生經歷,精彩之極,超乎凡人想像,你居然敢對他開槍!!!」
我叫他看剛才抓的兩種葯,一是夏枯草,一是狐魅花干。夏枯草清火解毒,狐魅花干益氣養顏。
沒錯沒錯,你見過它們嗎,怎麼都不見了。
我這邊想來想去,那邊窗子里的怪物朋友好像實在覺得無聊,伸了個大懶腰之後,一彈一跳,向房間里的壁爐撲過去,霎那化為一道褐色煙霧,鑽入煙囪,biu的一聲就衝出去了。我慌了神,忙竄到屋頂,剛好逮著他打煙囪那兒出來,往東北角上衝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飛行法術沒過關,一兩千米之後就下了地,在大街小巷之中撒開腿狂奔,手舞足蹈的,還奔得挺樂。
我的名字叫傑夫,我的專業是在全世界各地走來走去,副業則多種多樣,落腳在當歸鎮后,開藥店就是我安身立命所在。
在和尹美麗一樣反覆糾纏過我什麼時候去進貨那個問題之後,王大悻悻然離去,他不是美女,所以連兩年之後那個答案都沒有得到。以他離去背影為背景,那張孤獨的支票在風中裊裊飄零,最後落在我的門檻上——老實說王大真是條漢子,覺得有就夠膽收錢,發現沒有就掉頭跑路,有遺憾沒後悔,想都不想乾脆假造一根草藥出來。
我的生活,也會恢復正常。
為了表示我們決心的強烈,我們還祈禱過乾脆自己出車禍,但是好幾次被拖拉機和自行車擦掛褲子,導致要光著一條腿甚至半個屁股上班之後,我們終於意識到老天爺是明察秋毫,品德端方的,對我們此類爛人的心愿是一律不予理會的,因而本店仍然是要十點準時開始營業的。
他一擺頭:「全部被鎮子上的人搶走了。」
卷閘門拉起,沙發上的塵土拍拍乾淨,把有限的貨物隨心所欲重新擺放一通,這是阿四一天中的首要工作,很多時候,也就是全部需要完成的工作,而我的呢,就是等待他把塵土拍乾淨,然後躺上去,在這裏繼續我和周公不死不休的長久纏綿。
補充一句:「算了好久,都忘了怎麼算出來的,總之,這八個字就是你的寫照。」
尹美麗。
我很誠實,所以說話時眼睛絕不會顫動,問題是就算你拿把刀直接抵到我眼珠子表面,我想不顫動也能不顫動:「真的。」
想想,又說:「對了,他在這裏晃了一圈,拔了兩根草走了,然後噴了一圈黃色的霧,臭死了,我給熏得兩天沒來。」
和水一樣多的,還有各色具備當地特色的八卦。老王和老李他媳婦眉來眼去之類的。
他板著臉瞪著我,很納悶的:「你和南美還真是一路,只要一個不小心,你們兩個就會跑去爬人家牆。」
把他丟出去很久之後,我才稍微反應過來,其實他報出這個名字的目的並不是賣主求生,而是意存威懾。想必京川這個名字,在某個領域里如日中天,像剛燒出爐的紅薯那麼燙手。
如果我的生活存在正常這一狀態的話。
秦禮只記得我以前的名字,現在能不用就最好不用吧,乘他頓一下的功夫,我伸出手:「我叫傑夫,幸會。」
如果老天賜予我生老病死的權利,我絕對是世界上第一個聽到自己得了癌症之後高呼烏拉,裸奔環城三周以示慶祝的人。
不過王大耿耿於懷他的專業優先權:「我情願先算算他要怎麼生病,再找你買葯化解,不然太沒有面子了,買一送一嗎。」
這個,是熟人。
我更低地伏下身,盡量隱藏起自己的氣息和能量,與此同時背脊輕輕一緊,身體在大腦反應之前,就做好了迎接敵對情勢的準備。
我下車的地方,走十分鐘就來到一個海邊的小山坡,順坡而上一些乾乾淨淨的小房子豎立著。買的人花了大價錢,家家戶戶的草地都像天鵝絨一樣美。
這時有個細微但清脆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哎,你在這裏做什麼啊。」
黃色的霧。
但就在他停下念咒的瞬間,頭頂的那一片天,像被人拂去水汽的鏡面,明亮晶瑩,點綴著璀璨絕倫的星斗。
我正想吃一驚,又從他的語氣和表情里,預料到還有更具戲劇效果的下文還沒有出場,於是沉住氣,果然他以慢動作,演示了一個小店員所能達到的極至表揚水準。
他絕不會連開四劑沙瑞西草。
我出門去看了看店鋪外擺的牌子。
大家奉客都很周到,所以我從最後一個人家裡走出來,肚子里裝的液體絕對足夠養一打以上的草魚。
但是我沒有理會。
從機場坐計程車到日落大道(向雷蒙錢德勒致敬),花完了我身上所有的錢,司機是個黑人,看我一五一十數著口袋裡的硬幣,在坐霸王車的邊緣遊走了數分鐘之久,眼冒寒光,卻默不作聲。
他相當氣憤:「屁,治病生意好得很,算命的一個都沒有。」
他一把拉住我:「嘿,你上哪去了,我幫你測字算了一個命,要不要知道結果。」
這種對白,真和她美麗的容貌不符,暴殄天物,我忍不住在心裏嘆口氣。
是狼人。已經通靈到可以在人間自由活動,卻不隱蔽外形,以本相示人。
蹲在她的身邊。
「喂,尹美麗找到沙瑞西草了,不過只有一劑,獵人聯盟找到了另外兩劑,但第四劑無論如何找不到啦,從前這種葯出產的地方,現在寸草不生。」
它點點頭,有點沮喪:「我知道,不過我覺得竹葉青這個名字太娘娘腔了,我覺得眼鏡蛇又斯文又強壯,很適合我。」
他對當歸鎮沒什麼印象,沙瑞西草卻可以立刻喚起他的記憶:「您怎麼知道這回事,哦,當然,你想知道什麼事都不會有問題的。」
無論家裡弄什麼好吃的,都叫孫老太給我留一碗,他們老兩口有兩個女兒,都嫁出去了,平常也很冷清。
我在這個鎮子上開了一年的藥店,從來沒有人來買沙瑞西草——有人用過,是我直接開給他們的,沒有人能夠說出這種草藥的名字。
我悄悄走出去。
我調侃他的專業,王大很不滿意,白我一眼,肅容說:「聽著,八個字,天涯浪跡,日月同輝。」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手指,塞住槍筒,對方嚇了一跳,往後一退,大叫起來:「幹什麼。」
阿四的胖臉嗔怪地對著我,天真無邪:「我為什麼要誣賴你。」
被下屬罵沒出息,于自尊乃相當大的打擊,即使我的自尊心已經薄弱到如今這個田地都難以倖免,如此,我決定雄起一下,去東門和王大談談生意。
從這個角度看,京川雖然在人間私家偵探界可以呼風喚雨,卻遠不夠獵人聯盟將之引為競爭對手。
我煩惱得整個頭都變成茄子的顏色,把他牢牢抓在手裡:「你趕緊回家躲起來,那些人一會兒就會到我們兩個人的家裡去找我們,你記得跟他們說,我昨天已經把你炒掉了,一定是因為我想獨吞沙瑞西草。」
有人出重金,讓他向我要一劑沙瑞西藥。
我很熟。
我對天長嘯:「你如果不誣賴我,人家就要誣賴你了老兄。」
我露出自己招牌式的苦笑:「你真的沒有認錯人?」
一筆一劃。
他是狐族在人間勢力擴張的首要代表,管理其日益龐大的財產王國,隨著他與人類打交道經驗的增長,一步步體現出他在商業領域的卓絕才能,幾乎沒有人可以望其項背。
這八個字傳入我耳朵,嚇得我幾乎當場一個屁蹲摔下去,三魂七魄,走了一半。
我摸摸她的頭。
「好吧,你說真的就真的。」
可是當南美和我拉鉤,說我可以回去賣草藥,她保證忍住不來找我,不連累我的時候。
看太陽上了高天,估計阿四已經奔赴在開店的金光大道上了,我和蛇先生握握尾巴,祝它健康長壽,福如東海,隨即轉身離開。
我們在倫敦漫步一整晚,打破了所有我們找得到的路燈。
我並不喜歡以暴易暴,但有時候別無選擇。
這種生活,如果能夠賺到足夠的錢維持下去的話,老實說也沒有什麼不好。
指指其他東西:「拿這些來換的。」
我用了他的浴缸洗澡,拿了他的浴巾擦身,順便穿上了從內褲到領結全套供應的PRADA新衣服,對待朋友的服務,秦禮非常周到,甚至還許諾絕不對狄南美泄露我的行蹤,估計要找到南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如此,我還是忍不住自己仇富的衝動,嘴裏嘟嘟囔囔了好大一會兒。
空間乾淨得像我剛剛洗過的手指頭,就算戳到眼睛里也不會引起角膜發炎。
黑色的緊身行動裝,屁股後面有個袋子。
握手畢,他繼續在門口迎接其他客人,聽到有人問:「您太太呢。」
從鐵花的大門到房子有兩條道,一條通往正門,一條通往車庫,草地修剪很乾凈,沒什麼花樣,雖然主人是日本的,家居風格卻相當美國化。
我問他們知道什麼是沙瑞西草不,大家都很誠實地搖頭。
從三歲起就被她非禮及調|教。
尹美麗用不可思議的眼神仔細看了我大概兩分鐘,然後準確地叫出了我的外號,揚長而去。
這句話觸動心事,幾乎叫我悲從中來,他埋頭做生意,半點也不知道其他動向,兀自還在敘舊:「我記得你以前老和一隻輩分很高的半犀混在一起,他呢。」
跟著他在空氣中留下的蛛絲馬跡,我窮追不捨,轉眼圍著泰晤士河打了一個大圈,上了牛津街,直進海德公園,到阿爾伯特王子紀念碑下兜了一圈,停下來,四處望了望。
尹美麗不大喜歡這個答案,但她有求於人,絕不敢形於色,神情變幻不定,好在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冥想,對方顯然是沙朗:「甜心,我在樓上,頭痛好點了,好的,我馬上下來。」
幸好現在沒有四劑草藥,否則我還真為那位還沒有來到人世的小朋友擔心。
我離他不過一米左右,清楚地看得到他的瞳孔。
其實九婆的孫子得的不是懶病,懶病才沒得醫呢,他得的是相思病,病根是他們家隔壁八姑姑家的小閨女阿香,夏枯草給他順氣,理清楚腦子,狐魅花干增長魅力,強健體格,保證喝完一站起來,精光四射的好兒郎,阿香又不是瞎子,好事指日可待。
咿,你怎麼知道自己現在的感覺恰似臨盆的准媽媽?連呼吸耐痛法你都學會了。
「等暗黑三界統一,向獵人聯盟和異靈川再度開放,等我不再是唯一可以進入暗黑三界的人類。」
唯一沒有的東西,就是葯,任何葯。
在市井間混跡久了,每天為了一兩毛錢和人糾纏不休之後,這個毛病好像越來越明顯了。
我忍不住叫起來:「以前那些葯呢?」
阿四自告奮勇,要去告訴大家我們的最後一劑沙瑞西草已經賣掉了。
便能夠召喚非人界的精靈投胎。
揀起那張支票,我看都沒看一眼,把它丟到屋裡的垃圾桶,出門。
反正我也沒有那麼多賣給她。
以後跟人說話,尤其是他老闆,態度必須恭敬的時候,他的身體不用彎著了。
說到管閑事,我如果認了世上第二,只有一個人敢認第一。
我把他丟了出去。
我很了解。
就是尹美麗坐的那一輛。
被我一問,打了個寒顫,偏過臉去,喃喃地說:「沒事,沒事,沒什麼。」
秦禮扶一扶我的肩膀,很親熱:「我兄弟,剛從亞洲過來。」
自從我開了這家藥店之後,每天我們——我,以及阿四——的生活是這樣的,早上起床,草草洗漱,從各自從住的地方出門,一路虔誠祈禱天上下狗屎,下玻璃渣,局部下刀子,或任何其他一切能夠阻止我們開張的東西,如此我們就有充分正確的理由,打道回府,睡個回籠小覺,不羡鴛鴦,只羡彭祖。
另外一人坐在壁爐前的軟椅中,背對我,有一種相當不祥的陰影微微籠罩他,很安靜,那安靜中帶一種青澀的狂野況味。絕不屬於人類。
這是對你多大的不尊重啊。
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
我靜下來沒衝出去,等著看他的保護神是誰。
這次我懶得挨打,頭一晃,避過去,也不理他,大模大樣就闖了進去,門后是一個很大的起居室,寬寬的,地上鋪著白色地毯,清潔起來不知道有多麻煩,日式的沙發和茶几,簡單地擺在房子中間,左邊牆角擺一個很大的白色花瓶,插著細長碧綠的竹子。有一扇門開在花瓶旁邊的牆正中,聽到響動,此時門半開,有一個穿白色家居服,清瘦挺拔的日本男人正走出來,他眉頭微皺,隱有怒氣,和我一打照面之下,突然臉色大變。
他抬起頭來,神情中充滿無限的崇敬嚮往之意,畢恭畢敬地說:「三生有幸,真是三生有幸。」
這樣的人生,為我長久所羡慕,有時我假裝自己混跡塵世,與任何人都無不同,唯獨心靈深處滋生倦怠,隨歲月流逝,漸漸參天。
螻蟻尚且惜命,你也不過常人。
我聳聳肩,重新把自己放平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南風正好,初夏的陽光帶香,就算是一個神經病,也該有躺在沙發上好好享受一下夕陽的權利。
這一絲僥倖支撐我發了大半天呆,今天王大好像停止罷工了,終於有人上門買葯,住西門大院里的九婆,說她孫子突然犯懶病,以前精幹活潑的小夥子,兩天了都沒起床,飯也不吃,話也不說,躺在床上有出氣沒進氣,眼睛望天,長吁短嘆,把九婆擔心得要死,請了好幾個醫生去看,都束手無策,不得已找到王大,拿了張處方就上這兒來了。
我真納悶啊,狼人家族什麼時候出這麼一個種,有事沒事出來跑馬拉松,你要減肥還是去奧運會啊。
「她在哪裡找到的?這九*九*藏*書玩意可不好找,連非人界都好多年沒見到了。」
我逗留在獵人聯盟勢力範圍之內的時間已經太長。
比如這個小鎮上這些向來純樸的人。
狼人猛然間發出瘋狂嘶啞的笑聲,將周圍氣氛渲染得分外詭異,做反派做得一點都不含蓄,我很鄙視,良久才停下,冷冷地說:「現在不要問,對你自然有好處。」
太乾淨了,連鳥都沒有飛過來一隻。
狄南美熟悉的氣味在我手心裏,在我頭髮里,在我肩膀上。
這個名字我沒有聽過。
有些糊塗人撒起謊來,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要是我願意的話,他的嘴可以用最自然的方式移植到屁股上。
該來的,都會來。
到家,和在門口吃完飯納涼的鄰居們團團問了一個好,互相交換了一下彼此對天氣和物價的看法,我推開從來不鎖的門,就近打開電視,開始做我的沙發土豆。
首先我看到一雙亮晶晶的黑眼睛,然後我看到一把亮晶晶的小手槍。持槍人卻整個隱在門后。
我不會讓任何力量,破壞那承托無數人平凡幸福的舞台。
對一個生意人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司空見慣的問題,貨如輪轉,相當值得高興,問題在於,我實在不算一個很合格的生意人。
然後于所有相關人等,沙瑞西草帶來的麻煩就可以都一了百了。
問題就是,連沙瑞西草上的細胞都見不到。
櫃檯裡外挺滿當,擺著雞蛋,玉米餅,手編的草帽,小鵝卵石項鏈和彈弓。
但是,「重金啊!!那得是多少錢!!」
如果那填缺的,就是獵人聯盟從當歸鎮以北,我今早去過那個地方找到的沙瑞西草,那我足可放心,不用追究——經我上次採摘之後,短短四個月內,絕不可能出現合用的根株。
行為比言語更有效。他一定可以隨後就體會到這一點。
離開京川的家,我獨自在日落大道上漫步。身邊不斷有車開過,車中人往往對我投來奇怪的一瞥。
我四肢都已經繞住了那棵樹,被人喝破行藏,實在相當之狼狽,不過我也不著急下來,只是轉頭看看,說:「抱樹。」
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非常不祥,非常讓我不安。
這一次我瞄得很准,尹美麗婀娜的身影重磅砸到我的神經迴路上,透過牆壁,透過昏暗的卧室光線,她正與另一個人兩兩相對,低聲輕語。
天殺的王大,毫不尊重我的正常作息,急急忙忙走到我身後,抓住我一陣亂搖:「傑夫,傑夫,一百萬哎,要我找沙瑞西草藥。你有沒有,有的話趕緊拿出來。」
日本男人毫不猶疑地抬頭,哇,表情中擁有多麼堅強的自信,我膽戰心驚悄悄退了幾步,生怕他一個魚躍,衝上來抱我的大腿。
只見他盤腿坐下,喉嚨中發出一串奇怪的聲音,嘀嘀咕咕,忽高忽低,語調頗虔誠,態度亦相當莊嚴,像是在念誦某種咒語,我使勁分辨,大致感覺他是在求見某一位強大的庇護神。
我摸摸鼻子,發了一下愣。
京川。
她得了保證,抓得更緊,向我們兩個練練頷首致謝,忽然想起什麼,從胸前的布兜兜里一陣摸索,掏出一窩好漂亮的雞蛋,窩是草編的,蛋是新鮮的,個個小巧玲瓏團在一起,不知多可愛。
而且還有得很厲害。
不過輕易寬恕和放縱一個隨隨便便就以重度傷人為行動目的的人。
河水其實很臟,而且沿岸一路都找不到垃圾桶。
問那個人:「你找我有事?」
一張支票。
最頂尖的獵人,都在尋找我。
女孩仔細看了我一下,點點頭:「很好啊,老實說,真的是大帥哥,這裡是洛杉磯,沒有人找你去好萊塢試鏡嗎。」
看著她寫完最後一筆。
只要有個名字就行了。
我長期混跡於市井,草根是貼在我額頭上的標誌,就算穿上最華麗的晚禮服也挽救不了這個事實,好在無論是我和秦禮,對此都不大在乎。
我實在不忍心再逗他玩,只好說實話:「別想了,葯沒了,最後的存貨,昨天已經被人買走了。」
說來也巧,就這麼隨便晃蕩,我還遇到了今天來店裡買草藥的尹美麗小姐,驚鴻一瞥,沒來得及上前致以殷勤,因為她坐在一輛挺漂亮的車裡,神色淡漠,若有所思,就那麼矯若驚龍般和我擦身而過,真是令人遺憾之極。
這位叫京川的朋友,許多年前參加獵人聯盟在東京地區的選拔考試,正好我處於停職期,閑來無事,被負責選拔的舊同事拖去當評判。當時我到底在這一工作崗位上發揮了多大作用,我早就忘得清潔溜溜了,不知道為什麼卻給京川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照他說的,甚至暗中將我作為人生的榜樣,立志要達到我的光輝境界。
邁巴赫,加上那條裙子,足以證明尹美麗小姐來頭不小,一個來頭不小的人,來到一個丁點兒大的小城市,親自去買一種其他地方根本買不到的草藥,背後一定有原因。
看樣子是專業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對我控訴:「自從三年前治好張家那個死鬼老頭,人人都來要求醫問葯,要是真是我治的,還值得高興下,明明全是你的草藥的功勞,現在好了,人家都不記得我本業是算命的了。」
但是孕婦在無麻醉狀態下自然生產的痛苦感,也就是六級。
穿綠色長裙,佩帶著華貴的珍珠首飾,頭髮盤起,已經精心地化好妝了,眉目如畫,簡直令人不能逼視,比我在當歸鎮上見到的樣子更具魅力,難怪連沙朗這種老江湖都要栽倒在她石榴裙下。
「哇,好不習慣這種被信任的感覺。」
「她身體不太舒服,等一會才會下來。」
就跟顧惜你自己一樣。
「誰問你要的。」
我晃晃腦袋:「有問題嗎。」
我但願彼此的關係深長久遠,縱然斧鉞,也斬之不開,縱然十二級颶風,也卷之不走。
然而它謝絕我的參与,將我的戲份逐一剔除,我是永恆駐守台下的觀眾,看紛紛擾擾的悲歡,都與我恍如隔世。
尹美麗搖搖頭,臉上流露出焦躁的神情,忍不住問:「為什麼一定要四劑。」
秦禮想了想:「賣友求榮,不會,榮譽於她猶如天上的浮雲,但是會不會賣友求財,就看那個價錢到底怎麼樣。」
遠遠和坐在東門橋頭的王大打招呼,順便停下來,在街頭小販那裡買了兩個蛋餅,嫩生生的煎蛋裹在麵餅里,塗了辣醬和豆瓣,撒一圈新鮮蔥花上去,又熱又香。我走到王大身邊蹲下來,遞給他一個餅:「趁熱。」
倒象是,他認出我是誰似的。
尹美麗身子一抖,低沉地應:「是。」
最後四個字說得意氣風發,看樣子是跟算命扛上了,總要算準一次才收手。
我停下來,張嘴正要說話,忽然背後有三個點傳來熱熱的感覺,看來那位矮兄覺得自己的存在被蔑視,因此憤而射擊了。
小廟來了大菩薩,菩薩來幹嘛?
我眼睛里有點怪怪的。
他一點不客氣,拿過來大嚼,吃得很過癮,吃完一抹嘴:「這幾天生意太差了。」
好像從律師的眼睛里尋找正義,難是難,人們前仆後繼,絕不放棄。
他動作很快,一摔之後,彈身立刻起來,再沒有和我客氣,一拳就打了過來,動作似曾相識,看來京川對手下人是嚴格按照模式來訓練的。
尹美麗背後的人。
「什麼時候,獵人聯盟會不再追捕你,什麼時候,你可以回來和我玩。」
千里迢迢從洛杉磯游到布萊頓,也沒有通知美聯社,也沒有通知路透社,你不要告訴我這塊兒居然有熟人等著。
九婆千恩萬謝地走了,我把雞蛋放到一邊,阿四對著那窩蛋嘆口氣,放到旁邊的一個筐里,那裡頭很多土特產,有番薯有蘿蔔,雞蛋也不少,都是我們拿藥物物交易來的——有錢人找我們的不多。
他再度搖頭:「男的。」
人們互相之間都很熟悉,家長里短,不用多久就街知巷聞。紅白喜事經常傾城而動不說,水波街的阿香嫂擅長燒豬頭,每次一動爐子,香氣傳遍四鄰,沒等菜起鍋,門口就有群眾排隊,要求共享酒肉,也不白吃,這個拎一條新鮮草魚來,另一個就帶兩隻蘋果,就在道上開流水席,物物相易,皆大歡喜。我剛來這兒就躬逢其盛,吃得滿嘴流油,八輩子不認識的人還熱情招呼我喝口米酒壓壓食。
作為老闆,如此胸懷不可謂不寬廣,可惜世上人眾,知音獨少,不信的,且聽阿四轉頭對我發出咆哮:「你個沒出息的。」
也有人來找它們?
蛇先生很樂意解答我的困惑,顯然它的話也很多——在深山荒野里找一個願意和蛇聊天而不大驚小怪的人,機會應該是不算多的。它說:「男的,個子比你還大,穿黑衣服,比我還黑,比我的皮裹得還緊,屁股後面裝個袋子。」
我蹲下去,觀察了他一下,戳戳他的肩膀:「老兄,你幹嘛。」
「找誰?」
包括無痕縫合,暴力定點消滅,口鼻功能合一,甚至器官轉移。
我從前用的,很久不願意再聽到,再看到,再想到的那個名字。
說:「我知道。」
他擺擺手,表示不和我談仕途經濟:「你,全世界都在找你,這幾年你跑哪裡去了。」
我提醒他身為一個養家糊口的人類,還有很多比坐在我這個狗窩裡發獃更有意義的事情可做,結果王大立刻就激動起來:「只要你把沙瑞西草給我,我就不用天天去蹲東門了。」
拉下狄南美一個人,孤零零在草地上,愣了一會兒,很勉強地自言自語一句:「怕你啊。」乾脆就地坐下,抱著膝蓋,手指在地下划拉著什麼。
最近肯定流行健康小麥色,然後她就把自己曬過頭了,這個傢伙,幾千幾萬年她都不改死性,做事永遠走極端。
我如舊跑到沙發邊,今天稍微有點精神,沒有躺下去。
他盯著我的眼睛,不許我眨:「真的?」
我隱藏在後,掠上高高的樹蔭下望,收斂心神,看他動作。
剛才那種妖里妖氣的光不見了,這位狼人朋友現在的眼神,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天真無邪。
那個女人走進藥店,要求買一劑沙瑞西草藥的時候,夕陽正好,我躺在店面正中間的客人休息沙發上,神遊太虛,四仰八叉,渾無形象可言。
真讓我不習慣。
想一想,現在連兩年都保證不了,人家都全體跑路了,誰知道跑去哪裡。
埋伏在當歸鎮我的狗窩裡,不分青紅皂白襲擊我的那位仁兄,說他的老闆是京川。
以後對其他人的生死,拜託多一點顧惜。
發芽,生根,開花,結果。
好吧,我對餐具不感興趣,換個地方看看如何。
我閉上眼,穿透黑暗與嘈雜形成的屏障,感受那燈光所傳遞給我的氣息,每一個氣味和感覺的分子,都自動來到我大腦屏幕上跳舞,還原成那燈光下活生生正在發生的一幕,雖然長期解決不了顏色和細節顯示的問題,但黑白剪影的圖像也頗具懷舊感。
但是萬一拍錯了呢?
鑼鼓喧天滿世界吵鬧,搞半天你圖的就是這個???
他聳聳肩,表情很迷惑:「我也不知道,南美說你現在是獵人聯盟獵物追捕榜上第一位,開出來的賞金是天價。」
是世上唯一一樣東西,超過我能負荷的極限。
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從我藏身的地方,勉強可以看到她身前的地面,我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的手指。
她的爆發終於有了回應,壁爐前的椅子慢慢轉過來。
這些話我沒有說出來,因為我怕自己嘴臉太隨便,說出來效果不夠嚴肅。
下一站,倫敦。
尹美麗很怕他,身子立刻定在一處,看都不敢看他極猙獰的形貌,不自覺地瑟縮著,很快臉上浮出一絲順從的媚笑,低聲說:「是。」
有輛車在我前邊不遠處靠邊,卻沒有人下車,我走過去,伏下身,對著車窗照了照自己。
京川很認真地搖頭,一直在我對面保持他跪坐的姿勢:「絕對不會的。當年我才十七歲,隨其他參選者前往亞馬孫流域做考核前集訓,就是您親自帶隊,一路上遇神殺神,遇鬼殺鬼,不管多麼艱難險阻的所在,你都所向披靡,其神勇身姿,深深刻在我腦海里……」
我去過很多次倫敦,在泰晤士河旁行走,太陽正好的時候,整個城市上空顯得氣象開闊,日不落帝國餘威的風味,盡數落在歷史淘瀝后留下的重重建築中,但僅此而已。
金色祭祀訣是點對點的高能量破壞武器,他來這麼一手,意思是那上面的保安系統已經廢了。
王大,半拉老頭,其形如猴,其貌如鼠,在本城盤踞多年,地盤在東門,特長是算命。
那裡面坐了一個怪物。
還真是典型的狄南美啊。
合情合理合法。
我找到他的時候,夕陽終於沉落在山的另一邊,暮色四合,每天的這個時候,我的心情都有點奇特的難過,追根究底,大概是沒有地方去吃飯的緣故。
我想像他的嘴在屁股上一張一合,吃飯說話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啊,我的品味真是萬惡,如果給某些人知道,會當場撲過來生吃了我的。
我接收人生賜予我的一切,無論是歡喜抑或折磨,細微,真實,滲入血肉與年齡。
屋裡信號不大好,我跑到外面空地上,納涼的人都進屋了,月亮不錯,蚊子好多,嗡嗡嗡見到我就以集團軍的規模撲上來咬,可惜我雖有心效仿阿育王捨身伺虎,一層老皮卻實在太厚,蚊子兄弟們咬了半天徒勞無功,悻悻然散去。
我堅決地把話題拉回沙瑞西草這回事上,京川才依依不捨地停止了他對往事如煙的緬懷。
聽到這三個字我就跳起來了。
我低頭看著他,問:「誰讓你來的。」
這麼嚴肅的對話真狗屁。
秦禮嘆口氣:「你一定要上去?」
我相信京川的說法,尹美麗嫁入豪門,希望以生兒育女鞏固自己的地位。
所以他很快向我出示了一樣我很熟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