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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

旅行者

作者:阿缺
當然是把行星的坐標傳回地球,讓歐盟和亞盟知道,派人來運輸。我們是科考艦,只能把樣品帶回去。
是外——他停下了,猶豫一下后才繼續開口,不,宇宙浩渺,任何可能都會發生。但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答案了,所有人都要死了。
地球被人類瓜分,宇宙卻不曾。所以,這一年的國際天文會議還是克服了層層阻力,在法國舉行。
你什麼時候去參加的面試?父親的身影被全息電話投射出來,不知是鏡頭故障,還是因為憤怒,父親的臉看上去十分扭曲。你為什麼要去航空部工作!你明明是學海事的,應該入伍,加入海軍!父親咆哮著質問,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所有人都去為亞盟效力,你卻一個人當懦夫!

5

我們真的要回去嗎,那顆被戰火焚燒的星球?
你是說,旅行者一號在太空中受到過損傷,但後來被修好了,而且功能超過了1977年的設計?

4

他趴在地上,看著這場變故。他的心臟被重力拉扯,卻不覺得疼,只是冷。
但下一個電話,他就猶豫了。他的手指停在按鈕前,久久不能落下——跟父親都好說,被罵一罵也就過去了,但,怎麼向安琪開這個口呢?
看到沒有,巴西勒一臉慘笑地看著他說,人都是這個樣子的。說完巴西勒轉身爬向操作台,要用最後的力氣把坐標傳回去。
是嗎?巴西勒低下頭,悶悶地說了一句。
你!父親一巴掌扇過來,由光線構成的手掌穿過他的臉,落到另一邊。
巴西勒說,對不起,我的兄弟。來之前,我的國家給予了我這個任務,我沒有辦法拒絕。而且,我相信如果再遲幾分鐘,先動手的就會是你們亞盟的人了。兩個聯盟都不會跟對方分享這麼龐大的資源。
船長顯示屏上,傳來了探測器的結果。船長猛地一拍操控台,說,氦-3!這顆行星上布滿了蘊含氦-3元素的礦石!
他被指派前往,穿過危險的戰區,來到了法國。他在路上顛簸,昏昏欲睡,卻總是被炮聲震醒。透過車窗,四處冒煙的土地在他視野里展開,焦黑,灰白,血紅,各種顏色混雜著,讓這個世界顯得陌生而瘋read•99csw•com狂。
你說,這次我們能撞好運嗎?巴西勒扶著欄杆,問。
船長剛要點頭,腦袋突然爆出了一朵血花,然後直挺挺地躺下。大麥哲倫號內部雖然模擬了地球環境,有重力發生裝置,但氣壓不高,所以這朵血色的花極為妖嬈,在每個人驚訝的眼神里盛開復又凋零。
哦,他心裏想,爸爸,你不應該告訴我的。
戰爭的起因並不新鮮,無非是互相搶奪,最後大打出手。人類在進化樹上爬了上百萬年,刻在基因里的東西卻絲毫未變。
這是……巴西勒吞了口唾沫,難以置信地轉過頭,你來看一下,我打賭你一定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安靜地關閉了全息通話。
現在,他們已經離開太陽系,在空茫茫的星際空間里發現了第八顆未知行星。船長派出了探測器,所有船員都在艦橋處等著探測器傳送回來的消息。

1

現在,宇宙的面紗就擺在我們面前,我們就可以輕易掀開它。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或許是異文明,或是其他我們還不能理解的存在,更或許是死亡——射線、黑洞和隕石,每一樣都是致命的。
他默然無語。
他搖搖頭,那裡不是什麼都沒有,那裡充斥著射線,如果把它們全部破譯,宇宙會比地球上任何一個菜市場都熱鬧。他又點點頭,說,嗯,我們都會死。但你會老死在床上,在土地里腐爛。而我,會被埋葬在群星間,在星光照耀下永恆。
而我們現在有另外一個選擇:把重力調到正常值,讓所有人都活下來,活到看到真相的那一天。我把行星的坐標同時發給歐盟和亞盟,讓他們處理吧,要麼拼到你死我活,要麼共同來搬運礦石。而我們,追隨著旅行者一號的軌跡,一直跟下去,找到修好它的人。這條路很漫長,但只要走下去,就一定能看到盡頭。
戰爭不關我的事情,海事也是你逼我學的。他的眼神很平靜,慢慢地說,所有人都在為了腳下的土地和資源鬥爭,總還需要有人把目光放到天上。
巴西勒使勁點頭,這個動作讓他更加虛弱。可是,是誰乾的呢?巴西勒說。
巴西勒把槍轉而對準驚愕的人們,說,位置坐標,九_九_藏_書只能傳回歐盟。歐盟將憑藉這些氦-3贏得戰爭的最終勝利。
那樣,我在餘生的每一夜,都會懊悔得睡不著。我曾經離真相那麼近,卻回到小小的地球上,在戰火中苟延殘喘。
說完最後一句話,巴西勒扣動扳機,腦袋在巨大的動能下爆開。
他在航空部待了那麼久,對這個極富傳奇的人類探測器很熟悉。他驚訝地說,可是,可是它不是越過了木星系統,消失在太陽系外了嗎?它應該在宇宙的另一頭啊,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他點點頭,但是沒有往後退。
槍對著他的額頭,寒意幾乎在皮膚上遊走。他愣了愣,然後上前一步。
即使逃到了宇宙,也逃不開人類的勾心鬥角。
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一件事,巴西勒說,你的女朋友安琪,你後來再遇見過她嗎?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沉默著。夕陽也沉默,在沉默中一點點被地平線融化。他臉上的紅光消失了。
阿缺,青年科幻寫作者。@阿缺-科幻
他沉默地把那一瓶劣質葡萄酒喝完,有些醺然,因而沒有把這次大會的議題聽進去。當他清醒過來時,只看到巴西勒興奮地說,你知道嗎,我們兩個都在上船的名單里!
我進航空部了,他說,我去面試之前沒有跟你……
船?他晃了晃腦袋,什麼船?
氣氛一時凝固了。
他明顯感覺到巴西勒顫抖了一下。
巴西勒沒有回答,把臉湊到屏幕前。巴西勒的臉已經變成了蒼白色,每一秒他的生命都在逝去,但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繼而渾身顫抖起來。你看,你看!旅行者一號上有明顯被隕石撞損的痕迹,這麼大的裂縫,它的電子系統應該早就壞了。巴西勒的聲音在發抖,而且你知道,它是採用Inter4004處理器,運行頻率低得可憐,主內存更是只有68KB。但現在,它完整地出現在這裏,並且測速比以前快了很多。
他心裏很清楚,這是重力發生裝置被人調到了最大值后產生的現象。所有人都被三倍于平常的重力俘獲了,這是致命的,內臟很快就會在異常重力下枯竭。
但有一次,父親告訴他,世界上已經沒有未知島嶼了。所有的島,都被人探索過,都被人命名過,都被人標在了航海圖上。
這樣的地方,值得回去嗎?
每個人都只九*九*藏*書看到眼前的利益。每個人都在低著頭走,看不到頭頂的夜空。即使合力建造了飛船,還是互相派卧底進來,讓人類的卑劣暴露在群星的眼睛里。
世界發達到這個程度,每前進一步都是以資源的巨大消耗為代價。地球生態的反饋調節承受不住這樣的消耗,資源匱乏是必然的,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歐盟和亞盟都在拚命爭取資源,於是,戰爭開始了。
我知道的。
他突然眼角一跳。
電話通了。
嗯?他有些愣了。
那我們現在呢?巴西勒走到船長身側,問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出海?巴西勒愣了一下,然後站起來哈哈大笑,不不不,大麥哲倫號可不是海船,她是將由歐盟和亞盟聯合建造的宇宙飛船。她的征程在無限星辰里,她將找到新的資源,使我們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
但安琪沒有打開視頻鏡頭。她的臉藏在遙遠的地方,只有聲音傳到他耳旁。
他在大學時代學過的海事知識里搜尋,始終記不起哪條現役的艦船叫這個名字。好吧,他說,可是為什麼我們倆都要出海呢?
他的眼睛被星光照著,也閃閃發亮。

3

他哈哈大笑,順勢摟住安琪的腰。他們並排躺在黑夜的山坡上,四野無人,夜風清涼,星空遼遠。一顆顆星子與他們對視著。這些星光從遙遠的地方發出,經過艱難跋涉,穿越百萬光年,最終來到了這顆位於宇宙偏僻寒冷處的星球上,落到了這對年輕情侶的眸中。
有人在角落裡發出痛苦而尖銳的聲音,嘿,就算一起死,也不能讓你們歐盟佔便宜。
安琪說,我知道戰爭在你看來很幼稚,但我是個普通人,亞盟和歐盟馬上就要全面開戰了,全國都在徵兵,我做不到你這麼超脫。說到底,大部分人還是只關心自己的生活,天上的事情,太遠了……
看到沒有,他突然伸手指天,大聲說道,那裡,才是人類未曾踏足之地!
但只要我們往回走,就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了。
就是大麥哲倫號啊。
過了很久,有人開口說,可是大麥哲倫號是兩個聯盟共同修建的,憑什——話還沒有說完,又是一朵血花盛開。人們發出驚惶的聲音,四散而逃,都不敢靠近操作台。
他搖九*九*藏*書搖頭,我不知道。
屏幕上,顯示有什麼東西正從大麥哲倫號身側劃過。
巴西勒的手指毫不猶豫去扣扳機。但在槍響的前一刻,所有人都感覺渾身一震,身體突然變重,像是有透明的手在往下拉扯。許多人乾脆就趴下了,但肺腑難受至極,乾嘔不已。
恭喜你,這是你的夢想。
幫我找到答案。
從地球啟航三年來,他們在七顆行星上著陸過,但都沒有發現哪顆行星蘊藏充沛的能源物資。
他跟他後來的女朋友安琪在野外露營時,講了這件事,最後還解釋說,原來每一片海域都有人比我先踏足了——就像一個女人,哪怕再漂亮再性感,但被無數人上過了無數次,我也就對她失去了慾望。
他在航空部上班時,每天都能從電視里看到戰事播報,哪兒的戰線拉長了,哪兒捷報,哪兒損失慘重……哪怕他捂住耳朵,那些聲音都能鑽進去。
我們,終將被埋葬在群星之中。
畢業之後,他拿到了航空部的錄用函,他感到驚喜,父親卻難以置信。
戰火已經在整個星球上熊熊燃起。
他點點頭。他路過法國南部的時候,看到了很多正在燃燒的葡萄園。火焰燒過之後,再也不會有新的葡萄冒出來了。
巴西勒用槍指著他,你也躲開吧,不然我會殺了你,把坐標傳回歐盟后再自殺。
人類從樹上跳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停止過戰爭,只不過以前互相投擲石頭,而現在發射導彈。地球就是這樣被推進荒蕪深淵的。
他父親是個漁民,每天很早就會駕著小漁船在薄霧中出海。他無數次目送漁船在海中消隱。那時候,天還沒有亮,整個大海都是墨綠色的,像一張從地底里張開的嘴,連太陽都被吞噬了。每一次,他都覺得父親的船再也回不來。他看著幽暗的大海渾身顫抖,那時候,海洋在他心中是世界上最神秘最深邃的所在。
天上?父親冷笑,你以為天上和我們看到的一樣是雲和陽光嗎?大氣層外面是比沙漠還要荒涼的地方,什麼都沒有,只有冷,冷到骨頭裡。你會死在那裡的!
巴西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是嗎?我想,你肯定不希望撞上好運。現在,我們是整個人類中向未知領域走得最遠的人,我們到達了太陽系外,每前進一米,都是一個紀錄。你肯定希望找不到物資,可以一直向前九-九-藏-書
呵,真是去他媽的戰爭……巴西勒突然笑起來,抬起槍,頂住了自己的下巴。
巴西勒勉強抬頭,透過舷窗望去,宇宙一片漆黑。旅行者一號已經消失在這片空間里了,巴西勒的視線捕捉不到。
所有人都湊到顯示屏前,驚喜地看著上面呈現出來的數字。氦-3是重要的核反應原料,如此充沛的氦-3礦石,足夠支撐地球的文明再向前推進一大步!
不明物體速度很快,一閃即逝。但飛船外側的攝像頭及時將它拍了下來:顯示屏上,它呈現出明顯的機械機構,有扁平的十稜柱,有長短不一的兩根懸臂,以及白色的拋物面天線。天線上分佈著蛛網般的裂縫。
艦橋上一片歡呼聲。
哎呀!安琪嬌嗔著捶他一拳,這個比喻真粗俗!
從此,大海對他來說,再無神秘可言,僅剩索然無味。
沒有。她擔任後勤的那艘船,在第一次出海時就被歐盟的導彈擊中了。沒有人生還。
它孤零零地在宇宙中行進,離故鄉越來越遠。有時候他透過舷窗往後看,只能看到一片虛無,像是一頭碩大的蠶蟲跟在他們後面,吞噬每一寸空間。
巴西勒艱難地打開顯示屏,正要啟動通訊器,卻突然愣住了——
夕陽在等待的時光里垂垂欲老。凄紅色的晚霞布滿了西邊天際,似乎天空裂開了巨大的傷口,正在汩汩地流出血來。該來的總要來,他嘆口氣,按下了撥號鍵。一些紅色的光透過窗子照到他臉上,他突然覺得悲傷。
他爬過去,只看了一看就叫了起來,旅行者一號!
大麥哲倫號其實並不大。

6

要是在以前,這種次等貨我是不會拿出來的。巴西勒悵然地說,可是法國陷入了戰爭,那些莊園里再也產不出好酒了。

2

一個叫巴西勒的年輕天文學家接待了他。巴西勒拿來一瓶葡萄酒,倒了兩杯。他拘謹地喝著,一口一口輕抿。巴西勒喝了一口,卻皺皺眉,把酒放下了。
安琪後面還說了一些什麼,但他已經聽不進去了。他轉頭看著夕陽漸漸隱沒,覺得自己的愛情也如同夕陽一樣消逝了,他看著看著,流下了淚。後來霞光也不見了,黑暗從西天浪潮般奔涌而來,湮沒了世界。
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