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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球上寫信的人

在月球上寫信的人

作者:曹暢洲
「真可惜。」她翹起了嘴,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謝謝,要來點啤酒么?」
真是很難伺候的植物,有時真想把它們統統拔光。不過那樣是不行的,那樣的話,我就會被判處死刑。公司派我來這兒,就是為了悉心照料這些草,怎麼能拔了呢。不要說拔,哪怕這片草地的整體形狀稍微有些改變,我也將難逃一死。因為如果那樣的話,從地球上看去,月光的形狀會發生變化,那可是絕對不允許的。
在月球上出差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該寫些什麼呢……」
真是陰差陽錯的事情,我時刻在懷念著地球上的一草一木,而她卻為月球上這些毫不奇怪的東西感到羡慕。我感到我們的距離就像鴕鳥和水母一樣遙遠。
「這可真是項有趣的工作啊。」露娜還是我女朋友的時候,曾經這樣說過。那時我們正在附近新開的一家咖啡館里品嘗它們主打的隆里尼咖啡。除了名字我們從沒聽過以外,實在是毫無特色的牛奶咖啡。這讓我感覺地球上的很多事可能也就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大概會變成真的星星吧。」我說。
說完它就從包里掏出一封信,伸進窗來遞給我。
「怎麼樣?很了不起吧!」她一面維持著泡泡,一面把臉朝向我說。
「來給你看看我的成果!」她說著嘴巴便停止嚼動,凝神看著額頭前某個不可知曉的圓點,嘴唇輕微地翹起,隨後就從嘴裏漸漸吐出一個泡泡。泡泡越來越大,變成了一個五角星。
身後響起「嗚嗯——哼!」的聲音。
「很了不起!」
每當這樣的聲音出現時,我就得在旁邊那圓鼓鼓的、吸塵器般的機器上調節按鈕,然後握住水管頂端的噴頭,一面穿著旅遊跑鞋繞著草地,一面打開噴頭,對這些不知滿足的銀光草澆水,直到它們春光滿面,不再叫喚為止。除此以外,如果它們發出的是「嗚——嗯——」的聲音,則需要將按鈕旋轉到施肥模式再打開水管開關。剛剛來到這裏時,我也很難分辨這兩種聲音。
草坪發出「嗯——嗚——」的叫聲,我又一次搬出了吸塵器,對著它們緩緩地澆水,然後從吸塵器里拿出那把大剪刀,經過一番仔細測算后,精準無誤地把草坪剪成了一個巨大的五角星圖案。那可真是件辛苦的差事,弄得我滿頭大汗。剪完最後一刀,我疲憊不堪地躺倒在地上,側過頭去,眼前是絢爛的地球。
但是總不能一個字都不寫呀!我望著露娜的來信,漸漸出了神,隨即陷入了長久的思索。
「從這裏回去也要十幾天呢,我得準備婚禮。」
「『可是旅行了那麼久,當中都不回來嗎?』
不過我思考了好久,覺得這封信到底還是沒有什麼寫的必要了。我躺在草坪上閉起雙眼,等待公司將我帶入未知的死亡世界。我細細回想和露娜的最後一個吻,覺得這樣的人生,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遺憾的地方,便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就是充滿了口香糖的地方啊,笨蛋!』它似乎對我的智商很不滿。
「嗯,學起來很快的。」

6

「你也可以的。」
「『那裡的人以吃口香糖為生』它補充道,『房屋和餐廳都是由設計師用口香糖吹成的,在那個地方,誰能用口香糖吹出更精緻的圖案誰就能獲得尊敬,不過在你這樣的笨蛋看來,即使是最無能的口香糖星人,吹出來的泡泡也足夠嚇你一跳。』
不過,難道不是這樣嗎?
「除此以外,一切安好,勿挂念,期待你的來信。」
果然還是自卑心作祟吧。
「就這麼簡單?」
說起來,這草和兔子在性格上,倒也有幾分相似呢。我一面向九*九*藏*書草坪奔去,一面想。
「你有一封信。」鵜鶘用翅膀拍打著窗口說道。
而這一切在七個月零三天以後全部消失了。她要繼續在學校念書,而我仍得長期出差。我們便就此分手。在那以後我看著地球的時候眼裡就再也不是地球。
「不。」它說著便飛走了。
「挺好的啊,充滿了五角星的生活多有趣味。」
「口香糖學長……」我心想,「什麼莫名其妙的人。」
露娜對那隻趾高氣揚的兔子似乎很感興趣,一口氣問了許多關於那兔子的事情。我便在回信中一一把它的性格補全:譬如它最愛吃的食物是銀光草,儘管我從來沒讓它得逞過;譬如它喜歡把錢埋在土裡;譬如它打呼嚕的時候會閉著眼睛做廣播體操。總之,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是如果月球上真的出現了這樣的生物,似乎也並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好想為她寫一封信啊。」我忽然這麼想。
「真不巧,」我說,「就在你來之前不久,兔子就又出發去旅行了。」
「好啊!」她聽上去很樂意,「如果月球上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得帶上好多啤酒才行。」
「『不許吃!』我使勁拍了一下它的腦袋。
不過在做這份工作以前,我也很難想象一直以來看見的月光竟是由這個巨大的圓形草坪所發出的,簡直就像是在跟我的常識開玩笑。
我把口香糖塞進嘴裏,說:「該怎麼做?」
她停頓了一會後,向我湊過來問:「月球上有廁所的吧?」
正是由於這種獨特的氣味,因此在月球上抽煙也有別樣的口味。我已經養成了每天醒來先抽一支風味奇特的月球香煙,然後才開始穿衣服、疊被子的習慣。我穿上襪子和旅遊鞋,打開一罐啤酒,邊喝邊走出房子散步,看看星球和空間站,放肆地伸個懶腰。有時我會向那裡揮揮手,但大多數時間並不這樣做,因為從來都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們怎麼會想得到,月球上竟還住著這樣一個頭髮亂蓬蓬的抽煙的人呢。
「才沒有,」她說,「地球上的人生無聊透了,念書、工作、戀愛、結婚。尤其結了婚以後,就要照顧家庭和小孩,再也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了。」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再過兩個月我就將大學畢業了,時間真是過得好快啊。」——照這麼說來,這一回我在月球上已經待了快四年了,的確很快,我心裏這麼想道,然後繼續讀下去——「這幾年真是發生了好多事呢……不過要說『近來』的話,倒是不錯!我認識了一個可以用口香糖吹出五角星形狀泡泡的人,他居然是我的學長,是不是很了不起?真是很了不起的技能吧!我和他已經約會了三次,是個很體貼的男人呢,可能下次給你寫信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我的男朋友啦。你呢?月球上有什麼好玩的事嗎?」
「『你剛剛從什麼地方過來的呢?』我問。
讀完信,酒也正好喝完。咖啡煮得差不多了,我起身關了火,拿出杯子,倒上咖啡,思考該如何回信。
那麼……好玩的事?我想起剛才的那隻鵜鶘,然而這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好玩吧,那麼無禮的傢伙。但是除開這個,現在月球上的一切,和露娜離開時並沒有什麼兩樣,無論我說什麼她都不會再覺得新鮮啊。我開始感到詞窮。其實我寫信只是簡單地想告訴她我想她而已,但是這樣的行為好像會顯得特別奇怪。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寫一封只有一句「我想你」的信會顯得很奇怪呢?
「不會是故意的吧?」
這時我忽然又想給露娜寫一封信,信的內容大致如下:
寄完信我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走到房門外,看著月球背面光九-九-藏-書禿禿的一片,一個人都沒有,連風都不屑光顧。在地球上的時候,我可從來不會想到月球有這麼遼闊。
時間發出「突突突突」的聲音,沉重地向前拖行著,好像我再不做些什麼它就要累垮了似的。但顯然,它比我想象的要更堅強些。我依然生活得安然無恙。
「說起來,它確實說過不想打擾我們什麼的,還說要我好好把握機會。」
曹暢洲,青年寫作者。@曹暢洲_Nevermind
回了這封信后,我獃獃地坐在草坪上,感覺自己全身濕漉漉的,空氣中隱約聞到了泥土的芳香,抽了一半的煙忽而熄滅。簡直就像在月球上下了一場不得了的大雨。
和後來無數次的經歷一樣,每當我目送著信件遠去,都感到自己彷彿被卷進一團虛空之中,直到那信早已消失了好幾個小時,空氣便丟失了全部的密度和重力,變得一無所有卻又混亂不堪。我感到渾身不對勁,只有點上煙,坐在月球的邊緣,等著巨大的藍色星球緩緩轉到她所在的陸地,心裏才稍得安寧。月球上的空氣孤獨而單調,睡眠和行走的時間好像都靜止,一段時光和下一段時光之間,只有信和鵜鶘在飛來飛去。
「很容易吧?」她說。
「『好吧。』我開始對這個自大的傢伙不感興趣了。
「好久不見,近來可好?」最終我抓破了頭皮,只留下了這八個字,便把信寄了出去。
「新婚快樂,露娜。」
寫信、抽煙、讀信,我也不知道如此持續了多久。露娜有沒有戀人對我來說變得越來越無所謂,反正我的世界里,只有她一個人是真實的。
但是對於那樣的兔子,我可是怎麼都愛不起來。每當我想象它的一言一行時,都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片沒有物質的深海。
沒過多久,在一個我睡得很死的夜晚,一陣響亮的「咚咚」聲將我硬生生吵醒。
「如果你覺得有趣的話,」我說,「不如下次跟著我去一趟。」
月球上的空氣,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並不能單純地用甜香苦臭之類的形容詞來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是「百分之九的清涼,加上百分之三十七舞|女的嘆息,再加上百分之五十一的眼淚融進瑪瑙色雨夜所散發出來的氣味」,至於剩下的百分之三是什麼,我也無從得知。反正就是那麼生僻的一種味道。
「地球上也很有趣啊。」我說。
「然後呢?」
「『但是那裡的人十分壞,表面客客氣氣,私底下卻盡幹些不好的勾當。我的錢包都被他們偷了,只能回來取些錢。咦,這草味道可真不錯。』
「它在想什麼呢!」
「這樣的話,你大概可以在新婚之夜看見這個有趣的五角星形的月亮吧。大可以把它想象成那是由我們的口香糖變幻而成的。那樣的話,無聊的地球生活多少會增添一份浪漫吧。
她從口袋裡掏出兩支口香糖,一支分給了我,一支塞在自己嘴裏。
我閉上眼睛,開始照她說的做。
這麼說也不確切,其實我有許多想寫的,比如詢問她三角眼睛的學長和她究竟是怎麼認識的,或者告訴她我居然在月球上被狗咬了一口。但是一想起我們已經分手了那麼久,就覺得我無論寫些什麼似乎都顯得很自卑。
「後來讀到你的信,我忽然想起,你的那位可以吹出五角星泡泡的學長,會不會正來自於那個星球呢?不管怎樣,都是一件很巧合的事吧。
說做就做。我從草坪上站起來,安撫了一下嗚嗯作響的草,便掐滅煙頭,幾個跨步來到了房子里。我推開房門,找出紙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打開檯燈,凝視著信紙,正要落筆,卻又把手收了回去。
兔子在回信中表示,它對此十分不滿意。
「真https://read•99csw.com的過了很久呢。」我回通道。
我和露娜依然進行著信件往來。露娜告訴我她身邊的事,我則不斷地向她描述那隻奇怪的兔子有多麼的令人討厭,但越是如此,露娜就越是對它有興趣。我便如同擁有無限靈感似的描述下去。終於,那隻兔子變成了一隻成天談論人生道理(往往還對露娜經歷的事頗有見地似的評論一番)、常常對我的言行指手畫腳、總是偷吃月草未遂被我抓住、上廁所需要我幫它擦屁股(因為它的手實在是太短了)的傢伙。露娜簡直是愛死它了。
「再把泡泡吐出來,就行了!」
「嗯。」
——獻給我的信友
「我好想把星星吐在宇宙里啊!」她伸了個懶腰,說道。
我想來想去,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於是我們兩個人在月球上一同度過了——以地球時間來算的話——七個月零三天。
「就這麼簡單。」
「喂,我在地球上也能看見這兩顆五角星的吧?」她看著那兩個搗蛋的小東西說道。
我放下信,環顧著空無一人的月球,拚命地喊了一聲露娜的名字,卻連迴音都沒有。空間站廢墟般的沉默著,無動於衷。難以想象這個不近人情的東西竟是人類的最高級發明。我站在月球中央這樣無助地想著。
幸好,幸好。
「真的嗎?」
她臨走的時候很認真地吻了一下我的嘴唇,好像這輩子我們再也不能接吻了似的。
「你有一封信。」它說話的時候,腦袋上綠色的郵差帽上下一抖一抖的,看來對於嘴巴像它那樣巨大的傢伙,說話是一件很費力的事。
毫無疑問,我這樣的舉動是要遭受死刑的。不過公司會以什麼樣的方式來對我進行處決,我卻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們將會在何時處決我也一無所知。總之,好奇心的存在讓我覺得自己總還不算太老。
一個意識中充滿和煦陽光的下午,露娜來信說她想來月球看看那隻兔子。
「在月球上聽到了某個具體的時間長度,那感覺就像是身體想要融化成水的時候卻忽然被嗆了一口。
如果真有這樣的兔子出現的話,也不壞吧,我想。
「調皮的兔子又回來了,這一次它強化了偷吃月草的水平,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草坪啃成了五角星的形狀,看不出來還是個挺有情調和藝術氣息的兔子呢。
「月球上還是老樣子,就像生活在相片里似的,一成不變。不過最近發生了一件好玩的事,不僅好玩,而且還非常巧合:從天上掉下來一隻兔子。它背著一隻藍色的雙肩包,說這裡是它的家鄉。『你在騙誰呢!』我心裏想,『我可是一直待在這裏的啊!』
「有什麼關係嘛。」她看著我笑了笑。
「和口香糖學長?」
收到回信的時候我正在廚房裡煮咖啡。不消說,在月球上種出來的咖啡豆也有種特殊的口味。我一面看著窗外,一面在嘴裏哼著Chet Baker的My Funny Valentine,聽著小火噗噗噗噗的聲音,心裏感到很踏實。今天運氣還不錯,遠處可以望見四座星雲,多好的美景。這樣想著,我便轉身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呲」的一聲拉開罐蓋,再轉過身去,卻發現窗口站著一隻鵜鶘。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這就夠了。

1

「害怕什麼?」
我一邊抽煙一邊想念露娜,那滋味就像是被時光的狗咬了一口。
我們在月球上的住所位於那一大片草地的背面——因為月球總是以同一面面對地球,所以只要在那半個球面種上草就可以了https://read.99csw.com,背面搞得再亂七八糟也無所謂。我們就在那背面的某一處蓋了房子,住了進去。說來也奇怪,照理說那房子離草地有好幾百公里的路程,然而我每次去照料草坪的時候,卻總是靠走就可以了。我並沒有感覺月球變小了多少,也當然沒有飛起來,但總是沿著一條既定的路,不知不覺就到達了草坪。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大概在月球上,發生什麼都是有可能的吧。
只不過稍微流了一點點眼淚而已,只有一點點。
可是我又實在想要告訴她我的思念啊。
「那可不行,即使是在宇宙里,隨意亂扔垃圾也是不行的。」
首先,你得隨時豎起耳朵,注意那些調皮的、閃著銀光的草們有沒有發出救命般的叫聲——那是一種很彆扭的聲音,因為這些草並沒有嘴巴,所以從它們的植物纖維里發出一種類似於「嗯——嗚——」的聲音時,你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可以在自然界中發出的聲音。說來像是風吹過某種形狀的紙片時會產生的效果,然而如果已經認定它來自於某種動物的哭泣聲的話,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問題,總之,是一種無論怎麼想象都能夠符合事實的聲音。
露娜稍後趕到,看見我這副狼狽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
「我也不太清楚。」
有時它們還會發出「嗚嗯——哼!」或者「嗯嗚——哼!」之類的聲音,出現這樣的情況,代表它們已經等不及了,如果再不去澆水施肥,它們就會自行枯萎,以死相逼。
「怎麼這樣!」露娜來到月球以後失望地叫道。
「真受不了你啊。」我說著,便「噗」的一下,也將五角星吐了出去。兩個星星在空中粘在了一起,不斷地打轉,好像原來的那顆星星很嫌棄它似的,想要使勁將它扯開。露娜看了爽朗地笑起來,我也跟著笑。說起來,我真是好久都沒有這樣笑了。
我盤著腿坐在草坪邊,地球如唱片般慢慢旋轉,直到我看見露娜所在的國度。我想起我們在月球上奔跑的情形,想起她跳躍的身姿。我的四周忽然響起了她的笑聲,玻璃彈子一般散落在月球的各個方向。她此刻在幹什麼呢?在和長著一對三角眼睛的學長一同跳舞嗎?還是陪著剛剛失業的蝸牛一道去動物園散心?啊,好像如果是陪著蝸牛的話,不會使我太過煩悶。
「啊,月球上果然好有趣啊!」露娜說。

4

送完信以後,它又一聲不吭地飛走了,完全是目中無人。
「害怕生活。」
看著露娜被這樣的貨色深深吸引,我感到很不平衡。我覺得我有一種義務,必須要告訴她一些真正有趣的事。那樣的話,順便也可以不使她認為我一個人在月球上過著枯寂無聊的生活。無論如何,既然是寫信,似乎就應該達到這樣的效果。
「想象你的耳朵在往兩邊伸,頭頂和兩頰也有什麼東西在向外凸起。」
那段日子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十分愉快。我們在月球上抽煙、打撲克、喝啤酒、全身赤|裸滿地打滾、對著地球吟詩,就像很久以前就生活在月球上了一樣。只有一點比較討厭,那就是每當我們做|愛的時候,草地上總會發出響亮的「嗯——嗚——」聲,並且越來越急促,好像在催我們快點結束似的。直到那草發出「哼」的一聲,我便提起褲子,大步流星地朝著草坪跨去,趕在它們枯萎之前設定好吸塵器,然後端著水管,滿足這些可惡傢伙們的所有需求。而等到一切搞定,我也失去了做|愛的興緻。每當這時,我都對這些彷彿在閃著光嘲笑我的草感到生氣。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總之,我現在正和一個不太友好的夥伴住在一https://read•99csw•com起。
她走了以後,這個星球就又只剩下一棟房子,一片草坪,和一個我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都快變成月球的一部分,正要發出銀光來。
好像我的筆尖把所有念頭的氣球都戳破了似的。
「嗯。」
我來這裏究竟待了多久也不記得了。不過我感覺自己還未蒼老,所以應該也沒有很久吧。
「我要走啦。」她站起來拍拍褲子說道。
「它轉過身去,腳踩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面朝一個角度,屁股對著我說:『口香糖星球,就在那個方向!』說完它伸出並不長的手。如果它身穿的是長袖襯衫而非紅格子背心的話,這時候它的手應該已經被埋在袖子里了。
如何回信?其實我想說,能用口香糖吹出五角星形的泡泡沒什麼大不了的,選擇男朋友還應該關注些更重要的本質。然而總覺得剛剛恢復了聯繫就說出這種話,似乎不太合時宜。我喝了一口咖啡,感覺這滋味和平時有些兩樣,大概是信讀得太過入神,以至於錯過了關火的最佳時機。
一路散步到草坪邊,端起圓鼓鼓的吸塵器為小草澆水施肥。然後再打開吸塵器的頂蓋,從裏面拿出一把跟我一樣高大的剪刀,一面走在銀光閃閃的大草坪中,一面為它們修剪。有些開了花的得儘早剪去,不然的話,一旦花朵成片,從地球上看過來就會有暗斑,這並不符合公司的要求。我把剪下來的殘葉和花苞放進垃圾袋裡,再從行李箱中拿出一點水和肥料放入吸塵器的儲備箱,合上箱蓋,一天的常規任務就差不多做完了。接下去我往往會點上一支煙在這裏坐上一下午——當然,只是我意識中的一下午,事實上有多久我也不清楚,時間在這裏就像我的歷史知識一般模糊。碩大的地球在我身邊緩緩旋轉著,很難想象這個寶藍色的星球是我的家鄉,它每天都在變得更陌生。
另外,露娜還在信中說道,她和那位口香糖學長成為了戀人。
「那不是很好!」她說著就把口香糖用力地朝外吐了出去。五角星飄浮在深沉的宇宙里,像突然間有了生命。
我在她的身邊坐下,那感覺就像回到了從前,我感到神志有些錯亂。我們面對著巨大的地球,就像塵埃面對著西瓜。
「我只是感到害怕而已。」
露娜換了個坐姿,兩手抱膝,頭擱在膝蓋上說:「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它就是這樣的一隻兔子啊,」我說,「我也拿它沒辦法。」

2

「我於是對那隻兔子說:『可是我從沒見過你啊。』
「也是。」說著,我也站了起來。
「它左右搖晃著那對大長耳朵,彷彿對我的質疑不屑一顧。它說它是一個旅行家,前一陣子恰好在外面旅行罷了。
「唉,算了。」她面對著地球盤腿坐了下來,「就當欣賞地球吧,反正也是難得的機會。」
「怎麼說到這個了。」
「『你們這些體質孱弱的傢伙,這點時間就覺得長了嗎?』
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5

3

我把爐子調到小火,在桌邊坐下,把酒放好,小心地拆開信。那自然是露娜的信。
果然,我的嘴裏長出了一顆五角星。
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得每天不厭其煩地為它們澆水施肥,仔細修剪,使其看上去平整乾淨。無論有多麼不情願,工作總是要繼續。千百年來,人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吧。
「這麼快?」
我們就這樣並肩坐著,看著地球繞了整整一圈。兩顆五角星也沒有分開來,依舊互相拉扯著在空中飄蕩。
「那可說不準,它們太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