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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呀,我去

愛呀,我去

作者:鄭執
去姐最後打來長長的一段:聽胡歌說,好多故事他都講給你聽過,不如我就提供給你一個故事的原版吧。八年前,我第一次去東京,明知道他已經有女朋友,還是執意要他帶我上富士山,不是想做挖人家牆角的婊子,我只是想完成心愿,哪怕就一次,也不算白白去過。其實那天宋濱並沒有陪我上山,他說自己剛到日本的第一年就跟學校的登山隊徒步爬上去過,因為坐車登山對他來說太無趣,讓我自己坐車上去,他在山下等我。我一個人坐著車上去,連一個幫我拍照的人都沒有,就拍了一張空空蕩蕩的雪山,又自己坐車下來。下山的時候,我腦子裡在想,雖然沒有他的陪伴,但我至少去過了,這是我一個人的事。後來跟他在一起那幾年,每次捕捉到他眼神里流露出對兩個人的未來搖擺不定的那種細微的眼神,我都會跟自己說,愛情這座山,我去過了,無論哪天他突然選擇下山,我都不後悔。我只是用自己人生中最好的那幾年跟他對賭了一場,我願賭服輸。
關於去姐的一切,我都是聽她的萬年學弟胡歌講的。
去姐問我:你知道為什麼我絲毫都沒猶豫么?
鄭執,作家、編劇。@鄭執
某晚我正躺在床上進行睡前點贊更健康活動,突然被一張照片驚起開燈:比我還怕尷尬、這輩子從未發過一條朋友圈的胡歌突然發了一張秀恩愛照,我還以為他一早屏蔽了我呢!
我假惺惺地煽風點火說,異地戀不靠譜啊,去姐你要慎重。
去姐就快過三十歲生日,她是我認識的同齡人中第一個離婚的。
我忍不住給去姐發去微信:這……是什麼情況?
宋濱說,我現在有女朋友了。
去姐:哈哈哈哈,你是要我說得直白一點,還是文藝一點?
我發過去一個嚎啕大哭的小臉。
宋濱說,你好,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兒么?
宋濱沒有食言,一畢業就回到瀋陽跟去姐訂婚。宋濱父親的病情卻在此時突然再度惡化,宋濱跟去九_九_藏_書姐就急急忙忙把婚禮給辦了,就怕老人留什麼遺憾。婚後不到一年,宋濱的父親終於還是過世了。
我發過去一個擠眼淚的小臉。
幾個月後,我回到瀋陽老家為配合新書宣傳參加一個小型的簽售會,主辦方實在感人,把帶有我大頭相的廣告打到了公交車的拉手上,跟不孕不育醫院的可愛護士平分秋色。那幾天微信里陸續收到不少多年未聯絡的高中同學的好友申請,每天開手機都一驚一乍。
那次聊天過後,我並沒有在簽售現場見到去姐。我知道她就在瀋陽,也許她跟我聊了那麼多話,就當是去過了,若真的面對面,不過會是另一場平庸的寒暄。去姐作為我最難以歸類的朋友,竟從未想念過彼此,我卻總在不停地好奇著她過得怎樣。
宋濱在父親去世后,抑鬱了好長一段時間。去姐一如當初安靜地陪著宋濱,直到他從悲傷中走出來。婚後一年的生活乏善可陳,但宋濱漸漸恢復了往日的開朗,重新開始熱衷登山,慢慢又喜歡上攝影,總是全世界各地地跑,最後乾脆連在瀋陽的工作也辭了,改給雜誌寫遊記為生。宋濱去過世界上那麼多美麗的地方,卻從來沒有一次帶上去姐,不是跟隊友就是獨自一人。一次,宋濱出遠門兩個月後才回家,進到家門對去姐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你放我走吧。去姐問,為什麼?宋濱說,因為我還是更愛自由,比愛平靜的日子更多,這是我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原來我骨子裡還是這樣一個人,改不了,真的對不起。
幾年後去姐開通微信,在朋友圈上傳的第一張照片就是她拍的那張富士山,我第一時間點了贊。時至今日,朋友圈演變成一種讓人密不可分又形同陌路的變態存在。原本毫不相關的人,遠隔萬里看到對方上傳的一打生活照,就好像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曾經親密的摯友,卻慢慢淪為網友,在彼此的自|拍底下贊來贊去,當成是已經擁抱過read.99csw•com對方。我們都在跟他人毫不相關的時空里賣力地表演,接受著各自誠惶誠恐的掌聲。
有天突然一條微信彈出來:大作家,近來可好啊?
我不熱衷發朋友圈,就因為害怕尷尬:發張照片人家給你留言,每條都回讓不熟的人看到笑話你沒見過世面;回一些不回一些,被共同好友看到又會嫌你分親疏遠近,屏蔽誰都不好;轉發心靈雞湯又怕顯得太沒層次,總不能每天轉發錦鯉跟佛祖誕辰,最後索性放棄,只潛水和點贊,總不會有人挑點贊的理。
竟然是去姐。我摸不著頭腦:不敢不敢,你特么嚇死我了!
我跟去姐之間,說不上是兩者中哪一種朋友,但三年前去姐結婚的消息,我確實是看到朋友圈才得知。我以為多年過去,她還在為那時我給她外號的事生氣,故意沒給我發請帖,後來才知道,是去姐的婚禮準備得極其倉促,很多朋友和老同學都被匆忙忘在了腦後。
高一那年,我又養成了一個無聊的愛好,就是課間趴在窗戶上看路過的女同學。有時沖人家亂吹口哨,有時拿粉筆頭丟,然後貓起來大笑,臭名遠揚。後來竟有越來越多的男同學加入隊伍,每逢課間齊齊趴在窗戶上一排大呼小叫,品頭論足。可見他們是有多無聊。
胡歌作為我的同班同學,平均兩年一次在同學聚會才能見上一面。最近一次是兩年多前,微醺的胡歌指著去姐朋友圈裡的一張自|拍照偷偷對我說,你看,去姐現在留了長頭髮,割了雙眼皮,開了眼角,比以前漂亮太多了,不然宋濱那王八蛋絕對不會跟去姐結婚的,哪怕是一時衝動。胡歌在說這些時,醉意裡帶著義憤填膺的恨。
經過我的潤色,去姐講給我的故事大致如下:
照片中,胡歌跟一個女孩手牽著手,背對著鏡頭,他們的前方,是富士山。胡歌在照片上方附了兩個字:《去過》。居然還非常裝逼地加了書名號!我開燈仔細端詳女孩婀娜的身材和微https://read.99csw.com微轉過的側臉,這不是去姐么!特么到底怎麼一回事?
去姐說,那你能帶我上一次富士山么?如果實在勉強就算了。
十年前的那個午後,當去姐回過頭,所有男生都在驚呼第四聲的「哎呀我去!」時,唯獨站在我身後的一個聲音仍然重複著去姐回頭前那句二聲上揚的「哎呀我去——」,那聲音很小,小到我們還沒人注意以前,就被喧鬧聲淹沒。十年來,胡歌每每提到去姐,從來都是第二聲上揚,一直都是。
那一年,宋濱在家陪父母,去姐通過家裡關係找到了一份工作,日子過得比同齡人提前波瀾不驚。去姐經常去看望宋濱的父親,日久見人心,宋家人對她都很喜愛,兩個人終於走到一起。一年後,宋濱父親的病情大為好轉,家裡人於是極力勸宋濱回東京完成學業,宋濱兩難,最終問了去姐意見,去姐說,回去吧。宋濱說,你等我,我一畢業就回來娶你。
我:說得快一點!
去姐:哈哈哈哈,不收。
假如換做其他女人聽到男人這樣一番話,早一個大嘴巴抽在對方臉上罵說:你他媽早幹什麼來著!但是去姐沒有,去姐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好吧。
去姐:因為他說的不是「我們分開吧」,而是「放我走吧」。就算我再愛他,也不能成為綁架他人生的理由。
去姐:我已經攢夠了籌碼,現在要重新再賭一局咯。
去姐說,我喜歡你,以前沒來得及說。
去姐:哈哈哈哈,原來你還在寫書呢,要不要我給你提供點素材啊?
那晚我沒睡好,一直在回想著過去幾年我與胡歌那少有的幾次見面,居然從頭到尾都沒看出任何端倪。事到如今,再聯想十年來的所有細節,一切都對上了。我說怎麼胡歌每次提起去姐的口吻都怪怪的,原來是他的咬字。
去姐婚後的故事,連最接近她的胡歌也不得而知。出嫁的去姐過的是出家的生活,極少與外界聯繫,連朋友圈也不發。直到去年,去姐離婚的消九_九_藏_書息突然在老同學的微信群里散布開來,我實在忍不住好奇,給胡歌發了一條微信,問他是否了解。很久后胡歌才回了我一條:我答應替她保守秘密,不能告訴你。靠。誰說紅顏知己不可信,這重色輕友的山炮!
去姐為自己的外號糾結了近十年,最終還是選擇原諒了始作俑者,我。男生十六七歲是最討人厭的年紀,他們對女生表示有興趣的最常用方式是撩閑,嘴損,欺負人。我十七歲時喜歡過一個鄰家女孩,我的表達方式是踹她家狗。每次她獨自遛狗,我都趁她不留神朝狗屁股來一腳,吉娃娃嗷一聲就飛了,等她回頭咒罵我時,我就邊跑邊大叫你來追我啊!後來她家又養了一隻哈士奇,我也就沒那麼喜歡她了。
我:哈哈哈哈,那你快講。
果然會有一個地方,在你出發前就早有人去過,並一直留在原地等你。
但宋濱去的是東京,又不是東單,四環以內打個車就能到。去姐到北京后,人在曹營心在漢,以其慣有的強勢作風在大學里拼搶過數次去東京交換學習的機會,可惜一次都沒成功。去姐並未灰心,大二寒假用獎學金報了個東京四天五夜團,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飛了過去。因為太激動,到東京以後才想起來根本沒有宋濱的手機號碼,只好在酒店上網給對方校內留言。等了一天,沒有回復。兩天過去,還是沒有。第三天,是宋濱在日本的同學先看到網上留言,才替去姐聯繫上了宋濱。
我:收錢么?
第四天,去姐擺脫掉旅行團,跟著宋濱去了富士山。
其實並沒那麼誇張,只是去姐的相貌跟她那副火辣身材不太相符。她是高三學姐,當時再有一個學期就要離開校園了。去姐的成績很好,已保送北京名校,來給高一做學習經驗報告。才剛上高一的幼稚鬼們,除了個別學霸沒人會真正關心自己兩年多以後的去向,大家更關心的是過來人的感情八卦,比如,學姐你有沒有男朋友啊,早戀會不會影響學習啊,考不上一個城read•99csw.com市的大學是不是都得分手啊。問得最歡的,是一個叫胡歌的男生。也不知道是否受到榜樣的鼓舞,兩年後胡歌真的考去了去姐的大學,再次成為學弟。
原來宋濱的父親在幾年前因為一次登山事故,得了很重的病,幾乎不能自理。遠在東京的宋濱是個孝子,從小一直敬佩他的父親,決定休學回家陪伴父親。宋濱沒跟家裡人商量就做了決定,匆匆回到瀋陽,只有少數幾個朋友知道,其中就包括去姐。去姐比宋濱有過之而無不及,直接退學,回到瀋陽跟宋濱說,我陪你。宋濱那時已經跟前女友分手,跟去姐屬於半推半就階段,這一下子,宋濱怕了,對去姐說,你千萬別這樣,我對你負不起責任。去姐若無其事地說,我自己的人生,憑什麼要你負責?這是我的決定,沒有逼你的意思。
去姐就那樣無辜地從我們的窗前經過。只見遠遠一個婀娜背影,爆丑的運動校服都包裹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我如獲至寶地長嘆一聲「哎呀我去——」(「去」是二聲上揚,長而婉轉,音同「渠」,東北話表讚歎),叫聲太大,引得那背影在窗前猛回過頭,此刻只聽全體男生不約而同,撕心裂肺地喊出一聲「哎呀我去!」(「去」是四聲下降,短而急促,東北話表驚恐)。去姐從此得名,是第四聲。
彼時據胡歌打探,去姐喜歡的男生,是個名氣不小的高三學長,叫宋濱。宋濱是高三日語班的,那是個畢業前集體赴日本考大學的奇怪組織,相對於面臨高考的其他同學,壓力小了不少。宋濱的父親是登山運動員,他在十八歲生日那天請假一個月跟隨父親的探險隊去雅魯藏布江徒步,回來后被我市媒體大肆報道,在學校引起不小轟動。聽過去姐對宋濱動情描述的人,都以為他倆高中一畢業就要去生孩子了。但其實宋濱根本不是去姐的男朋友,甚至他也只是知道學校里有這麼一個身材特別火辣的同屆女生,僅此而已。
去姐信誓旦旦地說,他不過來,我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