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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故事之行路難

三個故事之行路難

作者:可蕊
眼看天色漸亮,張義才戀戀不捨地離去。現在哥哥的狀態還很不穩定,他不願意說出這些事情增加張格的傷心,所以只是請求胡十七幫他留心打聽曹家父女的下落,他自己回到了張格身邊,對於自己這一夜的去向什麼也沒有提,就那樣跟著南羽返回了道觀。
「師父命令他們去教訓那隻殭屍。」
張義心中開始焦急的時候,遠處的山林中忽然一陣騷動,遠遠就看見無數的林中飛鳥驚起,發出嘈雜的鳴叫。張義心中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該不會是哥哥在那邊吧?想到這裏扔下手中的柴草,抽出寶劍就向那邊跑去。
張二狗想到自己與哥哥剛才的局面,心中更是發冷。
張義沒有躲閃,任由殭屍的利爪抓進了他的肩頭。
「雖然修鍊成妖五年,可是師父說我的進步是很大的……」季野草繼續說。
張二狗衝著那半生不熟得肉咬了一大口,皺皺眉,但還是左一口右一口地吃了下去,就著地上的積雪,不一會小小身材的他便吃掉了一整根狼腿。吃飽后抹抹嘴,張二狗細心的把剩下的食物拖回樹洞里,然後撲到張大狗的懷裡:「哥,我好冷,好累啊……」然後不等張大狗作出什麼反應,他已經象在流浪乞討的生涯中習慣的那樣抱著哥哥的腰,把頭放在他的膝蓋上睡著了。
大家這才明白,原來張格已經在村子周圍布下了幻陣,把整個莊子藏了起來,難怪他要大家早早準備一切,在這段日子中連煙火也不準大家動。
曹大對於女兒的心思不但沒有阻止,反而對張二狗在心中衡量了良久。這個少年只有一個父親——張二狗為了不讓人懷疑,對外謊稱自己家中只有父親,長兄如父,其他在他心目中,張大狗與他而言確實象父親一樣——而且聽說還身體有病,深山老林的,也許挨不了幾年了,這對只有三個女兒的曹大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何況這個少年又機靈能幹,一定是個持家的好手。如果他肯入贅的話,倒是可以考慮把二丫頭嫁給他。
張孝親扶杖出門,看著遠山長嘆。
「打他的額頭幹什麼,那裡又不疼,你看我打他眼睛!」
「請您收我做您的徒弟!」張二狗雙手抓著他的衣擺,撲通跪了下去。
「哎呀,這殭屍下手可是很狠的,剛才被他抓的地方,現在還止不住血呢!」
艾官?多半是老爺給弟弟改了名字。他知道老也常常會嫌棄買回來的下人名字不雅,給他們改一個好聽的,但是那是只有老爺喜愛的下人才有的榮幸,象張大狗這樣專干粗活的,他愛叫什麼叫什麼,是沒人理會的。不過張大狗私下認為,艾官這個名字並不太好聽,好像戲班子里的戲子似的。「大管家,我看快要過年了,想見見弟弟,說幾句話。」
一波攻擊也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便過去,張格回過神,看見的便是數以萬計的銀色電光在荒野上往來穿梭,南羽的身邊前後更是穿插的象一個電光籠子,不過她擋在張格的身前,把前後左右上方來的電光全攬了過去,雖然身上連連被打中,可是她終於沒有後退。一切暫時歸於平靜之後,南羽有半截衣袖不見了,那條裸|露在外的手臂一片焦黑,那是她空手硬抓住了幾條閃電的後果。
張大狗忽然放棄了掙扎,低沉地從喉嚨中發出幾聲哽咽:「二狗,你要殺我……」
「不,師父,是我錯了,我願意領死,是我錯了……」南羽的態度讓張格有些害怕,慌忙膝行過去,抓著她的衣襟說。
由於兩人之中只有南羽得手,那個雷電的陣式終於還是形成了,只見空中的電團忽然疾速飛轉,相互之間由一條條閃閃爍爍的電鏈相接,轉動不止之中,一道電光從當中向張格射來,即不粗大,速度也不快,但是卻帶著一種難言的威懾之力。
「季大哥,不如你給我爺爺送去成不成?我們在這裏等張二哥回來玩兒。」胡十七又說。
「對,你弟弟為了你都哭了,你還想咬他!」
幾天之後,蒙古大軍果然從附近掠過,旌旗招展,人揚馬嘶,幾千人的隊伍如同雷鳴般的掠過,把莊子中的人看的膽顫心驚。這些異族一路南下,不知殺了多少平民,所過之處大肆屠戳,雞犬不留,如果今天沒有張格,這個小小的莊子在這些殘暴成性的蒙古軍隊的鐵蹄之下,必然化為齏粉了。
對於張格的能力十分了解的南羽一想到這些,就會渾身發冷——這個怪物,可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啊。

「師父,他要飛走了!」
張大狗似乎在回應他的呼喚,雙目緩緩睜開,閃著幽光的雙眼落在了他的身上。
因為季野草從來沒有系統的學過法術,所以小狐狸們把口訣解釋的那麼清楚明白,不僅僅季野草的理解毫無障礙,就連殭屍聽來也是明明白白。
對於大部分的妖怪來說,學會飛行是件不太難的事情,一般的修鍊個五、六十年,法力差不多的時候就可以學會,還有一些妖怪甚至一出生就有翅膀,可以輕而易舉地翱翔青天。可是對於殭屍而言,飛行是件困難的事,他們的沉重身體與笨拙頭腦使得他們很難學會飛行,所以一旦他們會飛了,就表明他們的智力與法力都到一定的水平,不再是那個只知道吸血啃肉的低等妖怪了。
門板上又傳來「砰砰」兩聲。

白衣男子白了他一眼,繼續自己的講述:
不對,不僅僅是蒙古的軍隊,還有別的人。
張義一邊想著可能發生的事情一邊向前趕,走到一處山腳的時候,忽然一隻手伸出來攔住了他,一個男子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問:「請問你就是南道長的高徒張義嗎?」

真是莫名其妙啊,什麼樣的人都有。
有過這樣的經歷的張二狗,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這山林中的危險僅僅來自那些虎豹狼而已。所以他對這個不應該出現在森林中的女子也是一百二十個不相信。他手中緊緊握著獵刀,準備外面的人一旦想要闖進來,他躲在門后就是一刀。
「哥,你好了,咱們就回家去,咱們回老家去!」張二狗抹著淚建議。既然張大狗已經不再是那麼可怕的樣子了,他們當然就可以回故鄉,回人群中過正常的日子了。這是張二狗一直以來的盼望。雖然張大狗閉目不語,可是他還是興奮地絮絮說著自己的計劃。
隨著狼叫聲的接近,張二狗再也顧不上別的了,手忙腳亂地打開門,一把把門口的女子拉進來,再重重把門關上。因為就在開門的這一剎拿,他已經看見一群不下三十隻的、眼冒幽光的餓狼正伸著紅紅的舌頭,小跑著到達了距離小屋不到十步的地方。
張格哭得說不出話來,用力搖著頭。
「喂,殭屍,你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張格靜靜地坐在荒原上,時間漸漸到了正午,明媚的陽光忽然被雲層吞沒,接著,無數游龍般的閃光,在雲層中亂躥起來,沉悶響雷聲滾動著,發出如同惡獸在低低咆哮的聲音。
張大狗折斷垂在身側的手臂已經被他用木板固定好,那麼重的傷,哥哥一聲疼都不喊,還要給自己帶獵物回來。張二狗在心裏為哥哥難受,都是因為自己這個沒用的弟弟連累了他,他才會受這麼多苦。現在身上的傷都沒有好就整天忙著為自己打獵,結果弄得傷上加傷。他看到哥哥蒼白的臉色,越來越消瘦的身體,就很更恨自己是多麼沒用。所以他拚命地想自己多做點事,讓哥哥能夠休息。
殭屍也回頭看著他。
「十七郎……」張二狗驚叫一聲。
他們從洞外撿了一大堆石頭,開始變著法子欺負不能動彈的張大狗。
張格痛哭哀求,可是已經沒有辦法令南羽改變自己的主意了,南羽說完那些話,拂開他的手,轉眼就消失不見了。張格從來也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二狗死了,師父也不要他了……
半天前,在山裡一個少年追著他喊:「你要把張二哥的骨灰帶到哪裡去?你不去看看張二哥的妻子和子孫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人家守活寡替你們張家撫養孩子容易嗎……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就要……」
張格只要看見那些妖魔做下的惡行,就會呈現一種快要昏倒的模樣,不知道是他真的害怕,還是在心中逃避他自己也可能造成這樣的慘象的事實。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讓他上前對敵。南羽也是沒有別的辦法,才使用今天這種下策。
「三叔討到了好吃的!」二狗歡呼著向鍋子撲去,大狗連忙拉住他,自己也對著鍋子咽口水,卻從懷中掏出窩頭說:「三叔,我們只要到這些。」他的意思是,自己兩兄弟沒有弄到什麼吃食,三叔好不容易要到了些好吃的東西,自己兄弟卻要分一杯羹,怎麼也不是很說得過去。
「嗷……」雖然白兔說了許多他理解不了的名詞,但是張大狗終於聽明白了一點——他的弟弟現在有危險,所以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咆哮之後,大步向木屋的方向奔去。他的速度非常之快,轉眼之間便成為了白兔眼中一個小小的黑點。
「你給我閉嘴!」
眼看著蒙古軍隊今天一支、明天一伍的從莊子邊過去,每個人都對莊子視而不見,庄內的人漸漸增加了對張格的信心,有他護持著,這次張家一定可以得脫大難了。
張二狗不明白狼群為什麼會來木屋這邊,自從兩兄弟在這裏住下之後,張二狗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大胆的野獸到這附近來了。可能是由於怕了張大狗的瘋狂捕食,也許是那些野獸似乎也本能地恐懼力大無窮的張大狗,不管他的外表是多麼的乾瘦衰弱,搖搖欲墜,反正野獸就是怕他,從來不靠近這裏,不過從張大狗獵殺的野獸數量來說,它們的害怕並不是沒有理由的,這也就是張二狗開始為什麼讓那個女人在外面等著的原因,可是現在,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了。
「你終於回來了……」曹二姐既喜且悲的呼叫一聲。
張大狗後腦被打中之後昏倒在地,是弟弟的哭聲把他喚醒過來,當時的他只感到頭疼欲裂,全身發軟,自己也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當他聽到身邊那些惡奴還是要把弟弟送去做人家的玩物,聽到弟弟聲嘶力竭地向自己哭喊求救,聽到弟弟小小年紀口口聲聲地喊著他已經不想活了時,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了一股力氣,竟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並且拉著弟弟逃出了那個可怕的大院。
森林之中掉落的乾枯樹枝很多,張義不一會就撿了一堆,用一根藤條捆好拖回來。以前哥哥去打獵之後,這就是他最常做的工作之一,現在身體長高長壯了,又習練了武藝,更是乾的輕而易舉。只是把柴拖回來之後才開始詫異,哥哥怎麼還沒有回來?以張格現在的身手,去打只野兔山雞之類的,需要這麼久嗎?

不好,出事了!
「殺了他給十七報仇!」
「他把你們打成這樣,幾次三番地與我們胡家作對,你們反而替他求情!」胡老頭有點動怒地說,這件事已經不僅僅是關於十七郎的傷勢問題了,更是有關整個家族的面子,整個家族在山林中的地位、威望的問題,要是就這麼算了,胡家怕了一個殭屍的傳言馬上就會滿天亂飛,幾世的英名可就一敗塗地了。
張大狗雙目中閃爍著紅色的光芒,喉嚨中不明意義地低低吼叫著。這時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飢餓和本能使他掙脫了張二狗,走向了樹洞外的茫茫森林。他向著遠處擺動頭部嗅聞著,然後用極快的速度消失在積滿了白雪的樹叢後面……
南羽走向前來。
可是自己修鍊的妖怪,就沒有這樣的幸運了。
張二狗躲過了她快如閃電的一劍,馬上雙手握刀,向著她當頭劈下去。
「就是啊,你可跟他一點都不一樣。」
青年嘆口氣說:「張格第一次化身金毛犼,不過是為了救師心急之下偶然為之,從那之後便沒有那個能力了,他又修鍊了幾百年,直到不久前,為了與一隻水怪打鬥,才忽然又可以變幻成金毛犼,你說他時不時這樣害人,未免……唉……」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張大狗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帶著弟弟離開這個地方。他死死地拉著弟弟,一隻手揮動著棒子向外衝去,家丁們在趙大管家的指揮下一擁而上,各種傢伙劈頭蓋臉地向他打了下來。要不是管家在後面不住地喊叫:「不許傷了艾官,他是老爺現在最喜歡的孩子,不許傷到他!不然老爺饒不了你們!」家丁們擔心誤傷張二狗的話,他們怎麼可能在這麼多成年壯漢的圍攻下支持下來?
想到張義那四不像的身手,張格心中一片冰冷。要是真的有另外一批妖怪去對付師弟,這個時候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才幾天不見,張二狗就發生了許多的變化。原本因為衣食不周滿是菜色的臉已經變得紅潤起來,身上也換上了漂亮的新衣服——就算他們的父母在世時,也從來沒有給孩子做過這樣好料子的衣服。他看起來十分快活,拉著哥哥說個不停,周圍那些對張大狗橫眉豎眼的家丁,對待張二狗也很客氣。聽張二狗說,趙老爺很喜歡他,不但沒有叫他幹什麼活,教他識字,還親自手把手的教他寫字呢。
「哥,師父說你其實還記得以前的事情的,只不過因為那顆妖狐的內丹太厲害了,才把你自己的意識給蓋住了。要是我當時不那麼多事,讓季大哥拿走那顆內丹就好了,那麼你也不用變成這個樣子,季大哥……他也不會死……」
張二狗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段日子之後,曹大托村中的一位長者上門,來向他提出了招他做上門女婿的要求。

「師父,大哥他腦子不清楚,您別怪他,您……」
山中樹木茂盛,無路可行,所以兩兄弟走得很慢。張義低著頭邊走邊尋思,師父為什麼忽然要自己和哥哥到這裏來?難道師父有什麼深意?看著漸漸熟悉起來的山中景色,張義的心情越來越複雜,許多的往事湧上心頭來。側眼看看張格,卻若無其事的走著,看起來對於這裏的景象是毫無印象了。
他這麼一說,張格果然馬上忘記了自己的煩惱,一心一意的為張義打算起來:「要不然,下次師父要帶我出門的時候,咱們一起跟師父說……」
張氏兄弟走出胡家大門,看看周圍的茫茫山林,一時呆在那裡。
對了,他現在的名字也不叫張二狗,而叫做「張義」,而他的哥哥張大狗,也改名叫作「張格」。據師父說,「格」是殭屍的頂級形態,那代表了師父對哥哥的期許。
趙大管家冷笑一聲:「自作自受!供他吃供他穿,還反了他了!死了活該,待會拖去喂狗!」

聽到張二狗這個名字,季野草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馬上就覺得自己舉動太沒有禮貌,連聲的道歉:「失禮了,失禮了……我,我可不是覺得你的名字好笑啊……其實你的名字,啊,我是說……」
終於說到正事了,季野草一拍腦袋:「我差點忘了,師父叫我帶你回去呢。」
「所以師父你就……」
「怪物,你終於還是露出本來面目了!」年輕些的狐狸少年帶著些許興奮的喊。
「是,是,是……」在胡家的庭院中,季野草正跟在一個老人身後,對他的指點連連稱是。
自己什麼時候會飛的?
張二狗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答應了,大喜過望,用力給他又磕了幾個頭:「謝謝師……謝謝前輩,謝謝前輩……」
張二狗看著血肉模糊的十七郎,臉上除了驚愕,只剩下深深的憤怒:「哥,你幹了什麼!你怎麼能對一個孩子下手!」這時十七郎的身體抽搐一下,似乎還活著,這讓他微微放下了心。
張大狗沖這個破壞了他的捕獵的白兔發出威脅的咆哮聲,他雖然可以說幾個簡單的字眼,但是卻更願意用吼聲、咆哮聲來表達自己的情緒。這個小東西太小了,不知道夠不夠吃一口。
狐女支撐著轉過身,看到的是身後一個白衣男子,手持長劍又是一劍向著自己的前胸刺下來。寶劍再次惡狠狠的穿胸而過之後,想要反擊的狐女發現自己一絲法力都提不起來,生命力正快速地從身體中流失,縱然有著一身的本事,卻一點都施展不出來。
他們的長輩不是師父的好朋友嗎?怎麼會攻擊來為師父送信的自己?難道是他們的長輩授意的?難道……想到了之前胡家人接信時的表現,張格越發覺得自己想的是對的。也許是師父和胡家之間鬧了什麼矛盾,所以胡家想要趁著師父不知道,報復在他們師兄弟身上?
張格沒有他那麼多的想頭,帶著一點興奮說:「可算是到了,師弟,呆會見了師父的朋友還是你來開口,我笨嘴笨舌的,別說出讓人笑話的話來,丟了師父的面子。」

「我……」季野草對於登胡家的門,心裏還是很惶恐的。
「我知道,他不是自己想這樣的。」女道士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憫地看著張大狗,「如果可以選擇,他一定不會願意變成一個殭屍的。」
張家兄弟進入森林已經很深,可是趙家的人居然還是跟了進來,在這樣的大雪封山的環境中跋涉絕對不是件容易和愉快的事情,家丁們一邊尋找一邊都是罵罵咧咧的,威脅著找到以後要把兩兄弟怎樣怎樣。可是上面下了嚴令,他們卻不敢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回去。由此也可見找老爺對於張二狗的「喜愛」,不惜勞師動眾的來尋找他。
妖狐們又砍傷了張大狗一條腿,紛紛吆喝起來。
張大狗的牙齒剛剛觸及他的皮膚,一道白光穿窗而入,迎面打向了張大狗。
「沒有,我大哥沒有吃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把我帶回這裏來了,我想他也許是就要想起我的事情了!」張大狗帶著張二狗回來的,正是他們兄弟原來居住的那片空地,空地上的小屋早已不見了蹤跡,可是這裏的一草一木,張二狗還是那麼熟悉。哥哥能把他帶到這裏來,使得他心中增添了無數的希望,覺得哥哥可能馬上就要認識自己,就要想起過去的事了。
最後給了他機會的,還是兩個小狐狸自己。
張二狗考慮了幾天,便點頭答應了這樁婚事。
原來師父是為了二狗才來的,張格口中滿是血腥味,現在反而被一種苦澀蓋過了。
兩隻小狐狸對張大狗心生厭惡,於是更加開始變著法子的折磨他:當這張二狗的面,他們表現的十分懂事,還拍著胸口保證說張二狗要出門儘管去,他們會幫他看著這個殭屍,可是張二狗一轉身,他們立刻就開始欺負不能動彈的殭屍。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站在當中的張大狗,和他手中拎著的一個血淋淋的孩子。
廟裡避風的角落裡已經生起了一堆火,火上還放著一隻鍋子,裏面的水咕嘟咕嘟地開著,不知煮了什麼東西,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那少年對他冷笑一聲:「有什麼好看的,這隻眼睛可是拜你所賜!」
狐狸精們群情激奮,季野草也應勢跟了上去:「我要去給二狗報仇……他那麼護著那個哥哥,最後還是遭了他的毒手……可憐的孩子啊,一輩子一天好日子也沒過著……」
小狐狸們在洞中給季野草講解修鍊的要訣的時候,忘記了地上躺著的這個殭屍雖然不能動彈,可是他的眼睛沒有瞎,耳朵也沒有聾,他看得見他們做的每一個動作,也聽得見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聽著這些話,張二狗的臉色有些難看,因為不久之前他還處於那種狀態之下,如果不是哥哥趕來相救,自己一定現在還沉迷其中,成了這個狐狸的玩物。
十九郎看著他的背影遲疑著說:「他……就算記起了與張二狗的兄弟之情,恐怕也變不回一個善良心軟的人類了,殭屍就是殭屍啊……」
南羽的出現令剛剛從天上跌下來的殭屍微微吃驚,因為眼前這個人身上的氣息告訴他,這是個比自己高強的同類,既然是這樣,自己就應該老老實實的表示順從才對,可是就在殭屍想要向著對方擺出恭順的姿態的時候,那個人身上屬於殭屍的氣息忽然全部消失不見了。
張大狗雙眼死死盯著張二狗,不由自主地舔著嘴唇。
大些的孩子幾經猶豫終於決定放棄徒勞的拚鬥回去去求救,可是張大狗是個胃口向來很好的傢伙,他一向的習慣就是會把所有的食物一口氣吃光,明知道這兩個孩子都很可口,他又怎麼會讓其中一個逃走呢。
看到張格要走,那個獵人反而吆喝起來:「站住,想這麼就走不成!」
狐女挑上張二狗做目標,首先是因為他在山中生活鍛鍊出來的強壯體格,充沛的精氣。其次是心裏喜歡他英俊的外表,在山林中住了一段時間的狐女已經有一段時間身邊沒有玩偶男子存在了——這裏的妖怪們不是她惹不起的,就是深知她行為躲著防著她的,而附近的村民都是愚笨之輩,她又實在看不上眼,所以才會在看到張二狗之後馬上把他定為目標。她雖然觀察到張二狗身邊那個奇怪的「兄長」,可是絲毫沒把對方放在眼中,沒想到正是這個她認為手到擒來的少年,現在竟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時我覺得,失去了她還不如死了的好,可其實,我正是因為那樣才撿了一條命。我在荒原中掙扎著,呼喚著她的名字,對哥哥發著毒誓,說要把他碎屍萬段,說要把她從哥哥手中搶回來。也許恰恰是這種念頭支撐著我,在傷勢那樣嚴重的情況下我竟然硬是挺了過來。
「我開始的時候給你選擇了錯誤的修鍊方法,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讓你迷失了本性這是我的錯,所以希望你無論如何也要撐過這一關,想起你自己是誰吧。」

「十九,躲到我身後!」十七郎咬著牙瞪著殭屍,現在他沒有別的念頭了,只是希望這個殭屍剛剛學會使用法術,熟練度還不夠,在攻擊自己的時候,會忘記了支撐洞口的法術,讓弟弟有時間逃走。
三個人吃完這后,大狗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側頭聽聽說:「好象有人來了,這個時候誰會到這裏來啊?難道又是逃荒的人?」出來討飯之後,張大狗才明白,原來討飯的人也有自己的團伙,也劃分自己的地盤,他們這樣一個大人,一個半大孩子,一個小男孩的組合,最容易受到其他團伙的欺負。他現在最害怕的,就是會被其他的團伙搶走他們這個可以蔽風擋雪的小小棲身之地。
兩個小孩在林中相互追逐著,爭奪著一個蘑菇玩兒。他們對於身邊走過的小動物或者野獸視而不見,可見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山村中的生活,認為這裏沒有什麼可以給他們真正的危脅。張大狗輕輕舔著嘴唇,等待他們走的更近了一些,猛地跳了出去,一把擒住了那個小一些孩子,那個孩子被他嚇了一大跳,但是倒沒有驚慌失措地哭叫求救,而是一張口,一個火球向張大狗噴去。張大狗空著那隻手伸過來,一把抓住火球捏滅。

殭屍在森林中吼叫著,暴跳如雷,因為他的敵人忽然不見了——胡十七和胡十九早有準備,看到他開始發狂,自然是早早就溜之大吉。現在只剩下殭屍自己在山林中漫無目的地找尋著攻擊目標。他的心中有些迷亂,覺得自己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就是記得自己要把剛才招惹自己的兩個少年撕碎,對,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老太太……」
可是那個路人又接著說:「你不知道,這曹節婦不容易啊,當年她的丈夫拜堂的第二天突然發了瘋,衝進了山裡就再也沒回來。本來她只和那個男人共度了一夜,家裡人要安排她改嫁,她卻死也不從。誰知道一夜夫妻最後竟然讓她養了個兒子,她就抱著兒子守活寡,竟然一守就是五十多年,她那個男人終究也沒有回來。前年她的小孫子中了進士,這不,給她把誥命請下來了,也把牌坊立起來了,這也算是老天爺給她的一點報償吧……」
白衣男子對他的自欺欺人只是一笑,但是看向了張大狗的目光,卻多了幾分警惕:「殭屍除了吃就知道吃,這樣的妖怪在這片山林里,以後大家出入倒是真的要小心了。」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白衣男子收回手,聲音嘶啞地說:「好了……」他的話音剛落,張二狗便手一松,在張大狗的身後倒了下去。
張大狗花了半天時間,才弄明白了弟弟的遭遇。原來這位趙府的主人趙大老爺平日里有個愛好,就是不愛美女愛俊男。他趁著這次臨縣受災,賣兒賣女的人家多,特意購買了一批相貌秀美的男童,平時教導他們識文斷字、吹拉彈唱,為的就是培養一批孌童。可憐張二狗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還以為一步登天,就此可以過上好日子。所以他努力的學習,儘力的討好主人,希望可以為自己和哥哥爭得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他的努力倒是讓他輕易地得到了主人的喜愛,可是那種下作的方式是——在不久前的一個晚上,趙老爺把年僅八歲的張二狗叫進了自己的卧室。
白兔伸伸後腿自言自語:「特地來報信,居然連個謝字都沒有……」它眯著眼睛蜷起身體,「這個殭屍不知道能不能在她的手下支撐一陣子?他們也是兩兄弟……也是兩兄弟啊……」他喃喃自語著,向著張大狗消失的方向蹦跳著而去。
「快過年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要得東西?哥哥這些日子也攢了一點錢,你拿去用了吧。」
他低首看著這小小的身軀,似乎思考了許久,然後在陽光透過雲層照下來之前,一隻手拖著狼屍,一隻手拖著張二狗,走進了更加濃密的森林深處。
這時忽然一個青年男子拔開人群,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古怪地向他問:「張員外,我請問,令堂以前是不是住在三十裡外的曹家莊?令尊的名字,是不是叫張二狗?」
「韓小哥,你怎麼了?」
發現了張格的與眾不同,張孝親說話客氣了不少。
十九郎不服氣地咕噥一句:「本來就是……你看著吧,我覺得他以後還會……」
當年也是這樣,兩兄弟草草收拾了這間小木屋住了下來。不同的是上次是天寒地凍,走投無路,這一次卻是悠悠閑閑的準備幾天小住。那時的張大狗雖然頭腦不清,卻是一心一意的護著弟弟,這次張格頭腦清晰,學道有成,卻只認自己的同胞兄弟是師弟。
兩個狐狸少年眼看著眼前的那個道裝少年仰天長嘯,身體開始發生變化,整個人都在膨脹著、四肢伸展著,渾身上下生出了一層白色的茸毛,眼睛也從黑色變成了血紅的顏色。
「如果你殺了他,我會很高興的……好不好嘛……」
剛才自己昏頭了?
他本來以為,師父對於自己這些狂妄的話語,會給以毫不留情的反駁的。
幼年喪親,家破流亡,與哥哥乞討為生,卻又被奸人拐賣,在趙府受盡凌|辱,好不容易逃出那個牢籠,哥哥卻為了保護自己送了命,哥哥對自己手足情深,化為了殭屍還要竭力地保護自己,可是自己卻自作聰明,把那顆狐女的內丹拿給他吃,結果弄得現在,哥哥變成了真正的妖怪,自己也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何去何從,不由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大聲,終於他的哭聲驚動了一個人。
本來以為哥哥的神志已經恢復了,他已經記得自己這個弟弟了,誰知道後來才發現,是自己高興的太早了。
「南道長,這個殭屍狡猾,冷酷,而且吃了顆七百年的妖狐內丹,如果任由他這麼下去,將來會成為一方的大患的,您要救他,難道不怕他將來羽翼豐|滿了,連您也管不住他。」
長劍毫不停頓地劈下來。
「客氣客氣……你是南道長得高徒,叫我一聲野草就行了,我應該尊稱你為師兄才對……」季野草似乎一點也不因為看見張義而激動,開口反而極為客氣。
殭屍這幾天來一直在按照兩個小狐狸的方法嘗試著,今天看到小狐狸們把季野草騙走,他甚至有些失望——沒有季野草在,小狐狸們是不會說有那些內容的東西的。
張二狗鬢角出汗,不敢再想下去了。
當張格抬起頭,陽光已經淹沒在群山之後,在昏暗的光線之中,一個白衣少年正持劍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南羽忙著治療受傷的子弟,管理觀務,她自己的心中也悲痛非常,一時沒有去好好開導安慰張格,張格的思維已經走進了死胡同,總覺得就是自己沒能及時回來才害死了弟弟,整天痴痴獃呆的發愣,最後有一天,抱著張義的骨灰離開了道觀。

張格的腦子雖然慢些,可是也不是笨蛋,發覺不對勁之後,立刻不管什麼打獵的問題了,就算看見野兔從自己面前跑去也不加理睬,匆匆的往回趕去。他擔心一個人留在木屋中的張義會不會也遇到了這樣奇怪的事情,張義沒學會多少道術武功,要是和自己一樣遇見這麼多氣勢洶洶的挑釁者,他一定應付不了的。
張大狗來到趙府已經四天了,這幾天他挨的打罵究竟有多少,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但是他卻漸漸息了逃走的心。一來是因為他發現,在這個府里他雖然像條狗一樣卑賤,人人都可以欺負、打罵,可是卻是可以吃飽飯,並且睡在有床破被子的床上的,而不是每天忍飢挨餓的縮在破廟的草堆里。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弟弟張二狗在這裏得到了很好的待遇。
「快上去拜堂啊,新娘子可等不及了。」
殭屍用力搖頭,他很想說,我找了,可是沒有找到,有些妖怪不停的打擾我,不是我故意的不去打獵。可是喉嚨中發出嗚嗚的吼聲,卻表達不出來。
一雙腳出現在殭屍的視野中,引起了他的一聲咆哮,順著腳部向上他看見了那個處處與他作對的人類,而對方也在低著頭,盯著他看著。殭屍知道這個時候遇見敵人意味著什麼,但他還是不打算束手就擒,把牙齒咬得咯咯響著威脅對方。
「放開那個孩子!」張二狗對哥哥大喊,「你簡直瘋了,胡家的孩子你也敢抓!」
經過了這樣的一次交談之後,張格的腦子明顯的清楚起來,很多過去的事情不經意之間也會從他的口中吐出來。但是令張義有些失望的是,他依舊沒有完全想起自己就是他口中那個「二狗,我從廚房偷了塊肉,你快吃了吧」、「今天上山打柴,看見這些果子長得真好,給你一半,給奶奶一半」的弟弟。不過張義很有信心,他認為哥哥已經開始好轉,就意味著他總有一天可以完全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那個做哥哥的也明白,現在憑自己一己之力救不了弟弟,可是他害怕自己回家求救的功夫弟弟便會受到傷害,所以拖延著不肯走。
狐女疼地發出一聲尖叫,揮手向著張大狗連砸數下,無奈對方就是咬定不放開。狐女也是一時受痛糊塗了,竟然沒有使用法術,等她反應過來,抬手一個雷打張大狗的頭上時,張大狗已經把她的腿啃出了一個大洞。
可是換來的只是南羽一句虛無飄渺的「好自為知……」
白衣男子開始為張大狗的體內輸送法力之後,張大狗已經不象剛才那樣的難受了,白衣男子用自己的力量緩緩化開內丹,然後開始向張大狗的全身輸送:「不要抵抗,忍著點,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張二狗口中為兩個男孩講述著過去的故事,眼睛卻一直看著張大狗,緩緩地描繪著過去種種記憶深刻的事情……
他長嘆了口氣:「有些事情,等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我們兩兄弟兩個終於有一天打了個你死我活,那時我們早已忘記了對方是自己生死相依的兄弟,一意要把對方殺死。而那個狐妖就在旁邊,快樂地看著這一切,對她而言,這樣的事情就好象一台大戲一樣,可以令她十分地開心吧……
這其實是個善良的孩子,可惜啊,沒有在他遭遇不幸之前遇到他。
胡十七上前一步,倒過劍柄重重在殭屍的頭上一敲,殭屍頓時就癱軟了下去。

「哥哥,我們怎麼辦?」張二狗小聲向張大狗問。他看到活生生的妖怪,人之常情地感到了害怕,首先生出的念頭,當然是可不可以逃走。
「我有自己的主意……」南羽在後面送他,嘴裏喃喃地說著。兩個人臉上都不太好看。
飛僵,顧名思義就是會飛的殭屍,是一個殭屍的能力已經步入「差不多」範圍的表示。
誰知當他們跑到洞口的時候,卻好像碰上了阻隔,一堵看不見的牆壁立在了洞口,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弟弟不但吃得好住得好,還有機會讀書識字,這在鄉下出身的張大狗眼中,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自己吃苦受罪算什麼?弟弟有好日子過,日後有出息才是真的要緊。張大狗自從和弟弟見了那一面,整個人都變得勤快聽話起來。弟弟現在在老爺身邊,也算是府里有頭臉的人了,別讓人家拿著自己這個不懂事的哥哥說事,給弟弟添了麻煩。他本來就是莊戶人家的孩子,自小就幫著父母餵豬、打柴、種地,什麼活沒幹過,性子又生的勤快,一旦想開了,活計上手也快,乾的也利落,不管是不是該他乾的只要指使了就起早摸黑的干。所以幾個月下來,張大狗倒是也在家丁長工們混得不錯,不僅不再挨打挨罵,反而也算討到了分管他們的一個副總管的歡心,有什麼好的吃的、用的,都會高看他一眼,多分給他些。
「師父!」張格悲痛地大叫,看到南羽為了他受傷,比讓他魂飛魄散還令他傷痛,張格仰天狂喊:「為什麼傷我師父!為什麼?連我師父這樣心腸的人也傷,還配叫什麼『天劫』,連我師父這樣的人也傷,還有什麼天理!」
從樹后蹦出來的,是一個黑瘦漢子,手中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向著張格撲上來,口中還在叫:「你這個勾引有夫之婦的畜生,看我怎麼教訓你!」
張二狗看著屋內,張大狗虎虎生風的雙爪不住地襲向那個妖怯怯的身子,那張桃花般的臉上微微滲出了香汗,那雙明媚的眼睛波光盈盈,淚水欲滴……張二狗頓時感到怒火中燒,手中握著砍刀,騰地站起來,快步向屋中走去。
曹二姐看著滿堂的賓客反問:「即使不拜堂,你還要我再找什麼人家?我既然答應了嫁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了,你還要說什麼!」
狐女眼中儘是凶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目光在兩兄弟身上掃去,略一盤算便決定先從張二狗下手,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向著他慢慢走了過去。
「我不是在埋怨你,就是覺得可惜了……」季野草對於胡家那樣的妖怪家族,對於他們家族中的那些大妖怪,總是充滿了憧憬與嚮往的,「不管怎麼說,與他們搭上了關係就是好事,接下來怎麼辦?你打算把殭屍帶回去嗎?」
張格身子一挺,顯出了殭屍的原形,額頭上的那些眼張開,暴發出光茫,紅色光芒與電光巨龍相撞,一條巨龍與紅光同時消散,另外一條卻生生撞在張格身上,把張格整個人撞飛了出去。
胡十七的傷勢十分重,性命雖然無礙,可是氣管受傷,一隻眼睛也瞎了,整張臉孔被連抓帶啃的,弄得十分恐怖。一個原本清秀漂亮的孩子,這一來看起來就象是一個怪物了。
哥哥會使用法術了!
三叔笑著拍了拍他的頭,什麼也沒說。
就在張二狗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季野草沖了過來,擋在了他前面。
張大狗對於她視而不見,雙眼只是盯在床上那個正在蠕動,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的張二狗身上,口中的低吼越來越憤怒,雙眼變得血紅,雙手張握間,十指長而鋒利的指甲發出淡淡幽光。
殭屍的心中確實對於張大狗這個名字有種熟悉的感覺,不過他認為那是因為老是有人在他耳邊絮叨這個名字的原因。他還沒有發現自己這幾天中的變化,沒有發現,自己竟然在動腦子思考問題。彷彿是理所當然的,他在動用自己的腦子思考、分析著眼前發生的事情,雖然這對於幾天前的他來說,還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不過他現在的腦子還沒有靈活到能夠想到這一點。
趙府的家大業大,人口眾多,所以在內外的關防上還是管得很嚴的,前幾個月剛剛有一對家丁和使女因為偷情被活活打死了,向來老實怕事的張大狗當然不想惹出什麼風言風語,只是老老實實的等著機會。好不容易看見趙大管家從裏面出來,連忙上去行禮。
季野草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哥,要是還能回到之前多好,我也不做人了,咱們兩兄弟就住在這山林之中,一起過日子。對了,還有季大哥,咱們三個一起作妖怪,一起修鍊,說不定哪一天,你們兩個可以修鍊成仙呢!到時候我也就可以跟著你們雞犬升天了……」他自顧自地說著似乎不可能實現的憧憬,而一心撲在食物上的張大狗忙著吃嚼,根本沒有去留意這個人類在說什麼。

「看我打你的牙!」
「小哥兒,你為什麼不回頭看我啊?」女子有些嬌嗔地聲音說。
張大狗倒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狐女抓住了弟弟,大吼一聲,雙手在地上用力一撐,整個人象在冰上一樣向前滑竄,一把抱住狐女的雙腿,不但帶著她衝出了幾步把她死死抵在牆上,而且恨恨一口咬住了她的小腿,頭一揚,獠牙帶動下了一大塊衣服皮肉,然後俯頭又咬。
「他怎麼忽然能動了?」胡十九直到這時才驚訝地叫出來。
殭屍一口咬住了張義,這時季野草和兩個狐狸少年慌忙的沖了出來,向殭屍撲過去。張格不能恢復人性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是至少要把張義救下來。
那段日子里我已經把周圍的事情全忘記了,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也忘記了哥哥的存在。可是我們依舊是三個人一起出入,於是當她在我心中越來越重要之後,有一天,一個念頭忽然出現在我腦子裡——她應該是我一個人的,而不是還有另外一個男性在她旁邊轉來轉去。
張二狗看著哥哥陷入了沉思,甚至忘記了揮動掃帚。
「哥,你說咱們家裡要是有個女人,會不會好一點?」張二狗做好飯擺上桌後向張大狗紅著臉問。
不等南羽說完,張義已經拔腿跑了出去。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剛才那些無理糾纏之輩,都是你們一夥的吧!」張格老實是老實,可是還不是很笨。
「那個……師父還在等著呢,我們這就走吧?」季野草解釋了半天,看張義沒有真的生氣,便向他建議。
張二狗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心智還是一團迷亂,這時,狐女的聲音又從心底響起:「哼,他倒是手足情深……喂,好弟弟,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欺侮我,不來幫我嗎?你要看著我死掉嘛……你倆都不管我了嗎……」
南羽是個多才多藝的人,她不僅僅法力高強,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所以也就希望能夠教導給自己的徒弟們更多的東西。張義雖然沒有修鍊道術的天分,可是他學起別的東西來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這幾年下來,不說是滿腹經綸,也能稱得上是學識淵博了。張格恰恰相反,平時學習道術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讀書識字這樣的事情在他看來,簡直像登天一樣的難。光是要認全師父教的那些文字,已經是白天背了晚上再讓張義幫他補課了,更別說那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他根本就應付不來。
一隻灰黑色的狼從樹林中慢慢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一共十幾隻野狼從樹林深處緩步而出,用它們浸著血色殺氣的陰寒目光看著雪地上的兩個「肉體」。天寒地凍的季節中,任何生物想在野外生存都十分地不容易,即使這些有著利爪與尖牙的野獸,也不得不在飢餓中苦苦掙扎,乞求可以熬過嚴冬。狼群被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道吸引,一路找到了這裏,果然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美食,已經餓了數天的它們並不急躁,在頭領的指揮下慢慢拉開隊伍,向著一大一小的「肉食」包圍過來。
張二狗轉身就逃,卻故意時快時慢地調整著步子,引著張大狗向山林中跑去,胡家的兩個孩子相互看著,丟下救命恩人逃走有違他們的家教,可是他們知道自己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會給這個救他們的人增添麻煩,於是下定決心,相互攙扶著向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聽他說到玄機,南羽感到一陣心酸。
他知道曹二姐對自己是一直很有好感的,而自己對她到底是怎麼樣的心情,這個少年自己根本不清楚,也許這個樣貌平平、性格和善的女孩子,對他而言就是平靜安祥的生活的具體體現吧。
可是另一邊,張格的攻擊就遠遠不如南羽順利,他硬抗過了幾次天劫的打擊,到了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是南羽趕到,他已經準備放棄抵抗俯首待死了。現在憑著一股氣勢硬衝上去,等與雷電在空中相遇之前,看起來他倒是氣勢十足地衝過來,而那團電光飄飄忽忽,似乎毫無力道,但是兩者碰在一起,電火飛濺之中,卻是張格如同一道流星一樣,重重的砸向了地面,要不是南羽及時拉了他一把,他一定會摔得不輕。
這幾天下來,發現在張格的保護下自己比較安全的張孝親膽子也大了不少,已經敢站在張格的背後看軍隊過境了。等到那幾個人影來到了附近,已經看清楚那是兩男兩女帶著三個小孩,他們在村子附近張皇地跑動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原本清凈的修道場所,現在已經變成了火光衝天的修羅場。
殭屍茫然地四望,沒有,到處都沒有那個人影,難道隱形了……
那一年可謂是大災之年,春季的瘟疫奪去了村子里一半的人口,到了夏季,好不容易看著地里將要成熟的莊稼生出一些希望,卻又遭遇了十數年難遇的蝗蟲,鋪天蓋地的蝗蟲從空中壓到眼看就可以收穫的田野中,把所有的一節植物都狼吞虎咽地當作美味吞到了肚子里,等到覆蓋了天空與大地的那層黃褐色的可怕色彩褪去之後,留給人們的是光禿禿的田地,就連村頭的樹木都再也沒留下一片綠葉。
「哥哥,你說要是你做了掌門人,該是多麼了不起的事,到時候爹娘在天有靈,也會為你驕傲的……雖然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可是我也會為你驕傲……」
殭屍衝著男子吼叫幾聲,走了幾步。
張義不想聽這些,即使這是師父說的,他也不想聽。
張格點點頭,這種情形之下,來不及多說,他又看了一眼緊緊關著房門不敢出來的張孝親和那些子孫——他瘋狂般的殺戳已經把他們嚇壞了,再也不敢來認這個長輩了。
兩個男孩雖然奮力掙扎,可是他們整天吃不飽穿不暖的身體怎麼敵得過幾個大漢,不幾下就被家丁們制服在地。趙管家不陰不陽地說:「性子倒是挺倔的,看來回去要好好管教一番才行。」說完揮揮手,示意家丁們帶著張家兄弟跟他離去。張大狗眼光定定地看著三叔,一邊不情願地被家丁們拖出破廟,一邊不甘心地喊著:「三叔,你為什麼要賣我們?你為什麼要賣我們……」
「哥……你去哪?哥……」張二狗驚慌失措地在後面趕上去,可是他怎麼追得上速度極快的張大狗,不一會便失去了對方的身影。他坐在雪地上茫然失措,不知道為什麼哥哥會突然不要自己了。難道是因為自己太沒用了,哥哥已經厭倦了拖著自己這個累贅?
白衣男子陷入回憶之中,嘴角露出了微笑,半晌之後才又開始說:
「你是什麼人?你要幹什麼?」
「你這個小傢伙不錯,很有耐心,上進,不象我家裡的那些小兔崽子們,一聽見我要給他們要上課就一個個溜得比兔子還快……呵呵呵呵,不是說你啊……」
「師父和那個妖怪鬥法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嚇呆了——你不知道,那個妖怪吃了很多人啊,骨頭都堆在洞里,白森森的骨頭,黑洞洞的眼洞就好像在看著我……我真的嚇壞了,結果都不知道師父是什麼時候制伏那個妖怪的!」
所以張二狗打從心底感激二姐,是她給了自己一個可以過上夢寐以求的日子的機會。
張大狗見她去按住弟弟,立刻向她撲了上來,狐女冷笑一聲,因為張二狗的險些掙脫,她已經打算儘快結束這場爭鬥了。她出手如電,幾招使把張大狗牢牢抓在手中,雖然張大狗力大無窮,在這個外表纖柔的女子手中,卻怎麼也掙扎不開。
白衣男子一個箭步衝過去,可是終於還是晚了片刻,張大狗已經一揚脖子,把那個光珠吞了下去。白衣男子又氣又急,在張大狗身上踢了一腳吩咐:「吐出來!」
「不要讓他跑了!」
三叔根本沒有對他的聲音產生任何地反應,喜滋滋地掂著手中的錢袋,小心地在懷裡放好,然後又坐回鍋邊,開始享用他的晚餐。
張二狗看著已經收斂了身上的黑氣的哥哥,心裏也不由開始打鼓,現在的張大狗已經一改那種皮包骨頭毫無血色的樣子,反而變的臉頰豐|滿,皮膚白皙中透紅潤,如果看他現在的樣子,誰也不敢說他其實是一隻殭屍,也許吃了那麼厲害的內丹,哥哥已經變回人了。張二狗在心中幻想著,見張大狗雙眼眼皮輕輕跳動,便低聲呼喚:「哥哥,你怎麼樣了,感覺好點沒有?」
張家兄弟就這樣在林子中住了下來。
兩個道士相互看著,臉上都是驚喜之色,「不愧是師父,果然……」青年道士話還沒說完,便收住了口,看看書生,伸手不知從哪裡取出了一把雨傘遞給了他,然後他們師兄弟竟然相挽冒雨而去,不一會,在茫茫雨幕之中便消失了蹤影。
張大狗的情況其實正如白兔精所預言的。現在他的法力大增,已經不再是一隻剛剛異化的殭屍了,現在的他可以不畏陽光,也可以施展一些從狐妖內丹的記憶中感知到的小法術,而隨著他進一步的修鍊,他的能力會越來越強,畢竟有八百年道行的狐妖內丹足以令他有天翻天覆地的變化了,不過也因為如此,做為殭屍的他已經開始生出了自己的意識。以前,做為一個沒有多少智力的殭屍的時候,張大狗殘留的意志不控制這具身體,現在,這具身體本身的力量已經足以產生意志了,自己會把之前屬於張大狗的思維,壓制到了微乎其微的狀態。現在他根本不知道在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百般呵護的弟弟,他只是感到自己非常飢餓,彷彿幾百年沒有吃東西了一樣。他的身體內部的巨大變化,使得他現在需要大量的能量來補充、消耗。而運好的是,睜開眼就看到了美味……
中年道人又向他行了個禮,才走向了廂房。
張孝親眼見一隊蒙古騎兵向村子衝來,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只能連連點頭,與兒孫們相互攙扶著進了屋。
張大狗喉中咕嚕幾聲,表示他對弟弟清醒過來的喜悅。張二狗的腦子還不是十分清醒,對於剛才發生的一切懵懵懂懂的,可是心裏十分明白,眼前這個長著狐狸尾巴的女妖對自己兄弟充滿了惡意。他緊張地盯著妖女,現在他也知道怕了,不由自主地向張大狗的身後挪了挪身子。
「飛僵!」季野草眉頭一皺,但是他馬上冷靜下來,口中念念有詞,一個法訣打過去。河水猛地掀起了波浪,張大狗被腳下突然撲到身上的波浪嚇了一跳,一分神的功夫已經落入了水中,驚慌失措地掙紮起來。等他拖泥帶水地從水中爬上岸,岸上那兩個可惡的傢伙已經不見了人影。

「二狗,你最近過得好不好?我看你都瘦了。」
女道士看著張二狗,這個少年為了救兄長,以一介凡人之身,半點法術都不會的情況下,居然敢站出來與一大群妖狐爭鬥,這份勇氣很令她佩服,而剛才她也確確實實看見了,那個殭屍的確在混戰之中,一直在保護著這個少年,難道世間的確有這樣的事?一個殭屍,還能記得做人時候的事?
「看你這個小道士一身光鮮,一定是騙了施主們不少的銀子吧!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們這種一不耕田二不打獵,專門靠著一張嘴騙錢的和尚道士了!給我把你身上的錢財統統交出來,不然的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張家村中有這樣一戶人家。
「道長,您說了用我的命相抵,別殺我大哥!」張二狗跪行著上前,抱住了女道士的腿不讓她追擊張大狗,「道長,您殺我吧,別殺我哥哥。」
張大狗不知什麼時候從他坐那個角落中過來,用一隻手穩穩地抱住了他。
「呦爾呦爾吆……呦爾呦爾吆……」一陣歌聲從林中傳出來,唱歌的人雖然不成曲調,但是那種悠然高興的情緒還是聽得出來的。聽到唱歌的人距離這邊不遠,張義就想要過去看看,可是張格除了師父的吩咐對別的事情沒興趣,在旁邊催著他快點走。
「節婦……」張格搖頭,對於這種讓女人守著牌位過一生的習俗,他向來不屑,也就失去了向前走的興趣。
看滿臉悲憤的張格大吼著:「為什麼見死不救不犯法,除惡卻是犯了天條!為什麼天要看著人受苦,還不許別人伸手相助!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想要安安靜靜的活下去那麼難,攪亂世道的人卻可以列土封疆……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師父,為什麼啊……為什麼明明可以救他們,我們卻不能做?為什麼那些人明明該死,殺了他們卻要造天遣?為什麼他們可以任意的殺害無辜的人,我們卻只能看著不去阻止?師父,二狗和師伯他們,本來可以不死的啊!還有無數的百姓,他們本來都可以不死的!為什麼大家有能力,卻不去救人?為什麼我殺這些殺人的人,卻反而錯了?師父,你教教我,我想不通!」
沒想到見到南羽后,聽到第一句話,是這樣輕輕的抱怨。一種傷心、愧疚、無奈……交雜在一起的情緒瞬間淹沒了張格,他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張格不知道張義這些念頭,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看到到處是灰塵、漏雨的水漬、動物的糞便,便自己找來一把柴草,開始收拾起來。張義連忙跟在後面給他幫手。
「師父,不,南道長,張格已經不是您的弟子了,張格過劫,與您毫無關聯,請您速速離去吧!」張格見南羽已經受傷,連忙這麼喊道,在他心目中一百萬個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不是南羽的弟子,可是眼下,只要能讓南羽安然的離去,他什麼都願意承認了,什麼都願意去做了。
瘟疫之中先是兩個老人撐不住撒手人寰,接著是中年夫婦先後病死,只剩下了一對小兄弟,哥只有十二歲,弟弟剛滿七歲。家中沒有了大人,原本還算得上寶貴的家境在短短几個月便被周圍存心不良的遠親近鄰欺詐搶掠一空,只剩下幾畝薄地還是兄弟倆生活的指望,可是一場蝗災又毀掉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張大狗看著他,嘴唇蠕動著,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不」。
張義回頭看著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囁嚅了半晌,終究沒有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哥哥已經不記得了,和他說這些有什麼用?也只能讓他後悔傷心而已。算了……還是自己再想別的辦法打聽吧。
越往郊外走,積雪就因為沒有人清掃越厚,兩兄弟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得格外地艱難,又走了大半個時辰,才遠遠看見了他們賴以棲身的那座破廟。廟前隱約有個人影在張望著,似乎看見了他們,向他們揮著手。
張大狗也有過類似的打算,可是他不知道這樣寒冷的天九*九*藏*書氣,大雪封路的情況下,自己和弟弟能不能支撐著走出那麼遠,既然這裏暫時還算是能討到吃的,就能捱一刻是一刻吧,每次思緒觸及到這個問題,到最後張大狗都會嘆息著這麼想。
胡老頭和女道士一前一後走了過來。他們已經在旁邊觀察了一陣子,直到現在才現身制止了這場爭鬥。
兩個小狐狸驚恐地對視。
「爺爺,我求您一件事!」十七郎跪下大聲喊。
白衣男子手中舉著那個珠子哈哈大笑:「胡七娘啊胡七娘,想不到你這個毒婦也會有今天!想不到老天有眼,讓我今天可以手刃仇人!哈……惡有惡報,老天有眼,胡七娘啊胡七娘,你身上背的累累血債,今天就都還了出來吧。」白衣男子不知道與狐女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一隻腳踩著狐屍,一邊縱聲大笑了良久。
周圍的狐妖們不明白,這個野兔精明明是一路領著他們尋找殭屍的,為什麼關鍵時刻卻忽然這麼做,一時都愣了片刻。林間空地上一片沉寂,只剩下張二狗「季大哥,季大哥……」的慘呼。
就是在這裏,自己和弟弟頂著風雪乞討為生,也是在這裏,自己和弟弟被人騙賣進了趙府,最後為了帶弟弟逃離這裏,自己送了命……唉,如果沒有成為殭屍,自己今天早已是一堆白骨,可是自己與弟弟這麼多年的悲歡離合,又何嘗不是從殭屍這個身份上而起呢。
只有狼群的首領依舊守在張二狗的身邊,不甘心地發出一聲聲咆哮,已經餓了幾天的它無論如何也不甘心放棄這到口的美食。它向來是森林中的強者,所以即使面對這樣的怪物,他也不願意退卻。
你們大概不會明白,小孩子沒有了長輩可依靠,生活會多麼凄慘吧……
青年一再忍讓,見他還是這樣,也有些生氣了,站起來一甩衣袖,不再說話便揚長而去。青年道士見他要走,猛地站起來,卻被白道士一把拉住,叱道:「師弟,不準莽撞。」
就在張二狗的心中極為矛盾,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遠處隱隱傳來了野獸的嚎叫。開始還只是在林中被風聲遠遠送來,後來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慢慢接近了這座林中木屋。
「哎喲,這小子力氣還挺大,給我往死里打!」
也許從他開始吃人的第一天開始,就在等待這麼一天,這期間也有過許多來伸張正義的修道士與妖怪找上他,不過全被他擊敗或躲過了,那些人或妖不是他的殺戳對象,所以他沒有多造殺孽,可是同樣的,他也很清楚,自己這段時間來殺掉、吃掉的人類當中,也有無辜的,雙手沒有沾染平凡人血污的人,可是自己還是不加分辨的吃了他們,所以自己應該死。
當張格從雲層中鑽出來的時候,看著山腰的點點火光不由一愣,再向前飛行一段,陣陣喊殺聲傳入了耳中。
二狗也躺在那裡。
南羽凝視他良久,嘆口氣,轉身便走。
張格呆坐著。
他心中剛剛生出一線的希望,不過這一切下秒就有了答案,因為張大狗正從樹叢後面轉了出來,手中抱著一個奇怪的,長著七八條腿的狗一樣的屍體,一邊啃著一邊用垂涎欲滴的目光看張二狗。
兩個男孩一點也沒有私闖人家的洞穴被堵住的尷尬,反而笑著向張二狗叫:「恩公,我們在教訓這個壞蛋!」
越向山裡走雪積的越深,有的地方一腳踩下去甚至直沒到了膝蓋。個子矮小的張二狗從哥哥肩上掙下來,馬上就陷入了雪中,他連忙攀住哥哥的身體。這時他們周圍的環境出了大雪,已經全是高大的樹木,在無邊無際的樹之中,見張大狗還要往裡走,張二狗慌忙地叫:「哥哥,我們別再進林子里了,我害怕。」
「小哥哥,你怎麼不幫奴家了……」狐女加倍媚柔的聲音在張二狗的耳邊響起,她伸展玉臂擁住張二狗的脖子,吐氣如蘭地對著張二狗的耳朵說話,嘴唇輕輕觸碰著他的耳垂,帶來又酥又癢的感覺,令張二狗的眼神馬上又迷亂、深濁起來。
「家師姓胡,跟南道長是好朋友——你這次不是來幫南道長給我師父送信的嗎?」他既然認識自己,怎麼會不知道師父是誰?季野草對於張義的問題感到有些奇怪。
「果然呢……哥,你看你看,那個殭屍真的在裏面。」
他也沒有追趕,一把抓住地上那隻唯一無力逃走的狼,對準它的咽喉,用與剛才的頭狼幾乎一樣的動作,一口咬了下去。在旁邊看著已經嚇傻了的張二狗目瞪口呆地聽著他的喉中響起了「咕咚」「咕咚」的吞咽聲:「哥哥……」看到哥哥居然在喝狼的血,張二狗顫聲叫出來。
「你怎麼知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張孝親不由急了,今天是母親的大日子,難道這個人是上門來搗亂的?
他們兩兄弟是真心的同情張二狗的遭遇,所以即使殭屍傷害了他們,他們依舊不願意族人殺害張大狗,讓張二狗的心愿落空。
「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與我做對!」狐女現在可不再把張二狗這個「如意郎君」當回事了,恨不得立刻把他們兩個全部撕碎,然後生啖其肉,以抵消他們給她造成的挫敗感。
四周嘈雜地響起的喊殺聲中,張大狗跌跌撞撞地在沿著山腳逃竄。在他的身後、身側、上方,全是胡家的人正在對他進行圍捕——那對小兄弟雖然安然無恙,但是胡家還是不打算就此罷休,所以糾結了人手,來圍捕這個膽大的殭屍,好在對冒犯者格殺勿論不是他們這個家族的作風,他們只是想要令這個山林中的妖怪知道,胡家不是好惹的而已,所以張大狗才支撐到現在。不過他身上已經是傷痕纍纍,被生擒活捉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兩個孩子在洞口探頭探腦,嘀嘀咕咕,對著不能動彈的張大狗評頭論足地說著。
狐女的衣袖一揚,張大狗又被從床上捲起來扔在了地上,她接下來卻笑盈盈地沒有上前攻擊,直到張大狗張牙舞爪地向她撲上去時,她才再次擺動衣袖,並且向張二狗嘆氣說:「好可惜啊,你差一點就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呢,來,再象剛才那樣給他一刀,狠狠地給他一刀。」
張二狗就是這樣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扛著大捆的獸皮下了山。可是與他保持的小心相反的是,那個小村子的人對他這個自稱是獵戶家的小孩的少年一點也沒有懷疑。小山村本來就遠離縣城,城裡是不是有個趙大戶他們還不知道,怎麼會把一個少年聯想到多年之前趙府的那個逃奴身上去?
本來一個殭屍想到達這種境界,少則千年,多則上萬年,可是張格前後吃了兩顆七百年左右的妖怪內丹,這幾年間殺了數千壯年人類,吸取了他們的生氣,體內聚集的法力被天劫一逼,居然硬生生地讓他衝破了這個界限。
「再不停下我們要去報官了!」
胡家的人匆匆趕到了山洞,卻只看到重傷的胡十七躺在地上,那個殭屍和張二狗都不知去向。
「你扔的不如我准,看我的……怎能么樣,正中額頭!」
過了今天,自己就真真正正的是這個小山村的一份子了,自己將有新的家庭,有自己的妻子,有和前幾年完全不同的生活。將來會有自己的子女,如果沒有意外,自己就將這樣終其一生,過去的種種事情,也不過象一場夢境一樣,會隨著時光的流逝在記憶中越來越模糊,最後變得毫無痕迹。其實這不正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太平日子嗎?只不過與自己計劃中不同的是,將要過上這樣的日子的人變成了自己一個,而沒有了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大哥……
張二狗完全沒有抵抗的意識,只是雙眼冒火一樣的看著那個妖狐。
「老曹頭,今天你可得好好喝幾杯,養老女婿上門,可是喜事一樁啊。」「二小又精明又能幹,人又實成,你們老曹家燒了高香,他才肯給你們當上門女婿啊……」
張格看著有些騎兵的馬鞍邊上,甚至掛著明顯是平民的人頭,不由把牙咬得咯咯作響。
到了這個時候,兩兄弟才發現,過去的事情已經不值得放在心上了。不管吃了多少苦,他們倆兄弟還在一起,而且現在生活的心滿意足就行了。張格也就打消了去找當年那個趙大戶麻煩的想法,高高興興的和張義回到了道觀。
不過南羽的想法顯然和張義不同,當她回來知道玄機給張格吃了妖怪內丹之後,他們師兄妹之間竟然產生了極大的爭執。張義不知道他們爭執的原因,可是他在門外焦急的徘徊的時候,確確實實地聽見了師父在和掌門師伯激烈地爭論,爭論的內容似乎是圍繞著張格的。

張格雙手扶起張孝親,不再猶豫地一揮衣袖,村外象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幾個人,忽然發現眼前的景物出了變化,只見濃霧象實質的物體一樣,扭曲著兩邊分開,形成了一個一人多寬的通道,從這窄窄的通道望去,大霧中露出後面熟悉的村莊來。幾個人來不及多想為什麼,拔腿就向那裡跑去。
「別胡說!」十七郎責備一句,由於南羽與族長是好友,所以他們家庭對於殭屍這個詞用的是很少的。
張義還有一件心事,於是在離去前的一夜,央求了胡十七帶著他,匆匆趕到那個小山村中。誰知道,展現在他的面前的,卻以一片的廢墟。在附近找了幾個妖怪打聽,才知道一年多前,連日的大雨引發了泥石流,整個村子被半夜衝下來的沙石埋在了地下,全村沒有活下幾個人來。事後,大部分村人連屍體都沒有挖出來,而倖存的人也沒有辦法繼續居住,已經搬遷到別的地方去了。
張大狗揮手迎了上去,雙方爪爪相交,那個孩子怪叫一聲,被張大狗拍出了幾丈,一個跟頭落在地上,手背上已經是鮮血淋淋。可是他依舊不肯放棄,叫著:「放開我弟弟!」又撲了上來。與此同時,那個被張大狗拎著的小孩子張大口向張大狗的手臂就咬,無奈落口之處如啃木頭一樣,不僅沒有咬動張大狗堅硬的皮膚,反而咯疼了自己的牙齒。
「我在等著你打獵回去,你怎麼自己跑到這裏來了呢?」
青年道士還要說什麼,白道士忙一拉他,他才咽了回去,依舊憤憤地坐著。
要是師父早一點出手的話,師伯不會死,二狗也不會死!
「季大哥,你為什麼要來救我……你為什麼要來救我……」張二狗看到他的胸口血涌如注,怎麼也按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曹家父女都是好人,他們善良、樸實,對張二狗也關心倍至,只看張二狗昏睡的幾天之間,身上的衣服被他們全換上了潔凈的新衣物,但是身上那一大包足以砸死人的銀子卻分文未少。他們花了許多的錢財為張二狗求醫問葯,卻沒有開口向他要一文錢,張二狗就知道,能遇上這樣的好人家是他的運氣。而且,擁有一個安祥和美的家庭,正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曹二姐也許不象那狐女一樣,有著驚人的容顏與嬌媚,可是她純樸善良,必然會是一個賢妻良母,自己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有這樣的親事在眼前,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這幾年中雖然兩兄弟一同生活,可是張大狗的情形使得他與張二狗記憶中的哥哥完全不同。張二狗無日不盼望著哥哥可以變回原來的樣子,現在願望一朝成真,他當然再也忍不住要把這六年委屈向哥哥傾訴了。
我鼓起勇氣四處尋找她的下落,終於在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后,終於找到了我的哥哥。
「他不是殭屍?他不是殭屍你給他吃狐狸內丹?不怕吃死他!」白兔精譏諷地說道。

可是這個女人看起來真得很眼熟,殭屍盯著她的臉,想要找到什麼東西,結果卻以失敗告終。
「白兔仙人!白兔大俠,白兔前輩……」張二狗如同瘋了一樣在林子中狂奔,邊跑邊呼叫著他唯一可以求助的對象,那個看起來心腸很軟的白兔精,他的呼喚在深夜的林中顯得格外的響亮,無數的飛鳥與小動物被他驚動,在林柏草叢間亂闖。由於他的狀態過於「奇特」,以至於林中覓食的野獸們對他都小心翼翼地防範著,跑了這麼久,居然都沒有上前來把他當作獵物的野獸出現。
良久,張格只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頭狼第一個撲向張二狗,輕而易舉地把這個小小的人兒撞飛出去,落在了狼群之中。張二狗看到環繞自己的是一隻只張著血盆大口,露著尖利的獠牙,眼中閃著幽光的惡狼時,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雙手抱著頭大叫:「哥哥……它們要吃我了,救命啊……哥哥,哥哥……」
看到那個絕色佳人瞬間化為了女妖,張二狗打了個激靈,狐女施加在他身上的媚術終於被完全的破除了。他一步衝到張大狗身邊,伸砍刀向狐女一指:「大哥,她,她是妖怪……」
「你以為一個殭屍,可以聽得懂你說的這些話嗎?」白衣男子的聲音冷冷地飄來,當頭給他倒了一盆涼水:「以為他吃了那顆內丹就不是殭屍了嗎?你以為他不吃你,也不吃其他人嗎?把他帶到人類的村子里,一村的人夠他吃幾天的?你以為那些所謂的修道之士會放著他不管嗎?」

張二狗清理屋子裡的積雪,爬上高處修補屋頂,用斧子砍來粗糙的木材補牆壁……以前的他在家裡的時候是最受一家人寵愛的老小,在趙府的時候是被刻意培養的孌童,所以從來沒有干過這樣的粗活。他一邊用袖子抹著凍出來的鼻涕,一邊奮力想用藤條把木板捆在一起,卻腳下一滑,直接從屋頂上的那個窟窿里掉了下去,當他閉著眼睛等後背挨那重重的一摔時,卻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接住。
小狐狸們來到洞中,看到只有季野草在,眼珠一轉,胡十七對季野草說:「季大哥,張二哥呢?你們自己炒得野草茶還有沒有?上次我們拿回去的我爺爺很喜歡,說是還想喝呢。」
胡家的族長還是那樣一副慈祥的面孔,五年的時光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點痕迹——也許對於妖怪來說,五年本來就不是一段足以令他們發生改變的歲月。對於張氏兄弟的到來,胡家的人都顯得不冷不淡的,就連那位老族長也沒說什麼多餘的話,接到信就讓他們離開,連留客的客套都沒有。這使得本來想要詢問點什麼的張義什麼話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二狗……」
張義聽得一愣:「不是因為他做殭屍太久,腦子有點毛病了嗎?」
想到這些,張義不禁笑得更燦爛了。
一個年輕的狐狸精從門外跑進來,興奮地說:「堵住他們了,他們倆兄弟居然大搖大擺的呆在林子中,要不是那隻兔子精帶路,我們還真想不到他們壓根沒有藏起來。」他看到十七郎和十九郎后更加興奮地問:「咦,你們倆小子能起來了?跟我去親手報仇怎麼樣!」
南羽知道張義在想什麼,這個孩子只要他哥哥好好的,就恨不能得一切保持現狀,拒絕去想未來的事情。「義兒,我的情況和你哥哥不同,我從來沒有否認過自己是個吃人的殭屍,而且我曾經……今天先不說我,你知道嗎,格兒的精神快要達到極限了。他越是壓抑自己,將來會產生的反彈就越大。現在不逼出他的本性,讓他自己找到克制的辦法,將來有一天,很可能他會做出令他自己終身後悔的事情來。」
張格的目光幾乎不敢再向後看。
還有……
張格真正在擔心的,是萬一師父不來怎麼辦?
每一個妖怪都知道,修鍊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將不得不面臨這樣的考驗。
張大狗抬頭,喉嚨中發出一陣咕嚕聲,聽不出他是表示讚賞還是反對。
張格在心裏嘟噥著,繼續搜尋獵物。
「別吵別吵,仔細看著,萬一不行咱們就衝出去救人了!」
曹二姐做了一個夢,夢見張二狗依舊是那樣少年英俊,笑盈盈地來到自己的床前,拉著自己的手,要自己與他一同歸去。說是要帶著自己去看看他的故鄉,看看他家的祖墳,還要給她講講這些年來他和他的哥哥的故事。
「如果你真的吃了這個孩子,他的家人會放過你嗎?你以為你一個小小的殭屍,斗得過他們的大家族嗎!」他向張大狗厲聲責問,「大哥,你清醒一下嗎!你原來不是這樣的,變成了妖怪咱們沒辦法,可是你不能不分好歹地胡亂吃……吃妖吃人啊,大哥,我不是要害你,我是為你好!」
這個時候的張大狗繼續在那裡靜靜地坐著,全身的骨骼發出了嗶嗶啪啪的響聲。他的樣子與兩個時辰前有了很大的變化,皮包骨頭的身體已經生出了「肉」,雖然看起來還是個比較消瘦的人,可也不再是那個蒼白的「骷髏」了。他的臉上有了些血色,雙眼也不再深深陷在眼眶之中,口中的獠牙收縮了不少,藏在了嘴唇之內,不仔細看只會認為他是長了一對「虎牙」罷了。總而言之一句話,現在的他已經很象一個「人」了,而且是一個二十左右歲的青年人。這使得他因為六年來一直沒有什麼變化的外表,而與弟弟看起來已經差不多的樣子,不再象個代替了父母職責的哥哥了。
想到這些,張格的心思亂了,手中的招式也就開始散亂,法術的準頭也七歪八斜的,被兩個狐狸精逼得步步後退。
張義對於這些話自然是不以為然。
兒子是個孝順兒子,媳婦、孫子、孫媳也都是沒有話說的孝順孩子,家裡雖然不說是富可敵國,可是也有良田千頃,金銀無數,她的後半生過的舒心適意,只要去了后能和相公相見,她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推開飯碗,張大狗打開屋門走出去,對著無星無月的黑夜深吸口氣,發出一聲舒意的咆哮。對他而言,陽光灸熱的白天就象是一場漫長的拷問,只有夜晚才是屬於他的天地。他伸展四肢,骨骼間發出「咔咔」的聲響,整個人看起來都頓時高大了一圈。
張孝親上下打量來人,自己家裡從曹家莊搬遷而來,這一點這一帶知道的人不少,可是父親的名字就連自己家人知道的也不多,因為這個名字實在有點粗俗,他不願意提起,更是從來沒與外人提過,這個青年怎麼知道的?看他一身的道裝,難道……
「不管怎麼說,我是罪有應得,您快走吧,這事與您無關,即使二狗在天有靈,也知道您對我們兄弟只有恩德,沒有虧欠。」張格說著奮力站了起來,準備撲向已經在蘊釀中的天劫的下次攻擊。
曹老漢家小小的院落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院子中開出了七八桌酒席,莊戶人家雖然窮困,可是桌子上也是有酒有肉,難得一見的豐盛。曹老漢身穿一件嶄新的衣服,在院子中、屋子裡的賓客們之間來往應酬,臉上掩飾不住的高興之情,張二狗身穿新郎官的大紅衣服跟在曹老漢的身後,出出進進,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可是他的臉上卻有一抹的茫然,笑容也有些僵硬。
「季大哥,你是說你自己只用了五年,就修成了人形?」張義試探著問。在他心目中,已經開始認為是胡家的人做了什麼手腳,影響了季野草的記憶了。
「他果然已經會飛了,可是平時我要教他飛行的時候,他總是躲著不學。」南羽輕聲對身邊的張義說,「大概他自己也知道,會飛的殭屍太危險了吧。」
「哥。」張義放下拿進來的食物——最近他發現,師父有意的不讓張格接觸血食,而是用一些丹藥來代替他的三餐,張義知道哥哥對於吃有多麼執著,所以就老是為他準備一些熟的肉食來安慰他的食慾,南羽倒是並不阻止他這麼做。平時張格不太愛搭理張義,也只有張義給他拿來吃的東西的時候,張格才能邊吃邊安安靜靜地聽他說一會話。
「是小師叔!季老兔子?你也真敢叫,回頭讓父親聽見,又是一頓板子!」另一個少年慢悠悠地走出大門,在他的頭上敲了一記。
「我那不是掩護你嘛!」
尤其在他大開殺戒,殺了無數的士兵之後,這種自己應該消亡的念頭便也越來越強烈,而讓自己活著,跟存在下去的理由,卻一個也沒有,可是就在剛才,師父說自己不該死,師父認為自己應該活下去,師父是為了這個理由,前來幫助自己過天劫的。
「哥……」張二狗憋了半天才哽咽一聲哭了出來,頓時眼淚便止不住了。張大狗哄勸了半天,他才抽抽搭搭地嘣出一句:「哥,他欺負我……」
張格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指爪如此的鋒利,也不知道自己看到血之後,會感到興奮而不是恐懼。
這時,一個蒙古騎兵已經到了他們身後不遠,見到這條怪異的「霧巷」先是一愣,隨後幾支羽箭射了過來。
「師父,張格知道自己該死,可是求你把我葬在二狗夫婦附近,好等到張家子孫拜祭的時候,我也能看他們一眼。」
「你還笑,你還笑!倒是幫我想想辦法,讓我能變聰明起來啊!」張格點著他的額頭抱怨。
兩個孩子相互看著,一起露出他們狐族的特色笑容。十七郎率先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向洞口邁了一步,什麼事也沒發生。「沒問題,這裏沒有布下法術!」他對弟弟一揮手,「咱們上!」
等他再醒過來,已經躺在了曹家的床上。曹家父女對他細心照顧,請醫熬藥,但是也用了大半個月時間,張二狗才能下床行走。這期間曹家父女並沒有追問張二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世代居住于山中,他們明白山林中隱藏著多少險惡,少年身上的傷痕,血跡,已經說明他的經歷決不愉快,他們知道少年應該還有一個父親,可是少年自己狼狽的出現在村口,又這麼長的時間不提自己的親人,那種可能的悲劇使得曹家父女已經不忍開口再問。
張格的臉色煞白,這些雷火的飄動之間,已經隱隱形成了一種陣法,以天劫為基的電火之陣,顯然是準備一擊將這個過劫的殭屍消滅了,如果南羽不趁著陣式未成便走,恐怕要和自己一起被困在天劫之中。師父一生承道門心法修鍊,從未以妖力傷人,如果受傷在這種對付妖物的天劫之下,未免太無理了!
「哦……噢噢……」張大狗嘶吼著,一拳把黑熊甩進了灌木叢中,並且準備撲上去給對方最後一擊。
曹大正好早起下地,遠遠看見一個坐在村頭哭。這個小村莊一共三、四十戶人家,彼此之間多多少少都有些親戚關係,而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平時相互之間也是守望相助共度難關,曹老漢以為是誰家的孩子受長輩的責備,正躲在這裏哭泣。這裏已經出了村子,距離茫茫的山林不遠,村子中的野獸時不時的會遊盪而來,可不是一個小小少年應該獨自來的所在。曹大正打算上前安慰幾句,把這個孩子送回家去,走近了卻發現在哭泣的根本不是村裡的少年郎,而是那個時不時會到村中兜售皮毛的山中獵戶韓小哥。
「不許傷我師父……」張格本來已經快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了,一看南羽這次傷的不輕,身體中竟有力量源源不斷地涌了出來。他也無從去分辨身體巨大的痛苦來自天劫還是自己身體的劇烈變化了,只是感到一種變化在產生,他的身體因為變化難以忍受的痛苦而蜷縮起來。

天在哪裡呢?
是狼群,已經在這裏住了近一年的張二狗一聽就知道這是狼的長嚎。
女道士有點失態地向前走了幾步,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張大狗來。
雖然不知道天劫的制度是誰所立,誰所行,可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冥冥之中操控它的那隻手,並不是在胡亂行事。
張格有很多話想跟師父說,可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姓張啊,大名鼎鼎的張百萬家你也不知道?不過這份家業她那個瘋的下落不知的男人可沒出一分力氣,全是曹寡婦從小買賣開始,一文一文掙回來的。這個女人不簡單啊,老張家上輩子燒了什麼高香,攤上了這麼個好媳婦,可惜,聽說曹寡婦病的快死了,再好的日子也享受不到幾天了……」
不過這樣的爭執也只有那一次而已,從那之後,玄機再也沒有過問過張格的修鍊,反而是經常把張義叫去,親自指點他道術。
去年聽到蒙古大軍南下的消息,他早早地便把全家遷入了鄉下的田莊,而且把大兒子一家送往南方,希望萬一不幸也可以保留一條血脈,誰知道還不等蒙古人殺到,大兒子一家卻已經被大敗的宋軍淹沒,從此再也沒有了消息。如今蒙古大軍日益逼近的消息還是日日傳來,但是他已經決定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就都呆在這偏僻的山莊中,聽天由命吧。
張大狗一般不會這麼早回來,他回來時一般也不會敲門,而是會一手抱著獵物,用肩膀重重地撞擊門板,使門板發出沉悶的一聲。然後在張二狗吆喝著:「哥,你回來了!」的聲音中停止撞擊。他的力氣那麼大,以至於張二狗常常會擔心,會不會有一天門板也會被哥哥撞破。
張格一直以來,都在下意識的避免他變成嗜血的殭屍的那一刻,就連學習法術的時候,他都會專門對著非攻擊性的法術用功,而越是威力強大的法術,他越是會放棄修鍊,聲稱自己學不會。
張格站在山頂上大聲吼叫,直到嗓子再也發不出聲音,也沒有人來給他任何回答……
張二狗仰頭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只要可以讓我獲得力量,讓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我就什麼都不怕,變成妖怪有什麼不好?做人又有什麼好?我不怕吃苦,您就收下我我這個徒弟,教教我吧!」
「這個小畜牲簡直象條瘋狗!」在被張大狗連打了兩下之後,一個家丁忍無可忍了,也不再顧忌會不會傷到老爺欽定的美少年艾官,沒頭沒腦地向兩兄弟打下去。張二狗被他一棍打倒在地,翻滾出了很遠,立刻被兩個家丁衝上去按住,張大狗正要撲上弟弟,另一個家丁從背後向著他的頭部就是一棍,只聽「咚」的一聲悶響,這一棍正打中了張大狗的後腦勺,他應聲倒在了地上。周圍的家丁們一擁而上,對著他一陣拳打腳踢,片刻之後他們停下手時,張二狗仰面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已經是一動不動了。一個家丁用腳踢踢他,自言自語地說:「不是死了吧?這麼不禁打!」
「曹大叔……」張二狗抬頭看見一個還算熟悉的人,哽咽幾聲,卻越發哭得說不出話來,最後一口氣上不來,居然一頭栽倒,昏在地上。
剛才三個人連成一串坐著,內丹的法力從張二狗按著張大狗雙肩的手或多或少地也在衝進他的身體,張二狗可是個凡夫俗子,那樣的妖力侵蝕足夠使他元氣大傷,大病一場的了。其實張大狗的雙臂在妖力第一次循環全身的時候已經接上了,只是那個白衣男子當時根本沒有餘心分心去告訴他可以放手了,於是張二狗就硬是舉著那兩條手臂,跟他們一起撐了下來。現在聽說哥哥沒有事了,心情一放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青年停了片刻試探著問:「師父,她老人家可是也來了?」
過了一會,掌門師伯開門出來,回頭說了一句:「師妹,你不要太過執著了,何必一定要他修成一個人類呢!妖怪就妖怪,有什麼妨礙?」
張格和張義一起退出來,相視笑了起來。
張大狗沿著樹林轉了幾圈,雖然有不少小動物受到他的驚嚇跑了出來,可是他一點也不想去捕捉,即使他感到自己很餓,很渴望喝到可口的鮮血,可是他還是懶得去捕捉這些伸手可及的動物,因為他最近知道了,世界上有更加好吃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殭屍這個名詞是別人為他取的名字,他也忘記了自己還有張大狗這樣一個名字,對於他而言,存在的全部目的就是「吃」,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吃東西,捕食、鮮血、肉……之類的內容。
這裏隨時都有人看著自己,想要逃走,就要先打倒他們,想要打倒他們,就要先讓自己能動。
胡老頭揮揮手:「你去辦你去辦,讓他們快點消失,省得我看著他們心裏有氣。」他已經猜到女道士是要救下這兩兄弟了,故而有此一說。
「喂,他死了沒有?」季野草從後面走上來問,「你也真是的,幫了胡家那麼大一個忙,居然只提這麼一個小要求,胡家的人是出了名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向他們要求一件法器、幾卷靈書也好啊。」
「娘,您難得好一些,還是躺下歇歇,這是幹什麼。」兒媳急著想阻攔。
這個世上,除了張二狗的後人,他最親的親人便是師父南羽了,當年南羽把他們兄弟帶回觀中,細心教導,才使他從一個噬血的殭屍變成了一個「人」,才使他們兄弟飄泊流浪了那麼多年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家」,由於他的濫殺行徑,南羽將他逐出師門,雖然他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是對於被師門所棄,他心中還是極為傷痛,畢竟對他而言,師父在他心目中,就如同神明一樣,他心中寧願作為師父的弟子被師父處死,也不願意被逐出師門,成為一個與師父再也沒有瓜葛的陌生人。
兩個少年鬥口之間,張格已經漸漸失去了聽他們說話的興緻,現在他最想的,就是把他們兩個撕成一塊一塊的然後吃下去,對,要把他們的血吸乾淨,然後吃掉……
南羽正坐在屋裡,見他們進來,只是淡淡地說:「這裡有一封信,你們幫我送去——你們兄弟倆一起去罷,早去早回。」
「今天,我已經嫁了你,我是你的人……是你的妻子了……不管你要到哪裡去,你要什麼時候回來,我總是在等著你的……」曹二姐望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輕輕地說。
滿地的鮮血。
張孝親胡思亂想之間,那個青年已經到了跟前,上下打量他后問:「你是張孝親吧,怎麼一家人忽然就搬到了這裏,讓我好找?這些年家裡還好吧?」
張二狗閉目待死,張大狗卻吼叫一聲撲了過去,對著女道士就是一口,女道士手掌一翻,重重擊在他的胸口,把他打飛了出去。
張格自己倒有些意外,畢竟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挨過這一擊,這麼看來,自己雖然沒有認真修鍊,但是修為在這幾年之中,還是有了進步的。
「臭殭屍!臭殭屍!」一塊接一塊的石頭向張大狗飛來,兩個孩子邊扔邊叫罵著,「大壞蛋,叫你欺負我們,打死你!叫你欺我們!」
殭屍開始並沒有在意他們說的內容,可是那些字句自己鑽進他的耳朵里后,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吸引著他聽了下去,並且牢牢的記在了腦子中。
張二狗對著兩眼通紅地追近自己的哥哥,氣呼呼地吼叫:「你告訴我我還要怎麼做才夠!你告訴我!」
張二狗聲嘶力竭的大叫:「哥……」他兩眼充血,把平日里的膽小懦弱全拋到了九霄雲外,衝上去對著狐女就是一通亂劈,狐女抬手對他連扇了十幾個耳光,然後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冷笑著收攏手指。
張二狗又低頭開始掃地,他雖然也算是道門子弟了,可是一來對道法沒有天份,二來年齡已大,過了最佳的修鍊時期,所以除了學幾卷道經之外,最拿手的就是掃地、洗衣、種花種樹,收拾打掃,服侍師父和哥哥,幸虧師父與師伯他們是分開居住的,只帶著他們兩兄弟另住在這個小院落中,不然憑著那一大群的晚輩,這些雜活怎麼也輪不到他來做。
張格無意中對師父南羽提起過這些念頭,南羽只是笑。這個徒弟要是不是這麼老實,倒也不是不能成為掌門,可惜他的性格太憨厚了,恐怕連門人弟子都約束不了。
他不知道這個少年怎麼會來到村頭痛哭,連忙上前詢問。
曹二姐一把奪過骨灰罈,抱在懷中撫摸著,用面頰磨擦著,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忽然一切都凝結,她的頭枕著骨灰罈一動不動了。
天空中的金毛犼又是幾聲大叫,烏雲象是受到了驅趕的羊群,快速地消退到了天的盡頭。
張二狗見張大狗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地對自己咬了下來,心中一片冰涼,不知道是傷心還是害怕,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他終於回來了,我已經等了四十多年了……他終於回來了……」曹二姐伸出手臂,雙眼死死盯著門口,兒媳剛想再勸,卻聽見門外真的傳來了一陣騷動。
張義看著季野草的面容,再次張開雙臂重重擁抱了他一下。他知道自己和季野草的緣分已盡,也不再說那些前塵往事,而是問:「季大哥,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小心別讓他咬著就行。」季野草悻悻地說,帶這個殭屍回自己的小窩中去,實在不是他願意的事情。
當第三個十年快要過完的時候,張義覺的自己的體力已經大大不如從前了,所以把自己分管的事務分配給了自己培養了很多年的幾個師侄——他知道自己在道術方面修行平常,所以從來也沒有起過收徒弟的念頭。現在他的時間多了,又重新開始每天到哥哥的門前坐著。
張義胡思亂想著。一會是幼年時的種種悲苦經歷,一會是季野草、胡家兄弟等人的影像,在腦海中七上八下的折騰著。
殭屍是屍體受地氣、彌氣、陰氣……等等條件侵蝕所產生的變化,應該說,發生變化的只是某種生物的屍體,而不是那個生物本身——因為那個生物已經死了才會產生這些變化,也就是說,變成殭屍的,只是一具無知無覺的臭皮囊,與生前的那個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張孝親試探著問:「請問閣下是……」
這些妖怪蓄意要害自己的話,一定也不會放過師弟……不,說不定他們還想要害師父也說不定?
白道士看起來老實巴交,果然也是個不願意惹事的,青年道士倒聽他的話,又一屁股坐下,他們師兄弟從這刻起便不再開口。

「沒關係,他現在還掌握不了飛行的技巧,不用多久就會下來了。」
「胡兄,你太客氣了,是我來打擾你的清修才對。」
當張格的思緒再次開始轉彎,天空之上又有兩道閃電形成,兩條銀色巨龍相互扭曲纏繞著,向張格張牙舞爪撲了下來。
胡十七臉上一片血肉模糊,身體軟軟的垂著,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的弟弟胡十九倒是沒看到蹤跡,應該是在他的掩護下逃走了。
張二狗心中明白,只要自己與曹二姐一起拜了天地,她就實實在在的成為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就必須無刻不肩負起一個丈夫的責任,可是現在的自己能做到嗎?當他一步步走到新娘身邊,周圍的人們吵吵嚷嚷著要他們開始行禮的一瞬間,張二狗的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刺得心上無比的劇痛,「不行,我不能留在這裏……」張二狗嘴裡自語。
張格看著眼前這個中年人——他和二狗長得太像了,即使不用法術去分辨,張格也可以看出,他就是張義的骨肉。看著近在眼前的侄子,張格欲哭無淚,臉上表情變化數番,才長嘆口氣說:「我想見見令堂……」也不等對方回答,便大步向宅里走去。幾個家丁慌忙的阻攔,可是卻根本追不上他。
青年的臉色更加的古怪,不理他的問題,反而又問:「我斗膽再問一句,令堂的閨名是否是曹二姐?」
不遠外的張大狗忽然低吼一聲,不顧自己正受到的襲擊,一巴掌拍向那個襲擊張二狗的狐妖,為他解了困。
「快把他們抓回來!」
張二狗在心中盡向好處設想著,但願在哥哥完全吸收那妖狐的內丹之前,能夠想起自己的事來,能夠想起他自己原本是個人來。雖然季野草一再地提醒他,那樣的可能性有多麼的小。
這時,頭上纏著繃帶的胡十九郎攙扶著渾身包紮著葯布的胡十七郎,忽然闖了大廳進來。
張義張大了嘴。
張二狗的目光閃爍不定,這時的狐女忽然感到,這個少年在從自己媚惑之術中一點點掙脫,就如同網中魚的還在奮力擠出已經破了一個洞的漁網,雖然艱難而緩慢,但是卻充滿了希望,因為這張網上的洞正隨著他的掙扎逐漸擴大,讓他的掙脫不斷地加快著步伐。
「可是我還沒有報了當年他傷我的仇呢。」年少的狐狸精有些不甘心。
兩個小兄弟拉扯之間,張大狗已經到了他們的面前……
張義猛地回頭,看著房門在面前打開。
救還是不救?
「哥,我聽師伯說過,師父當年就是因為誤殺了她自己的親人,才恢復了人性的。師伯說殭屍都要過這一關,所以我沒有辦法讓你想起來也沒關係,只要你殺了我,你就可以恢復人性了……你願意殺了我嗎?」
張義對這位掌門師伯感激不盡,因為張格在吞吃了那顆內丹之後,神志明顯清醒了不少,說話也連貫了很多,甚至知道叫張義一聲「師弟」了。
張格也被這爆炸的氣浪擊中,重重的砸到了地下。由於他才是受劫者,所以大部分攻擊依舊是針對他而至,即使南羽擋在前面,也無法不使他受到傷害。
胡十九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嘴裏還在大叫:「十七哥被殭屍捉走了,快去救他啊……」
「我很好啊……」雖然覺得張義奇怪,可是張義語調中的真誠季野草還是聽得出來的,「除了練功就是讀書識字,吃吃睡睡,日子很逍遙——真沒想到我一隻小野兔,會有這樣的奇遇。要不是遇到師父,我肯定早被野狼吃掉了(其實他是想說被狐狸吃掉了,可是師父一家都是狐狸,這麼說好像很無禮),哪裡敢想成為妖怪……」
張義理解不了師長們爭論的讓自己的哥哥怎麼修鍊的問題,在他看來,只要哥哥頭腦清醒了,本事大了,怎麼修鍊都行。在內心深處,張義還是比較贊同師伯一些的,不太明白哥哥明明就是個殭屍,師父為什麼一定要他按照人類的方法修鍊。
只見南羽雙手不住地劃出金色的咒符,等她到達那團雷光旁邊時,身體周圍已經被無數金色咒符團團護住,最後口中嬌斥一聲,雙手之中飛出一團金光,與那個銀色電團撞在一起。
一「人」一狼再次對峙,頭狼圍著他轉了幾圈,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再斗下去,轉身用跛跛跌跌的步子逃進了樹林。
在天劫之中闖進來,南羽可能要做能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幫張格抵擋天劫。
「張二狗……原來你姓張……」她苦澀地反覆念著這個名字,眼淚滑了下來,「你給我回來,不然我曹二姐恨你一輩子!」
妖狐們可不管這些,季野草是自己竄到劍下的,他們可不會感到愧疚。張大狗和妖狐們爭鬥的期間,另一個妖狐又盯上了張二狗,看張二狗忽然抬頭,用充滿仇恨的目光盯著自己,那個妖狐立刻向張二狗撲了上去,舉劍向他頭上砍落。
不救,自己於心何忍?
「爹!」曹二姐大叫一聲,阻止了曹大的話頭:「我早就知道,他不會留下來的,他的心裏有事,有一件他必須去做的事……我早就看出來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又低頭垂淚。
想到病榻上老母的面容,張孝親偷偷轉過身抹了眼淚,回過頭又強撐著笑容與前來視賀的縣官、鄉紳們周旋。
「張二狗?老爺書房哪有這個人?」趙大管家皺眉之間,身邊的一個家丁上前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才恍然地說:「你說艾官啊。你要見他做什麼?」
「還真是反了你不成?」趙大管家用鼻子哼了一聲,向手下吩咐,「把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給我狠狠地打!把艾官給我送回內院去!」
開始聽到胡家傳來的消息,她還以為張格殺光那支幾百人的軍隊,只是為了保護張家子孫。

張義在雲端上頻頻向那個方向張望,看著莽莽的群山,終究沒有開口要求張格調轉方向……


那個傳信的年輕狐狸精不認識她,看向胡老頭,胡老頭卻是面露喜色說:「好,咱們一起去看看!」
這五年間,在他們兄弟身上曾經發生了一件大事。
「你當然不認得我,你認得的是那個賤貨!」漢子手下的攻擊又加了幾分。
就在胡家人已經把張大狗圍住,幾個青年男子走向前,準備對他做最後一擊的時候,一個胡家的少年忽然出現在現場:「族長有令,放過這個殭屍!不用再抓他了!」
正在商量著怎麼能讓師父同意兩兄弟一起出門,沒想到師父就安排了這麼一件事下來。只是師父不去,只有兄弟二人去嗎?想到這裏張格略微的有些畏縮。
管家向家丁一揮手:「送艾官兒到後面去,好好給他洗洗臉換件衣服,弄成這樣老爺回來看見成什麼話……還有,把那個死屍趕快處理掉!」
張義也跟師父提過幾次,可是南羽一點也沒有點頭的打算,反而大力的推薦玄機的小徒弟來接這個位子,所以換掌門人的事情也就一直僵持著。
張大狗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可是他終於還是抵抗不了肉類的誘惑,再次作出了妥協,張口開始啃食那條豬腿。
他茫然的在雪地上坐了很久,就在雪花再次從空中飄下來的時候,張大狗手中拖著一條死鹿走了回來。
張大狗對於食物上的煙火氣味十分的討厭,對於老是給他熟食吃的張二狗也痛恨不已,大聲反抗地吼叫,企圖掙扎著起身撲向對方。
「郎君啊,你終於回來了嗎……」曹二姐的一聲長喚,令張格心痛如裂,這麼好的妻子,二狗卻為了自己的緣故拋下了她,讓她受了一輩子的孤凄,她為了張家犧牲了一生,自己卻直到今天才知道她的存在。
曹大笑呵呵地說:「我想去看看你爹,談談子女們的事,呵呵呵呵……」他這就是明確地表示了要上門提親的意思了,曹二姐連忙捂著臉跑進了屋裡。
「道長,您這是……」一個妖狐終於開口了,「他是我族的仇人,剛剛傷了十七郎,打瞎了他一隻眼睛。」
「爹,別追了,是我讓他走的。」曹二姐依在屋門口看著張二狗的身影幽幽地說。
女道士向胡老頭問:「胡兄,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置如何?」
張大狗馬上就把豹子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在旁邊看著的張二狗心中一動,他悄悄地靠近,裝作在看那具狐屍的樣子,忽然出手,一把奪走了白衣男子手中拿的那顆核桃大小、光彩奪目的珠子。
這時,一直在對岸看著他們悠閑對話的張大狗忽然筆直地大步向河水衝來,當他來到水面,卻沒有一腳踩入水中,而是在水面上懸空而行,邁著大步幾步就到了河中心。
可憐張二狗的一番心血,卻就這樣毀在了兩個小狐狸的好心辦壞事上。
那時的哥哥已經被她吸盡了精氣,又因為沒有了利用價值,被她隨意拋棄了。我見到他時,他已經皮包骨頭,奄奄一息。可憐到了那種時候,他還在念念不忘地記掛著那個害了他的狐妖,他看都不看我這個弟弟一眼,口中叫著她的名字,拼著最後的力氣向前爬,口口聲聲要去找她,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書生問:「那麼後來呢?」
白衣男子大仇得報,心情正在十分的激動之中,猝不及防之下被張二狗得手,等他愣了愣回過神來,張二狗已經衝到了張大狗的身邊,把那個珠子塞進了張大狗的口中,催促說:「哥,快,快吃掉。」
當殭屍搖搖晃晃的飛在空中的時候,心裏又冒出這樣的念頭。
張二狗年紀雖小,卻不是個容易輕信的人,站在門后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方便,請你等等我哥哥回來再說吧。」
當張格在打獵的途中又遇到了什麼報殺父之仇的妖怪、捉拿殭屍的道士、丟了傳家之寶的和尚……等等不問情由就向他出手的麻煩之後,終於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再怎麼說這裏也是深山老林,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接連不斷的找上自己?
聽了他的問話,張孝親心裏莫名地湧起了一種親切感,雖然素不相識,卻不禁絮絮地把這幾年家中的種種不幸向他訴說了起來,當說到大兒子一家下落不明,現在蒙古大軍逼近,一家人正聽天由命的時候,老淚瑟瑟而下。
張義在林中連竄帶跳的前進,他心中焦急,恨不能一下子就趕到哥哥身邊,所以根本顧不上那些荊棘藤蔓的阻攔,不一會身上的衣服就被扯出了許多口子,手上、臉上也多了許多的划傷。他向前奔跑期間,那邊的樹林中的騷動似乎越來越大,除了各種飛鳥,很多大大小小的林中動物也受到了驚嚇,倉皇的奔逃,就連呼嘯而來的猛虎都對這個人類不加理睬的擦身而去,顯然是受到的驚嚇已經令它連捕食的慾望都沒有了。
張格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吃人的。
張格記得自己小時候很害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時候,都會象躲到老母雞翅膀底下的小雞雛一樣藏到娘的懷裡,可是後來,他發現弟弟張二狗比自己還要害怕雷電,在電閃雷鳴的時候,弟弟甚至會嚇得放聲大哭。張格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不再害怕打雷閃電了的。因為他是哥哥,他不僅要把娘親溫暖的懷讓給弟弟,還要承擔起保護弟弟的責任。
「誰能抓著這條瘋狗,賞二十兩銀子!」看的一肚子火氣的趙大管家增加了賞銀的金額,也帶動起了新的一輪向張大狗進攻的熱潮。
不行,我要去問問胡家的人!
「夜之,我們是不能管人類的事的,這就是天條,這就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天條!」
白兔精又嘆口氣,低頭對張二狗說:「你起來吧,我先聲明,你要學就學,可是我不會收你作徒弟的——收個人類做徒弟,我丟不起這個臉,而且我的本事也稀鬆平常,將來如果你遇見了更好的老師儘管去,免得報怨我耽誤了你。」
十七郎搖搖頭,隨著十九郎的話,天邊的夕陽完全沒入了群山之後,就好象他說了一句可怕的預言。
張格跪在地上大叫:「師父,師父,我知道錯了,您發發慈悲收下我。天劫我都過了,天都不罰我了,您就饒了我吧……」
「我哥哥不會吃人的!」張二狗憤怒地叫。
從今天開始,自己將成為別人的丈夫,別人的半子。上要孝敬岳父,下要愛護妻子,將來還要養兒育女,背負起一個家庭的責任,過去的生活對自己而言,將成為一場遙遠的往事,可是自己真得要就此把哥哥忘了嗎?自己就這樣自顧自地過上幸福的生活,而讓哥哥在山林中做一隻妖怪,自生自滅嗎?自己就這樣把唯一的親人扔在山林之中,而忘了他對自己的付出與犧牲嗎?
「畜牲!他根本不是人!」張大狗氣地砸著床大喊起來。
「娘,您這是什麼話,咱們請最好的醫生……小三在京里,叫他請御醫來,咱們不怕花銀子……」聽了這近乎遺言的話,兒媳當下便哭了起來。
南羽抬頭看著他苦笑搖頭,這個張義從來不是一個好徒弟,應該說,他只是為了要和他的哥哥在一起,才會拜自己為師的。要是有一天,張格不再是自己的徒弟了,這個張義也會毫不猶豫地跟著他的哥哥走。他的心裏只有哥哥,沒有什麼師父。不過張格確實不錯,幾年下來,南羽越來越喜歡他,可是今天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上天既然能夠保佑張格走到了今天,但願也能保佑他挺過這一關。眼見張格握著拳頭,氣呼呼地看著自己,南羽心想,看來關鍵,還是要落在他這個弟弟身上啊。
可是根據季野草的說法,張大狗的法力已經開始慢慢增長,之前他過河的時候,已經可以雙足離地飄浮,說明他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從狐妖的內丹中吸取更多的法力,成為飛僵。
張格的肉體與靈魂一同受著巨大的,象要被撕成億萬片的痛苦,就在他竭力掙扎之際,南羽飛身上來,手持木劍向困住張格的電光連連攻擊。張格看到有另外兩條電光再次從雲層中撲下,直擊南羽,南羽躲過了其中一道,卻被另一道掃中了背部,一個跟頭從空中跳了下去。

聽他們的言下之意,他們的同類已經去對付師弟了嗎?師弟不論法術還是武功都糟的可以,怎麼可能是這些妖怪的對手,該不會已經……已經……
「哥,吃飯了。」殭屍躺在山洞深處,由於四肢的傷勢一動不能動,張二狗扛著野豬來到他身邊時,他依然咆哮戒備著,絲毫也沒有因為張二狗這幾天來對他的經心照顧而對對方有熟悉信任的表現。
「閉嘴!」他的哥哥馬上斥責他,「他就快要發狂了,在這麼下去咱們就應付不了了,看準機會準備溜走,剩下的事情交給爺爺他們處理。」
「真好玩,這個可惡的殭屍這下成了落水狗了!」十九郎興奮地大叫大嚷,出於小孩子的惡作劇心態,他們兩兄弟把戲弄張大狗當作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花樣百出,樂此不疲地玩了起來,張大狗的本事雖然遠遠勝過他們兩個,可是苦於被季野草的法術束縛動彈不得,只能任由他們欺負蹂躪,他滿腹的火氣無法發泄,只能不甘心地發出一聲一聲的狂吼,把洞壁震得索索地直掉落土灰。
張二狗咬著嘴唇看著她,忽然緊緊抱住她放聲大哭。他多麼想跟這樣體貼溫柔的妻子白頭偕老,一起過快樂的生活,可是為什麼他不能……為什麼他不能啊……
原來的季野草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要得到名師指點,真真正正的進行修鍊。還想要不再做一個誰都可以蔑視的野兔精,在山林中受到大家的敬重。
「喂,殭屍……」一個聲音從灌木叢下傳來,細聲細氣的,根本沒能引起張大狗的注意。
南羽仰天看著天空,在陽光下眯著眼睛,半晌才說:「造孽啊,只怕這附近的縣郡,一年之內必然滴雨不落了。」
就在他跨入大殿的同時,聽到了一聲吼叫。

最近開始,南羽有時候會帶著張格出門降妖除魔,不過張格每次回來之後都垂頭喪氣的,他悄悄跟張義說,自己出門之後根本什麼忙都幫不上師父,不僅僅斬妖除魔的時候不敢動手,而且就算是一路的行程上,也要師父處處照顧,自己笨手笨腳的,什麼都做不好。
「……」
張格狼吞虎咽,根本沒聽進一個字去。
肉在火堆上開始吱吱響之後,張二狗對著火上的肉淌著口水,他已經一天一夜水米未沾牙了,而且又是逃竄,又是哭喊,又在冰天雪地中過了一夜,也幸虧他是農家子弟,加上乞討的生涯已經給了他健壯的身子骨,不然早就垮了。
「看我打你的眼!」
張格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晃晃身體,發現骨頭斷了不少,幸虧作為一個殭屍,疼痛的感覺是很薄弱的,不然他現在根本就站不起來了。
聽到他生疏的稱呼,張義急切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季大哥,我是張二狗啊!你怎麼不認得我了!」
他用手抹著臉上的血,想看清自己身在何處,入眼全是冰天雪地,透過他眼上的血色看來,彷彿整個世界鋪上了一層血色的雪。身邊樹木叢生,也都蓋滿了積雪,樹榦生著冰凌,似乎是自己一口氣跑出了鎮子,跑到了山林中來了。回頭看見雪地上一路延伸來的兩串腳印和點點血跡,他心中大急,這樣一來他們不就可以順著腳印找來了嗎?不行,還要逃!此時的了神志已經不是太清楚,竟然不顧弟弟的哭喊,一把把二狗扛起來,向著更深的山林逃去。
張大狗咆哮著一掌一爪地向她招呼著,可是每一下都被狐女用輕逸的身法躲過,她的嘴角始終掛著那種譏諷的笑容。在她眼中看來,與這種對手的爭鬥跟貓戲老鼠著不多,對方根本沒有與自己斗的資本,他什麼時候失敗,什麼時候死亡,全看自己什麼時候有心情而read.99csw.com已。
他茫然四顧,在他的周圍全是人和馬匹被撕裂了的屍塊,一直散布伸延到了很遠的地方。
這種不用自己獵食的日子,除了按照師父的吩咐修鍊之外,他只會發獃。只是現在他的腦子中有了一種在扯著他的東西,使他的頭腦中漲得生疼。
「你最近沒有得罪什麼人吧?如果老爺喜歡你,你更是要謹慎一點,這府里人那麼多,個個都瞪著眼睛看著呢。」
曹二姐拉住兒媳的手,輕輕拍拍了幾下,又叫過三個孫媳婦和小孫女:「我夢見我相公來叫我了,我看,這回我是要跟他一起走了,以後這一大家子的煩心事,可就都交給你了。」
萬一師父根本不想再見到自己,連清理門戶都不親自來動手怎麼辦?
天劫總是這樣,用一波厲害過一波的方式進行。既可以說這種不是一股腦兒砸下來的方式是一種公平的體現,也可以說它是在用一種貓戲老鼠的態度戲弄著過劫者,用居高臨下的態度告訴對方,即使你躲過一次,兩次,後面還有更多更有威力的攻擊在等著你,終究會讓你倒在其下。
南羽帶他們回來之後,並沒有像張二狗想得那樣,馬上就教導張大狗法術,而是讓他每天跟張二狗一起讀書識字,另外就是經常性的用自己的法力調節他體內的力量,說是要壓制那顆內丹給他帶來的副作用。

這是錯誤的事,但卻並非錯的不可原諒,換成自己,生死關頭也說不定會做同樣的事。天律不允許妖怪濫殺人類,可是並非要妖怪們面對人類束手待斃。所以那個時候,南羽心中雖然十分憤怒,但也只是想將張格帶回去重重責罰一番而已。
張大狗的模樣變化更大。六年來應該已經十九歲的他絲毫沒有長高,反而還變得消瘦了許多。原本強健的體格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現在這副皮包骨頭的模樣,遠遠看去活脫就是一個活動的骷髏。他的膚色變得更加的蒼白,雖然他天天以生血為食,可是臉上卻一絲一毫的血色都顯現不出來。如果有熟人看見他,怎麼樣也不會認出來他就是當年趙府那個健康能幹的奴僕來。可是他的力氣卻變得大得驚人,一條大狼他一隻手就可以掐死,一棵碗口粗的樹木他一拳就可以打折。
師兄一輩子做了多少善事,為什麼最後是這樣的結果?這件事她也想問問蒼天為什麼這麼不公啊!
張二狗此時才十四歲,他對人自稱十五。農家的孩子,十四、五歲也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張二狗相貌秀美,氣質也不象一般的農家子弟,而且更具備了農家人看重的「能幹」這一項長處,曹二姐對他倒是頗有些意思。
「唉……」他仰天長嘆了一聲,正想轉身回去,卻看見山間小路上來了一個人。
於是殭屍開始沿著兩個少年留下的氣味追蹤,又遊盪了一會,他才想起來,自己明明已經會飛行了,為什麼還要走著去追趕敵人呢?
張格有些吃力的應付著這兩個狐狸精,在他們凌厲的攻擊下心中越來越覺得,他們是想要自己的性命。
這時的張格已經完全恢復了神志,不僅清楚記得童年時代的生活和少年時的不幸,而且成為殭屍之後的一切,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重新跪下給南羽行了大禮,感激師父的救助和教導。
今天當她終於當面「抓」住了張格后,才發現事情也許不像她想的那麼糟,張格的神情與眼神還是那麼憨厚,並沒有變成一個嗜血成性的妖怪的模樣,甚至吃人得來的力量雖然強大,卻也沒有被他的身體吸收,只是團團地堆聚在他的體內,與他原本的法力形成了兩個體系。
張大狗依舊躲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中,含糊不清地應了聲:「嗯。」
張格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晃,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當年的趙家附近。

這個管家上下打量著張家兄弟,對張大狗的樣貌似乎不太滿意,搖著頭說:「一副鄉村蠢樣,實在不值這個價錢,買回去只能做個苦力使使罷了。」
張二狗哆哆嗦嗦地從自己身上披著的哥哥的衣服中翻出了火石,收集枯枝點起了一堆火,並且拖過狼連皮帶肉在火上烤著。他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大樹洞中,哥哥抱著膝蜷縮在樹洞的角落,而自己身邊放著那具死狼的屍體。張二狗實在太冷,也太餓了。他戰抖著叫了好幾聲:「哥,我餓了……我好餓……」可是張大狗一直都沒有動彈。
白兔精陷入了沉沉的思索,看著張氏兄弟,他不能不想到自己的兄長。為什麼張二狗在狐女控制他去傷害張大狗的時候,可以掙脫狐女的媚術反抗,而自己沒有做到,以至於與兄長自相殘殺?為什麼張大狗變成了殭屍還念念不忘保護弟弟,自己的兄長卻在臨死的時候,依然只念著那個害死他的狐女,看都不看自己這個弟弟?說一千道一萬,恨天恨地,還是只能怨恨自己弟兄的意志不夠堅定,自己中了人家的誘惑。
「哪裡哪裡,南道友平時可是請都請不來的,你師兄還好吧?說起來十幾年沒見過他了,自打上次咱們一起收拾了那個老熊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見過面了。」
聽到這裏,那個青年道士冷笑一聲:「說的好聽,真相其實是他依舊不知悔改,四處惹事生非,時不時還化作金毛犼,弄得所到之處大旱,民不聊生才對!」
「季大哥……季大哥……」
「道長,大仙,別傷我哥哥。」張二狗見勢不妙,撲到女道士的腳下,雙手拉著她的衣擺哀求。
「哥,咱們自由了,不用再給人家做奴才了!」張二狗拉著哥哥的手,幾乎要跳起來的歡呼著。
小狐狸們玩累了,坐下來吃東西休息,一邊閑聊著:為什麼這個殭屍腦子這麼僵,就是不承認他自己是張大狗的話題。忽然,胡十七發現坐在自己的對面的弟弟的神情一下子僵硬了。他是個反應敏捷的人,什麼也沒有問便跳起來向前一滾。
「哥哥,快去叫人來救我……」小一些的孩子脾氣很倔,在張大狗手中又蹬又刨地不肯服軟,同時不住地向哥哥叫。
過了半晌,門外傳來一個嬌滴滴怯生生地聲音:「小哥兒,我是個在林子里迷了路的人,你能不能行行好,讓我進屋裡住一夜,這林子里是什麼野獸都有,我實在太害怕了。」
「我師父讓他們去打我哥哥?這不可能!你在騙我!」張義一把抓住季野草的衣服大聲吼。
「那個時候,哥哥總喜歡打些狼回來……其實狼肉不怎麼好吃……」張義喃喃自語。
男子盯著他問:「哥,我已經撿好柴了,你打的獵物呢?」
「哥,等會我也跟你去。」張二狗揮舞著新買的弓箭,獵刀跳了出來。他最近苦練射術刀法(因為沒有人教,也只是自己對著山雞野獸胡亂揮舞而已),就是希望可以與哥哥並肩做戰,一起去獵殺那些兇惡的野獸。
張大狗一時沒有領會他的話,喉嚨中繼續發出那種聲音。
洞口外,季野草搖頭長嘆一聲:「二狗,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季野草叫住了正打算外出打獵的張二狗,「你準備一直這麼關著他不成?」
張格明白了,這座山林里的妖怪們,因為自己在附近殺了這麼多人,怕引來神、仙的干涉,讓他們受池魚之災,所以打算先下手把自己除掉,以除後患。胡十七與胡十九這種情況下還為自己報信,確實是仁至義盡了,更何況自己與他們並沒有什麼交情,反而與胡十七有毀目之仇,他們這全是看在張二狗的份上。
這個村子里並沒有獵人,所以張二狗的到來很受歡迎,那個常常與他交易的曹大遠遠看見他到了門口,已經迎了出來:「韓小哥,又來賣皮子了。」
張大狗什麼也聽不進去。
天劫當然不會去與他理論,並且一次次攻擊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小,在張格大吼:「我才是那個亂殺無辜要應劫的人,你們沖我來啊!」的時候,新的攻擊又到了,這一次張格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用力擠開南羽,衝上了天空,立刻便成了幾百條水桶粗的電鞭的目標。
張家兄弟好久沒有吃過這麼豐富的飯菜了。他們端過了飯菜便狼吞虎咽起來,不住發出「吸吸」聲,雖然被燙的呲牙咧嘴,可是誰都捨不得放慢一點速度。三叔今天不知交了什麼好運,除了鍋中的飯菜之外,還拿出幾個雜麵餑餑,給兩兄弟一人分了一個。
現在張格的性格,似乎比他原來還要謙恭老實,跟別人說話都是唯唯諾諾的,弄得晚輩們在他的面前十分尷尬,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禮節對待這個對於別人的禮貌總要加倍回應的長輩。
聽了南羽這句清清冷冷,不帶什麼情意的話,張格卻全身無力,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張二狗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宛若神仙的師父是個殭屍的事實。不過這也給了他更大的希望,師父身為殭屍可以修鍊成今天這樣,大哥應該也可以有這麼一天吧,而且有了師父的指導,這樣的日子應該越來越近了。
張格看到對方后,長長呼出一口氣。
女道士見張大狗掙扎著著爬起來,還想向自己撲來,微笑著點頭:「果然是兄弟情深,好,我給你們一個兩個都可以活下去的機會,你們可願意拜我為師?」
那天他醒來的時候,看到戰事已經結束,道觀中的道士死傷慘重,其中就包括了掌門人玄機和張義。
「哥,我沒事,你再等等,我馬上就把屋頂修起來。」張二狗抹抹臉上的汗水鼻涕說。
南羽終於正眼看著他,片刻后說:「你不是我的徒弟,張義還是我的愛徒,我不能眼看著你這麼死了,讓他九泉之下也閉不上眼。」
「你們殺了我季大哥,你們殺了我季大哥……」張二狗向著那些妖狐撕心裂肺地喊叫起來。他們怎麼可以這麼狠毒,他們怎麼可以連和他們無緣無仇的季野草也殺死……
得到的結論就是,張二狗他們要吃掉自己,所以應該儘早的逃走。
「唉……」季野草嘆了口氣,「幸虧他沒把胡家小哥倆怎麼樣,不然亂子就大了,走吧,我得找著地方去歇口氣了,剛才嚇得我心都快跳出來了……你也快走吧,別再刺|激他了,到口的美味飛了,他都快發狂了。」
張二狗自己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可是他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難道放開哥哥,讓他重新回山林中過殺戳無度的生涯?難道讓他再這麼下去,直到有一天又惹上胡家那樣的敵人,然後送了性命?
眼前這個神通廣大的青年道士,似乎應該是自己那個從未蒙面的父親的兄長,也就是自己的大伯。小時候聽母親說過,大伯死後變成了殭屍,又吃了八百年的妖狐內丹,父親就是為了阻止他害人才離家追蹤他,感化他的。如果這個大伯肯出手的話,張家就有救了。想到這裏,張孝親磕頭的力氣又加了幾分。
原來是個獵人。
季野草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要死了。他一隻手按著傷口,大口的喘著氣。
青年講完,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張二狗在山林中快速地奔跑,在山中已經生活多年,最近幾個月又有了季野草悉心指導的他動作靈巧的象一隻猿猴,時不時還拽著藤蔓在樹梢間盪過,一陣風般的向前。可是即使這樣,他與張大狗之間的距離還是越來越近。就在前面出現了一條大河,耳邊卻已經聽見張大狗的呼呼低吼聲已經到了背後的時候,一條藤條不知從哪裡飛來,捆住了張二狗的腰,用力一帶,把張二狗象駕雲一樣地扯過了不遠處的那條大河。
張格對南羽十分的崇拜,那種崇拜已經遠遠超出了弟子對老師的崇敬之情。其中雖然也摻雜著作為低級的殭屍對於高等殭屍的懾服之情,但是更多的還是感激和敬重。尤其是師父那許多的本事才藝,張格越是學不會,就越是覺得師父猶如天人一般,對自己的天資愚笨也就特別的懊惱,今天跟著師父從外地回來,又在跟張義絮叨著這些事情。
她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居然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吩咐丫環給自己換衣、洗臉、打扮。
張家兄弟就躲在那個樹洞中,好幾次那些家丁已經近在咫尺,卻偏偏沒有發現這個被大雪掩埋了大半的樹洞。當天色漸漸暗下來,天上的烏雲再次聚集起來,聽到遠遠傳來的野獸咆哮之後,這些家丁們紛紛議論著張家的一個少年帶著一個小孩進到這樣大雪封蓋,野獸出沒的山中,身上又帶著傷,一定早不是傷重而亡,就是凍餓而死,再不然葬身獸腹了,再找下去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領頭的人漸漸控制不了大家的情緒,他自己似乎在大家的咕噥下也失去了繼續搜索的興緻。帶著人又在林子中撥草打樹的胡亂找了一陣子,便索性斷定兩兄弟已經被野獸吃掉了。
「你這個畜生給我站住!」曹老漢大聲喊叫著追趕著張二狗來到了門口,張二狗雖然臉上滿是淚水,可是還是沒有停步地沖了出去。
「收拾一個小道士用得著花什麼功夫?」另外一個狐狸精用鼻子哼了一聲,十分不屑地說,「我看他們是早就得手了,咱們最好手底下快一點,免得回去被他們取笑!」
一再用忍讓兩個字告誡自己的張格忽然感到,自己身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掙裂了一般……
「我決饒不了你們……」狐女在他們兩兄弟手下連連受挫,羞怒交加,雙手虛划,兩兄弟飛起來跌向兩個方向,都重重地跌在地上,張二狗頓時被摔的喘不上氣來,張大狗卻是三肢傷殘,一時也動彈不得了。
「不行,我不能讓你留在這個地方,我要帶你走!」張大狗只覺得一股怒火衝擊著頭腦,使他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本來以為可是過上好日子才放棄了抵抗,乖乖的在這裏為他們當牛做馬的,沒想到一切都是自己在白日做夢,反而是把弟弟一個人扔在了虎口中,任由他們欺侮。他拉著二狗就向門外走去。
「難道狼比我好看不成?」女子的聲音更加地溫柔了,化作了一抹輕輕的春風一樣,鑽進了張二狗的耳朵。
張大狗吼叫著與一頭黑熊搏鬥,他們一次次地碰撞著,咆哮著,把周圍的樹木象柴火桿一樣地打折。剛剛吃足了食物準備冬眠的熊十分地肥胖可口的模樣——張二狗就是這麼形容這種食物的。對於張大狗而言,他也更喜歡強壯一些的食物,它們的血液包含的「營養」更多,味道也更可口。黑熊雖然是林中的一霸,可是它的對手偏偏是個怪物,當黑熊的力氣慢慢地耗盡的時候,對方依舊精力旺盛的撲鬥著,力量、速度與一開始的時候沒有多大區別。
兩年前,張二狗第一次壯著膽子帶著許多皮毛、虎骨,嘗試著到附近的村莊去兜售。他心裏對於趙府那個人間地獄怕到了極點,生怕會被他們認出來,再抓回去。要不是山裡實在缺少東西,而哥哥的身體自從那年受傷之後一直不好(張二狗自己猜的)。自己生活上什麼委屈也可以受,但是至少需要去購買一些藥物回來給哥哥治病。
「婦人之仁。」胡十九郎斷言。
張格見這道閃電變幻出七彩,知道其威力之大遠勝過剛才的那些,用力推開南羽自己迎上去,想向師父說絕別的話,卻終究不知說什麼,依舊只是喊了一聲:「師父,你快走。」
不過與普通的新生殭屍不同的是,他有著從狐妖的內丹中得來的力量,這使得他變得強大,因而,也更加的貪婪。自從十幾天前他吃了一個襲擊他的妖怪之後,那帶著濃烈香味的血肉留在他唇齒之間,直到現在還在縈繞著那個滋味,與之相比,這些兔子、野雞簡直味如嚼臘。這些天來,張大狗一直忍著飢餓也不願意去吃這些東西。
這種熟悉又陌生的叫聲令張格一下子醒悟過來,他衝到后跨院,看到師父南羽正抓起了一個騎馬的將軍,連人帶馬撕作了兩段。
憑他的視力,很快就看見了遠處湧來的軍隊,以及軍隊前面一段距離,幾個小黑點般的人影。
「我怎麼知道!還不快跑!」胡十七拉著弟弟就向洞口跑。他們兩個空有一肚子的知識,可是年紀實在太小,根本沒有辦法和這個殭屍抗衡。幸虧殭屍的行動向來緩慢,他們兩個趁著撞倒石頭桌子的張大狗還沒爬起來的空擋,應該還可以和他拉開距離。
不論張大狗說什麼,二狗總是一言不發地低著頭跟他走著。二狗的臉色不太好,兩個黑眼圈說明著他最近休息的不怎麼樣。哥哥的嘮叨聲在他的身上起到的作用,就是他的眼睛中的霧氣越來越濃,眼看就要凝結成「雨」了。
哥哥已經去了很久,卻一直沒有回來。眼看天色開始泛白的張二狗焦急地跑出數洞四處尋找了。他沒找到哥哥,卻在無意中發現了一座被廢棄的林間小屋。屋子的屋頂已經半塌,屋子中滿是積雪,裏面有一些破草席,一把有缺口的斧頭,還有一個簡易的灶台和一些瓶瓶罐罐。屋子側面堆了些木柴,看樣子是一間被遺棄了的獵人們進山時歇腳的小屋。
當年的一鎮之首的趙家早已敗落,原本的大宅現在成了一處學堂,而在這條街的另一頭,倒是有另外一家大戶人家正在吹吹打打地熱鬧非凡,可是看情形又不象是在辦喜事,張格不由生出了好奇之心,向路邊一個看熱鬧的閑人詢問:「這位大哥,這是在幹什麼呀?這麼熱鬧?」
「你自己要想清楚啊……」季野草嘆著氣走開。
「連這都不知道,你是外地人嗎?今天是給曹節婦立牌坊的日子,縣太爺都親自到了,當然熱鬧了!」那個趕著去看熱鬧的人來不及停下,邊走邊對張格說。
「還沒拜堂,看見新娘子就不會走了,以後你的日子可怎麼過,呵呵呵!」
春來冬去,夏至秋來,兩兄弟就把那座廢屋當家,在這征莾莾的山林中已經生活了將近六年。
這句話對於張格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他呆了很久,一把抱住南羽的腿:「師父,不要啊……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不要將我逐出師門!你殺了我吧!師父,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我寧願死也不願意離開……師父,你看在二狗份上,你不要這樣做……」
想通了的張義沒有再去感嘆這種變化,他興沖沖地問:「他們去找我哥哥了?」當年南羽在緊要關頭出面為他們兄弟化解危難,並且收下兩個人做徒弟,其實都是這兩個狐狸少年苦苦哀求的結果,張義心中不知道對他們多麼感激,現在他們兩個竟然不來找自己,而是先跑去找哥哥,真不知道又有什麼調皮搗蛋的念頭了。
可是這個殭屍為什麼與眾不同?女道士看看張二狗,看看張大狗,忽然說:「好,你們既然手足情深,我就如你所願,以你的命同胡家抵罪,饒了這個殭屍。」說著一掌向張二狗當頭拍下。
「哥哥,你受傷了!」張二狗在他轉過身來之後發現他的咽喉上有兩排牙印,嚇得大叫了起來,說完撲了過來,踮著腳把雙手伸向他的傷口,想用自己的手為哥哥捂住那可怕的傷口。
「我不相信……」張二狗的聲音有些發抖。
張二狗來不及思量這個令他震驚的問題,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玄機道長制住了張格之後,發現他已經受到了不小的傷害,竟然不僅沒有懲治他的胡作非為,反而拿了一顆他自己珍藏的妖怪內丹給張格吃了下去。這也是因為他們師兄妹之間感情深厚,掌門人愛屋及烏,才會對南羽的徒弟這麼寬容。
很好吃的食物。
為什麼自己不能早一點趕回來,哪怕只早上半個時辰,也許一切都會不同,自己至少可以救出二狗來啊……
「誰?誰欺負你了?」
張義雖然不是妖怪,可是在南羽的門下學習,他對於妖怪的知識是很豐富的。要是父母都是妖怪,小孩子出生之後就是妖體,天資差些的需要修鍊幾年,天資好的,幾乎是出生的同時就有變化人類的能力。
「啊……」張二狗這才明白,這個白衣男子是想幫助哥哥,這種時候就算他還懷疑對方是別有企圖,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他連忙把張大狗的兩條斷臂撿了過來,按照白衣男子的吩咐分別按在張大狗的兩肩上,然後坐在了張大狗背後,用兩手死死按住。
「是啊,是啊,我是見爺爺開始招集族人,才偷偷跑來通知你們的,叫他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胡十七郎用力揮手,頭上滲著汗珠。
「給一個老朋友的信件罷了,你們兩個一起去,就當作遊山玩水,也讓義兒出門見識見識。」南羽露出微笑。
他向著大些的孩子大步追趕,忽然想到了什麼,張口向著手中那個還在不停地扭動礙事的獵物扳過他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你,出去!不用你!」張大狗如同在喉嚨深處滾動般的獨特聲音響起,他看到了弟弟持刀而來,再次把他當作了是來幫助自己的。張二狗本來還要攻擊他,聽了他的吩咐一呆,下意識地便要遵照他的吩咐,這幾年日日生活在哥哥的庇護下,聽從張大狗的安排,已經變成了他生活的一種本能,即使狐女強大的媚惑之術也沒能使之消失。
等我的傷勢好轉已經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了,那時的我因為遠離了那個狐妖,已經從媚惑中解脫,回憶前因後果,我越想越害怕,她分明是有意地要控制我們兄弟,現在我僥倖撿回了命,可是我哥哥還在她的手中,他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到傷害?狐女想要把他怎麼樣?雖然我很害怕再次落到那個妖狐的手中,但我不能不去救哥哥。
張義乾脆笑出聲來:「哥,你叫我幫你想辦法,你倒幫幫我才是真的。我學了五年,一個符咒都畫不出來,別說其他什麼法術、劍法了。師父出門都是帶著你,我一次都沒出去過呢,你還來抱怨……」
張格一如從前的崇拜師父,在他看來,自己只要能學到師父一成的本領那就夠了。南羽知道他不擅長詩詞字畫這一類的東西,所以並不難為他去學,只要他練好法術,學好道家典籍就行,可是張格偏偏要跟自己過不去,有空就會去練字、背詩詞,可是就算他背上一肚子古人的佳句,又怎麼能像南羽一樣出口成章?
「哥,你就讓我去吧,我已經長大了!」張二狗知道哥哥一心想保護自己,可是他也很想成為獨擋一面的男子漢,不能一直被哥哥護在身子低下。

接下來的幾天中,這個自稱張格的青年花了大量的時間,在整個莊子外用硃砂、雞血等物畫出了許多古怪的符咒。並且在莊子中的每棟房子上,貼上了朱符。張家的人不明白他這些舉動的用意,可是知道他的來歷神秘,到了這個時候,病急亂投醫,也就聽任他去做為。
哥哥的身子好冷啊,一定是因為他的傷口留了那麼多血的原因……不過不要緊了,我們已經從那個可怕的地方逃出來了,以後又可以過上兩兄弟相依為命的生活了……張二狗的睡夢中微微露出笑容。張大狗默無表情,只是那樣蜷著身體坐著。樹洞外風勢加大,漫天的大雪又開始向這個世界壓了下來……
「哥,你想起來了,你想起來了!」張義猛地撲上來,張開雙手抱住張格又蹦又跳,一直從屋子裡蹦到了院子里。
現在張家也算家大業大,張孝親的三個兒子個個出息,小三更是中了進士,為母親請了浩命,立了碑坊。可是母親都恐怕享受不了幾天了,就連特地從京城請來的有名的韓神醫,昨天也回絕了不肯開方子……
這些亂兵真是該殺!
他的臉上依舊滿是死亡的顏色,還掛滿了血與雪水凍結成的冰茬,肢體用僵直的方式擺動著,幾乎是用雙腳跳動著向前行來,但是這種方式之下他的速度依舊不慢,幾下跳躍就到達了狼群的面前。他的雙眼的眼珠也被凍上了一層薄冰,在冰膜之下,那血紅的眼珠轉動著,嘴唇微微露出幾顆尖利的獠牙,正對著狼群,發出與它們相仿的咆哮聲。
「我也曾經試過帶著他去降妖除魔,誰知道他……唉……」
張格坐在庄前,懶洋洋的抬頭看了一眼。
眼前這個張大狗,他腦子中能夠記得的,恐怕只是以前的一些片斷,一些對於真正的張大狗而言十分重要、記得十分清楚的片斷。也就是說,他能不能記得起張義的事情,還要看張義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到底有多深。
張義的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快樂,之前對於胡家人的一絲不滿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拉著季野草的手問:「季大哥,這幾年你過得怎麼樣?我一直在牽挂著你。」
天空中的閃電又在形成。
張格心裏十分明白,除非有奇迹出現,不然他幾乎沒有可能闖得過這一次天劫,可是他也不打算不加抵抗地接受命運,因為他的性命,是有了弟弟張二狗的協助才存留到今天的,如果俯首受死,他有什麼臉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弟弟——雖然他並不知道,一個殭屍死了之後,會不會去地府報到,還是正如傳言,過不了天劫的後果,就是神形俱滅。
兩兄弟這樣一上一下的輪番攻擊,一時令狐女手忙腳亂,應接不暇。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空隙,狐女手指一彈,一道火光劃過,張大狗的一雙手臂齊肩而斷,她飛起一腳把失去雙臂的張大狗踢開,然後從腿上用力撕下那雙手指已經扣到了她肉中去的手臂,咒罵著向張大狗扔了過去。
張格花了一番功夫才把那個漢子打跑,自己喘著粗氣站了半天,搖頭嘆息,覺得今天真是不利出行的日子。不管這些了,獵物,獵物,師弟還在餓著等吃的呢。張格憨厚的性格倒是可以令他很快的忘掉剛才的不快,再次投入到尋找獵物的行動中。這一次張格已經不再限定目標,就是要找野兔山雞了,而是準備看見什麼就打暈了扛回去吃掉,省得再旁生枝節。可是沒想到,今天的不利出行已經嚴重到了這樣的地步,沒走出幾步,就又有麻煩向他靠了上來。
張二狗正要伸手去扶張大狗,張大狗果然張口便向他的手咬下去,張二狗幸虧縮手迅速,才沒被他的利齒咬斷手指頭。季野草順手從旁邊劈下一根粗樹枝,對著張大狗的後腦勺就是一下,隨著「嘭」的一聲巨響,張大狗白眼一翻昏了過去。「好了,現在可以把他扛走了——注意別讓他的頭靠近你的身體,不然他路上萬一醒了,馬上就會咬你!」說完他負手先走,一點也沒有幫張二狗搬運殭屍的打算。
「他這是失心瘋了嗎?快,快把他追回來!」曹大急地跺腳大叫,一院子的賓客亂作一團,幾個年青力壯腿腳利落的青年已經反應了過來,就準備追上去。
「追……」
我們自以為是但也是快樂的日子,在遇到那個狐妖的時候結束了。你知道,野生的狐狸是兔子的天敵,可是那時候我們認為變成了妖怪就不需要再有這方面的顧慮了。而她又偽裝的那麼好,那分明是一個嬌弱靦腆的小姑娘,一心一意地要與我們結伴同行,我們怎麼可以因為種族的原因不接納她呢。
以前他們兄弟倆的那張木床就是擺在那裡的,離著窗口很近,春天的時候,張義就會在窗前種一些野菜,從窗口看著它們生長,琢磨著哪一天可以拔來吃掉。有的時候張義會把多餘的獸肉掛在門外晾曬,生怕被野獸偷走,一夜也要看上幾次……
門外的女子還在苦苦哀求著,聲淚俱下地訴說她有多麼害怕,多麼無助。聽著她孱弱的哭泣聲,張二狗也幾度覺得自己的心腸太硬了,居然會做出見死不救的事情來。可是理智很快就戰勝了一時衝動,他還是堅持著不肯鬆懈。
「也不知道一個水妖和幾年大旱,哪一個造的孽更小些。」那個青年道士還是沒好氣地回答。
「你就不怕把自己煉成人妖……」對他的異想天開白兔精哭笑不得,半開玩笑地踢了他一腳。
二狗生前,最擔心的就是自己成為一個吃人的妖怪,可是現在自己……
本來對這個害了自己兄弟一生的罪魁禍首張義心中恨得厲害,可是真的看到他這副慘狀,又不忍了起來。張格更是看不下去,不僅僅出手治好了他身上的褥瘡,還玩了個小法術嚇唬了那些不孝的子孫一下,想來接下來,三叔的日子會好過許多。
沒有想到兄弟相認,竟讓他等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啊,他自己都已經從一個翩翩少年,變成了一個半百老人了,才等到和哥哥真正相認的一天。
張格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想要向對方詢問,可是對方一副不打算好好說話的架勢,把刀揮舞的車輪一樣就過來了,他總要先保命要緊。張格一揮衣袖,道袍的袖子與刀相碰,發出一聲脆響。

隨著他的話,一個與張二狗年紀相仿的女孩子跑了出來,看了看張二狗,脆生生地答應了,又跑進屋裡,不一會兒抱出了一些糧食、棉衣之類的東西。最後她拿著一件新做的棉衣,臉紅紅地對張二狗說:「韓大哥,這,這是我特別為你做的,你試試合身不……這,這可是我爹讓我給你做的,不是我自己要做的。」最後這句欲蓋彌彰的話讓曹大哈哈大笑了起來。
胡家的人一看到他們兄弟倆,什麼都沒有說,揮動兵器就沖了上來。張二狗平時跟著季野草學了些本事,也不過是手腳利落一些罷了,怎麼見過這樣的陣勢,當場就呆在那裡了,而那個狐妖竟然毫不客氣的就向他下了殺招。
「我不知道,你做的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也許是我錯了,也許真的是天錯了……」
他把張大狗扶著盤腿坐好,自己坐在他的對面,把一隻手按在他的頭頂,一隻手按在他的丹田,然後向張二狗大聲吩咐:「去把他的手拿過來!」
哥哥大狗在田地中揮舞著鐵鏟、掃帚、樹枝與蝗蟲搏鬥了三天,依舊沒有換回任何一點收成,當冬季的第一場大雪降下之後,張大狗無奈地帶著年幼的弟弟,與村裡其他幾個人一起踏上了乞討的路途。
季野草又磨蹭了片刻,終於還是抵禦不住親自去拜訪胡族族長的誘惑,最後還是出門去了。兩個小狐狸見他一走,馬上相互擠著眼睛,直奔地上躺著的張大狗而來。
「對,他也許不吃人,他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一般只會把人血吸干,」白衣男子休息的差不多了,不陰不陽地說,「別說你小時候沒聽大人講過殭屍吃人的可怕故事。」
講到了季野草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張義忍不住再度大哭,在旁邊的季野草反而好聲安慰著他,說一些「節哀順便」的客套話。
「我在林子里湊合幾天是沒有問題,師弟你恐怕不行的。」張格在一邊絮叨著,「其實師父給的銀子還有剩,咱們盡可以去住客棧的。」
冬季森林中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他們的一日三餐全部來自張大狗捕殺夜間捕獵的野獸:狼、猞猁、豹子……凡是落入張大狗眼中的「肉食」,他會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去捕捉它們,然後吸干他們的血,剩下的皮肉便歸張二狗所有。他們沒有剝皮的工具,不過張大狗醒來之後變得力大無窮,不但徒手博狼,而且雙手抓著狼屍輕輕一分就可以撕開。張二狗就把那樣撕下來的獸皮胡亂的纏在身上禦寒。他也想給哥哥穿上一些獸皮,可是都被張大狗用很粗暴的方式從身上扯了下去。日子久了,見哥哥是真的不冷的樣子,張二狗也就聽之任之了。
張義先是一驚,準備抵抗有可能襲來的攻勢,可是接著,就被眼前出現的這張臉驚呆了,愣在那裡一動不能動。
張二狗低下頭無話可說,他心裏何嘗不明白哥哥的異樣,這麼多年下來,他何嘗不知道哥哥已經不是人類了,可是他怎麼能承認這一點?一旦承認了,豈不是說明他連最後的一個親人也失去了。所以他一直在心底催眠自己,反覆告訴自己哥哥只是生病了,他沒有死,沒有變成殭屍,而只是生病了,只是多攢錢,多給他吃藥,吃補品他就會好起來,兩兄弟就會這樣一直快樂地生活下去。

張大狗把他攔在了自己的身後,向著狐女擺出了攻擊的架式。
二狗歡天喜地地吃著,問:「三叔,你從哪裡計來的?這家人家心腸這麼好,你告訴我們,我們以後也常常去轉轉。」
(《三個故事之行路難》完)
在他閉上雙眼的一霎那,餘光看見一個人影后發先至,撲入了電光之中,就是他這眼睛一眨的功夫,周圍的致命攻擊已經全部消散,在紛飛的電火星屑之中,一個道裝女子正站在他幾步之外,看著他,微微嘆了口氣。
「張二哥怎麼那麼直接就走出去了?萬一被咬一口怎麼辦?」
「師父,他真的掉下去了!」
胡老頭現在的心情自然是不佳之極,說著說著,話題也就轉到了山林中出現的那個奇怪的殭屍以及他的人類兄弟身上去了。由於眼前這位老朋友的身份,他倒是沒有怎麼貶低那個殭屍,而是一個勁的抱怨,為什麼一個殭屍會有機會吞食了那顆內丹,結果弄得山林不寧,自己的孫子也太頑皮,結果好了,害了自己不是。
也許哥哥的傷勢還很疼。張二狗這麼想著,為了自己什麼事都想要依靠哥哥而感到很羞愧。現在哥哥受了傷,其實是應該自己來照顧他才對。他哆哆嗦嗦的站起來,到洞外去收集了許多灌木叢中的枯枝,並且在洞口升起了火。
張格茫然的看著她。
猛撲過來的殭屍失去了目標,一頭撞在了被當作桌子的大石頭上,頓時山洞中塵土飛揚,亂作一團。
「你有哪個本事嗎?他的法力可是在你之上。」
張義頓時整個人都愣在那裡,睜大眼睛盯著張格,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張大狗聽到了狐女的呼喊,心中已經有了準備,輕鬆地閃過他這一刀,向張二狗暴吼了一聲。張大狗的心中充滿了不解,為什麼向來與自己在一起的弟弟,會突然聽從這個妖怪的話,會突然向自己襲擊?
不知道十七郎怎麼樣了?他的傷勢那麼重,尤其是那隻眼睛,不知道能不能痊癒?十九郎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十七郎和十九郎?那兩個少年燦爛的笑容立刻出現在張義的腦海中。本來張義是想要趁著來送信的機會好好找這兩個老朋友敘舊的,可是在胡家受到的冷淡使得他沒有辦法開口再去找胡家其他人——說不定還是會吃到一次閉門羹。現在聽到他們的名字感到很是親切,連忙問:「十七郎和十九郎好嗎?我很久沒有見他們,很是牽挂。」
到了下午,曹二姐忽然又坐了起了,又驚又喜地衝著門叫:「他來了,他來了……」
張義張張嘴,什麼也沒有說。
又是陰雲密布,寒風呼嘯的一天。老天似乎還嫌樹林之中已經齊膝的雪還不夠深,還要再降下一些來。
這樣想著,張義轉身又去敲胡家的門。
如今世道如此混亂,自己這一大家子人可要如何是好?
胡老爺子?張義忽然明白了,原來是他救了季野草,還收了季野草作徒弟,那個胡族族長的本領很是高強,雖然張義明明白白看著季野草在自己的懷中斷了氣,可是到了現在他還是寧願相信,一定是當時季大哥並沒有真的死掉,自己太粗心了沒有發現,胡家的族長卻發現了,並且救了季大哥。
張大狗也吼叫了一聲,徑直撲了上去。
「唉……」白衣男子看他欲哭無淚的樣子,嘆了口氣,「你們也算是兄弟情深……我給你說個故事你們聽不聽?」也不等張二狗回答,便自顧自的講起來:
「你想幹什麼?」

手刃孽徒的話,別人就不會說她教徒無方了。
胡家不留他們住下,卻說族長回信要他們帶回去,又說族長這幾天心情不好,無心提筆,要他們等上幾天再來拿回信。
狐女真的動起手來怎麼會把這個不成氣候的殭屍放在眼中,雙方交鋒不出幾下,她已經把張大狗一掌打飛了出去。砰的一聲之後,牆上塵土亂落,張大狗把抹了泥灰的牆壁撞出一條裂紋來。張大狗見狐女又撲向張二狗,馬上從地上爬起來,再次撲向狐女,結果還是不出幾下便又被打倒,這次只聽咔嚓一聲,狐女居然徒手摺斷了他的一條腿。
張二狗心裏卻首先想到了自己家的實際情況,手足無措地說:「嗯,嗯,到時候再說,到時候再說……」他慌慌張張地逃了出去,沒走幾步又回來取他忘了拿走的東西。曹大看著他的背影大笑了起來。等到張二狗的背影消失,曹二姐才從屋裡出來,凝視著他的背影,玩弄著自己的髮辮,臉頰泛紅,不知道在想什麼。
張格回頭茫然地看著他,獵物都讓給他了,還要怎麼樣?
看著南羽冰冷的面孔,張格心中感到了一陣解脫,他迎上去走到南羽面前,雙膝脆倒:「師父,弟子認罪領死,請師父動手吧。」
張格也顧不上什麼禮節了,用他最快的速度沖向了道觀。
「師兄一切都好,前些日子還念叼胡兄來著。」
「天太冷了,快進來烤烤火。」三叔在廟門口迎著他們,把他們帶進廟中,「真難為你們兩個小孩子了。」

兩隻小狐狸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圍著張二狗跳來跳去地問話。
「不,我哥哥不是壞蛋,他是為了我才變成這樣的,這都是我的錯!」張二狗深吸口氣忍住眼淚,「你們兩個不要再欺負我哥哥了,他真的是個可憐人……你們要是對他有什麼不滿,就衝著我來好了。」
「張格……我不知道你的問題的答案……」
「嗷……」隨著頭狼的一聲吼叫,它象閃電一樣朝著眼前的對手撲了上去,並且準確地一口咬住了對方的咽喉。這樣的攻擊是它的拿手好戲,只要被它這一招咬中的獵物,從來沒有一個能夠逃脫做它食物的命運。可是今天,頭狼一直以來在生存中磨練出的經驗卻失去了效用。它的牙齒明明已經陷入了對方的皮肉,卻感覺彷彿咬中了木頭一樣,又硬又韌的咬不進去。這時他用雙手抓住掛在自己身上的頭狼的兩條後腿,用力向外一分。頭狼痛號一聲,居然沒有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撕成兩段。但是這一來頭狼也不得不鬆開了口,遠遠躍出去,衝著對方伏低身體,作出隨時會攻擊的姿態。
胡老者長嘆一聲,他又不是鐵石心腸,聽了兩個孫子的話,對張家兄弟的怒氣也消去了一大半,對於兩兄弟的遭遇也深感同情,可是他身為一族之長,現在也是騎虎難下,胡家的威名總不能就這麼毀在一個小殭屍手中。
「好心當作驢肝肺……」白兔搖頭嘆息,「你以為他這次醒來,還能記得你是他弟弟?」
張二狗已經爬了起來,站在旁邊獃獃地看著這事情突兀的轉機。
張二狗回過頭,蠕動著嘴唇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只是把手中的東西都掉在了地上。他獃獃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目光越來越迷茫,終於連最後的一抹靈智都失去了,只剩了對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的常常迷戀。
張大狗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狐女身上,絲毫不知道身後弟弟的種種異樣的舉動,而張二狗手中持刀在他身後比比劃划的樣子,也被他單純地認為是弟弟想要上前幫自己的忙。他在向狐女攻擊的間隙,忽然回頭一把抓住張二狗,狐女一驚,以為他發現了自己的打算,想要除掉張二狗以絕後患,在張二狗還沒有被自己盡情地玩弄之前,狐女捨不得他受到什麼傷害的,所以立刻揮動衣袖,袖子擊在張大狗的身上,發出了擊打硬皮革一般的「砰」的聲響,雖然狐女的本意是抓人,直到張大狗的身體擋上來才改為了攻擊,雖然張大狗現在的身體十分的強壯,這一擊還是令他發出了痛苦的低吼,他一邊向狐女憤怒地吼叫著,一邊一把把張二狗推出了小屋,然後才再次惡狠狠地向狐女撲了上去。
但是狐女並不給他機會去詢問或者反擊,狐女用自己的衣袖飛舞出一張「羅網」,把張大狗圍困在裏面。以她與張大狗的力量上的差距,如果想要處置張大狗,根本就是隨時都可以輕鬆的下手。可是出於心中的惡意,她非要張大狗被自己弟弟張二狗砍中不可,如果這個殭屍死在了他一心保護的弟弟手中,那個時候一定會極度的憤怒,不甘與絕望吧,那將是非常精彩的一幕,狐女可不想錯過了。而如果張二狗手刃了自己的哥哥,他的心智勢必更加的迷亂與脆弱,自己也將可以更好地控制他。
家丁們叫的叫,罵得罵,團團圍住了他們兩兄弟,卻因為張大狗如同瘋狂的亂打亂沖而不敢向前,一時雙方僵持在那裡。張大狗的身上已經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頭上,嘴角全在流血,眼前的光景看來他是根本不可能帶著弟弟從這裏逃走了,可是他就是不肯放棄,象受傷的野獸一樣吼叫不已,反而把家丁們打傷了幾個。
季野草也曾經向他的師父胡老頭問起過自己前生的事情,不過胡老頭總是不願告訴他。季野草不是個會刨根問底的人,所以慢慢的也就把這些事情拋到了腦後,現在聽張義說起來,雖然沒有什麼驚濤駭浪的傳奇,也算得上是大悲大喜的一生,季野草聽得津津有味,只是心中半點也沒有和自己聯繫到一塊去,就好像在聽一個新鮮的故事一樣。

十九郎扶著十七郎又要下跪,被女道士連忙止住了。
「聽,聽。」一聽有故事聽,兩個孩子都用力點頭,自己去搬了充當凳子的樹樁來坐,托著腮等著聽故事。張二狗把獵到的幾隻兔子先給張大狗吸了血,然後放在鍋子里燉,火上烤,並且分了幾條肥大的兔腿給眼巴巴看著的小哥倆,同時開始了他的講敘。
三叔哈哈笑著說:「跟我還客氣什麼,不是早說了嗎,咱們三個是一家人,有飯一起吃。」說著拿起缺了半邊的破瓢,為二狗盛上了滿滿一大碗。這一鍋中的內容十分豐富,有雜糧、菜肴,甚至還有幾片肥肉片,不知是哪家富戶吃剩的飯菜,竟然好心地倒給了一個乞丐。
張大狗一腳踹開房門撲進屋裡時,女人與張二狗剛好雙雙躺在了床上,兩具赤|裸裸的身體正相互糾纏在一起。聽到張大狗發出的吼叫,女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揮開還想摟抱住她的張二狗,根本不顧自己全身赤條條的,她站起來,款款地向張大狗走去,彷彿一位迎接丈夫歸來的妻子一樣,笑盈盈地說:「你回來了。」
「哥哥你快跑……回去叫爹娘來救我,咱們打不過他!」那個小一些的孩子見哥哥又一次被張大狗擊倒,大聲叫了起來,「去叫大人來,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快,快……」

殭屍怒目而視,一言不發。
張義知道,張格至今不承認自己這個弟弟,其實是因為季野草的死,有個心結解不開,反正看到哥哥恢復了正常,人也精神了很多,張義也就沒有別的要求了。
是啊,自己本來就是日日在飲血的,只不過那些血液是師父或者師伯、諸位師兄們降妖之後帶回來的,裝在竹筒中,自己當作一日三餐來食用。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可以動手去獲得這些食物的。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來到胡家之後,胡家的族長竟然親自接待了他(胡老頭:也不是我想自己接待啊,這不是家裡的大人小孩都跑出去,就扔了我一個老頭子自己在家嗎?)。而且這位一般妖怪難得見上一面的胡氏族長,竟然是個風趣和氣的人,不僅僅沒有慢待季野草這個小妖怪的意思,反而很熱情地和他拉起了家常(胡十七:我爺爺見了誰都那麼熱情,他已經老的啰嗦了,只要能夠聽他說話並忍受下來,他就喜歡你。)。當季野草大著膽子向這位老人請教修鍊上的問題的時候,胡老頭一點也隱瞞的就給他講解了起來,而且這一開口還大有難以收住之勢,滔滔不絕地一說就是大半天。
就在季野草他們議論之間,和張義並肩走著的殭屍忽然一爪就向著張義抓了過去。
張大狗現在已經不再象以前那樣,會被陽光造成極大的傷害了,可是對於陽光的畏懼在他的心中已經根深蒂固,即使他因為吃了一顆狐妖的內丹法力大增,印在心底的那種畏懼也不能一下子就消失。見到強光迎面照來,他下意識地閉眼,用手護住臉面,並且後退了一大步。趁這個時機,一條人影沖了進來,拉住張二狗便飛出了窗口,等張大狗再睜開眼,眼前的美味已經無影無蹤。
當年南羽在收下他們兄弟之後,馬上就把他們帶走了,張義甚至沒來得及為季野草收殮,不知道那些狐狸精們會不會好好的埋葬季大哥?萬一他們……想到狐狸與兔子的正常關係,張義冒出了一身冷汗。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真是虧欠季野草太多了。季野草一直把自己當成弟弟看待,自己卻只是顧著自己的親哥哥,就連季野草為了自己而死之後,自己竟然和哥哥就這麼一走了之,連他的後事都沒有為他操辦……
「那讓他吃我,你趁機跑……」
就在狼口中噴出的熱呼呼的腥氣已經噴到二狗的臉上,使他絕望地閉目待死的時候,一股奇特的氣息傳來使頭狼停止了動作。感覺敏銳的狼群全部扭轉方向,看著那股怪異地氣息傳來的方位,頭狼用爪子按著張二狗,喉嚨深處發出了野獸感覺到危險之後特有的低吼聲。
張義沖他笑笑說:「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能住人。」
張格嘆了口氣,自己早就已經死了,自然不算他們的長輩了。
這個人他是見過的,可是想不起來,為什麼想不起來呢?
「那怎麼可能,我哪有那種資格……」
張孝親揉揉眼仔細看,那個人正迎著他走來,面貌在朝陽下十分的清淅——這張臉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正是當年那個送了父親骨灰來給母親,令她可以含笑而逝的男子。只是母親辭世已有七個年頭了,這個青年的面目怎麼會沒有一絲一毫的變改?難道正如當年他在屋裡忽然消失之後大家猜測的一樣,他是……
張二狗看著哥哥一身的傷口,血肉模糊的手腕腳腕,心疼地皺皺眉頭,把哥哥抱在懷中向他住的山洞走去。
南羽看著張格片刻的猶豫之後向著自己舉起了利爪,不禁嘆了口氣,看來五年的師徒之情還是不夠影響他的心智,這令南羽略微有些心酸。
「哥哥,你沒事就好了……」張二狗發現自己的手並沒有從他的傷口上抹下鮮血,大喜過望地說,「我還以為你死了……我還以為連你也不要我了……」說完一頭栽倒了地上。饑寒交迫的疲憊,遇見狼群的驚嚇,哥哥死而復生的狂喜,這一切交集在一起,令這個年幼的孩子再也撐不住了。
季野草變化成人,用了一百年時間,這是他自己親口告訴過張義的,為什麼現在在他口中成了五年?五年就成了一個妖怪?這可能嗎?
張大狗只是躲在那個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中,看著弟弟用弱小的身軀扛木板,掃積雪,擋窗戶。他很難使用思考這個手段,對於他現在的頭腦來說,唯有的念頭就是生存和吃,眼前這個叫他哥哥的人擠進來,已經使他的思維運轉的超出負荷,常常覺得難以忍受了,所以他不再理會對方在做什麼,養精蓄銳修養好自己的手臂,晚上還要去尋找食物。
「娘,誰來了?您快躺下。」
「對不起季大哥,我當時只想著救我哥哥了,沒有……」
「快追!放狗追!」
張二狗驚恐地掙扎著向後挪動身體,可是怎麼躲避得了步步逼近的女妖,張大狗憤怒的吼叫著,卻對於弟弟的處境難以幫助。就在狐女臉上的笑容越加的燦爛,準備伸爪挖出這個少年的心臟之時,突然張口發出一聲慘叫。她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自己的胸口透出一截劍尖。這時站在她身後的人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劍抽了回去,帶出了一大篷血花。
一隻豹子從張大狗的附近跑過,身為山林主宰的它也不願意招惹這個一身死氣的怪物,所以一看見張大狗便轉身跑開。豹子身上血腥之氣吸引了張大狗,也許這樣的東西會比兔子好吃一些,張大狗隱約記得在很長一段時間之中,自己似乎就靠吃這樣的野獸為生。實在太餓了,沒有別的東西吃,就吃它充充饑吧……
「是,季大哥,您的大恩大德,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忘記的……」
雖然師父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埋怨的話,可是張格知道,師父是決不會原諒他的,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萬念俱灰,自報自棄的想要在天劫之中一了百了的時候,師父會出現在面前。
「狼哪……狼……有狼……」女人的聲音尖利起來,用力拍著門:「狼來了,狼來了,救命啊……救命……」她的指甲在門上發出吱吱的抓撓聲,可見她是用了大么大的力氣在拍著眼前這道可以救命的門。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經救下了你,心事已了,說不定……
他回過故鄉的那個小村,那裡早已人物皆非,一點也找不到當年祖孫三代、其樂融融的生活痕迹了,張格沒有捨得放開手,依舊又把骨灰帶走了。
張二狗忽然歡呼起來:「哥,我找到一把小刀,我們可以剝獸皮,切肉塊了,呵呵,我去找塊石頭來磨磨它!太棒了!等我剝下豹子的皮給哥哥做件袍子……」看著他歡快的從屋子裡衝出去,張大狗的咽喉中又發出呼嚕聲,卻不由自主地點著頭。
張二狗左右一衡量,也顧不上去仔細思考這個女道士是什麼來歷,什麼人物了,連忙跪下說:「願意,我們願意,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哥,你也來……」他伸手去拉張大狗一起磕頭,卻被張大狗呲著牙嚇得縮回了手。
眼下,胡老頭子心愛的兩個孫子都受了傷,特別是十七郎的傷勢還十分的沉重,他的那隻眼睛已經是瞎了,即使用法術也無法補救。可憐這樣一個聰明俊美的少年,就此成了一個獨眼龍。除非他自己日後修鍊有成,說不定還可以使眼睛重生,可是三五百年間是沒有什麼希望的了。
「二狗他已經……」張格嘆口氣,這個胡十七郎與張二狗的關係不錯,自己曾經傷了他,毀了他一隻眼,可是後來找師父來救自己是他幫的忙,可以說是以德報怨了。
張大狗對於南羽十分的恭敬。這倒不是因為他有多麼的尊師重教——原來的那個少年張大狗,因為生在農家,沒有讀書識字的機會,對於有學問的人總是十分的羡慕與敬仰的,可是現在,他已經完全遺忘了那種感情——而是因為殭屍對於同類之間的強弱之分是很注重的,法力低的殭屍,自然而然會畏懼並且服從法力高的那一方。張大狗感受到了南羽比他強大,所以他就接受了南羽可以管束他。
「娘……」
「我是沒什麼關係——不過你肯定這麼做有用嗎?」季野草看著正對他們呲牙裂嘴、目露凶光的張大狗說。
他是個殭屍,雖然並不是說殭屍就不能做淫賊,可是他成為殭屍的時候,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根本就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後來做了殭屍,更不可能在對女性產生什麼綺念,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被扣上淫賊這樣離奇的稱呼。
張大狗揮舞著雙手向黑熊撲去,這時從灌木叢下鑽出一隻白兔,推推那隻熊口吐人言說:「滾開,你擋著我了。」那隻狗熊似乎如蒙大赦,爬起來轉向逃走了。
難道老太太認識這個二十齣頭的年青人?大家充滿了疑惑不解,read.99csw•com可是仔細一看就發現,曹二姐的雙眼在看著的根本不是來人,而是他手中抱著的……一個骨灰罈。
張格又這樣痴痴獃呆的過了十幾天,才漸漸清醒過來,看到南羽后跪地磕頭不休,卻一句話都不說。南羽知道,現在的他還很難接受全部的事情,畢竟忽然發現自己變成殭屍度過了這麼久的時光,對一個少年來說是件多麼痛苦的事情。不過當張格再次見到張義之後,顫抖著嘴唇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二狗,你沒事就好了……哥哥不後悔……」
「哥哥,哥哥,救命啊……救命啊……狼來了……狼來了……」孩子凄厲的叫聲中,頭狼發出了一聲瘮人的長嚎,四周的狼群向前奔來。

一個狐狸精的長劍刺來的時候,張二狗眼看著一個人影插|進來,擋在了他的面前。
「十七哥,十七哥……」一個少年叫著,匆匆從雲端落了下來,「這個殭屍還在這裏啊,還不快叫他走!」這個少年說話極快,冒冒失失地揮著手,他的話中張格沒聽懂了幾個字,倒是胡十七郎一皺眉頭:「難道是爺爺他們要來?」
「二狗……二狗……你竟然……」語言能力一直沒有完全恢復的張大狗從喉嚨深處一聲聲地叫著,用他能發出的不多的詞句來表達心中震驚與不甘。

難道他說的就是這裏,那個曹氏,是二狗的……
對於張大狗而言,這就是天堂了。
張大狗在感知到弟弟又走了回來之後,發出不滿地咕噥聲,但是別有用心的狐女開始出手攻擊,拖住了他的注意,使他不能分心去兼顧自己身後的弟弟。一隻愛護親人的殭屍?這真是個笑話,如果他一心要保護的人揮刀砍在他身上,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吧,狐女看著張二狗的雙手握刀,眼中沸騰著怒火,一步步地向張大狗身後逼近,她的臉上綻放開了燦爛的笑容,一雙眼中的波光更是如同春|水般蕩漾開去。
想到這些狐狸精的卑鄙手段,想到生死不明的師弟張義,張格發出了一聲咆哮。
張二狗舉著那頭野豬,耐心地等他喝得差不多后,才在他企圖咬啃野豬肉的時候把野豬撤了回去。在張大狗不甘心地叫喚聲中,張二狗把野豬剝皮切割,分成幾塊架在了火堆上炙烤起來。直到烤到皮焦肉嫩,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他才從火堆上移了下來,又放在風口涼了一陣,自己嘗嘗差不多可以入口了,才拿了一根豬腿遞到了張大狗的嘴邊:「哥,可以吃了。」
天劫來臨之前,遇劫的妖怪提前一段時間便會有感應,這段時間是留給他們去尋找一個地方躲藏也好,準備護身的陣法也好,請朋友助拳也好的時間,基本上天劫的來臨還是堂堂正正,讓你有機會憑著本事或者運氣去碰一碰的。有些妖怪能力夠了可以把天劫打散,有些妖怪準備了護身的法寶或者陣法,有些妖怪用躲在人類身邊的方式,讓天劫投鼠忌器,一直到挨過三天三夜的時限……不管用什麼樣的辦法,只要挨的過去就算是過了劫。
「你雖然做了許多錯事,可是罪不當死,我是不會走的。」
張格還是一臉的茫然看著他:「……不是春天的……」
雖然並不怕死,但是對孩子們的牽挂還是難以割捨,看看這個,摸摸那個,自己去了他們一定很傷心吧,看著一雙雙淚眼,不由滿心的憐惜:「我走了之後,你們不要哭壞了身子。我是去跟那個沒良心的見面去了,那是好事……」
曹二姐一甩頭:「爹,我已經是出過嫁的人了。今生今世,他若回來,我就是他的新娘,他若不回來,我就是張家的寡婦……我是要等著他的……他已經答應了我,就算死了,骨頭也要回來跟我合葬的!」曹二姐邊說,邊脫下大紅的外衣,慢慢走回房內。

張格站在滿地的夕陽中,忽然覺得陽光之下,血的顏色是如此的耀眼。
「壞蛋!壞蛋!」兩個孩子對於張氏兄弟之間對對方全然不同的表現,表現出對張大狗極大的不滿。
「可是爺爺,張二哥實在是很可憐啊!」十七郎實際年齡比張二狗大一些,可是他外表才是個十歲的孩子,張二狗又救過他,所以他一直喊張二狗作「張二哥」。他把張氏兄弟的故事講了一遍,唏噓著說:「爺爺,您常教導我們要兄弟友愛,視兄弟為手足,現在看到他們兄弟情深,難道您不感動?他們經歷了那麼多苦難,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您怎得忍心讓他們死在我們胡家人的手上?您真的要讓可憐的張二哥死不瞑目嗎?爺爺,我求求您了,饒了他們,饒了他們吧!」
由於旁邊沒有別人,張義對著張格的門,不由得就把自己心裏想的事情說了出來。
張大狗把手中的孩子摔在地上,轉頭對上了張二狗。
「呵呵……」白兔冷笑一聲,「他聽你的?現在他一睜眼,保證第一個就撲向你,把你當作一頓美餐——你不會不知道,殭屍最喜歡吃的就是人嗎?」
自打看見狼群開始,張二狗已經嚇得傻了,哪裡還想得到反抗——即使想到了,叫他一個赤手空拳的小孩子,拿什麼去反抗餓狼。
黑夜是屬於他的,他要去做點什麼才行,不然心中那種空空的滋味,折磨的他太難受了。
「那是你活該,叫你快走,你非要再回頭偷襲一下!」
張二狗忽然想到,張大狗所在的山林距離最近的村莊,就是此刻自己所在的這個小山村,如果張大狗已經不再畏懼陽光的話,他為了尋找可口的食物,會不會一路找到這裏,然後……
張義不知道曹家父女怎麼樣了,可是那些妖怪也對於村子中的居民沒有什麼印象,只知道倖存者中並沒有他說的那樣的人。張義在村子的廢墟上大哭了一場,曾經他想要擁有的那個家,就這樣永遠消失了嗎?曹家父女難道真的就這樣埋葬在了那片廢墟之下?
「哥,你不吃嗎!」張二狗揮舞著一條半生不熟的狼腿快樂地喊,張大狗為了躲避火光與已經升起來的太陽,縮在樹洞最裡面,向著那冒著熱氣的食物口中發出低低的咆哮。
臨行之前的時候,師父一再叮囑,要自己這個做師兄的好好照顧沒有出過門的師弟,要是師弟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怎麼對得起師父的囑託!
從胡家出來,張氏兄弟當務之急就是要解決住宿的問題。依照張格的意見,自然是要到最近的村鎮上去借宿幾晚,等著胡家的回信。可是一提到附近的村鎮,張義不由得就有些心虛,想到曹家父女最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自己一走這麼多年杳無音信,想來他們一定早就把自己忘了,萬一曹二姐已經另嫁,到了那個村子再遇上了,不知道會有多麼尷尬。
「放開那孩子!」張二狗見哥哥對自己露出獠牙步步逼近,又大聲喊了一聲。
哥哥一直在保護自己,就連死了都不放棄,怎麼會忘了自己?

上千名士兵正圍著被困在觀中的道士們砍殺。
狐女看看他,再看看焦急的張大狗,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有趣的主意。
原來他只是想要保護弟弟,還真是手足情深呀。狐女的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
季野草呵呵一笑:「其實也不是那麼簡單,聽師父說,我的前世本來是一隻野兔精,因為意外身亡了。師父和我的前世有過一面之緣,所以施展法術拘住了我的靈魂,沒有讓我按照正常的渠道轉生,而是幫助我重新投胎做了一隻兔子。然後師父把我從野兔窩中抱走,把我前生修鍊出來的內丹又給我吃了下去。在師父的幫助下我閉關三年,出來之後就是現在的樣子了——師父說我和前生一模一樣,不過說真的,前生的事情我一點都不記得了呢。」
「你在幹什麼?給我砍他!」見張二狗三番兩次的臨陣退縮,狐女有些沉不住氣了,一時竟然忘記了用心靈之術操縱張二狗,而是脫口喊了出來。
後面出來的少年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兩眼看著張氏兄弟遠去的方向,看了良久,長長嘆了口氣……
為什麼那些官兵不去抵禦外敵,卻要來殺害這些無辜的道士?
「我哥才不是殭屍呢!殭屍都是吃人的怪物,我哥哥他是好人!我哥不是殭屍,我哥不是殭屍!他要真的是那麼可怕的怪物,就不會照顧我這麼多年了……他要真的是那麼可怕的怪物,你就不會救他了……」
張格看著眼前的滿地屍體,當發現其中一個還在蠕動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伸手將他吸過來,將他的生氣吞噬的一乾二淨。
張格恨不能想要飛回那座小木屋去,可是就有人偏偏不讓他如願,不等他走出多遠,兩個少年一前一後的從樹林中走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正面的那個少年身材修長,相貌英俊,可是有一隻眼睛緊緊閉著,還留著一條很大的傷疤,令人看了不尤深覺惋惜。身後的那個少年則長著一張娃娃臉,臉上兩個酒窩就算不笑的時候都看得出來,可以想象他平時一定是個愛笑的人,只是現在卻是一臉冷酷的看著張格。
早上的軍隊過完,平靜了幾個時辰后,地面微微顫抖,遠處應該又來了一支騎兵。
張二狗問了一聲,門外沒有聲響,他心生警惕,抓過桌子上的獵刀拿著又問:「誰?」
對他而言,這個老與他搗亂的人類現在某本上已經算是落入他手中了,除了食慾之外,一種難以言喻的仇恨之情在他的心頭激蕩,使他恨不能馬上撲上去把對方撕碎。
張格的心腸很軟,而且性情也厚道,他去降伏的妖魔,十個有九個不忍心下手殺害,都是抓回來關在觀里,常常有人暗中取笑他是要開個養妖怪的道場,反正張格脾氣很好,就算聽到了,也是一笑置之。
……大哥為了救我脫離那個魔窟,被十幾個家丁圍毆,打得遍體鱗傷,倒地不起,可是當我大聲向他求救的時候,他還是沖了過來,帶著我逃走……我大哥他為了我,即使重傷而亡之後也不放棄保護我,化成了殭屍把我從狼口之下救出,並且在深山之中撫養了我數年……
先是在胡家吃了閉門羹,然後是在山裡接二連三的遇到挑釁者,用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向他二話不說的就下殺手,現在這兩個狐狸精又跑出來,說是什麼要向自己報復——他們胡家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
我之所以可以活得這麼久,全是因為我有一個好哥哥。哥哥不是只普通的野兔,他出生后不久,被一位僧人抱到寺廟中,聽一位高僧說了七天法,所以它已經有了靈性。可是哥哥沒有拋下同窩出生的我獨自去修鍊,而是把我帶在身邊悉心照顧。是哥哥帶著我避開種種危險,冬天為我找食吃,夏天為我治病,我才一直活了下來。
張二狗把手中的活計做得差不多了,拖著他要收拾得獸皮挨到張大狗的身邊坐下:「哥,咱們這也總算是有個家了吧……我真高興……真的,從那年咱們出門乞討的時候,我就盼著,什麼時候咱們能再回家……」說著眼淚開始滾下來,「哥,我真高興……」
這些猜測卻都得不到什麼證實,因為誰也不敢去親口問問張格。
張義張張嘴,沒說出什麼來。他沒有辦法對看起來一無所知的哥哥說,胡家的人這種態度,很有可能是因為張格以前做的那些事的緣故。
這時另一個孩子已經躍了起來,手指化為利爪,對著張大狗當頭一抓,口中還威脅說:「放開我弟弟,不然就讓你嘗嘗我們胡家的厲害!」
張二狗長長鬆了口氣,那些人放棄了尋找他們。是不是就表示他從此擺脫了那個地獄般的地方了?是不是以後他就可以和哥哥兩人自由的生活,再也不受那些人的欺負了?
張二狗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了一名道士。
「不,我哪裡也不去,我要跟大哥在一起……」張二狗大哭著拒絕他的好意。沒有了哥哥自己能去哪裡?自己又如何過活?哥哥一個人留在這裡會變成什麼樣?他會不會真的就此成了一個可怕的吃人妖怪,如同過去奶奶講的古老故事的妖怪一樣,殘忍凶暴,最後卻總會被救苦救難的世外高人除去?「哥,哥……你不能這樣,你不是個妖怪啊……」張二狗的哭叫隨著風遠遠傳出,正在大吃的張大狗似乎聽見了什麼,驀地站了起來,豎起了耳朵,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
天劫。
張二狗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在聽到她的聲音后又動搖了,轉過身望著她:「二姐,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們不能拜堂,要是真的拜了堂,你以後怎麼再找好人家?」
胡十七郎點頭:「我明白……交給我吧。別忘了張二哥的願望,他一直希望你能變回一個人……」
「外,外,外面有,有狼……」張二狗結結巴巴地說。
「格兒,也許是師父錯了……」
張二狗一驚:「什麼意思?」
「什麼,他們……」張二狗和妖狐們一起叫了出來。
「他叫張二狗,就在老爺書房裡伺候。」
張格自然依舊是無動於衷。
「你弟弟是哪個啊?」
「哥哥……」一個月左右未見,張大狗有了更多的變化,他的外表更象一個普通人了,除去那雙血紅的眼睛和白皙的過份的皮膚,誰都不會看出他就是那個皮包骨頭的殭屍。
女道士看著張二狗,目光柔和下來:「他都這樣了,你還認他是兄長嗎?你不害怕嗎?」
「哥哥……」看起來他還活的很好,張二狗呆立在那裡,一時無言。
唉……
「我哥不會跟你動手的,怎麼說你也是救了我們。」張二狗自信地保證,「他有時候雖然有些時候腦子不清楚,可是我勸他他總是聽的。」
「信不信由你,他這次醒過來,一定急於吃東西,你就等著看看他吃不吃你吧,我可要走了,跟他再斗一場,沒意思……」說著白兔精出門,一晃不見了。
「不許碰我弟弟!我不許你們動我弟弟!」張大狗喊叫著,順手從旁邊抓起一根木棍向著身邊圍過來的家丁揮舞起來。那根棍子本來是栓門用的,又粗又長,現在被他掄起來,一時也很能嚇唬人,大家只是圍著他,誰也沒搶先上前。
張大狗看著獵物漸漸靠近,不由自主地發出低低的吼叫聲,他已經比過去有了許多的變化,可是這種遇見獵物之後難以壓抑的興奮還是改不掉。不過張大狗知道,在林中邊走邊打鬧的一對小孩子雖然有著人類的外表,他們其實是一種叫作「妖怪」生物,他們的味道是所有的食物中最美味的,比起飛禽走獸都更加的好吃,比起只在記憶中知道其存在而從來沒機會嘗一嘗的「人類」而言,不知道是好還是差?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在想什麼,可是等他再回過神來,人已經坐在了新房的床上。
狐女七百年法力的內丹在張大狗身體中已經沉睡了好久,現在卻有了要跟他的身體融合的跡象。張大狗自己不能明白這種變化的意義,只是感到身體中有一股力量在向外擴張著,似乎要把自己的身體撐開一樣。四肢都充斥著這樣的力量,使得他更加想要撲上去,與這些正在攻擊他的妖狐廝殺。憑著他這種不顧死活的廝打,身邊圍上來的妖狐又被他傷了好幾個。
屋中的人頓時亂作一團。
張二狗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相互串通了回去對老爺的說辭后,這些家丁說著一些類似於著連累他們冰天雪地的受苦的兩兄弟一定已經被狼群分屍,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惡毒的預言離去了,卻不知道,張家的兩兄弟就近在可以聽見他們交談的地方。
南羽面沉如水,一言不發的抽出一把木劍,口中念念有辭,幾步趕在張格之前,迎上了那道閃電,張格張開雙手想擋在面羽之前,無奈他的速度、身法都遠遜於南羽,又是身負重傷,行動不便,怎麼擋得住南羽,只見南羽躍身上前,衣袖飄飄,劍光與那道來速並不快的閃電緩緩相接,一瞬間,一切都陷入了凝固,就連天空中翻滾不休的烏雲,閃動遊走的電光,全部都靜止不動,緊接著,轟鳴之聲大作,周圍的電光團在瞬間全部炸開,這片荒野轉眼之間便面目全非,焦黑的草木與泥土被炸上了半空,又紛紛掉落下來,可是大部分不等落地,便被空氣中飄浮的雷氣焚燒的乾乾淨淨。
張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了,現在的他看過了許多世事滄桑,常常覺得自己這樣一個農家少年,能夠有今天,能夠成為這樣一個門派中的重要的弟子,他已經很滿足了。可是他總覺得,張格應該得到更多的東西。張格為了他才失去了生命,他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夠獲得更好一些,就像師父那樣,強大,自信,逍遙……
師父為什麼不早一點出手?
張格舞動袍袖雖然沒有南羽那麼賞心悅目,但是他的力氣可是要比南羽用的大的多,用法術變得堅硬似鐵的袍袖舞起來,一點也不遜於刀劍。張格這幾年的工夫倒是沒有白下,幾招之間就把那個漢子的刀擊飛了出去。「這位先生,我和你素昧平生,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對方兵器脫手,張格也就很有分寸的停止了攻擊,這樣問,他實在是被打得莫名其妙的。
張大狗終於停下了步子,低頭看著弟弟,他的衣服早就被血浸透,然後又被冷風凍成了一塊,頭髮、眉毛、面頰上全是紅色的冷茬,他的臉色煞白,目光渙散,開口含糊不清地問:「二狗,你冷不冷?」
那些電鞭象條條巨蟒一樣把他一層層纏住,天空之中如同出現了一個銀光電焰不停轉動閃爍的牢籠。
這一天張格從外面降妖歸來,手中拎著關著剛剛抓來的妖怪的葫蘆,口中還在念念有詞的背誦著千古名篇琵琶行,越過山頭,他降低了速度,準備在山坡上降落——觀中有師父和師伯,飛行而至可是大大的不敬。
「大家別吵,小心驚擾了老太太。」
「二狗……」
「果然還是兄弟情深啊。」
「追,給十七報仇!」
張二狗已經走到了近前,向他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刀。
睜開眼,曹二姐發現自己依舊躺在床上,身邊圍了兒媳、孫媳和一大群丫環婆子,個個都一臉體焦急地看著自己,她們是怕自己在夢中就此去了,卻不知道對自己而言,歸去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自從半個月前,自己夢到多年不曾入夢的丈夫一身道服施施然而來之後,心裏就知道他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既然如此,自己也該隨他去,生前兩處分飛,也許死後可以有緣再會,今天又夢見了他來約自己同行,看來自己的大限也到了。
「韓家小哥兒……你,你這是怎麼了?」
也許有些殭屍可以感受到生前的某些情景,可是還保有生前記憶、生前情感的殭屍,這個見多識廣的女道士也沒有聽過見過。就連她自己也僅僅是憑著一件上古神器,保留了一分神智,記得自己是個人而已。可是前生那個名叫秦素秋的女人的事情,對她而言完全是另外一個人的一生,另一個人的際遇,她既不會因為那些而傷心,也不會因為那些而感動。
「夜之……」女道士凝視了他良久,才說出了這麼兩個字。這是張格的字,是張格纏著南羽為他起的,因為在張格看來,讀書識字的人,都會起個字,就好像弟弟張義人稱清商道人一樣。「義兒生前對你最大的期望,你都忘記了嗎……」
那個漢子更加憤怒:「你還想當著我的面跟她勾搭!」
等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吃了許多人——用採補的方式吸去了他們的生氣,吃掉了他們的生命,而不是血肉,這是他這個高等殭屍擁有的能力之一。
把弟弟抱在懷裡,張格呻|吟一聲,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送你出山,你自己在這山林中一天也活不下去。」白兔精本著救人救到底的想法說,他畢竟還是心軟,口中說的厲害,卻不能真的拋下張二狗不管。
一直昏昏沉沉的張二狗此刻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猛地推開了拉著他的家丁,撲向了地上的張大狗,抱著他大聲哭叫了起來:「大哥,大哥,你不要死!你快起來啊!你不要死!你死了他們又要來欺負我,我害怕!大哥……你不要不管我……大哥,我害怕……」
張義到現在還沒有明白過來季野草說的師父是誰,以前季野草都是獨自修鍊,沒聽說他曾經拜過師啊?「季大哥,令師是……」
這時,那個負責傳信的年輕妖狐匆匆趕來喊:「大家都住手,族長親自來了!」
「哥,你說去收拾那個小道士的那邊怎麼樣了?怎麼半天都沒有聽到動靜啊?」打鬥之間,那個年少一些的狐狸精忽然對另外一個問。
季野草被他哭得莫名其妙,訕訕地問:「張師兄,你,你是我前世認識的朋友吧?」
在這期間,很喜歡這個人類少年的季野草倒是盡心儘力地教授他法術,無奈他是個人類,妖怪的修鍊方式並不適合他,而季野草這樣的小妖怪,除了什麼吸取日月精華,採補……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麼幾種修鍊辦法。所以即使張二狗十分的用功,這些日子天天起早摸黑的苦練,其實也只是把身體摔打的更加結實有力,在法術、修行方面並沒有什麼進步,距離他想要學會法術,阻止哥哥作惡的目的還相差甚遠。
雖然朝廷的救濟有八成落入了那些層層盤剝的官吏手中,可是那裡略有些積蓄的人家拿出自家的家底,再加上那微薄的賑糧,還算是勉強可以度過這個災年。但那些本來就貧苦的人家卻無以為生,只能苦捱光陰,盼著春天早些到來。許多的人家拖家帶口出外乞討,賣兒賣女,只求能掙扎過這個可怕的年境。
於是張大狗一直在努力地思考逃走的辦法。
就在此時,剛講完故事的那個青年已經到了河對岸的一處山頭,在他身前不遠處,是一個身著杏黃道袍的道姑。青年雙膝跪倒,向道姑施了個大禮,道姑閃向一邊不受,兩人一立一跪交談了數句,不管那個青年連連哀求,道姑足下生雲,竟然破空而去。
張格一下子站了起來。
張格擋開射來的箭支,看著周圍正在消褪的霧氣淡淡地對張孝親說:「帶孩子們進屋去,我不叫你們千萬別出來。」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看著殭屍,良久不說話。
「什麼後來?」
我不知道這三個故事最後算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但是我真的寫得挺辛苦的……原因是它是在保證都市妖奇談正文和捉鬼實習生的創作的夾縫中完成的(我居然還能把它寫完了,真是奇迹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張格嚇傻了似的喃喃自語,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途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刀劍落在了他的頭上,可是張格皮肉硬如銅鐵,渾然不在乎的沖了過去。
「哥……」張義撲上去,抱住張格放聲大哭。
張義的心中一團的慌亂,憑著胡家在這山中的地位,他們兩兄弟是胡家的客人——即使並不受他們歡迎,可是師父和胡家的族長畢竟是老朋友了,哥哥沒有道理會在這裏受到襲擊啊?難道是因為當年那件事,胡家的人還沒有忘掉那份仇恨?
張二狗被她撒嬌的聲音刺|激的全身一顫,下意識的便把牆角的獵刀握在了手中。
聽白兔精講完往事,張二狗長出了口氣,看來自己與大哥是運氣好,幸虧有這個白兔精也要殺狐女報仇,不然自己兄弟二人現在一定成了這個狐女的盤中之餐,板上之肉了。他卻不知道,其實這個狐女留意到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在暗中觀察她,尋找機會報仇的白兔精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要狐女與這對兄弟發生衝突,自己好在其中渾水摸魚。不過張二狗就算知道,恐怕心中對這個妖怪還是充滿了感激。畢竟是他救了自己兩兄弟的命,而且在自己恩將仇報地搶走了他要吃掉的內丹給了哥哥之後,他還是不計前嫌地救助了哥哥。
張格脾氣再好,到了這個時候也開始沉不住氣了。
「南道友,請,請,難得您大駕光臨寒舍,蓬壁生輝啊。」
女人忽然開口說話,令殭屍的步子停頓了一下。
「那些人不能再住在這裏了,過幾天我和十九弟護送他們去南方吧。」
女人的心腸總是軟一些的,希望自己的哀求可以打動這個連胡氏家族都恭敬有加的女道士,讓她饒放過張大狗。在張大狗傷了胡十七郎之後,這個可能已經很渺茫了,但他還是不想放棄最後一線生機,季野草已經死了,他不能再失去哥哥,他無法承受在一天之內失去兩位兄長。
白衣男子再次長嘆一聲,露出一抹苦笑:
等到我成妖的時候,我哥哥已經可以使用一些小法術,變成一些其他動物、植物,甚至可以在天上飛行了。那個時候剛剛有了靈智的我對哥哥崇拜的不得了,所以拚命的修鍊,希望自己可以象哥哥那麼厲害。那段日子簡單而平靜,象我們那樣的小妖怪,妖怪們懶得搭理,而野獸們已經惹不起我們了。我們安安靜靜的生活在一個小山谷中,每天修練之餘吃吃草,蹦蹦跳跳,真是快活開心……

可是在我心底,還是有著一種想要更接近那些古代小說中的故事的渴望,於是,就有了三個故事。
……雖然使出了全力生死相搏,可是我的實力畢竟是不如哥哥的,於是最後失敗的那一個便是我,不知為什麼……也許是最後一刻,哥哥心中又對我這個弟弟保持了一絲感情吧,所以最後的那一劍僅僅刺穿了我的小腹,沒有讓我立時斃命。我倒在血泊中,看著哥哥與她相擁而去,覺得自己的心被搞走了一樣……
幾乎每走一步都會被腳下的屍體絆住,張格驚恐地去翻看每一具屍體,看到了無數的熟悉面孔。有的是他的同輩師兄弟,有的是他的晚輩,甚至還有入觀不到兩年幾個小道童。
張二狗跟隨季野草在山林中已經住了大半年。
他只顧著在那裡興奮地想著未來,卻沒注意到張大狗在聽到了那些人的聲音,嗅到他們的氣味之後,喉嚨就開始不自覺地吞咽著,發出低低的吼聲。要不是害怕得發抖的二狗從背後抱著他的腰,他一定已經忍不住撲了出去,撲向那些鮮美的血肉,可口的食物,不讓他們逃走……
「麻煩……」白兔精可不願意張二狗把那隻殭屍引了來,他是這片山林中的「住戶」,可不願意惹上殭屍這麼個對頭,以後的生活中可是會多添加許多不便的,妖怪們之間的關係,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揚手一拂,張二狗應勢昏睡了過去,白兔精把張二狗拎在手中,向著有人煙的地方掠去。
女子在門外乞求一陣,哭一陣,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已經沙啞、虛弱了很多,這麼冷的天氣,只是一個弱女子的話,不用什麼野獸,僅僅是一夜的嚴寒就足以要了她的命了。
張格在木屋附近轉了幾圈,只看到一些味道不好的小野獸,既然不合口味,他也不打算進行無端的殺戮,於是向著林中走去,當他好不容易看到一隻肥大的野兔,正準備上前一把抓過來的時候,林子中忽然射出一隻長箭,差一點把他的手和兔子一齊釘在地上。張格抬起頭去看,見一個背著弓箭的人類正從灌木叢中出來,沖他吆喝一聲:「喂,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煩了,敢跟大爺搶獵物。」
眾人見他躊躇不前,發出了一片善意的催促聲。
張二狗想要逃出洞去的時候,遇到了和兩隻小狐狸一樣的遭遇——一個法術已經把洞口封了起來。
「攔住這個小王八蛋!別讓他再亂咬!」
這一次他先沉不住氣了,畢竟頭狼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而他憑藉的只是本能。他向著頭狼邁上一大步,一拳就打了下去。頭狼敏捷的躍開躲避,順勢在他的腿上抓了一爪,帶下了一大塊皮肉。他猛地回身又是一拳,頭狼再次閃開。
張格發現另一支軍隊正在向這邊飛速靠近,那支隊伍他調查過,沒有殺害過平民,所以不是他的目標,於是張格在對方趕到之後,飛上了雲端。
「哥哥,哥哥……你,你要幹什麼?我是二狗啊……哥……」張二狗在張大狗的逼視下步步後退,他從哥哥的眼睛里讀到的不是往日的關愛,而是一種看到了烤豬、炸雞、醬牛肉般的神情,他不由地害怕起來。也許剛才的白兔精說的是真的,哥哥他,他要吃了我……張二狗又驚又恐,轉身向門外逃去。此時的張大狗豈能讓到了口邊的美味逃走,一個箭步便抓住了他的肩頭,扳過他的脖子,對著微微起的血管,張口便咬了下去。
「他不行了,加把勁!」
兩兄弟之間現在根本不能相互理解彼此的意思,不過當他們打在一起的時候,張大狗一心想置對方于死地,把對方變成一頓美食的情況下,張二狗依舊無法真的對他打得下去。當那層「茸毛」褪去之後,殭屍的臉已經越來越象人類,尤其是他的年齡似乎因為死去而沒有增長,所以幾乎還是當年那個老實憨厚的鄉下少年——除了那雙充滿殺機的眼睛之外。
「哥,你還是要先吸血對嗎?」張二狗對於他的表現一點也不介意,坐在他的身邊溫和地問。不等張大狗回答,他提起那頭野豬,把野豬的咽喉對準了張大狗的口,張大狗雖然對張二狗充滿了不信任,但是還是抵禦不住食物的誘惑,張口向野豬咬了下去,大口吞咽起了野豬新鮮的血液。
張格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是有這種感覺,身處於雷電、颶風的驚濤之中,他第一次對天地之威有了深刻的體會,不過因為對自己的處境已有了心理準備,心中雖然驚訝,倒還算是平和,本來就身心俱疲的他,眼看著死去就在面前,反而有種解脫的平靜,當數團電火形成的光球前後左右同時襲來,把張格圍在其中的時候,張格苦笑一聲,閉目待死。
張義拉著他不放,哽咽著斷斷續續地把過去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
曹大心裏高興,不免多喝了幾杯,此時說話已經不那麼利落,開始有點大舌頭了。正向幾個親戚拍著胸脯吹噓他自己的眼光有多麼多麼好,才會選上了張二狗這個女婿,張二狗看見裡屋門口有個紅色的身影正躲在門后,有些擔擾地向外張望著。張二狗知道,那是今天的新娘子曹二姐,她一定是擔心向來貪杯的父親會趁機多喝,才會不顧新娘子的矜持,偷偷出來觀察吧。張二狗想到這裏一笑,走上前去為曹大擋酒。
「有什麼事嗎?」趙大管家看人的時候總是用眼角一掠,張大狗猜想他根本沒有看清楚自己是誰。
張二狗肯定地用力點頭。
「好像成功了,成功了。」
「給我殺了他!」張二狗正著迷地看著狐女的一舉一動的時候,心中忽然響起了她柔柔軟軟的「聲音」,彷彿是一隻小手在輕輕搔動著他的心扉。
哥哥大概想不到,只差一點,他自己就要變成那種在山洞中堆滿白骨的妖怪了吧?
因為這樣,這個顯得倉促的故事裏面也就有著不少的漏洞和錯別字,可是現在真的沒有時間去修改了,等到年後,我一定把它們從頭整理一次,真的,這次我保證!
二狗不是很得老爺歡心嗎,怎麼大管家忽然說這些?難道弟弟得罪什麼人了?被人欺負了?還是……張大狗胡思亂想著,這一早上手中的活是乾的亂七八糟,好不容易挨過了中午,一吃完飯他就湊到了內院門口,等著盼著,好不容易看到二狗的身影走了出來。
張格看著他的眼睛,獃獃地說不出話來。
張大狗因為救援弟弟,身背後一個妖狐在這個時候給了他當頭一擊。這一劍雖然沒有把他的頭顱劈成兩半,但是還是把他的頭上開出了一條大口子。如果張大狗不是一個殭屍,這一劍已經要了他的命。張大狗因為受傷變得更加暴躁憤怒,回身就是一爪,雖然他和那個妖狐還有好幾步的距離,可是爪上帶出的力道竟然「茲」的一聲,在那個妖狐的胸前劃出一條長長的血槽,要不是距離遠,這一下子就可以把妖狐的心挖出來。
離開山村走了半天,眼前出現了一座小鎮,張格在鎮前徘徊了很久才走進去。
白兔精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觀察張大狗,今天眼見他在爭鬥中把一個想吞吃了他的妖怪掐死,知道這個殭屍已經越來越習慣於運用內丹的力量,將開始逐漸領悟法術的運用,成為一個真正的妖怪了,「我不是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嗎,你怎麼又回來,真的嫌命長了不成。」他盯著張二狗氣沖沖地責備。
就在他們三個靠近了之後,殭屍卻吼叫一聲,抱著張義就跑。季野草他們在後面緊緊追了上去。
它們撲上來的話會不會把木門撞碎?張二狗的擔心地這麼想著,哥哥不在,自己就應該保護自己,還有要保護剛才獲救的那個女人。他這麼想著,一手抓過獵刀,一手抓過頂門棍,對身後的女人說:「你別怕,要是狼群闖進來,我就擋在前面跟它們拼了,我,我哥哥就快回來了。」他對於自己的能力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所以把哥哥推了出來,只要哥哥一回來,這些餓狼必然會狼狽逃竄的。
就在他們閑聊之間,忽然一個孩子連哭帶叫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仔細一聽,似乎是在哭喊著:「快去救我十七哥……快去……」
什麼?
「師父……」張格驚訝地叫了出來,話末說完,眼中便溢滿了淚水。
兩兄弟離開胡家不久,胡家大門就重新打開了,一個少年跳出門檻看著他們的去向,撇著嘴說:「哼,沒義氣的傢伙,連問都沒問我們一句。季老兔子知道一定哭死。」
「也別前輩前輩的叫,好象我多老了似的,我的名字叫季野草,如果你願意,叫我一聲季大哥就行了。」

他會中緊緊抱著的,是弟弟張義的骨灰。
「你出手太慢了,那個小狐狸差一點就被咬斷脖子。」季野草把張二狗從河中拖上來后抱怨說。
張大狗對這兩個小狐狸恨之入骨,可是苦於不能動彈,在心中更是把張二狗看作了這兩個小狐狸的同黨,已經在心裏不知道發了多少次毒誓,要是他能夠自由行動,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這三個敵人全部撕碎吃掉。
張二狗眼看著他的臉上滾下一串淚珠,手中的刀稍一停頓,還是用盡了全力砍了下來,但是在快要落在張大狗的脖子上的一剎那,他的手腕忽然一翻,砍刀改變方向,直取狐女的咽喉,狐女毫無防範之下只得把張大狗向前的推,讓兩兄弟撞在一起,成了滾地葫蘆,自己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才算躲了過去。可是她頸邊飄下幾縷斷髮還是說明了,剛才的情形對她而言有多麼的兇險。狐女把銀牙咬得咯咯作響,兩眼發出幽光,雙手伸出指甲,口中突出獠牙。她已經對兩兄弟都生出了殺心,當然也就不必再在張二狗面前偽裝出那副千妖百媚的模樣了。
不知不覺中,開始寫都市妖奇談這個系列已經五個年頭了,這五年中,不論是我的寫作狀態還是生活環境,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可是值得慶幸的是,我畢竟一直堅持了下來。都市妖奇談這個故事,寫的是都市中生活的一群妖怪的平常日子,喜怒哀樂,但是追述這些故事的淵源,依舊是來自那些我自幼喜歡讀的古代筆記體小說,正是那些妖怪鬼狐的故事,從小伴隨著我長大,也是這些故事,給我打開了一扇完全不一樣的窗口,以至於有了現在的都市妖奇談。
「我知道,就是十七郎和十九郎求我來救他們的。」
殭屍沒有再過多地去思考,而是直接地向著女人就是一爪。利爪帶著巨大的風聲落下的瞬間,女人不見了,只剩下被爪風帶起的落葉在飄舞。
「哥,小聲點。」張二狗害怕被外面的人聽到,連忙制止他。
他聽到聲音,放下手中還在掙動的狼屍,嘴角滴著血看向二狗,目光中流露出來貪婪的食慾。
季大哥……
「哥,你千萬不要丟下我……」張二狗哭著抱住哥哥,「哥,從小你就對我最好了,爹娘沒了,你不能不要我……哥……」
張二狗小聲咕噥:「所以老人們才說物久成妖。」
「我……」季野草勉強的睜開眼睛看著張二狗,「我本來……以為你……被吃掉了……」
「吃飯吧。」張二狗把手中的肉向他送了送。這些天中他一直細心照顧著受傷的張大狗。喂飯、喂葯,知寒知暖,可是他卻決不給張大狗吃生肉,讓張大狗喝幾口鮮血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殭屍沒有鮮血便不能存活。可是張大狗最喜歡的帶血的肉塊,他卻決不給他吃一口,給他的全是烹制好的肉類,有的時候甚至還夾雜著穀物一類。
這幾年來他倒是依稀可以吐出幾個字眼來,例如「好」「行」「不」等等。張二狗對此倒是大感欣慰,他一直認為哥哥口不能言是因為受傷的緣故,現在漸漸可以說話,自然是病體正在康復的原因,看來是那些昂貴的藥材起作用了。這次到村中除了藥材要再多買些雞蛋、白面,為哥哥增加營養。
原來是個女人,張二狗下意識地便想伸手去拉門,可是馬上又停在了門邊。深更半夜,深山老林,方圓數十里沒有人煙的地方,怎麼會突然出現一個女人敲門?迷路?她一個人跑到這虎狼出沒的山裡來幹什麼?怎麼會在這裏迷路?

張義哭了一陣子,看著季野草的表情,忽然心中有所覺悟:眼前這個野兔精,雖然他也叫做季野草,雖然他服用了季野草的內丹,他的靈魂是季野草的魂魄轉世,可是畢竟他已經不是自己的季大哥了。對於他而言,一死百了,前生的一切一切都已經與他無關。他的今生是胡家族長的關門弟子,在這片山林中地位崇高,受人尊重。而他的未來在那樣的名師指點,在那樣有來頭的大家族的庇護下,也必然是一片光明。他和自己的季大哥,那個自己在山林底層掙扎修鍊,能夠和胡家的人說上一句話都興奮好半天的季野草已經截然不同。
張家兄弟反常的表情與舉動立刻就被其他的家丁們察覺到了,不等他們兩個走到後門口,趙大管家帶著幾個強壯的家丁已經把他們包圍了起來。「你們這是要到什麼地方去啊?」趙大管家還是那副不陰不陽的語調。
這個時候張大狗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向著他們步步逼來。口中的低吼和露出的獠牙,都顯示著他想要乾的事情是什麼。
「仙人,我哥哥不是壞人,他是被那個妖狐的內丹燒壞了腦子,仙人,您發發慈悲,別殺了他!我哥哥真的是好人,他是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的,你們要報仇就殺了我吧!求您放過我哥哥。」
「爺爺,我來求您一件事,求您放過那個殭屍吧!」十七郎拉著胡老者的衣襟哀求,「我的傷沒什麼大不了的,眼睛只要我下功夫修鍊以後也可以治好的,求求您就叫族人別再為難他們兄弟倆了!」
「哥……」張二狗茫然地看著他,季野草的死與張大狗忽然救助他,都令他的頭腦中亂騰騰的。
殭屍一次一次的試著打破季野草給他的法術束縛,可是每一次都在他覺得自己就要成功的時候,季野草就會再次出現,重新給他施加一次法術,這令殭屍暴躁極了。
不一會,天劫的時辰已過,風勢消去,塵埃落定,天空晴朗無雲,四野寂寂無風,剛才的天劫竟好象沒有發生過一樣。
不管張二狗怎麼呼喚,季野草的眼神還是越來越暗淡,終於失去了最後一份神采,接著他的身體驟然縮小,變成了寬大衣服中包裹著的一隻小白兔。
張義放下掃帚走進屋裡,正好張格也站了起來,還是用那種雙目發直的狀態看人。

張二狗心疼地為張大狗拂去身上的枝葉、石塊,又沾了濕手巾為他擦拭手臉,一邊回答孩子們的問題說:「對,他就是我哥哥,他從前可不是殭屍——哥哥他是為了救我才送命,才變成殭屍的,這是一個好長好長的故事,你們有興趣聽嗎?」
南羽才貌雙全,她的武藝法術施展出來都顯得飄逸俊美,張格一心一意的要模仿師父,所以學了不少南羽的招式,只是由他施展出來,未免不倫不類,一點也沒有南羽舒袖禦敵,進退自如的洒脫出塵。
「韓小哥,開了春我想去拜訪一下你爹行嗎?」曹大把旱煙袋在籬笆上敲敲,笑嘻嘻的問。
一路這樣想象著未來的美好生活,張大狗的日子過的舒心適意,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不覺中就又過了一年。眼看又到了冬天,雪下了一場又一場,打掃院子的活反而輕鬆下來,因為老爺看大雪厚重,幾天前就下令除了走道不用掃了,正好留著賞雪。心裏對老爺感激之餘,張大狗的日子清閑了不少。眼看著快過年了,他老是有事沒事的在內院附近轉悠,希望能見自己的弟弟一面。
「艾官少了老爺回來剝了你們的皮!」
平民在被追趕嗎?張格皺起了眉頭。
張大狗看看他,看看手中的獵物,似乎在進行比較,最後他還是沒有放下已經到手的獵物過來進行新一輪的捕獵,也許是因為他剛才與這個獵物搏鬥受了一點小傷,也許是因為他向來不貪心,在他還是人類的時候,就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少年。眼前的食物足夠他一飽數日,他也就不打算再去捕獲更多了。
「你這道士太也無禮,怎麼私闖我家的內院。」
張大狗?
「只是送封信而已,又不是要你們去和什麼人爭鬥。格兒,你出門的次數多些,好好照顧你弟弟,去準備行李罷。」
當張格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又在天劫到來之際分神了的時候,一道巨大的閃電在雲層中跳動轉折,然後幻化成了一條銀色的巨龍,向著他直撲了下來,雙方相接的一瞬,張格身上的那些火焰頓時消失的乾乾淨淨,然後,他整個人在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中飛了出去,翻了一個跟頭才站住,手按額頭,鮮血從指縫中滲出來。
張二狗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沒有生機了,絕望之餘便失去了抵抗的慾望,獃獃的站在那裡,任由身邊張大狗與狐妖們廝殺。張大狗記起他這個弟弟和季野草的死,兩件事情一起發生,已經使這個少年陷入一種無法思考的狀態,不管身邊的激戰多麼慘烈,他就是抱著季野草的屍體,那麼獃獃的一動不動。幸好狐妖們對沒有什麼本事,明顯已經放棄了抵抗的張二狗放鬆了攻擊,目標全集中到張大狗身上,張二狗才能活到現在。
那棟原本破舊不堪的小屋已經被二狗收拾得利利索索,漏風透雨之處也都加了木板,屋裡的床鋪鋪著厚厚的獸皮,門口的土地被開出了一小片菜畦,裏面住了幾種蔬菜——他們本是農家子弟,最擅長的正是種地種菜。
張義一步衝進來,連應有的禮節都忘記了,大聲喊:「師父,你為什麼要找人襲擊我大哥!為什麼!」
此時的張二狗已經十四歲了,他的身材長高了不少,由於整日勞作,體形也變得健壯起來,穿著一身獸皮的衣褲,倒有幾分威風凜凜的滋味。如果此時有人看見他,一時半會是聯想不到這個強壯的少年正是當年趙府的那個低眉順眼、怯聲怯氣的小孌童的。
胡家的人互相看看,開始後撤,不過最後一刻,那兩個孩子的叔父手中還是飛出一把飛劍,快速地切斷了張大狗的手筋腳筋:「饒就饒了你,可是教訓還是要你記住!」他惡狠狠地罵一句,「以後眼睛放亮點!」揚長而去。
不管怎麼說,來到師父身邊的這段日子,是張氏兄弟自打父母去世之後,最幸福寧靜的時光。
就在張二狗與家丁的糾纏之中,地上的張大狗忽然蹦了起來,一把奪過身邊一個家丁手中的棍子,向著趙大管家就是幾棍子打下。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趙大管家猝不及防之下,怎麼挨得起張大狗氣勢洶洶打下來的棒子,這些木棍是府上專門用來責打家奴的,不但材質堅硬,而且根根都被長年使用之下磨得十分光滑、稱手,平時管家都是指使著家丁們用它們一下下打在別人身上,這一次他自家親自品嘗了木棍的滋味居然一頭栽倒在地,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嚎叫。家丁們見管家老爺倒地,頓時失去了主心骨,有的趕過去攙扶問候,有的愣了神呆在原地,張大狗趁著這一瞬間的空隙,抓過弟弟的手,竟然帶著他衝出了趙府的大門。
有一天,出外獵食的張大狗與一頭兇猛的豹子不期而遇。一番激烈的搏鬥之後,他把豹子當作了食物,自己卻也斷了一條手臂,只好一隻手抱著死豹慢慢地往回走。
「你們殺了我大哥!你們打死了我大哥!」張二狗見大哥半天沒有動靜,知道他是凶多吉少,哭得更厲害了。他一個小小的孩子,落入狼穴,再失去唯一可以依靠的大哥,以後的日子更是任人宰割,自己都不敢去想,只能不停的哭喊著:「大哥,大哥……大哥啊,你帶我一起走吧……大哥,你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他們會欺負我啊……」
「你自己心裏明白不是因為那個,而是因為,他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本性。應該說是,他一直在用他作為人的本性,在壓抑作為殭屍的本性。」南羽微微皺著眉頭,顯得很是憂慮。
白衣男子一直看著他們,到口的煮熟鴨子又飛走了,他的心中當然懊惱氣憤,對這兩兄弟的際遇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情緒。可是看著看著,那兄弟兩個狼狽不堪、痛苦不堪的滾動呻|吟,他心中的一根弦被觸動了,往事從腦海中閃過,令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然後走到張大狗的身邊,一把把張二狗扯到一邊。
張格小聲咕噥:「這是什麼待客之道啊——要是咱們觀中哪個敢這樣,早叫掌門師伯教訓一頓板子了!」
趙府的人也曾沿著他們逃走的路線進山搜尋過他們。
生活就在殺戳、吃人、離去……之間循環,張格有時候有些茫然,他現在幾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誰,在幹什麼了。
剛剛成為殭屍的時候,他的身上確實有一層毛,之後又化為了綠毛,黑毛,可是再往後,他身上的茸毛就開始消褪,近幾年已經一點也不剩,外表與常人相比,無非膚色白了一些,雙眼之中隱約有一層血絲罷了。可是現在,他身上的毛卻越長越長,漸漸的長的形成了一身厚厚幾寸長的毛髮,而其顏色,也從白色變成銀色,又變成了金燦燦的黃色。
張孝親連連點頭,泣不成聲地說:「他們是我的大兒子一家……前輩,不,我知道您是我們張家的長輩,求您救救咱們張家的子孫吧!求您救救張家的子孫吧!」張孝親一邊說一邊用力磕頭。他有三個兒子,次子早已經過世,只留下兩個女兒,三兒子只生了一個女兒和一個體弱多病的兒子,現在張家的香火已經不旺,萬一大兒子和大孫子再有什麼閃失,還不如自己這個老東西死了的好啊……
南羽看著焦急的張義說:「我先過去,要是不能說服他你再來。」
「哥哥……」張二狗抽抽搭搭地哭著,但是明白了哥哥的意圖,自己出去撿柴、生火、烤肉……要自己照顧自己才行,哥哥一定也是故意要這樣磨練自己的。
張義自從來到道觀,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一步,五年了,說他不想出去走走看看那是假的。所以他很興奮的準備著出門要帶的東西,什麼吃得穿的鞋子雨傘的帶了一大堆,倒是張格跟著南羽出過幾趟門,對於出去沒有那麼熱切,但是能和張義一起出門,而且這次又沒有什麼爭鬥等著他,叫他心裏非常高興。
張二狗擔心府依舊在追捕他們兄弟,所以不敢說出自己的姓名,一向謊稱自己姓韓(他們兄弟母親姓韓)。他沖曹大點點頭:「曹大叔,這是這次的貨色您看看。上次請您幫忙準備的東西……」
「什麼……」張格一愣,「她姓曹……她的夫家姓什麼?」
要不是師父不許殺生,你們這些兇手個個該死!
「就算他是殭屍又怎麼樣!他依舊是我哥哥,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妖怪!」張二狗有些氣憤地衝著打破了他的美夢的白兔精喊,「只要我們兩兄弟可以在一起過平安日子,我才不管哥哥是人是妖呢!這也不關你的事!」

女道士對於他口中那個奇怪的殭屍很感興趣,連連地追問著。
一隻離他最近的狼面對他的逼近,竟然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然後又在首領的吼叫聲中,壯著膽子向他走去,只聽一聲慘嚎,那隻狼被他一把抓住,直接砸在了雪地上。只見他的手臂上下揮動,一隻大狼在雪地上連連摔打,弄得積雪四濺。要不是地上的雪層鬆軟,估計這幾下就要了這隻狼的命,不過即使這樣,等這隻狼被他丟開的時候,已經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了。其他的狼發出長長而凄厲的叫聲后,居然都夾著尾巴,轉向身向森林深處跑去。眼前這個怪物的身上,帶著一種令野生動物不願與之接觸的氣息,那種與死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直接地作用於動物們的神經,令它們下意識地迴避。
「對,這種欺負小孩子的壞蛋,一定要好好的教訓他,不然他下次還幹壞事!」
這種客氣疏遠的口氣,頓時讓張格的眼淚難以抑止的流下來。
張格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淫賊這樣的字眼聯繫在一起。
十七郎和十九郎臉色大變,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和張二狗像親兄弟一樣的季野草,怎麼會反而去幫著家族中的人追捕他們,可是他們知道,張氏兄弟這一次真的是命在旦夕了,連忙又雙雙地跪下,給張氏兄弟求情。
張大狗出乎他意料的沒有什麼反抗的舉動,也出乎他的意料的堅忍,在他用法力把內丹的力量化開,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著張大狗的身體,讓張大狗一遍又一遍的承受脫胎換骨的痛苦的過程中,雖然張大狗不停地在痛苦地嚎叫,但是硬是忍著沒有動。
「你們家不是挺富足的嗎?」果然,十七郎眨著眼睛天真地問。
「閉嘴!有機會你就給我跑!找長輩們來救我……萬一讓他把我們兩個都吃了,長輩們報仇都不知道找誰去,我們死的就冤到家了!」
幾十年了,他每天都在盼著這一刻,可是真的等到了的時候,卻又覺得不象是真的。

張格的眼眶潮濕了,向胡十七與胡十九深施一禮:「二位胡兄,我弟弟的後代就拜託二位了,還有二狗他們夫妻的墳……我,我以後恐怕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張二狗這個時候才猛地醒悟過來,撲到張大狗身後,用自己的身體為他遮擋刀劍:「你們殺了我季大哥,還要殺我哥哥,我,我跟你們拼了……」
「不會的,我看的出他現在還在人與殭屍之間掙扎,只要做師父的好好教導,他不會走到邪道上去的。」女道士十分自信地說。
五年的時光轉眼過去,在這期間,大約真的是修鍊的方法有問題的緣故,張格的法力進步不大,那兩顆加起來超過一千年的內丹的力量,他吸收了還不到六分之一。不過好的是他的腦子已經不再糊塗,雖然處事還是很木訥老實,不知變通,可是那是他的性格使然,與他的腦子沒有什麼關係了。
張格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
閑來無事,張家人不由開始對張格的身份諸多猜測,眾口紛紛,有的說他是得道的高人,敬佩曹二姐的貞節,所以來護衛張家;有的說他是張二狗的道友──其實張二狗根本沒有死,而是屍解仙去了;也有的人還記得張格當年在曹二姐床前下跪,叫得那一聲「弟妹」,那麼他一定是張二狗的兄長,張家的長輩,有九*九*藏*書了這麼一位得道的長輩,張家的子孫有福了,必然會事事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有,有,有……」季野草一迭聲的答應。他們的爺爺就是胡族的族長,平時想要給他送禮可不是件容易事,聽到兩個小狐狸這麼問,連忙就去尋找張二狗做的那些野味茶。
張格由他帶著在山林中走了一陣子,果然遠遠看見一片林間的空地上,有一座七歪八斜的木屋立在那裡。「師弟,你該不會是跟掌門師伯學會了卜算吧?怎麼就知道這裡有座房子?」張格搖搖那座木屋的門,見還算結實,於是高高興興的推門進去。
張格要他們準備好了一個月有餘的食物、用品,當聽說蒙古大軍到了一百裡外之時,便叫所有的人回到庄內,沒有他的召喚,千萬不可出來,張家人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照辦。可是有個孩子大胆,居然偷偷跑出去察看,雖然馬上就被張格發現,大罵了一頓拎了回來,但他回來之後對大家說,只要一出了莊子的範圍,回頭便看不見莊子了,只看見一處佔地寬廣的爛泥塘和大片的荊棘叢,連可以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哥哥,哥哥……」張二狗連忙衝過去想把他扶起來,可是拽了幾次都拽不動,只好死力扶著他坐在一棵樹下,把衣服重新給他披在肩上,晃著他大聲呼叫。但是張大狗一動不動地躺著,什麼反應也沒有,張二狗一心以為他的哥哥還能象上次一樣,突然又爬起來,卻不知道這一次張大狗是真的停止了呼吸。他在趙府的時候已經受了致命的打擊,後來是因為想要保護弟弟的緣故,才憑著一股猛勁硬撐了起來。他帶著張二狗逃出了這麼遠的路程,傷勢不但沒有得到任何的治療,而且連血都沒有止,雖然他的體格強壯,可是現在也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終於支撐不住倒地不起了。
他們這次出門本來就沒有什麼事情,南羽要他們送的更不是什麼急件。按照張義的打算,是想要趁機跟哥哥在外面一路遊玩一番,可是張格卻堅決不同意,有師父的任務在身怎麼還能想著玩?自然是要先把信送到了再說。他也不管信急與不急,拉著張義緊趕慢趕地走。
張格早就聽很多師兄弟(師伯的徒弟)們說起過,大部分妖怪都是善變兇惡的,早上還跟你稱兄道弟,晚上說不定就要咬你一口——張格自己是很少想到自己殭屍這個妖怪身份的,在他看來自己就是殭屍,那也是人變成的,跟人類沒有區別,跟那些妖怪當然不一樣。在師父的教導下自己就是一個變得有些奇怪了的人類而已,所以無從了解那些妖怪們的想法。跟師父出門幾次,也曾經見識過妖怪們的殘忍嗜血,張格就更加理所當然的不會把自己和那些怪物歸於一談了。
「不追,不追怎麼行!你們剛剛成親,他走了你後半輩子怎麼辦!」曹大的意外、驚訝很快演變成了氣憤,怒髮衝冠地對著張二狗消失的方向大罵:「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兔崽子要是讓我抓住他,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他把我們好人家的閨女當成了什麼……」
「可是南道長真的這麼說的啊。」季野草也不生氣,還是笑嘻嘻地說。
在路上,張義曾經想要去那片山林看看,去見見胡家兄弟和季野草,打聽打聽曹家父女的事情。可是看著興沖沖的張格,他實在不願意張格知道當年的那些事,免得張格本來就對自己愧疚的心情更加嚴重。而且他自己心中也有很強的懼怕,萬一曹家父女真的已經亡故了怎麼辦?萬一他們還活著,自己又有什麼臉面去面對他們?
青年依舊只是嘆息:「那個水妖盤據此地,不知道吞沒了多少過往船隻,吃了多少無辜的生靈,而且還以河神自居,向人們索要少女作為祭品,我也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才……」
滿地的屍身。
「哥,我到村子里把這些獸皮賣了,多買些糧食回來。我看這天氣越來越冷,恐怕就快下雪了,等雪封了山就出不去了,我這次多買些糧食備用,也需用的時間長些,反正晚上一定回來。」張二狗挎著獵刀,背上一張獵弓走向門口說。這些武器都是他從村人手中買的,披掛起來倒真的象個獵戶。
張二狗聽到她又氣又急的聲音,打了個機靈,馬上對著張大狗便是一刀。
五年,他說他成為妖怪只有五年?
這種動物平時還好對付,但是到冬天,食物越來越難尋覓之時,原本單獨出沒的狼就會集合成群體,一般是二十幾隻一個團隊在山林中縱橫往來,這樣的成群餓狼極為可怕,即使是大熊如果不慎,也會被它們一擁而上撕成碎片。
二狗……

既然是無主的房子,張家兄弟便毫不客氣地在其中安頓下來。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陷入她的媚惑之中的,只知道那時心中就認為她是世界的全部,她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如同印在我心上,我為了她的一個眼神,可以做任何事情……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不知從哪裡先傳來這樣的歡呼,歡呼越來越響亮,直到布滿了每一個角落。書生連忙開始收拾東西,可是還不等他把壺碗之類都裝起來,大雨已經在幾聲雷聲之中降下了大地。
……可是,周圍的成人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從兩個孩子的手中奪走所有的一切。於是沒用多久,我們就變得一無所有了。哥哥為了養活我,帶著我背井離鄉,出門乞討……
「殺啊……」
張大狗連連吼叫著,張二狗的砍刀卻絲毫也不遲疑地一刀一刀接連向他劈砍,張大狗的動作完全被狐女的衣袖擋住,那雙手臂揮舞的是那麼的柔和優美,但是不論張大狗用多大的力量,卻只能被對方帶著走,只能被困在對方的衣袖飛舞間所形成的空隙中。張二狗的攻擊總是從他的背後襲來,張大狗發現自己在狐女的牽制下,對來自弟弟的攻擊失去了防禦的能力,不一會已經被砍中了好幾刀,幸虧他皮肉結實,張二狗的這幾刀只是傷了他的外皮,沒有實質性的傷害,可是來自弟弟的攻擊本身比攻擊造成的傷害而言更能使他不解。氣憤與傷痛使得他隨著張二狗的刀起刀落,發出一聲高於一聲的吼叫。
三叔是與他們一起離開故鄉后,現在還與他們在一起的唯一一個大人,平時一直十分照顧他們,教給了這對不解世事的小兄弟許多生存的知識,這個本來在村裡名聲不太好,有著偷雞摸狗的小毛病的人,卻一直在照顧著與他無親無故的兄弟倆(與張家兄弟有著親戚關係的幾個大人早就扔下他們走了),這讓張大狗似乎懂得了更多的人世炎涼。
對於張大狗這樣一個智力低下的妖怪,白衣男子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夠聽得懂自己的話。而且接下來的過程會象剝骨抽筋一樣的痛苦,雖然事先向張大狗說明,如果張大狗理解不了,或者自己承受不了,感到痛苦后開始掙扎的話,他也就會馬上放棄救助對方的舉動——對於自己會一時頭腦發熱而打算大量消耗自己的法力,幫助一個搶了自己到口的內丹吃了的傢伙的行為,他自己現在還在深深的自責中,如果因為外因而終止的話,他會很高興地這麼做。
「你說恩公為什麼不殺了他,反而養著他呢?」胡十九郎不解地問。對於這個可惡的殭屍的種種可怕表現,他至今還記憶猶新,張二狗救他的恩德他當然也不會忘記,不過他不明白張二狗為什麼不幹脆把殭屍殺了。

日子恢復了平靜,因為世道不好,橫行的妖魔也多了起來,道觀中法術高一些的弟子幾乎都是馬不停蹄地在外面奔波除妖降魔,張格的法力在觀中算是數一數二了,自然也不能讓他閑著,由南羽帶了幾次后,張格就被排出去自己執行任務。
白兔向他跑過來,揮動著一雙長耳朵說:「你的弟弟快要被狐狸吸幹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裏追熊玩兒。」
張格心中又驚又喜,卻又暗自傷神,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指望渡過天劫,再叫南羽一聲師父,不知道萬一自己過不了劫,師父會不會為自己有一些傷心?在他思緒紛亂之間,天劫的又一次攻勢又到了。
兩兄弟走遠之後,那個唱著歌的人也走到了這邊,他撥開樹叢看看,自言自語:「剛才明明聽見有人說話來著……」四下看看沒看到人影,便又唱著歌繼續他的路程。今天師父忽然要他去給自己的前生掃墓,雖然這個吩咐有些奇怪,可是能夠逃避半天的修鍊,他還是很高興的。
手腳的傷勢只能令張大狗暫時無法動彈,並且一段時間無法行動而已,他身上真正的重傷是在追逃之間曾經受到的幾次法術打擊。對於他雖然吃了狐妖內丹,法力不低,可是苦於不會法術,不懂使用自己體內的法力,對敵的時候又不夠靈活,頭腦呆板的只知道撲殺,會受重傷也不奇怪。張大狗在地上艱難地蠕動,他求生的慾望十分強烈,所以用下巴觸地,象一條大蟲子一樣地向前爬動,想要快點回到他的藏身之處——一個大樹洞中,那裡還有一些剩下的食物,對於殭屍而言,食物就是最好的藥劑。
「張先生,我們之間早已沒有師徒名份了,南羽也從來沒有教過你多少,請你以後最好別再這麼稱呼了。」
張二狗醒來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沖回山林中,再去找哥哥,一定要把哥哥喚醒,讓他記起自己是誰,讓他變回以前的哥哥。可是走了沒有幾步,張大狗對著他的脖子一口咬下來時的景象便又浮上了心頭,那個時候張大狗的神情,他的眼神中的貪婪與食慾令張二狗打了個寒顫,收住了步子,頹然地坐在了村口的樹樁上。
狐狸精們見他悲憤難抑的樣子,誰也沒反對,就任他跟了上去……
張大狗見弟弟滿臉殺氣,五官扭曲地走過來,雙眼盯著正是自己的脖子。他又驚又懼又恨,拼盡了全力的掙扎。可是那個狐女的力量使他如同被蛛網粘住了的小飛蟲,越掙扎,被束縛得就越緊。
張格雙眼冒著凶光,見兩個狐狸少年有逃走的跡象,便狂呼亂吼著步步緊逼上去。
張大狗不想理會這些他聽不懂的話,他就知道食物就在眼前,應該一口咬下去,可是這個少年的眼神,卻看得他心中發毛……
「我們才不會呢,恩公是個好人。」
這三個故事與都市妖奇談的正文沒有什麼關係,只是我想要嘗試一種新的敘述故事的方法的產物。
「嘿嘿,你呢,你想幹什麼?」
在他們被帶回來的當天,趙管家就向他們宣布,外表粗笨的張大狗到庫房去干粗活,而看起來聰明伶俐的張二狗,則到書房伺候老爺。因為弟弟被那樣帶離了身邊,張大狗本來是難以安心地奮力反抗著即將到來的奴僕生涯,他一次次的試圖溜進內院的書房找弟弟,或者想要從這個充滿榮華富貴氣息的府內逃走。這些舉動給他帶來的當然是一次次的毒打,一次次的折磨,張大狗對這個府邸,對那個趙總管,對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丁,他都是恨之入骨,恨不能立刻從這裏逃離。但是張二狗偷偷從後面院子溜出來與他見面之後,他的想法發生了變化。
張義一把抱住季野草放聲大哭:「季大哥,你真的是季大哥啊……季大哥……我真的對不起你……」
二狗……
「張格,雖然我不能肯定你是錯的,但是你的所作所為已經違反了門規,現在我以掌門人的身份,將你驅逐出門,你從這一刻起就不再是我們觀中的弟子了,以後好自為之!」
不過一切只是剛剛開始,剛才那一串驚天動地的雷聲,不過是天劫到來之前的敲門聲罷了。
張格連忙拉住他:「你幹什麼啊!我不過是隨口說說,你別真的去為這些事得罪師父的朋友啊!會讓人家說師父教導無方的!」
張格看著大家火化同門,看著終於還是做了掌門人的南羽指揮善後,他的心中卻一片茫然。
張格明白曹二姐已經去了,對她磕了三個頭,才站起身來,見有人想從她懷中取出骨灰罈,連忙制止:「那是她一輩子都在等的人,別再讓他們分開了……」
「反正季老……小師叔脾氣那麼好,他不會生氣的。」先前那個少年一點也不當作一回事,反而興沖沖地問:「咱們是不是也好動手了?」
他忽然生出了極度的疲倦,頹然坐了下去,夕陽下盤旋著無數被這場「盛宴」吸引來的禽鳥,在這個修羅場上方鳴叫不已。張格無力地坐著,連去驅趕為了他身上掛著的幾條碎肉而撲到他頭頂的烏鴉的力氣都使不出來。那是一種深深浸入了骨髓中去的疲倦,即使他的四肢依舊充滿力量,他還是抵抗不了這樣心中的無力。
「二狗……」張格顫聲叫。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對方答應還是否認。
他幾番思考,覺得如果家裡有個女人收拾做飯的話,自己就可以跟著哥哥去打獵,減輕一些哥哥的負擔。而且洗衣做飯、縫縫補補這些事女人做總比自己好些,也可以更好地照顧哥哥。雖然對於娶媳婦這樣的事在今天之前他想也沒想過,可是思來想去,心裏開始覺得也許在旁邊加蓋一間小屋,迎來一位賢惠的女人,並不是一件不好的事。
「什麼?」張二狗一時被這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態度弄的一頭霧水,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而周圍的狐妖們也發出了驚嘆,這個女道士的修行獨闢蹊徑,在妖怪們之中還是有一定的名氣的,她主動開口收徒弟,對張氏兄弟而言,可以說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了。
他躲在一叢灌木後面,看著那兩個小孩子繼續玩鬧著,並且越來越近。
「師父,二狗……」張格一扔手中的葫蘆,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幾名士兵上前阻攔,卻被他一手一個扔了出去。
青年道士馬上給他一個白眼:「你叫誰師父?閣下的師父我們可不認識!」
自從她修成媚術以來,被她誘惑採補的男子不計其數,其中有人有妖,甚至還不乏一些大有根基的修道之士,從來沒有一個男子可以在落入她的魅惑之中后還能掙脫。從她的手中逃離的方法只有兩個:一是精氣被吸盡而亡,一是她玩之生厭,將對方象件破衣服一樣的丟棄。可是現在這個小小的少年,竟然出現了將要擺脫她掌控的跡象,怎麼能不令她驚訝。
過了一會,張義又走進來給他倒水喝,張格忽然問:「二狗,爹娘的祭日,是在春天嗎?」
「師父……師父怎麼會……」
張二狗手中持著砍刀,獃獃地站在屋子中央,剛才張大狗的喊叫象是當頭給他倒了一盆冰水,令他的神智稍稍有了一些恢復。他大口喘著氣,心中各種念頭七上八下,可是當目光落在狐女艷麗的面龐上,周圍的一切好象又漸漸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了她的容顏。
食物。
「這裏……」張義伸手一指。
「我記得,那個時候天很熱,樹上的知了一直在叫……」張格還是自顧自地說著,「那個時候,天很熱,不是春天……」
這兩個小孩子絲毫不知道附近隱藏著什麼危險,依舊瘋玩著,發出一串串笑聲。
張格這幾年來,一直處於一種恍恍惚惚的心態之下,尤其是弟弟死後,他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巨大的懷疑:殭屍這種怪物究竟算什麼?自己究竟是張大狗還是不是?如果是張大狗當初自己變成殭屍是為了保護弟弟,那麼張二狗不在了,自己是否也應該塵歸塵土歸土?如果自己不過是張大狗的一末記憶與執著的殘留,那麼此時此刻,張氏兄弟應該已經雙雙重入輪迴,也許已經在莽莽紅塵之中重逢,也許今生今世又有緣做兄弟也說不定,自己這身軀殼,這抹殘魂,豈不是更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不會的,他一定不會再胡亂傷人了,他剛才已經認出我了,還拚命地保護我,我哥哥已經明白過來了,他的腦子已經好了!他以後不會再傷人,而是要和我一起回家,去過太太平平的日子了!」說到這裏,張二狗激動得泣不成聲。
張格看看陣法外的幾個人,又看看張孝親:「他們真的是……」
為什麼啊?
可是接下來,接二連三的傳入耳中的消息,卻令她大驚失色,張格還在繼續殺人,不論是不是他的仇人,他只要見到軍隊,只要那支軍隊不足千人,在他能力範圍之內,他都會毫不留情的下手。不僅僅如此,他還在吃人,把他所殺的人的生氣統統吸完,幾千人啊,細算下來,這段日子張格足足殺了幾千人了,吸取了這麼多精氣的他,會變成什麼怪物?還會做出多麼可怕的事來?
張格發現,有的時候有些事情真的是說也說不清楚的。
張二狗在山林中跟隨著季野草住了一段日子之後,便知道了狐狸精家族胡家在這個山林中有多麼大的勢力(不明白狐狸精為什麼總是自稱姓胡)。而且他們與當時想要迷惑張二狗的那個狐女不一樣,雖然實力雄厚卻從不仗勢欺人,待人接物也很有大家風範,所以在山林中很有威望。他們的強大保證了他們家族中即使一個小孩子、一個婦女獨自在山林中遊玩,也沒有什麼妖怪敢挑起事端。也只有張大狗這個對這些一無所知的殭屍,才敢對胡家的孩子下手。他根本不知道,如果真的傷害了胡家的孩子,等著他的便是胡氏家族傾力的追殺,別說他只是一個殭屍,即便是本事再大一些的妖怪,也無法逃得過去。
一般的鳥獸草木,感受天地靈氣開始修行,至少也要八十到一百年的時間才能變化成人,天資不夠或者運氣不好了,三四百年還不能變化的都有,而不能變化成人,就意味著不能進行更高一層的修鍊,所以變化成人形就是妖怪們早期修鍊的最重要,也是唯一的課題。
也許張格的內心中一直隱藏著作為殭屍的暴虐,也許是在他作為張大狗存在的時候,面對世間的種種不公,那個外表憨厚老實的少年心中,已經隱藏了憤怒和反抗的慾望,只是那個時候的少年張大狗,沒有能夠反抗的力量,而等他有了力量之後,南羽的諄諄教導又使他性格中狂暴的一面更深的隱藏了起來。
那個正在與狐女搏鬥著,卻一直被他忽略了其存在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他看著這個可惡的,與他心目中的神女爭鬥的男子,手中的刀越握越緊,只要砍中他,自己的女神就會高興,自己也許可以得到一親芳澤的機會,只要自己能做到……
他坐在山頭上看著夕陽,可是心中那種空洞的感覺,又使他想要找點什麼事來干,哪怕是吃人也好。
「十七郎、十九郎的恩人去求族長,請我們饒了這個殭屍,我們胡氏一族向來有恩必報,恩人這麼說了,族長也不好駁他的面子。」那個少年對於這件事也有些想不開,對張大狗啐了一口說:「倒是便宜他了!」
殭屍搖著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很心虛。
南羽支起身體,看著那個怪獸,喃喃自語:「金毛犼……」她萬萬沒有想到,張格身上會產生這樣的異數,僅僅一百年,竟然化成了殭屍修鍊的頂尖狀態。
三叔聽他這麼說,慌忙把二狗從大狗後面推拉出來,托著二狗的下巴討好地向管家說:「趙大管家,您看看這一個,這個小東西長得可是很俊俏的,從小大家就都誇獎他不象農家子弟呢!」
張格更是沒有想到,在他的感覺中只是一場大夢,醒來后,弟弟就已經成了一個白髮老者,而自己的時間卻似乎是已經停滯了,映在張義眼瞳中的,依舊是一個青春少年。這就是自己發誓要保護的弟弟嗎?這麼多年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竟然讓弟弟在等待中變老,把他的一生都耽誤了。
張格愣在那裡。
頭狼走過來,向著張二狗的咽喉張口咬下去。
「為什麼?」胡家的隊伍中正好有當日那兩個孩子的叔父,他立刻反對地叫了起來。
曹大嘆了口氣叫了聲:「丫頭,咱們不稀罕這個來路不明的野小子了,天下有的是好小伙兒,回頭爹給你找門更好的親事。」
「哥?」張二狗試探地問。
「那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師父您不也……」張義囁嚅著說。南羽本人也是個殭屍,她也一直在壓抑著作為妖怪的本性,可是不也做得很好,活得很好嗎?為什麼哥哥這樣做就擔心。
「擋住洞口的法術難道是他弄的……」十七郎心裏驚恐不已。這個殭屍居然會使用法術了?難道是他身體中的那顆內丹開始被他吸收了不成?要是那樣的話,現在的局面就太兇險了,他們兄弟倆本來就打不過張大狗,要是張大狗身體中的那枚妖狐內丹再被吸收了的話,恐怕要他們兩個爺爺輩的高手出馬,才能制服得了對方了。
「哥哥,我很餓,也很冷。」張二狗牙齒「咯咯」地打著架,小聲向哥哥訴說。幼小的他還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夜之間生活會完全變了模樣,但是他知道,父母和奶奶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來了,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大哥。所以向哥哥反覆敘述著自己的冷和餓,期待著哥哥的幫助。
張義在道觀中輩分很高,這些年來又一直管理著重要的事務,在同輩和晚輩中都很有威信,所以關於這些事情大家總是會拿他當作商量的對象,張義在師父與師伯的推來讓去之間,被弄得疲憊不堪。在他看來,師父當掌門人是在合適不過了,而且等到將來,師父要退休的時候,除了自己的哥哥——和師父一樣長生不老的張格,還有誰有資格接師父的班呢?想到自己的哥哥有可能成為這個在修道者中有著極高聲望的門派的掌門人,張義就會感到很激動。
不,這樣不對,師父不允許自己傷人,更何況他們還是師父朋友的子孫。
看著第一道閃是向自己當頭打下來,張格站在原地,身上猛地飛騰出了熊熊火焰,輕易地把這道電光擋在了火焰之外,接連的十幾道閃電,都沒有突破張格的這一層火焰防護層,僅僅是令火焰的高度收縮了一半而已。
而自己呢,不僅僅沒有做到他的期望,現在竟然在天劫降臨的時候,在分心想些別的事情。
「你說什麼?吃狼肉嗎?」張格從窗戶外面伸進頭問,「狼肉怕是不好吃,我到周圍看看有沒有野兔山雞之類,你先去撿些柴火吧。」說著拍拍手上的灰土向林中走去。
「你們欺負我弟弟!我要帶他走!」張大狗什麼都忘了,大喊大叫著。
張格的視線落在南羽的腳邊,白髮蒼蒼的大師伯正躺在地上,頭上一條巨大的傷口觸目驚心,而那柄代表掌門人權利的木劍,已經斷成了兩截。
「師父命令十七郎和十九郎去教訓那個殭屍了。」季野草又重複了一次。
此時,被雷電包裹的,已經不再是那個三眼的殭屍,而成了一隻金色的異獸,四爪如利刃,獠牙突出,髻毛飛揚,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大吼,吼聲盪向四周,所過之處,天上雲層居然硬生生的停止了翻滾,而那些電光被聲音震動之後,竟然飛散消失了。
張二狗立刻又提著刀,向在狐女行動流水般的攻擊下跌跌撞撞的張大狗走去。
青年僵跪在地,良久,仰首向天,臉上渾然分不清是淚還是雨水……
「我是……」張格苦笑,自己是誰?說自己是他的大伯,他能相信嗎?只好慘然一笑說:「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母親的後事你要好好的操辦,讓她和你父親死後同穴吧……她……我們張家欠她太多了,我生生世世都還不清楚……你們這些子孫要好好的……」他又在弟弟夫妻二人的遺骨面前停留了片刻,身影一晃,就此消失不見了,留了下張氏子孫在身後更大的張惶與不解……
「我用得著你掩護!」
「無知的低等妖怪!」狐妖不屑的撇著嘴,張大狗的攻擊力氣很大都全無章法,對動物們而言可能威力巨大致命,對於妖怪,卻確確實實不值一提的。「連顆內丹都沒煉出來,還敢管老娘的閑事!」她冷笑著推開張二狗,向張大狗走過去。
胡氏的族長與一個道裝女子坐在廳上,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往事。胡老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喜歡遊歷的妖怪,五湖四海的朋友結交了不少,現在年紀大了,心境也不一樣了,喜靜厭動,最高興的事便是有老朋友來訪的時候,一起品茗,談天論地。這個女道士看來年紀不大,沒想到也是他的一個老朋友,兩人湊在一起相談甚歡。
「跟我學法術?」白兔精皺皺眉頭,「你是個人類,要跟我學法術?」
張二狗困惑地搖頭,不明白自己腦子裡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古怪的念頭來,哥哥又是什麼……張二狗此時已經把世間的一切都忘記了,心中只剩下那個狐女妖媚的身姿,即使是關於哥哥的念頭,也只是在他的心頭一晃而過。狐女見他猶豫不定,便連連對他發出催促,在她的聲音「呼喚」之下,張二狗再次揮刀走向自己的哥哥。
少年容貌俊美,卻有一隻眼睛緊緊閉著——這麼一個英氣勃勃的美男子,卻是一個獨眼龍。
張二狗點點頭。
「你給他吃了那個狐女的內丹,他的法力必將會大增,妖氣當然也會大增,相對的,做為人的部分就被抹殺掉了,等他再醒過來,你看到的將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殭屍,而不是你那個似妖的哥哥了。」
「那兩個小傢伙還有什麼不好,整天惹是生非的,氣的師父恨不能把他們關起來十年八年不讓出來!」季野草現在的身份是兩個狐狸少年的師叔,說話的口氣自然不同,口氣中儘是長輩對晚輩的寵溺。
這一下張義更加摸不著頭腦,幾乎是拖著季野草往胡家跑去。
曹家的那個女孩說是和自己同齡,其實是大了自己一歲,雖然並不美麗,但是健康能幹,是村子理家的好手……他的思路不知不覺得開始沿著這個想法一直漫延開去,漸漸地開始不聽所云,意馬心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裡在咕嘟著什麼想法,手中的活計更是早就放下了。
「他是我哥哥,他永遠是我哥哥!不管他變成什麼樣,這都不會改變!我害怕他,因為我怕他會傷人,因為我知道我哥哥是個多麼善良的人,他一定寧願死也不願自己去傷害別人。可是他是為了保護我才變成這樣的啊,他死了之後還拚命地保護我這個無能的弟弟啊,道長,您是出家人,您一定悲天憫人,有一副菩……有一副神仙心腸(想到對方是個道士臨時改口,收回了「菩薩」這個名號),您就饒了他吧?」
張義正個人都愣在那裡,好半天才喊:「那是我哥哥啊!他們怎麼還是這麼胡鬧!」胡十七和胡十九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會還跟小時候一樣這麼愛鬧事。
張大狗感到溫熱的液體不斷滴在自己臉上,不快地吼叫著,擰著脖子企圖去咬張二狗的腳。
張格大喊冤枉:「我也不認識啊!不然你叫她來當面對質!」
雲層一去電光也自然消散,天劫只剩下陣陣颶風在呼嘯,對張格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季大哥!!」張二狗發出一聲慘叫,獃獃地看著季野草鮮血飛濺,頓時心中一片空白,除了發出凄厲的叫聲外,什麼事也做不了。
張二狗來到這裏才知道,自己的年紀不大,在這個道觀中的輩份倒是不小,除了玄機道人的幾個徒弟,其他的道士見了他多半都要行禮,稱上一聲師叔。而看起來不過二十歲的師父,其實已經六七十歲,是個修鍊有成的殭屍。
他們把張大狗當作了靶子,興高采烈地練習著他們的投拋技術。張大狗不能動彈,只好憤怒地吼著發泄心中的怒火。兩個孩子扔了一陣子石頭,眼看張大狗確實不會動彈,膽子漸漸大了起來,眼珠一轉,又生出了別的主意。
道裝青年皺眉說:「山中一日,世上十年啊……想不到我不過閉關修練了幾年,世事就又有了這麼多的變幻……你放心,有我在,我看誰能踏進我們張家一步!」
「誰給我抓住這個小子,賞十兩銀子!」趙大管家的一句話,令家丁們原本的猶豫全部消失,大家紛紛從門后牆角找出趁手的傢伙,向著張大狗撲了上去。
張義跟師父走之前,曾求十七郎打聽曹二姐的消息,所以找到曹二姐母子之後,胡十七一直暗中照看他們,可以說張家這些年的一帆風順,這個小狐狸在背後做了不少的手腳,這一次他也是為了保護張家子孫而來,卻發現張大狗已經先他一步到達,畢竟人家是血親,他也就沒有多事,結果卻成了張格的一場大屠殺——早按自己的辦法,把人全轉移到山中去不就完了?真是……殭屍的腦袋就是僵啊。
緊接著,女道士的身上散發出了一股張大狗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他對這種氣息彷彿十分親切,又彷彿有種戒備,張大狗的心頭一片茫然,獃獃地任由女道士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用了,師父只讓我叫你一個。好像是派了十七郎和十九郎去找你哥哥了。」
而現在,這些願望都已經實現了。
「冷……哥哥,我好冷,好餓,好累。」二狗哆哆嗦嗦地說。一陣狂奔之後一旦停下來,他才感到身上冷的難以忍受,牙齒格格地打著戰。

殭屍的體內有一種強大的力量。
怎麼會這樣?竟然是自己害了哥哥!看著張大狗痛苦不堪的樣子,張二狗跪在他的身邊,雙手緊緊抱住他呼叫:「哥,你把那個東西吐出來啊,哥,你快吐出來!都怪我不好,我只會給你添麻煩!都是我不好……哥,你快把它吐出來……」只是現在的張大狗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吐出那顆妖狐的內丹了,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發出嗚嗚的聲音。張二狗死死抱住他,似乎想從他身上把痛苦吸引到自己身體上來一樣。
他看過白兔精季野草的墳墓,墳頭好像有人在整理收拾,所以還沒有被雜草淹沒,當年張二狗回來的時候親手為他立的小小墓碑,也依舊立在那裡,上面幾個字刻出來自己依稀可見。
張氏兄弟回家鄉去給父母掃墓拜祭了一次,發現故鄉已經面目全非,原來的鄰居親戚大多數都找不到了。倒是當年那個賣掉他們的三叔依舊活著,可是已經老的完全不認得人,也不記得任何往事了。他的子女把他當作一個累贅,吃喝照應得很是不周到,所以一看到人就會苦苦哀求給他口水喝,給他點東西吃。
張格感到自己的雙腿已經完全麻木了,拖著身體走到張義的身邊,好像走了萬里之遙,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要了張格的命,可是她下不了手。
「對,我們自相殘殺……」白衣男子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把張二狗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成的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桌子打成兩段。
殭屍任由南羽從自己的懷裡把張義接走,然後繼續地大聲叫著,並且用頭不停地碰著周圍的樹木。南羽向站在一邊的季野草和兩個狐狸少年吩咐:「打暈他。」
「我師父怎麼會這麼說?怎麼會這麼說……」張義現在心裏亂成了一團,難道是師父不要他們兄弟了?不可能的,師父不要他們了,會簡潔的把他們逐出師門,她不是那種會對自己的徒弟玩弄陰謀的人。那是怎麼回事?師父為什麼要這麼做?對了,一定是胡家的人搞的鬼,「我要回去問問師父,我現在就去!」
「哥哥……」張二狗停下了腳步,看來哥哥似乎還在這附近活動,他的心中還在把這裏當作家嗎?他是不是還能多少記得一些與自己一起生活的日子,能夠多少想起自己這個弟弟是個與「食物」稍有不同的存在。
胡十七拿著一根藤條,在張大狗的頭上重重一敲:「快說你叫什麼名字?不然又要用水灌你了!」——這就是他們倆兄弟想要用來幫助張二狗的辦法,用強制的方式逼迫張大狗想起過去的事情。
村莊位於山岰之中,只有四十幾戶人家。村子雖然依山而建,可是村人們多以種地打柴為生,倒是讓張二狗想起了自家的家鄉。
「嗷……」張大狗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他不顧狐女甩來的衣袖,扭頭怒視著張二狗,喉嚨中「咯咯」作響了片刻,終於喊出了一句:「二狗,你為什麼傷我……」接著狐女的衣袖捲住了他的腿,把他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了木床上。
這座小城雖然已經遠離了他們的故鄉,可是也曾受到過那場災禍的波及,不好的年境使得這裏的人也都變得吝嗇起來,大多不願意接濟外來的乞討者,張家兄弟還是因為年紀小佔了些便宜,所以才能飢一頓飽一頓地拖到了今天。當時和他們一同出來的人,大部分已經離開了這裏,走向了更遠的區域,心裏希冀著那邊的年景好,百姓們能有足夠的殷實來對他們這些逃荒者發發慈悲。
「我饒了他之後,他再去害人又怎麼辦?胡家的十七郎你也認識,他還算運氣好,沒有丟掉性命,如果下一次他的『獵物』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呢?我饒了他,豈不是害了別人,害了那些可能被他傷害的無辜。」
張格一直是這麼想的,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做到,反而是二狗一直在保護、在關愛自己這個做哥哥的,他為了自己甚至拋開了嬌妻,一心一意想陪著自己,讓自己變成一個人,讓自己好好活著。
張格自幼就不算聰明,變成殭屍之後本事是增長了,可是並沒有讓他的頭腦更敏捷一些。
「你要去哪裡啊?南道長就在我們家裡。」季野草對拔腿要走的張義說。
我要學著自己做事,不能什麼事都只想著依靠哥哥。張二狗邊啃著半生不熟的肉,邊在心中這麼想著。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認為哥哥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是想著,以後兩兄弟一起生活的日子該是多麼幸福自由……
「道長,他可是只殭屍!」好好教導一隻沒有腦子的殭屍,這個說法真是新鮮。
白兔站起來伸展手臂說:「我要走了——他快醒了,我可不想再打一場,你也快點逃吧,不然就來不及了。」他眼睛看著的,正是一直在那裡不動不語地吸收那顆內丹的張大狗。
這時的狐妖們也都紅了眼,向著兩兄弟潮水般的撲了過來。
「不許動我大哥,不許動我大哥……」張二狗馬上試圖帶走他的家丁撕扯著,可是他一個小孩子怎麼斗得過兩個大漢,眼看就要被他們拉走,他把身子奮力墜在地上用體重來抵抗,一邊大聲叫:「大哥,你救救我吧……大哥,你睜開眼……救救我啊……大哥啊,大哥啊,你也不要我了……你們殺了我大哥,連我一起打死,我不想活了……」
這不可能!
張二狗當然不知道這對父女心裏的算盤,他終於沒有好意思當著曹家父女的面試那件衣服,把它和別的棉衣一起放在了背筐中。翻看了一下他為哥哥買的一些滋補品,滿意地點著頭。他到現在還是認為張大狗的異樣是由於傷病造成的,可是張大狗就是不肯吃藥,一年來的努力之下,也只是讓他吃熟食而已。只是每次抓到獵物,血他照樣還是要吸干,張二狗只好多買些滋養品和藥物一起摻雜在肉粥里,希望哥哥多吃一點,早些恢復健康。這幾年來哥哥把自己養的又高又壯,他自己卻瘦得皮包骨頭了。想到哥哥的樣子,張二狗就一陣心疼。
怎麼會這樣!
「去證明你是對的吧,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麼才是對的。只是從此之後,不要再說你是我的弟子,不要再亂殺無辜,不然,我第一個來要你的命!」
就讓師父自己來清理門戶吧。
張大狗順著風中的氣味追了幾步,卻什麼也沒有發現,再次發出了一聲長號,並且把目光盯上了一隻在林間跳躍的小鹿……
張孝親里裡外外的忙活張羅著,今天是母親的大日子,他心裏既為母親高興,又忍不住覺得酸楚。雖然名義上他不是遺腹子,可是從襁褓之中便由母親獨自撫育,從來沒有見過生父的面。張孝親心裏明白,母親吃了多少苦楚,經了多少風霜才把自己拉扯長大,他自幼就發誓長大了要孝順母親,要把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的義務都扛過來,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南羽果然坐在廳上,正在和胡老頭悠閑的品茶。
張二狗對於哥哥的「吃」的問題,其實並沒有多少出於正義的念頭去阻止,他幾次三番地阻止張大狗去吃人,除了離這裏最近的山村中居住有他關心的人這一條以外,最重要的還是,如果吃人傷人之後,人類的道士和尚等有除妖能力的人會湧來消滅殭屍,到時候吃虧的還是張大狗。而他出面破壞的每次張大狗捕食妖怪,被捕食的一方都是在這片山林中有背景,有靠山的,換句話說,張二狗放走張大狗口下的獵物,為的不是行善積德或者他心存慈悲,最終的目的,不過還是保護自己的哥哥,今天張大狗終於還是闖下了大禍,他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覺了,不知道接下來的胡家的追殺,他們兩兄弟要怎麼面對。
「你說我怎麼會這麼笨呢,師父在那裡高興的吟詩,我卻根本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真是壞了師父的興緻啊……」
「不……」在那個哥哥的大聲尖叫聲中,一樣東西飛來,重重砸在張大狗的頭上,把他打得向前一個踉蹌,怒吼著回過頭來。
中年道人的話音剛落,廂房的門便打開了,南羽道長緩步走了出來,在她身後,張大狗還盤膝靜坐著。「我知道了,張義,好好守著你哥哥,不許他出去亂走!」吩咐過後,她隨著中年道人揚長而去。
「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十九,你也起來!」看到兩個孫子傷成這樣又掙扎著跪下去,胡老頭當然心疼,連忙伸手把十七郎和十九郎都扶了起來,一邊對女道士解釋:「這就是我那兩個被那隻殭屍打成這樣的孫子!學藝不精啊……十七、十九,給南道長見禮。」
轉身的時候,張格看到一個人影站在身後不遠的樹下,不知道對方已經站了多久了,只是在靜靜的看著他。
他極力地把自己攪成一團,可是又因為巨大的壓迫而掙扎,用力想把四肢掙開,在他這種掙動之間,他的手上,臉上,身體上,開始生出了長長的茸毛。
「嗷……」隨著一聲咆哮,張大狗把那個孩子一扔,不顧一切地向著張二狗撲了過來,他對這個最近老是和他搗亂的人類十分憎恨和垂涎,恨不得馬上能吸干對方的血,啃乾淨對方的皮肉,看到對方馬上就把已經到手的獵物忘得乾乾淨淨了。
張格知道張義的身手不好,搶著走在前面,不時地把擋路的樹枝、藤蔓扭斷讓張義通過。
「都有了,都有了……二丫頭,快把東西給韓小哥拿出來看看行不行。」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先讓自己能夠自由行動。
「你真是個壞蛋!」
白兔精看著遠方說:「你在人類當中不是可以生活的很好嗎?以我對人類的了解,我給你留下的那筆錢,足夠你過不錯的日子了,你怎麼還跑回來呢?」
要是救他們,就有可能暴露村莊的存在。
「師弟,你看看這樣行不?」張格是個極為謙恭的人,不僅沒有一點師兄架子,而且事事都會先跟他認為比自己聰明的多的張義商量。張義發獃的功夫他已經把整個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正要跟張義商量把當作床用的乾草鋪在什麼地方。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那是老人家養病的所在!」
「欺負你弟弟怎麼了?你弟弟買進來就是來做兔兒爺的……哈哈哈……」一個家丁帶著猥褻的語氣笑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那個殭屍哪?那個人類呢!!」胡十七的父親憤怒的吼聲震動了整個山林。
……在我們小時候,我和哥哥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類孩子,我們有爺爺奶奶、爹娘。家裡種了二十幾畝地,養了一大群雞,十幾隻羊,還有一條大黑狗,一隻狸花貓,在我們那個村子里,日子還算中上,稱得上富足。可是有一年,我們那裡瘟疫橫行,我們的祖父母、父母先後都……只把我們兩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扔在了世上。
那二話不說就惡狠狠地刺出的一劍,正正的貫穿了那個人的胸口。
「師叔祖,師祖有請。」
「我說的又沒有錯,明明爹也是這麼說的……不過,這個殭屍現在真的不能動彈吧?」他眼珠滴溜亂轉著說。
殭屍自己知道這股力量的存在,但是這股力量雖然在他的身體中,卻並不屬於他,他試過很多次想要調動這種力量,可是力量根本就不聽他的使喚。自從聽到了小狐狸們說的口訣,他就感到了這股力量那種不聽話的「倔勁」開始鬆動。
他拽著腿短力薄的弟弟毫無目的地狂奔,頭上、口腔、鼻孔……到處都在向外冒出鮮血,模糊了他視線和感官,而頭部的巨疼也使得他的神志開始越來越模糊,他依稀覺得自己好象撞翻了幾十個攤子,還衝入了一個迎新的隊伍,驚擾了許多的行人。開始的時候身後家丁們的叫罵,犬只們的咆哮還在身後不遠的地方,後來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似乎聽不到了。
「哥,你乾脆吃了我!吃了我算了!」當被張大狗抓住之後,張二狗大叫著,一種自暴自棄的情緒令他十分疲倦,也許現在兩眼一閉,什麼也不再去管反而是件好事吧?「可是我告訴你,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總有一天你會後悔!到那個時候,就連我也不在了,沒有人會幫你!到時候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就是你想要回到現在,也回不來了……」張二狗盯著哥哥的眼睛這樣說。
「一個狐狸精看上你弟弟了,正在勾引他,準備拿他來採補呢,你聽明白了嗎。」白兔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殭屍的智力低下的表情。
郎君啊,你終於回來了……
「我知道。」胡十七郎也嘆了口氣。張二狗拜女道士為師之後,因為女道士與祖父的關係,他們見過幾次,每次張二狗都高高興興的,說哥哥有了怎麼怎樣的進境,已經完全擺脫了殺戳之心等等,沒想到這麼一個人,轉眼就沒了。不過他和生前與這個殭屍已經兄弟和好,也算是實現了平生最大的心愿。這幾年張格住在山裡,他這個地頭狐當然不會不知道,可是因為沒什麼交情,並沒有出來和他見面,沒想到張格竟然弄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張大狗,你以為裝作什麼都忘了的樣子,就可以躲過我們兄弟嗎!」獨眼少年冷冷地說。
「清兒……」張孝親慘叫一聲,「那是我的長子長孫啊,仙人,那是我的長子長孫一家!」
「季大哥,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大哥他一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張二狗可憐兮兮地向季野草乞求。
當張格灰頭土臉地從一個大坑中爬出來的時候,正看見南羽與那條電光之間白光閃動,電光依舊化作滿天銀屑星塵,墜落消失,而南羽手中的木劍也化作了灰燼,她手捂胸口,連連後退,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恭喜恭喜,曹大,你選了個好女婿啊。」
這山中什麼野味沒有,張格當然也不會跟一個獵人去搶一隻兔子,見那個人已經把兔子連同穿在上面的箭一起把在了手中,他就轉身要去別的地方尋找獵物了,人家是以打獵來養家糊口,自己不過是想弄一隻野味替代一下吃厭了的乾糧而已,怎麼能去跟人家爭。張格的性格中不僅僅有原來的張大狗的憨厚,而且更是牢牢的把師父教導的容忍之道記在心裏,所以雖然這隻兔子明明就是他先看到的,他也不打算和這個口中不乾不淨的人類作什麼爭執。
張格激動之餘一想到現在的處境,馬上臉色大變:「師父……不是,南道長,這裏危險,您快走!」說話之間,又是颶風夾著幾團電光在空中形成往來旋轉。這次的雷光顯得輕飄飄的,彷彿是幾個銀色電火盤繞成的大燈籠,在天上時聚時散地飄浮,一時並不打下來。
張二狗象個木偶一樣跟著曹大進行著婚禮的流程,心中想的,卻全是哥哥的事,哥哥現在還沒有吃過人,可是他總有一天會吃人的,吃人之後,他就會距離原來的那個善良、老實的張大狗越來越遠,成為更加可怕的妖怪,而且……
張格愣了好一陣子,才意識到是這個獵人看自己外表的年齡不大,身子又看起來單薄,一個人走在深山老林中,穿著這一身鮮亮的新道袍,於是動了貪念,想要搶劫自己的財物。張格怎麼會把這樣一個人類放在眼中,可是他平時對別人謙讓慣了,遇到這樣的人也沒有和對方計較,不等對方作出什麼不利於自己的舉動,就幾個騰躍消失在密林深處,等到那個獵人張弓搭箭,他早已離開很遠了。
「你說要找兔子或者野雞來改善伙食的。」
「來,給我殺了他!」狐女向張二狗說,「把他的頭砍下來,他就再也不能欺負我,來,來呀,你是我的相公,你應該保護我,為我出氣的,快來啊,只要殺了他,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今天晚上我就是你的人了……」在她極具誘惑力的聲音中,張二狗提刀的手反覆交換幾次,然後著張大狗走去。
張格又轉了幾圈,心中盤算著實在不行弄頭野豬回去算了。正在這個時候,卻又聽見一聲怒吼:「小白臉,你往哪裡走!」隨著這個聲音,一道電光就向著張格打了過來。張格來不及多想,就地一滾,電光打在他身後的樹上,頓時把拳頭粗細的樹木攔腰打斷。張格看得一咧嘴:這一下要是打在自己身上可夠受的。
掌心雷打在身上,張大狗發出悶悶地吼叫,身上頓時傳來肌肉焦糊的氣味,可他居然硬是沒鬆口,依舊死死地抱著狐女的雙腿,死死咬著她的小腿肚。狐女又是接連兩個掌心雷,然後手指一劃,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劍出現在她手中,晃動一下,向著已經被雷打得焦黑的張大狗刺下去。
想到當年,自己正是為了不讓哥哥變成一個吃人的妖怪才離開了新婚的妻子和好不容易擁有的家庭,現在,哥哥已經基本恢復了人性,可自己曾經已經擁有了的那個溫暖的小家,卻是永遠失去了。這雖然是自己甘願的付出的代價,可是一旦想到那雙紅紅的龍鳳燭,想到燈下那張殷殷的面容,他的心裏就十分的難受。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的過去了,轉眼之間,張氏兄弟在道觀中已經住了五年。
張二狗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砍中對方的時候,手上的力氣總會不知不覺地消散一部分。他明知道自己給對方的傷害越重,自己的女神就會高興,可是卻總在最後一刻,身體彷彿不聽命令一樣地收回部分的力量。他對自己很生氣,尤其是女神用悲傷埋怨的眼神一次次地看著自己的時候,他會認為自己沒有為了女神的意願拼盡全力,那是一件多麼羞恥和不可原諒的事情。他拼盡了全力的與自己的潛意識搏鬥著,終於在狐女又一次向他下令:「我好害怕呀,你快為我殺了他,我會好好服侍你的。」這麼媚態橫生的神情與語調的激勵之下,張二狗大喝一聲,跳起來雙手握刀,刀刃重重地劈進了張大狗的腰部。
而今天,張格正好一百歲,他的天劫已經在等著他了。
可是就在他將要砍下去的剎那,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哥哥做的事都是為我好!他是為了我好。
張大狗的傷勢在幾天前便基本康復了,可是張二狗依舊不肯放他走,求季野草用法術把他囚困起來,仍然如同他傷重時一樣,天天喂他吃喝。
張格昏迷了四天,醒來之後一直在發獃,不動不語,也不吃東西,張義很擔心他,撐著受傷的身體去看了他幾次,可是張格只要看到他,就會雙眼流淚不止,幾次之後,張義不忍心看到哥哥這樣,也就聽從了師父的安排,不再去打擾他了。
從門外進來的是七、八個大漢,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僕役,兄弟倆討飯的時候常常受到這種人物的欺壓,所以一看到他們,二狗立刻嚇得躲到了大狗的身後。領頭的那個穿長袍的人大約是個管家、帳戶一類的人物,他一臉居高臨下的向三叔問:「就是這兩個孩子嗎?」三叔連忙點頭:「對,對,就是他們,您看看還滿意嗎?」
這些人並不是二狗的仇人,可是他們同樣是殺人不眨眼的士兵,還是他們這樣的人製造了二狗和師伯他們的死,並且還在源源不斷地製造更多人的死亡,張格想要殺了他們,殺光他們就可以避免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為了殺光這些人,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吃人,可以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想要的力量。
菩薩保佑,由這樣一位神人來保護張家,這一次張家一定可以躲過這一劫了。
門內,一個面色有些蒼白的少年,看著門口,那個長髯花白頭髮的道士。
「我說什麼來著……」白兔精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口吻說,「叫你把我到口的內丹搶給他吃,叫你不聽我的話早早地逃走,要不是我心腸軟,你這會子已經被啃得只剩下骨頭了。」
「我哥哥才,才不是殭屍……」張二狗心虛地反駁,口氣未免不怎麼地堅決。
季野草神色自若的話語,對於張義來說不亞於晴天霹靂。他呆了一呆,茫然地問:「季大哥,你,你說什麼?」一定是自己聽錯了吧?
「攔住他,攔住他……」
南羽黯然。
「啊。」張二狗還以為他要傷害哥哥,正準備去拿砍柴刀跟他拚命,聽了他的話愣了一下。
張格的閉關比張義想象中的時間要長的多,第一個十年,他每天都要到張格閉關的屋子門前去看看,雖然知道哥哥聽不見,還是要跟他說幾句話。時間慢慢過去,第二個十年中張義已經是道觀主持對外事務的管事人,所以不再有那麼多時間在張格閉關的門前徘徊,只是隔三差五,他還是總要在那間屋子門前的台階上坐上一會。
張格想不通,也沒有辦法接受現實。
看著一隊又一隊的兵馬飛馳而過,張格的心裏充滿了憤恨,他不會忘記,二狗就是死在這樣的軍人手中的。眼前這些軍隊的身上充滿了血腥味,那瞞不過他的嗅覺。
張大狗什麼都沒有說,一隻手扛起張二狗,一隻手拖著死鹿走回樹洞,把張二狗放下來,死鹿向他的腳邊一扔,然後坐到樹洞角落中,閉目不動了。
他也回過兄弟二人生活過數年的那片山林,山中景物依舊,只是當初的兩個少年,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張格既然是殭屍,當然也就是「死人」了)。
曹二姐卻不再開口,閉上眼靜靜躺著,兒媳不放心,又是叫大夫又是煎藥的折騰了半天,見婆婆一直很平靜,才漸漸放下了心。
張格幾步走到床前,撲通一下雙膝跪地,雙手把骨灰罈捧到曹二姐面前:「弟妹,是我對不住你們夫婦……我,我把二狗……帶來了……」
「胡十七郎。」張格知道這是誰了。
張二狗遠遠地聽見他們進山,又是人聲又是犬吠的聲音后嚇得渾身發抖,躲在了哥哥的背後一動不敢動。可是因為那一天又颳起的大風雪不僅把他們之前的腳印已經完全掩蓋掉了,就連他們的氣味也埋在雪下,使得趙家帶來的獵犬無用武之地。
「奶奶……」
「你知道嗎,師父跟我說過,要幫你恢複原來的樣子,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可以達到的……也許需要幾年,也許需要幾十年……我沒有什麼慧根,根本就不是修鍊的料子,很可能活不到那一天……到時候你要記得,幫我去看看……我那隻相處了一夜的妻子……」
金毛犼在空中走了幾步,卻突然失去支撐一樣,重重跌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小坑,從坑中掙扎著爬出來的,依舊是那個外貌憨厚的青年張格。
read•99csw•com大狗按著他說:「哥不冷,你先穿著,我去找找有沒有吃的東西。」說著邁步向樹林中走,可是剛走了兩步,身子一晃便倒在了雪地上。
張大狗長得濃眉大眼,皮膚黝黑,確實算不是好看,但是二狗卻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十分漂亮可愛,在村子里是一向是全家人的驕傲。現在這個管家看了果然滿意,點頭笑著,把一個錢袋丟給了三叔,一揮手,幾個大漢便上來拖拉著張家兄弟。
「找到那個殭屍的蹤跡了,他往西山去了。」一個狐族的少年從空中落下來說。
十七郎一馬當先地跑過來,拿起一條藤蔓向張大狗「啪啪」地抽打幾下,然後轉身逃走,風一樣地衝出洞口,和弟弟一起避在洞外,向里探頭探腦地看看,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是十九郎也拿著藤條跑過去,「劈劈啪啪」抽打了張大狗十幾下,轉身逃出洞口,兄弟倆又是一通大笑。
到底出了什麼事?
天理又是在哪裡?
「嗷……」張大狗對於她的媚眼根本視而不見,衝著她當頭一爪就抓了下來。狐女身體輕輕地飄開,使張大狗的攻擊落空。張大狗鍥而不捨的追著打了過去。
「是……」
張二狗被白兔精拎在手中,他們正站在遠處的棵樹頂,眼看著哥哥親手毀掉了兄弟倆多年居住的地方。眼看著自己親手打的牆壁,修的屋頂一一碎裂,張二狗淚流滿面,這時的張大狗發現了狐女殘缺不全的屍體,拿在手中大嚼了起來。
他本來腦海中只有「食物」這一個念頭,也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人類比狼好吃,「吃了他」「吃了他」這樣的念頭一直在他的腦海中打轉,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向對方咬下去,當二狗主動撲到他身邊時,眼淚流在他身上時,他的目光中的兇惡已經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只見金銀兩色的塵屑在空中如天花般飛散而下,南羽身在其中,飛翔往返,身披金光,遠遠望去如神仙中人。
我不知道哥哥是什麼時候與我產生這同一種念頭的,可是我可以確定,不知不覺之中,我們兩兄弟已經開始相互憎恨對方、防備對方了。在不知不覺中,如果他消失了,她就是我一個人的了這樣的念頭已經在我們的心底扎了根。現在回想,那個狐妖當時為了挑撥我們兩兄弟之間相互仇恨,真是用盡了手段,而我們也就老老實實地讓她牽著鼻子,一步步走到了兄弟相殘的地步……
張二狗偎在哥哥身邊,又冷又餓又怕地過了一夜,幸虧森林中不時傳來野獸的嚎叫,嚇得他無法入睡,不然的話,在這樣寒冷的夜晚在林子里睡著的話,也許他就無法在清晨睜開眼睛了。

「十七郎是個好孩子,將來他一定會有一番成就的,他自己都不把那點傷放在心上,你們就更不必介懷了。」女道士明顯是站在新收的徒弟一邊說話了。
就在張二狗滿懷希望地向張大狗喋喋不休的時候,胡家的追兵出現了。
張二狗還沒有走到山洞,心中就生出一種不祥的感覺。他不由扔下手中的獵物,疾步衝進洞中。
今天還真是奇怪,平時山中亂跑的野味竟然一隻都看不見,倒是狗熊豹子之類的猛獸看到了幾隻,可是這些不好吃啊。張格自己幾天不吃不喝是沒什麼大礙的,可是師弟張義已經吃了一路的乾糧,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有了閑暇,再讓他啃那些乾糧有點說不過去,出門的時候師父囑咐要自己好好照顧師弟的。
正因為張大狗的強壯,兄弟兩人住在深山老林中,不僅不怎麼懼怕出沒的野獸,反而能把它們都變成可口的美餐。
張義無暇顧及他那結結巴巴,越描越黑的解釋。看著季野草目光中的誠懇和疏遠,張義知道,他是真的不認識自己了。為什麼?季大哥怎麼會沒有死?他為什麼不認得自己了?
「那怎麼可能。」青年無聲一笑,「他造了那麼多孽,要是這樣都能成仙,還有什麼天理,他被師門所棄,家族中的後輩又不敢認他這個怪物,無親無友,無家無舍,無非是象一抹遊魂一樣在這個世上流蕩罷了。」
村人們對於張二狗自己編造的來歷深信不疑,認為他就是一個世代居住在山的獵戶人家的孩子。村中的人也很樂意從張二狗手中購買那些便宜的皮毛,因為只要轉手賣給來村中收購的商販,立刻便是幾倍的利潤。而張二狗從村人們手中買藥材、糧食、食鹽、工具和一些種子帶回山裡。有了這樣一個渠道,他倒是更加安下心來與哥哥在林子里過現在的這種日子了。
白天的時候因為張大狗害怕光線,他就躲在樹洞中,而二狗在附近搜尋乾柴、枯枝。晚上大狗出去覓食,張二狗就點起火堆抵禦那些覓食的野獸。
張義看著眼前的山林,心裏忽然生出了說不出的感覺——師父要他們來送信的地方,竟然是這裏嗎?難道這位收信人胡先生,就是……
兄弟二人抱頭痛哭了一場之後,南羽卻告訴他們,張格現在面臨著走火入魔的危險:經過這次的鬧騰,那兩顆妖怪內丹開始在他的體內產生變化,要是張格不趕快閉關修鍊一段時間的話會很危險。師徒三人當即決定要趕回觀中去。
不過不能讓那些多管閑事的人來動手,張格認為那些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明明有能力挽救一些人,卻什麼都不去做的修行者或者妖怪,根本沒有資格審判自己。
「師叔……」一個中年道人從院門外走進來,向他行了個禮,「師祖在找師叔祖,請她過去一下。」
女道士淡淡一笑,向眾人說:「我也是一隻殭屍……」在一片的愕然之中,她一揮手,一道光茫罩住張氏兄弟,師徒三人一起消失在光茫之中。
張格心中茫然一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何方。
張二狗已經習慣了每天幹些雜活之後,就跟著師父讀書寫字,跟哥哥聊天的悠閑日子,也習慣了張義這個名字。張格雖然還不認他是弟弟,但是已經認可了他「師弟」這個身份,在南羽的吩咐下,老老實實的和他相處,南羽要是不在,就會吩咐張格聽從張義的安排,張格也總是能夠聽話。
他一點也不嫌棄自己經布滿了皺紋的臉,不嫌棄那滿頭的白髮,溫柔地撫摸著自己,說不出多溫柔愛憐……
不過張格並沒有做什麼準備。他不會去用那些手段逃避,他也沒有打算放棄,僅僅是找了一處空曠無人的荒野,準備正面的迎接這一次天劫。能過則過,不能過,對於魂飛魄散的結局,他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那對他來說,似乎也不算是什麼壞事。
白衣男子冷笑一聲:「誰讓你這個小子那麼『聰明』居然能猜到那是什麼東西,竟然還敢從我手中搶去給他吃。你也不想想,一個八百年道行狐妖的內丹,是他這個小妖怪吃得起的嗎?看著吧,他馬上就會被內丹反噬之力變成灰燼了。」說完抱臂而立,一副等著看熱鬧的樣子。
「哥,你好了,你好了……」張二狗爬過去一把抱住哥哥,放聲大哭了起來。
「我哥哥才不是殭屍!他只是生病了!現在他的病已經好了!你沒看見嗎,他的病已經好了!」張二狗叫了起來。
張二狗沉默不語,他回頭看向在河岸另一邊徘徊、氣憤的張大狗,露出凄然的神色。剛才他是有意地拖延了片刻,為的就是想讓張大狗看看那對狐狸兄弟之間的手足之情,希望這可以令哥哥想起一些往事。可是顯然是自己想的太美好,對於那個手足情深的畫面,張大狗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的眼中還是只看見「食物」。
「你到底是什麼人?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他口中低沉地發出咆哮,可是張二狗沒意識到他的異樣,依舊帶著哭腔說:「哥,怎麼辦?你受了傷了,咱,咱們回去找醫生吧……我不怕被他們抓回了……哥,咱們先去治好你的傷……」
「師父……」
「大管家,我想見見我弟弟。」
張大狗正有些緊張地聽著外面密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時三叔嘆了口氣說:「孩子,我也不瞞你們了,那是來接你們的人……我把你們兩個賣給人家了。」張家兄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都把屋子收拾好了,等的心焦,以為你出了事。」男子走到殭屍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沒有獵物就算了,咱們回去吃飯吧。」
送信?
張二狗看到哥哥眼中的凶光,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僅僅救不了胡十七,他自己也要成為哥哥的獵物了。想到這裏,張二狗轉身就跑,與此同時,張大狗已經咆哮著撲了上來。
張大狗又追了幾步在河邊停下,對著對岸大聲地吼叫咆哮,可是卻沒有繼續追上去。殭屍一般都不喜歡下水,即使憑張大狗現在的法力,一點普通的水對他不會有什麼妨礙,他還是對於下水過河有種本能厭惡,所以好幾次了,張二狗都是用這種方法逃過了他的追逐。
張格心裏對弟弟的看法很好笑,就算師父做了掌門,能把位子傳給自己嗎?自己有那份才智去做掌門嗎?只看看張義每天要處理的那些大事小情,他已經覺得頭昏眼花,要是做掌門還不要了他的命?還是這種四處降妖的日子適合自己。
「也許恩公心腸軟,不忍心殺了他吧。」胡十七郎設想。
張格茫然。
那兩個少年冷笑著,似乎根本不打算跟他多說話,張格問話的功夫,他們已經各拿刀劍向張格撲了過來。
張格看著那些騎在馬背上的人類,看著他們配帶的那些血跡斑斑的兵器,握緊了雙手,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來吧……」一聲長嘯之後,蒙古騎兵們正面撞上的是一個臉色煞白,雙眼血紅,口露獠牙,額生豎目,指爪如鉤的怪物。只聽一聲裂帛般的巨響,當先的那個騎兵連人帶馬被他撕成了兩段,緊接著,他帶著一身的血水,沖入了隊伍中……
他們兩兄弟正在屋裡說話,一張符紙從窗口飛了進來,上面是南羽寫的幾個字:來一下。見師父召喚,兩兄弟急忙站起來走出門去。
金毛犼,到了這種形態的殭屍,已經是站在天地間的頂峰,想更近一步,除非是修成正果,成神成仙了。
我在沒有化妖之前,只是一隻普通的野兔……你知道嗎,我們野兔的壽命都是不長久的,我們的天敵太多,自身又太弱小,可是我作為普通野兔,卻活得很久,久到有機會成為了妖怪。根據有些模糊的記憶,在成妖之前我已經活了大約三十年——這對於野兔已經是長得嚇人的數字了……
等到張大狗回到樹洞扔下豹子,又出來尋找弟弟,兄弟二人在半路上相遇之後,張二狗抱著張大狗高興得又蹦又跳:「哥,你快看看,咱們有屋子住了!咱們有屋子住了!」然後就拉著他來看這座廢屋。
只聽身後趙大管家嚎叫著:「別叫他們跑了……」
「哥,咱們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張二狗喜滋滋地籌劃著未來。「我這幾年靠賣野味、獸皮也攢了十幾兩銀子,咱們回老家買幾塊地,收拾收拾老屋。我哥你從小和東庄的韓家二丫頭訂了親的,咱們回去先娶了嫂子,家裡有個女人才象個家,然後咱們種地,嫂子管家……」
向著張義夫婦合葬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後馭風而去。
張格長嘆了一聲,本來他還來的及在他們進入之後關上陣法,本來即使蒙古人發覺了什麼不對也沒有辦法追進來,可是這些箭支一射入陣中,陣法便算破了。
張氏兄弟走了日夜兼程的半個月,才到達了他們的目的地。
「吼……」張大狗咆哮一聲,把屋頂震得瑟瑟地落下塵土,他手臂一揮,把牆裡打了個大洞,腿抬,又把床板踢得粉碎。這棟小小的木屋在他的發泄下,不多會便化為了一堆碎木板,張大狗站在小屋的廢墟上仰天長叫,聲音震動了整個山林,一群飛鳥從他附近的樹上驚起,飛向了遠方……
樹叢中出來的是一個「人類」,而且是一個張大狗認識的人類,這個人不僅幾次三番的從他的口中逃脫,而且還總會在他獵食的時候出現,對他進行干擾。所以他對著對方咆哮起來,露出一口的利齒。
這裏最初是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的獵人留下的小木屋的,後來,那座木屋毀在了張格的手中。現在的這一座,是張義後來央求季野草幫他蓋起來的,本來只是為了留下一些記憶,從來也沒有想過還有和哥哥一起住進來的一天。
一隻手伸過來,拉著張二狗緩緩退入了樹林中,「你的運氣不錯,他今天第一次打敗了一隻妖怪,所以認為對方比你好吃。」悄悄來到張二狗身邊的,正是那個白兔精,「等他吃多了妖怪,就會慢慢體會到採補之術,以後這片山林就更亂了……」
這些年間,掌門師伯玄機也明顯的見老了,最近他都是經常會和張義一起,在張格的門前說說話。主要的內容,不過是想要把掌門人的位子讓給師妹南羽,讓張義去勸說他師父接受。
可是現在白兔精的活把他的謊言全部打破了,張大狗確實已經死了,在帶著他逃出趙府的那一天,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傍晚,在大雪封蓋的山林中,身受重傷的他已經死在自己的懷中了。只是當弟弟被惡狼包圍的時刻,心有不甘的張大狗的一分魂魄生生地藉著弟弟的血擠回了自己的身體,化為了一隻殭屍跳起來保護弟弟。雖然保護弟弟的念頭支撐著他,使他沒有吃掉張二狗,還一直在張二狗的身邊保護、照顧他,可是殭屍就是殭屍,他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都已經不再是張二狗的哥哥,那個憨厚、倔強的鄉下少年張大狗了。
張二狗聽著她的聲音,心裏也覺得自己身為一個大男人不應該讓一個女人在外面擔驚受怕。可是對於外面的女子他畢竟還是不敢相信,畢竟在這樣的深山這中,什麼樣的怪物都可能出現。張二狗就曾經親眼看見過一隻在樹蔭下睡覺的白免,在張二狗慢慢走近,想要「收穫」這頓可口的美食時,白兔突然化作一個白衣男子站了起來。抬手把目瞪口呆的張二狗一把推倒,拍打著身上的灰土草葉揚長而去。也曾經看見過一個女子站在樹下掩面而泣,走近后卻是古樹上長著一張人臉而已。更曾經看見一隻麋鹿捕食老虎的恐怖場景。
他已經不是自己的季大哥了……
吵嚷聲越來越近,似乎是那個闖進來的人正在漸漸接近這裏而一大家的家丁都對他無可奈何。這是怎麼了?來了強盜不成?屋裡的女人們正在驚惶不定之時,屋門被人推開,一個道裝青年大步走了進來。
南羽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是對的,證明張格是錯的。南羽這段時日,心中也很動搖,玄機的死給她的打擊很大。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間,也險些踏上和張格一樣的道路。
「胡老前輩找我有事嗎?我哥哥去打獵去了,要不要一起叫上他?」
隨著一聲吆喝,那隻豹子又改了方向,跑向了另一邊的樹林。兩隻火紅色的狐狸從灌木叢中竄出來,在草地上嬉戲打鬧,忽然其中一隻就地一滾,變成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向另一個撲去。被他撲在身下的那隻狐狸也化身成人,嘴裏大叫著:「你耍賴了,你耍賴了……」

兩個小狐狸看看張二狗,看看地上的殭屍,眼珠子又開始滴溜骨碌地轉了起來。
「他們知道那是你的師兄啊,可是這是我師父和南道長的安排呢。」季野草還是沒有弄明白事情的原委,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張義。
張大狗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在了二狗身上,二狗看著他裸|露外面的肩膀懂事地說:「哥哥,我不冷了,你快穿回去吧……你冷……」
哥哥雖然想不起來自己這個弟弟,可是能像現在這樣師兄弟相稱,相親相愛,不也很好嗎。張義沉浸在回憶之中,恍恍惚惚的,好像回到了從前,就在這片山林中,兄弟倆人相依為命,打獵為生……
小屋中,張二狗挑燈與一件舊衣服奮戰著。衣服雖然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可是總覺得再補補還能穿一陣子,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縫補著。只是一個大男人(他自己這麼認為)實在不適合做針線,這不,手指頭又被扎了一下冒出了血珠。他把手指含在嘴裏吮吸著,心中的念頭又轉到了「那件事」上。如果迎接一個女人回來的話,倒是可以幫上兄弟倆不少忙。
「你們在作什麼!」張二狗走到洞口大吃一驚,扔掉手中的獵物沖了進來叫,「你們這是幹什麼!」
他用力甩甩頭,把血水弄得四濺,因為耳朵一直在嗡嗡的鳴叫,他不敢確定身後的家丁們確實被甩開了,也不敢確定他們會不會繼續追來,所以還是拚命地跑著,直到身邊的二狗哭著叫:「大哥,我再也跑不動了……大哥,咱們歇一歇吧……大哥……」這時張大狗才停下了步子。
「他的法力恢復的很快,消除我對他的法術束縛所用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再這麼下去,不用說一天三次,就是施展四次、五次也不一定夠用了。我可吃不消了,老是這樣,我根本就是什麼也不能幹了嘛!」季野草對於張二狗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頗有微詞。這麼關著張大狗,還要在不傷害到他一根毫毛的情況下,根本徒勞地消耗了自己的法力,對事情的解決一點也沒用,還反而令張大狗越來越憎恨自己與張二狗了。
他認為自己只是一個變異了的人類,既然是人類,妖怪的暴虐與他就毫無關係。他是師父的徒弟,就應該一舉一動都按照師父的標準要求自己,那些隱隱的瘋狂的念頭,就應該藏到連自己都發現不了的地方去。
女道士看著他們沉默片刻說:「胡兄,讓我去看看吧?」
白衣男子自己也十分地疲倦,坐在那裡靜靜調息。
大狗拉拉弟弟的衣領,心中有些後悔不應該把父親剩下的幾件衣服去典當了,不然改改還能給弟弟禦寒。「來,咱們快點跑,回到住處就可以烤火,吃東西了。」說完摸摸懷中揣的半塊窩頭,這是他們大半天來所有收穫,顯然不足以填他兄弟倆的肚子。
張大狗雖然不會察言觀色,但是也看出弟弟的不對勁了,連忙帶著他回到自己住的小屋。屋裡其他的僕人都不在,張大狗關上門向弟弟問:「二狗,你告訴哥哥出什麼事了?是不是受欺負了?老爺打你罵你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冷風更加猛烈地在樹木間穿梭,發出凄厲的嗚叫聲,夕陽在山尖上掙扎般的閃動一下,驀地不見了,張二狗面對著突然罩下來的黑夜,嚇得用力擠在哥哥身邊,雙手緊緊摟住哥哥的身體。張大狗的身體已經被凍的冰冷生硬,再也沒有半分的生氣。看著他默然僵硬的面孔,就連張二狗也明白了,哥哥多半已經象父親、母親一樣永遠離開自己了。
「師父和大哥……和師兄在裏面。」張二狗連忙回答對方的話,這些道士輩份雖然比自己低,可是不論是年齡還是本事可都遠遠大於自己,他絲毫不敢對他們擺長輩架子。
「義兒,你知不知道格兒為什麼一直想不起你是他弟弟這件事?」
張格還是在頭也不抬的吃東西。
胡十七郎打量四周,嘖嘖「讚歎」:「你還真是下得了手,這麼多人馬……張二哥一直希望你能恢複原來善良的本性,看來是不可能了。」

十九郎也跪行到胡老者腿邊,拉著他的衣擺苦苦哀求。
張二狗和季野草的日常生活之中,除了刻苦修鍊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監視張大狗的行動,一旦發現他要捕食妖怪或者人類的時候,他們就用種種方式加以干涉,盡量地減少張大狗的殺孽。幸虧張大狗法力雖然增長了,頭腦卻並不靈活,他們的干涉往往可以奏效,所以張大狗才一直沒有闖出什麼大禍來。比如這一次,就成功地救了胡家的兩個孩子,避免了張大狗捅這個「馬蜂窩」。
女子上下看看張大狗,衝著他嫣然地笑著說:「我可以在你們家裡住一夜嗎?我不介意咱們三個人睡在一張床的喔。」她的眼神柔軟的如同無數的絲線,向著張大狗圍繞過去。她很有信心地相信這個低等的沒有什麼思考能力的殭屍,會在一秒鐘內成為自己的俘虜。雖然對這樣的低等妖怪沒有什麼興趣,可是她卻很喜歡兩個親兄弟圍繞著她的感覺。
一個孤零零的小孩子與一具屍體,這樣的事物在渺無人煙的森林中,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很容易就成為獵食的目標。
「我不想扔下哥哥自己過好日子,我不能讓哥哥這麼變成吃人的怪物。」張二狗含淚說,「如果哥哥吃了人,總有一天會有人類的修道之士來找他算帳,可是哥哥只是個小小的殭屍,就算吃了妖狐的內丹,他又不會法術,又不會靈活運用,他的腦子現在又不大靈光,這麼下去他總有一天會……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哥哥落得這樣的下場!而且離這裏最近的人類,就是我岳父、妻子居住的地方,我不能讓我的哥哥去傷害他們,他們都是我在這世間上最親的親人,我不能看著他們相互殘殺啊,前輩……仙人,我認識的人中最有本事、最心慈的人就是您了,如果您不幫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條了……」說完伏地大哭。
只見地上那具原本已經僵直冰冷的屍體正在活動著四肢,最後竟從雪地上爬了起來。
想到這裏,張格飛身而起,化作一團火光撞向其中一個電「燈籠」。
張二狗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說,如果自己和哥哥不拜她為師,她就會轉身離去,而這些狐妖是決不會放過自己兄弟的。如果做了她的徒弟,她自然會為徒弟出頭,以她出場時狐妖們的態度看來,她要救自己和大哥,應該是輕而易舉的吧?
見張氏兄弟不回答(其實張二狗是不知怎麼回答,張大狗卻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又怎麼回答),女道士看了一圈周圍的狐妖們說:「你們不答應,我自然也不能勉強,不過……」
「把新娘子請出來,拜天地、入洞房了。」隨著人們的起鬨,曹二姐頭上蓋著大紅的蓋頭,在兩個喜娘的攙扶下,款款地走了出來,張二狗也被村中好熱鬧的小夥子們推推搡搡地拉到了院子當中。請來主持婚禮的老村長整理衣衫,清清嗓子,就要上前開口。
原來師父真的是個妖怪。
「對了恩公,你為什麼不殺了他,反而要養著他呀?我聽爺爺說他是你的哥哥,可是你為什麼不是一隻殭屍呢?」
這時,樹枝響動處,另一個人走了出來。
張義坐著笑聽著。
張格接過信件一看,上面的地址卻是遠在千里之外:「師父,這是……」
張大狗在那次與妖狐們的爭鬥之後,就漸漸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對著張二狗時不時地呲牙咧嘴,躍躍欲試的想要把這個人類當作食物。不過有南羽在一邊壓制,他沒有辦法得逞而已。
不對,季大哥成為妖怪,是因為他的哥哥季野樹的幫助扶持,和胡家什麼關係都沒有。張義詫異地看著季野草,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說話間,兩個狐狸精的攻勢更加猛烈了起來。
為什麼這樣?究竟是誰把他這樣一個平凡的鄉下少年,推到了今天的地步的……
「小哥兒,你的心腸倒是好。」女子輕輕地走到張二狗的身後說。她吐氣如蘭,弄得張二狗的脖頸痒痒的,那傳來的陣陣幽香更是令他的心裏也象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抓撓。
張義看著眼前這個攔住自己的青年,嘴唇戰抖著,半天才好不容易吐出了三個字:「季……季大哥……」
季野草和胡老頭的臉色都是大變,慌忙趕了出去。
「居然在我連用兩次的法術后才中招,不愧是與殭屍住在一起,卻沒有被吃掉的人。」女子「咯咯」地笑著,「還是我的運氣好,一下子就找到這麼可口的『東西』,小傢伙,來,讓姐姐嘗嘗你的味道怎麼樣……」說著她舒展雙臂摟住了張二狗,另一隻手開始除下自己以及少年的衣物……
「我看看……哇,他真的沒死啊……」
「你們兄弟……」張二狗小心翼翼地問,「你們……」
「十七哥,我們……我們跟他拼了吧……」十九郎顫聲說。
這些年來,張格雖然還是沒有正式的承認自己這個弟弟,可是兩人作為師兄弟之間的感情很好,張格有什麼心事都願意跟張義說,他相信張義比自己聰明,所以總央求著張義幫他拿主意。
金毛犼為了過劫驅趕走了雲層,也驅走了這裏的水氣。就連降雨的天龍也是不願意與這種怪獸正面相抗的,所以這裏的百姓下一年的年景就堪憂了。
第二天,張二狗還是蜷縮在那裡不動,他已經失去思考的力氣了,即不打算想想自己下一步要怎麼辦,也不打算離開這個地方,雖然沿著在一夜的寒風之後還是依稀可辨的腳印他可以原路返回去,可是他並不想走這條路。他只想呆在哥哥身邊,只想這麼獃著,緊緊抱著哥哥的屍體。下一刻會怎麼樣他已經不會再去尋思了。

「義兒,你去吧,你哥哥最後能不能闖過這一關,還是要靠你。」
張大狗任由他們折騰自己,就是不肯開口說一句自己叫「張大狗」。對於這個兩隻小狐狸和張二狗整天在他耳邊嘮叨的名字,他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的,應該說,他甚至對這個名字充滿了憎惡,因為這個名字,他吃了那麼多的苦頭。
二狗的年紀還小,這幾天又受了那麼多折磨,所以整個人看起來痴痴獃呆的,任由哥哥護著,拉著,卻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活象一隻木偶一般,一根木棍打在了張大狗的肩頭,差點把他的「武器」打落,張大狗大聲吼叫著,嘶喊著,向身邊的每一個人用力地敲打,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帶著弟弟逃走,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結局,可是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是老大,他得保護弟弟,他不能讓自己的弟弟受這種罪。

師父說我罪不該死?師父說我不該死,師父要來救我,她說我不該死!
殭屍決定不再去進行自己不擅長的思考,而是先進食要緊,經過爭鬥之後,他已經很餓了。
這兩個孩子竟然是來向族長為傷害他們的殭屍求情的,女道士聽了心中一動,饒有興趣地盯著他們。
「這位先生,你仔細看了,我跟你素不相識,怎麼可能會勾引你的妻子?」張格一邊躲閃一邊辯解。他知道自己的法力遠在這個不知道是什麼妖怪的漢子之上,可是卻不願意出手傷他,只是希望對方趕緊弄清楚自己不是那個姦夫,雙方就此罷手。
「我不服!我不服!為什麼人世間沒有道理可講,連天也不講道理!」張格大聲吼了起來,「天在哪裡?天在哪裡!」
「啊?」張二狗不解地抬起頭。
張二狗沒有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本來還以為山林這麼大,他們就算要找到這裏,也要用上一兩天,自己和哥哥應該還來得及逃走呢。
所以張格開始吃人,專門吃這些他想要全部殺光了的人。
等到南羽出現在前方,攔住了殭屍的去路之後,殭屍忽然發狂似的喊叫起來,誰也聽不出他嘴裏叫的是些什麼,可是卻都可以感受到他那份憤怒、無奈、不甘心和後悔的情緒。
怎麼可能!狐女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來人,快抓住他……」
他們都是二狗子的子孫後代,是啊,看看外面那個十幾歲的男孩,長的眉目之間與二狗竟有五分相似,他們全是二狗的血脈,張家的後代啊,自己沒能好好保護二狗,難不成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子孫死在自己面前?
管家向他俯下身溫聲說:「艾官兒,老爺對你多好啊,為了這種下等人哭有什麼意思,來,快把艾官送回後院吧。」對張二狗趙大管家倒不想十分的得罪,畢竟現在這個小東西正得寵,萬一在老爺的耳邊吹吹枕邊風,自己可吃不了兜著走——這個管家的位子可有好幾個人虎視眈眈地等著呢。
現在的他一身道袍,正在道觀的小院落中一邊掃地,一邊偷眼打量廂房。師父與大哥在裏面已經好半天了,還沒有出來。
南羽黯然。
「二狗,是不是有人看不得你過得好,欺負你了?」
每一個妖怪,在他的修鍊、成長之中,會遇到的天劫次數並不一樣多,有些平時清白自重,一直安靜地修鍊的妖怪,也許只會遇見一次天劫——就是成仙時的那一次;也有些妖怪逆天而行,用採補等方式修鍊,又或者殺生太多,遇到天劫的次數就會多了起來;有些妖怪千年一劫,有的五百年一劫,有些妖怪甚至每百年就會遇到一次天劫。如果真的有本事闖過一百年一次的天劫,挨到修成正果的那一天,那麼修出來的可不是一般的仙人,而且一個大天魔了。
可是張二狗更加的猶豫了,看看大家,看看新娘,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向前曹氏父女連連叩頭:「爹,二姐,我對不起你們,我配不上你!我不能跟你拜堂了,耽誤你的終身,我錯了,一直在騙你們。欠你們的情,張二狗下輩子再還給你們吧。」觸地有聲的嗑了十幾個頭后,他爬起來向著門外跑去,眾人還都在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摸不著頭腦,誰都沒有防備地就讓他那樣沖了出去。
「去把他的手拿來按上,別等我改變主意。」
可是他們為什麼就可以隨意的傷害自己?為什麼他們就可以不分青紅皂白的殺人?如果自己沒有法術傍身,現在不早就被他們殺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嗎?
南羽嘆口氣:「格兒,你的腦子要是已經清楚了,就把義兒給我,我要給他治療一下。」
這一天,張二狗像往常一樣出去獵食,而兩個小狐狸吃過了早飯,閑著沒事溜溜達達的又來到了季野草的山洞。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季野草倒是比較歡迎他們。一來他們都是胡家的嫡系子孫,將來肯定是家族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就跟他們處好關係絕對不是壞事;二來兩個小狐狸畢竟年紀還小,被季野草奉承了幾句,就把長輩們教的許多修鍊的竅門轉教給了他——季野草這樣自己摸索著修鍊的妖怪,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得到正式的指點,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怎麼會不歡迎兩個小狐狸到來?
「快點想起來吧,你以前最喜歡吃的就是烤肉,那時候我們家裡窮,只有過年過節才會吃一次肉,有一次我看著廚房的肉饞的受不了了,你就去給我偷來吃。結果因為我太饞了,把你的那一份也吃了之後鬧著還要,你就再去為我偷,誰知道被爺爺抓住了,你當時一口咬定只有你自己去偷吃了,與我沒有關係,最後就只有你一個人挨了一頓打……」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弟弟被帶進內院是要幹什麼的,只有自己這個笨蛋被蒙在鼓裡,如果早一點知道真相,就可以保護弟弟,就可以使弟弟免受侮辱了。想到這裏,張大狗怒火中燒:「我要帶我弟弟走,我不會再讓你們欺負他了!」他大叫大嚷著,拉著弟弟想要衝出門去。
「……」種種嘈雜的聲音中,隱隱傳來了狗的狂吠聲,張大狗連路都來不及分辨,一股腦地向前衝去。
「呦爾呦爾吆……呦爾呦爾吆……山上跑來許多小白兔……」這個男子的歌聲又在林子中回蕩起來,只是張氏兄弟已經走得遠了,無從聽見。
「我本來……想要用你哥哥……換取胡家人的信任的……我本來……以為自己說不定可以……可以……成為胡老爺子的弟子……報應啊,這是報應……我不該……帶他們來的……可是,我真的以為……你已經死了……我以為你死了……」
那個漢子見打不過張格,竟然揚手就是一道雷光向張格打過來,口中還在喊著:「淫賊,我跟你拼了!」
「要捉活的!族長說了,要活的……」
「哥哥,你,你沒事吧?」張二狗心中也有些忐忑,於是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小心翼翼地叫喚。
雖然不願意打擊張義,可是南羽還是三番五次的對他講過,張格並不一定可以完全記起原本的事情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張格根本就不是原來的張大狗,他只是張大狗因為過於牽念弟弟,在死去之後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一縷魂魄留在了屍體之中而產生的怪物。真正的張大狗此時此刻,恐怕早已進入了輪迴,過上了全新的生活。
「你竟然敢在背後這麼說恩公,我要回去告訴爹!」十七郎對抓住了弟弟的把柄得意洋洋。
「張大狗的後來啊?他過了天劫,是不是就成仙了呢?」
張二狗看到哥哥這副慘樣,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小哥兒,難道你要見死不救?」門外的女子似乎急了,用力拍了幾下門,帶著哭腔說:「這裏都是吃人的野獸啊,你要等著,不就是要我等死嗎?你忍心看我一個小女子死在你的門口,你卻不伸出拉一把嗎?小哥兒,救人一命勝似七級浮屠,小哥兒,你行行好,不要見死不救……」
他帶著弟弟從家鄉逃荒出來,為得不就是吃上飽飯,過上溫飽的日子嗎?這樣看來,被賣給人家做奴僕似乎也不錯。而且聽說奴僕幹得好的話,老爺一高興還會賞個丫頭,安排他們成家立室。二狗既然有機會識字,又得老爺喜歡,說不定將來可以當個總管什麼的,自己這個做哥哥的也跟著沾沾光。將來娶妻生子,也算是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了。
「吆……嘿……」

張二狗還不知道已經與兄長天人永隔,他自從父母去世之後,一直與哥哥相依為命,在趙府的這一年多他更是把哥哥當作了自己的心靈寄託,只要見到哥哥就可以得救,只要見到哥哥,他就可以把自己救出那個牢籠,他只是這麼想,卻沒想到逃是逃出來了,哥哥卻躺在了冰冷的雪地中,任他怎麼呼叫也不睜開眼睛。他抱住張大狗,向用自己的體溫給哥哥取暖,也許哥哥只是因為把衣服脫給自己穿才凍昏過去的,暖和了哥哥就會醒過來了。到時候兄弟兩個可以一起來開這裏,回老家去。可是回去過種地勞作,一日三餐的平實日子……
「攔住他,攔住他!」
「砰砰」,門口傳來輕輕的敲擊聲。
不知覺間,張二狗已經跑到了他的舊屋附近,地上散落的房屋碎片依舊堆放在那裡,只是周圍多了一些動物殘缺的屍體。
張格知道,隨便來一位師兄弟執行門規,他自己都會俯首受死的,可是他真的很想再見師父一面。
張大狗奮力反抗著:「你們要幹什麼!三叔,你憑什麼賣我們!我們又不是你的兒子!」在他的觀念中,只有父母才有權利買賣自己的兒女,卻不知道人世間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誰會在乎這兩個男孩是不是真的是眼前這個漢子的子侄,這個漢子又有沒有權力賣掉他們。
「又快要到春天了,不知道今年你的腦子能不能好起來,咱們已經很久沒有回家鄉,去給父母掃墓了……」
張大狗這個名字,以前張義經常在他的面前嘮叨,不過近來已經說得很少了。根據張義的說法,那就是他拜師之前的名字,他很為自己這個粗俗的名字感到羞愧,師父是神仙般的人物,怎麼能要這樣名字的弟子呢,難怪要給自己改名。張格,還是這個名字好,他喜歡師父給他起的名字。可是張大狗這個名字除了張義,應該沒有人知道才對,這兩個少年是怎麼知道的。
玄機道長想要把掌門人之位傳給南羽的打算始終沒有成功,張格對這些事不太關心,在他看來,師父神仙一樣的人物,當然是不願意像大師伯一樣弄得俗物纏身的,她不做掌門人本來就是對的。不過張義對這件事很是熱心,整天變著法的慫恿師父,在他看來,要是師父做了掌門,下一個掌門人自然是要傳給他哥哥了。張格說了他幾次,總是熄不了他火炭般的心思,索性就不去管他。
可是他又能做什麼?哥哥現在是一隻強大的殭屍,他根本不記得張二狗了,一看見張二狗,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吃了他。面對已經變成妖怪的張大狗,他一個平平凡凡的人類又能做什麼?殭屍可是要吃人的啊。
爭鬥之中,張大狗與妖狐們的差距慢慢顯現出來,他空有一身法力卻不會應用,在妖狐們輪番的攻擊下,已經不知道挨了多少刀劍,也幸虧他的體格強健,才勉強支持下來,不過倒地待斃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他真的是那個嚴肅、注重禮儀的張義師叔的哥哥?他們不是親兄弟吧?
「你給我站住!」曹二姐一把扯掉頭上的蓋頭,大聲叫起來,「你要到哪裡去,也得把今天的事情完了再去!今天是我一生的大日子,我不許你給我搗亂!你要走等到明天,也誤不了你的事!」自從昨天,張二狗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偷偷塞給她,讓她去掌管之時,她對著那沉甸甸白花的銀子,心中就不但沒有生出喜悅,反而有種難言的不安,這種不安一直伴隨著她到了今天,直到拜天地的前一刻,她剛剛稍稍放下了心,認為一切只是自己的多心,婚禮就要順利的完成之際,事情還是突生變故,新郎倌還是頭也不回地要走了。
張義用力點著頭,心裏卻恨不能現在就衝到哥哥身邊去。
張二狗點點頭:「他傷的這麼重,讓他自己在山林中太危險了,我想在他傷好之前,照顧他一段時間。」
殭屍的目光變得溫和了下來,任由他拉著自己向前走去。
女道士走過來,狐妖們紛紛為她讓開道路,張大狗看著這個新來的「敵人」,沒頭沒腦的便撲了上去,女道士本來寧靜的面容忽然一沉,兩道凌厲的目光直射張大狗,本來既無畏懼感,也不知道退縮的張大狗被她的眼神罩住,不知為什麼竟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懼怕,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對於妖怪們而言,隨便進入別人的住處是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情,不過胡十七郎與胡十九郎還都是小孩子,即便跑進了人家的內室中去,看在他們的年紀與父母的面子上,也沒人會與他們真的計較,於是他們便一點也不客氣跑進了季野草的山洞中。
白衣男子講到這裏,不能掩飾自己情緒地抹著淚水,張二狗也不禁陪著唏噓。「從那時起我就發誓要報仇,除了偷偷跟蹤她,自己拚命修鍊之外,我深知自己的道行與她相差太遠,所以時時在等待著機會,我相信多行不義必有報應,今天終於讓我等到了這一天!」狐女的皮就放在一邊,白衣男子用腳踩踏,恨意未消地說:「我終於可以親手殺了這個狐狸精。」
大約一百年吧,我用了一百年時間學會了變化成人。一般來說,可以變化成人是一個妖怪修行有成的基本的標誌。那個時候我與哥哥都自認為從今以後再也不用過朝不保夕的日子,可以以一個妖怪的身份抬頭挺胸地生活了。於是我們遊盪人間,尋道訪友,自以為是的過了幾年,卻不知道在妖怪的圈子中同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象我們這樣初化人形的小妖怪和那些有道行的妖怪相比,跟野生中的兔子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可憐那個時候的我們還飄飄自得,不知天高地厚地四處亂竄。
它們的直覺與靈敏的感觀已經告訴了它們,那個大一些的個體已經死亡,所以對它們一點威脅性也沒有。而那個小一些的似乎也沒有什麼反抗的能力。雖說如此,狼群依舊保持著警惕與防範,人類食物並不是它們習慣的獵物,畢竟這種生物太危險,太狡猾了。
天劫從何而來並沒有人能說的清楚,有的妖怪顧名思義,認為是天神們為妖怪降下的考驗,可是據一些了解神明的神人仙人們傳出來的事實,卻是不論是五位天帝,還是後來的玉皇大帝,都不曾制定過這樣的規矩,這個制度,似乎在更早的時候便存在了。
十七郎的一隻眼睛已經覆上了厚厚的藥物,但是即使多好的葯加上多好的法術,也不能令他這隻眼睛復明了。他身上其他的傷口也觸目驚心,法術接上的斷腿只休養了半天,當然還是不能行走,需要十九郎半扶半抱著才走上廳堂來。

寫在三個故事後面的話

白衣男子手握拳,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我怎麼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趙大管家皺皺眉頭說:「年下老爺一堆事情忙著,倒是也顧不上艾官的事,行,我就做主了今天下午就叫他出來,正好你也勸勸他,不要仗著老爺寵愛他就忘了自己的本分。叫他伺候好老爺才是正經,不要整天哭天抹淚的,給誰看啊!」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嚴厲,嚇得張大狗連連稱是。趙大管家懲罰下人的手段張大狗可是見識的多了,他絕對不願意這些懲罰落到自己弟弟的身上。
當時張格雖然聽見了,可是根本沒有把這些話放進腦子裡。
南羽緩緩搖頭:「張格,也許你是對的。沒有門規的約束,你就可以自由的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了,難道你不高興嗎?」
季野草看著這發生在自己家裡的慘劇,整個人都呆了,直到胡十七的父親揪著他一頓搖晃:「你說,你說,你是不是和他們一夥的!他們去了哪裡?去了哪裡?」他才回過神來,獃獃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二狗,二狗不是讓他吃了罷?二狗……二狗……」他深深喜愛那個執著的少年,這幾年間一直把他當成弟弟,現在看來,他很可能已經被那個殭屍哥哥給……「二狗……你怎麼這麼命苦啊……嗬嗬……」季野草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狐女一邊閃躲張大狗的攻擊,一邊看向張二狗,這個清秀的小男孩她是十分喜歡的,不僅僅因為相貌好,而且由於久居山林的緣故,他的精氣也十分充足,狐女估計他可以供自己玩弄很長一段時間。現在的張二狗還沒有從她的迷惑中走出來,獨自縮在屋角,面對面前的搏鬥,一臉的渾渾噩噩。他現在的神志受狐女媚術的困擾,只有與狐女親熱這一個念頭,當然,為了這個念頭他也什麼都會去作,現在已然完全忘記了自己是誰,自己的親人,自己的生活,一言一行,一心一意地只掛著那個狐女而已。
季野草打斷了兩個小狐狸的爭論:「看著看著,他們開始說話了!那個殭屍一有異動咱們就衝出去!」
張格看著夕陽一點一點的沒入了大地,長嘆一聲站起來。
張二狗一面這麼打算著,一邊背起那積攢了很久的一大堆獸皮,走向山頭另一邊的小村。
殭屍頓時不動了。
那天,張二狗被白兔精帶走,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這個小村莊的村口。白兔精早已不知去向,可是他在自己的身上發現了一大包不下三百兩的銀子——他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錢,想來是白兔精放在他的身邊的。
她難以接受自己會敗在這樣的情況下,敗在這樣的對手手中,跌撞著企圖逃走,可是白衣男子不肯放過她,猛地從她的胸口抽回寶劍,然後伸手拍在她的額頭上。狐女不由自主地張口,吐出了一顆光芒流轉的珠子。那個白衣男子把珠子抄在手中,隨手一推,狐女的屍體應勢而倒,倒地之後衣裳委頓散落,露出裏面一條火紅的三尾狐狸來。
張二狗泣不成聲,看著遠處廢墟上熟悉又陌生的哥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正陷於胡思亂想中的張二狗好不容易收回紛亂的思維,獃獃看了一眼門口。
「二狗,三叔已經回來了,說不定他今天討到的東西多一點呢。」張大狗興奮地說,拉著弟弟加快了腳步。
南羽還是擋在他面前,飛身抵擋。
兩兄弟抱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直到南羽和玄機聞訊趕來才把他們安撫下來。
殭屍很認真地想了自己現在的處境,認為自己是被別的妖怪抓住了,而被抓住的後果多半是要被吃掉,這是他知道的抓獲獵物后唯一的處理辦法。
中年道人口中的師叔祖,指的就是張氏兄弟的師父,女道士南羽,而師祖則是這所道觀的主持,門派的掌門人,玄機道長。
張大狗只覺得一陣清冷的感覺隨著那顆光珠滑入了腹中,可是還來不及對他的行為作出什麼反應,腹中原本很舒適的感覺突然產生了變化,由冷到熱,然後彷彿生起了一團烈火灸烤著他的五臟六腑,使他不禁痛苦地呻|吟起來。張二狗見狀大急:「哥,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阻止陣法完成,不能讓南羽也困在陣中,誰知在他撲出的同時,南羽也飛身而出,撲向另一個角的一個「燈籠」。如果他們兩個都可以成功將目標破壞,這個天劫之陣就無法形成,下一波的攻擊可想而知便會弱上不少,張格就更容易度過了。
「小心,他已經融合了那顆內丹!」妖狐捂著胸口連連後退,尖著嗓子叫起來。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整整大半天水米未進,身上又有與狐女搏鬥的時候和張大狗留下的傷痕,坐下來之後只覺得自己又累,又餓,又渾身酸疼,心中更是傷悲、後悔、茫然種種滋味一股腦的混雜在一起,不由地痛哭了起來。
白兔精嘆了口氣:「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你的哥哥……」
可是張二狗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留下來,成為她的丈夫,自己心裏很清楚有一個吃人的殭屍在附近的山林之中。如果成為了二姐的丈夫,成為了村子的一份子,他就應該為了全村人的安危考慮,把事情說出來,讓村人們有個準備,準備下一步怎麼去對付那個隨時會出現,傷人的怪物?可是那個怪物,恰恰是疼他、愛他、為了他才死於非命的哥哥。張二狗不知道自己這麼一個渺小的人類,要怎麼才能保護二姐和村人。更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同時保護自己的哥哥。他對自己的無能十分氣惱,為什麼每當遇上了事情,自己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展,卻對一切無能為力。
他真的不後悔自己變成了殭屍,只要二狗安好,自己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爹娘臨死的時候,不是一再囑咐自己好好照顧弟弟嗎?現在自己也算是做到了。
張格因為知道了曹二姐的事情,加上張義的死一直積壓在他心中的悲痛,使得他的心神大亂。他體內兩顆內丹的力量這些年來他只吸收了其中一半,為了防備走火入魔,他就近在山中修鍊了幾年,當想要看看張氏子孫的現狀就回去向師父告罪的時候,卻又遇上了這麼一樁事。

殭屍很迷茫的晃晃頭,隨著眼前的女性使勁的看,還是什麼氣息也沒有。
張二狗一步步逼近,對方的脊背就在眼前,此時他抬頭,看見了心中女神那嫣然的一笑,頓時熱血沸騰,高高地舉起刀,對準了這個膽敢欺負自己的「女人」的人。
「沒關係的,你就說是我們叫你去的嘛……」胡十九一邊說一邊往外推他,「就把茶葉給我爺爺就行了,他又不吃兔子……不是,他已經好多年不吃兔子了……」季野草是兔子精,確實屬於狐狸們垂涎的食物,不過大家都做了妖怪之後,這樣單純為了吃而進行的爭鬥會減少罷了。
張格重新為季野草修繕墳墓之後,數次產生過要把弟弟埋葬在這裏的念頭。季野草生前對張二狗百般照顧,視若手足,如果他們能比鄰而葬,雙方心中都會欣慰吧?可是最後,張格還是抱著弟弟的骨灰再次上路,他不忍心讓弟弟埋入黃土,不忍心讓弟弟離開自己。
張義用力點頭:「不是春天,不是春天……爹和娘都是在夏天來的時候過世的……哥,你終於想起來了……」說完抱著他號啕大哭起來。
想到這些,張義心中開始埋怨師父:為什麼偏偏要派哥哥到這裏來呢?她又不是不知道哥哥和胡家之間的那些陳年舊債。
「鐺……」的一聲,張二狗不顧一切地衝過去,用砍刀擋住了她的短劍。狐女收劍重新刺向張二狗,卻被腳下的張大狗用力一拖,使她重心不穩地沒有刺中。
張義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又絮絮地說了許多過去的事情,看張格吃得差不多了,便站起來收拾了碗盤走出去。
「小心,小心,你打著艾官了!」
那個書生也不和他們說話,只是不住地招呼過往行人坐下,他也不時給他們師兄弟續水。不知道路邊又走過多少人,他們陪著書生又聽了多少個故事,品味了多少段人世悲歌,燥熱的空氣中,忽然有絲絲的涼風夾雜了進來,不多一會,天上彷彿籠上了一層霧氣,霧氣漸濃,陽光被霧擋的漸弱,須臾,那層霧氣竟形成了雲層,雲層片刻之間便由白變黑,在空中擁擠翻天覆地滾,空氣之中一下子就含上了滿滿的濕意。
「你們是什麼人!」張格也算是跟著南羽闖蕩過江湖的人,雖然每一次他都是躲在師父的身後,可是看得多了,也知道這兩個人來者不善。
「唉……」南羽發出一聲長嘆。
「是啊爺爺,您就饒了他們吧,是我不好,先去向他挑釁才使十七哥受傷的,您就重重的罰我吧!別叫叔叔伯伯們再為難他們了。」
「不,許,來。」張大狗一字一字艱難地吐完這幾個字,然後轉身就走。他的速度在黑夜中是那麼的快捷,張二狗剛追了幾步,他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茫茫的樹林之中。張二狗無奈地跺著腳,可是居住了這麼久他很清楚黑夜的山林的危險性,所以不敢獨自追入林子中,只好悻悻地走回去。
張大狗單腿蹦過來,一頭撞向她的腰眼,狐女身形一飄,便讓他這一頭撞在了牆上,在狐女手上亂蹭亂刨的張二狗趁勢用手攥住了她的衣服,「唰」的一下扯下了她半副衣衫,露出了她雪白的肩背與紅色的末胸。狐女雖然水性楊花,浪蕩成性,可是被撕開衣服之後還是一愣,張二狗趁機掙開她的手,連滾帶爬地撲到了張大狗的身邊,把他扶了起來。
張二狗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客人,看著大人孩子那一張張快樂的笑臉,腦海中閃現的,卻是一隻力大無窮、爪牙鋒利的殭屍沖入村莊,大肆殺戳的情景,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善良可親的曹氏父女,平易近人的老村長,愛絮叨著表達關切的鄰居大娘,可愛調皮的小頑皮,漂亮嬌俏的小丫頭……他們的命運會是什麼?
萬一張大狗的力量更加強大,張二狗與季野草還有沒有能力干涉他的行為——如果張大狗的力量超過了季野草,反過來是他們兩個該考慮逃走的問題了吧?因為經過這麼一段時間,張大狗對於弟弟的情感不但沒有恢復一星半點,反而有了更加惡劣的趨勢。尤其經過了今天的事情,張大狗對於季野草與張二狗的感覺,可以說是恨之入骨,如果有可能,他一定會非常非常樂意把這一人一妖生吞活剝掉。
兩兄弟前腳一走,南羽後腳便跟了出去。
張二狗一直在四下躲避,靈巧地在狹窄的空間中閃來閃去,一邊口中還在喋喋不休,說著一些張大狗聽不懂,覺得無比厭煩的話語,張大狗憤怒地追趕他,對張二狗呲牙,可是此時的張二狗心中更加的氣憤,為什麼自己費盡了心機才壓下了胡家對哥哥的仇恨,他自己卻偏偏要再把事情鬧大,自己已經為他做這麼多努力,可是到現在他卻對自己說的話一點最起碼的理解都沒有!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
當時南羽有事出門不在觀中,而張格的狂性忽然大發,不僅僅打傷了阻止他的張義,還在觀中大鬧了起來。他本身的實力就不俗,再加上南羽這些時日的教導,聞聲而來的觀中子弟一時居然攔不住他,直到驚動了掌門人玄機道長親自出來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