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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與影

行與影

作者:可蕊
蘇合頻頻回頭,確定身後沒有追兵之後,把季墨扔在地上:「沒事了,你快逃走吧。」
季墨一言不發,對著蘇合就是一掌;蘇合自然立刻還手,兩個人就在周圍人類的眼前打成了一團。可是當醫院的警衛們接到有人在醫院門口鬥毆的消息、匆匆趕來時,眼前卻空無一人,就連那些本來在看熱鬧的人們,也說不出那兩個打架的年輕人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又去了哪裡?
「不是。」
不到七天——
瑰兒率先歡呼著撲了過去,火兒則化作一支火箭,在空中快速飛行,劃出一個個「V」來宣洩他的快樂。但是,越是走近便越隱隱發覺有些什麽不對勁的劉地和南羽,並沒有像他們一樣衝動,劉地與南羽一邊一個停在周影身邊,以有些擔憂的目光看著周影。瑰兒高興地叫著、跳著,張開手臂給了周影一個大大的擁抱,但是周影卻在她的手臂間飄散開,然後在手臂外快速凝聚回來。
那兩個小鬼使原本竭力地幫助周影抵禦這些鬼使,然而看著病房裡已經衝進了二十多個鬼使,而且走廊上那些被鬼使控制的人類也還在源源不斷地湧進來,於是在互相對視之後,忽然一左一右分頭往兩個不同的方向飛去。那些簡易鬼使看到周影就像餓狗見了肉一樣,都沒有去理會他們,不一會兒,兩個小鬼使就消失在走廊盡頭,丟下周影不管了。
「你是誰?」
「這不是火兒的錯。」周影堅持這麽說。現在他充滿了對火兒的歉疚之情,不能好好照顧火兒,那就是他的不對。
「火兒不能去!」劉地斷然說,「我們當中只有我是去過諸界的,所以要去的話我去,然後是南羽,她的經驗和法力可以做我的助手。這樣一來,就必須有人留在這裏保護周影和瑰兒——你們應該知道火兒……呵呵,還有我惹下的仇人有多麽多吧,如果連火兒都離開了,他們一定會對周影下手的。」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他們都是些挺機靈的妖怪,從這幾天劉地、周影等幾個立新市最厲害的傢伙出入不正常的狀況,已推斷出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找上了以消息靈通著稱的鹿為馬的侄子鹿九(鹿為馬狡猾非常,是很難從他口中套出話來的)。沒想到最後聽到的,是這樣一個驚人的消息。
田尤俊便是這其中的一個。
少年的尖叫聲打斷了他:「不是說靈魂是人所有記憶、所有情感的載體嗎?人死了怎麼可能變成什麼意識都沒有的東西!如果靈魂都變成那樣,人還能剩下什麼!還能剩下什麼!我的一生都不算是什麼!你說!你說啊!你說啊!」他高聲叫嚷著,雙手用力砸著病床,不鏽鋼床體居然被他已經如此瘦弱的身體砸出了「匡當」巨響。「不會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我不甘心!不甘心!」
在與越融環生死相搏時,他有好幾次都認為自己一定會輸,但是在那場你死我活的爭鬥中活下來的,卻是他這個較弱的一方。他勝利的唯一原因就是越融環心中的絕望,或許她已經沒有活下去的願望了,所以活下來的才是絕對不放棄生命的周影。
「你……」
周影打斷他問:「你說的影子怪物是我嗎?」然後恢復了原型。中年男子的鬼魂發出了一聲凄慘無比的驚叫聲,然後一抹煙似地消失在周影面前,等到周影再次去感知他的位置時,發現他已經衝出醫院,不顧東邊天空就要升起的第一道曙光,拚命地向著遠處逃竄。
「醫生,我女兒……他是我的女兒……」老先生還想著把女兒喚醒。
可笑的是,那個鬼魂根本不知道他的要求對於一個妖怪來說,是多麼簡單的事:蘇合要是那種不顧後果的妖怪,就乾脆偷一張入學通知書,填上名字就解決了。不過是話說回來,為人父母還是真不容易啊,都已經死了,還滿腦子都想著自己的孩子。蘇合知道自己的個性,就算那個鬼魂無法完成自己的委託,他還是會去幫助他的兒子的……只要他別把事情弄得太糟糕就行了。
「我知道你們那個影魅心腸不壞,不然就憑他是劉地的朋友我也……可是你知不知道我老公那個人,不用麻煩去找他,他自己就是招惹麻煩的行家,要是醫院中出點什麼事情,他包準第一個衝上去,還用得著你們連累嘛!」區小妹把桌子敲得越來越響。
南羽微微一笑:「是你自己來的啊,我們又沒有找你。」
覺得房間中的溫度有些高,坐在陽光下的周影下意識地叫:「火兒。」但是叫了一聲之後就醒悟過來,火兒已經隨劉地、瑰兒去了青要山,根本不在自己身邊。房間里出現了一個陌生男子,他正盯著周影的雙眼中「燃燒」著熊熊的光芒,這大概就是周影覺得屋子裡溫度升高的原因吧?
蘇合聳聳肩:「交一個朋友,也許二十天的時間不夠用,了解一個對手卻是綽綽有餘。」
「他……大概又到那間病房去了。」南羽說。
周影把手在眼前張開,合攏,又張開。失去了變化成人的能力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對於人類的型態已經過於熟悉和適應,以致於長時間保持影子形態讓他有些失落了什麼的感覺。現在可以恢復成人,他的身心都有放鬆下來的感覺。
放下電話,黃鼠狼優哉游哉地把桌上飯菜吃得一點不剩,搖搖晃晃地出門而去……
這個妖怪怎麼會容他逃走,緊緊跟了上來。林睿連蹦帶跳地竄下樓梯,這個妖怪就跟在距他不到五步的地方,一個法術就要對他的背後扔去。這個時候,劇烈的疼痛從背後傳來,這個妖怪手上的法術突然消散;他艱難地扭過頭,看到季墨帶著殘酷的笑容,正從自己的身上拔出寶劍。
林睿愣了一下,馬上揚起眉頭說:「我當然相信火兒,可是我不相信那個劉地!」
「我活著就是為了報仇!你明白嗎?我活下來,就是為了報仇!」男子根本沒聽見季墨的話,只顧自己吼叫著。
這是對方給他的警告,只有像他這樣經歷過病痛的折磨,甚至差一點就要被奪去生命的人,才會明白健康是多麼重要的東西。他絕對不會冒著失去健康的可能性,將這個夢境說出,不過前提當然是自己真的可以恢復健康。
「我想儘快恢復法力。」
劉地的話火兒可以不信,但是南羽從來不會對他說謊。火兒無助地看看周影,再看看南羽、瑰兒、劉地……他沒有再說話,垂頭喪氣地率先往家的地方飛去。
周影再次搖搖頭,但是當他想退出少年的夢境之際,卻忽然感到一陣奇怪的波動,似乎是一個妖怪進入了這間病房,所以他的動作立刻停止了。
周影看著他問:「如果你可以活下去,你準備做什麼?」
「我看你這個人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
「我、我、我……」小妖怪嚇得結結巴巴,連話也說不俐落了。羅天可是個肉食性的妖怪,當他眼中閃著殺機與食慾看著這個小妖怪時,氣勢是很可怕的。「我沒偷……」
「你果然知道……」少年從周影那裡得到自己就要死了的肯定答覆,卻表現並不是十分驚恐,只是聲音有了些顫抖,「我一直在想,你這麼久不出現,等到再見到你時,或者就是……」
南羽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嗯!」趙梵谷高興興地答應著,「那我就可以回家自己把畫好的樣稿傳給出版社了,別又像上次那樣讓爸爸給我弄花了。」
田尤俊也認為這種狀況很不正常。從他的專業角度來看,他確信不應該有這麼多不同病情住院的病患,會同時出現相同的精神病癥狀,並且瘋狂攻擊他人。這是醫學無法解釋的。但是作為一個醫生,他又不信怪力亂神的事,所以現在心裏亂糟糟的。忽然聽見樓下遠遠傳來警笛聲,心頭一陣輕鬆,對著那個老先生說:「好了,警察來了……你放心吧,只要這裏的局面穩定住,醫生一定有辦法治療你的女兒的。」
妖怪身上會出現這種燒傷是很罕見的,且不說妖怪們的法術讓他們自己可以避開火焰,而且他們本身的治愈能力也遠遠優於一般生物,就算被燒傷了,也能很快恢復,更別說他們配製的各種丹藥的療效,更不會在身上一直留著這樣的疤痕。雖然能把妖怪燒成這樣,而且還無法治愈的火焰在這個世界上也有很多種,可是在立新市卻絕對只有一種:畢方的火焰。

「火兒回來過嗎?」周影問廚房裡的瑰兒,現在好像只有瑰兒的廚藝可以吸引火兒回到家裡來了。
周影常常聽見他在一個人的時候這樣自言自語。
「你總是這麼一套說辭,可是畫完這張又有下一張,總沒個結束的時候。」護士不滿地說。「總之,你的病需要休息,快把筆給我。」
在病房門口遇到走出來的田尤俊,周影毫不猶豫地跳近他的影子中。他小心翼翼地不去觸動田尤俊的妻子為了保護丈夫所設的法術,安靜地讓田尤俊帶著自己行動。
兩個小鬼鬥嘴之餘,那個紅色的鬼使低吼著向他們撲了過來。這種用最快方式生產出來的鬼使,智力十分低下,甚至無法分辨清楚眼前這兩個孩子是不是真正的人類。兩個小孩立刻上前,對著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這兩個小孩當然也不是人類,他們是林睿五個鬼使中的兩個,原本被林睿安排在周影身邊擔任傳遞消息的工作,現在看到這個鬼使想要殺人,便衝出來阻止。
是啊,能夠感到自己存在真好……
「小兄弟,讓我在這裏躲躲,就躲一會……」中年男子的鬼魂戰戰兢兢地請求。這個少年雖然命不長久,但是憑著身上的陽氣,想要把他這個鬼魂從夢中扔出去,還是很輕而易舉的。
「就妳說的那個黃帝那裡啊!他大概是住在北京吧?那個叫故宮的地方我去過!」火兒信心十足地宣布,「只要我一嚇唬,他立刻就會乖乖交出來的,你放心好了!」
「平安什麼啊……」劉地雖然瘦了很多,說話卻還是那麼油腔滑調,「剛才還被一群蟲追得抱頭鼠竄……幸虧瑰兒百年難得一見地召喚靈獸成功,我們才逃出來。」
醫院中又是幾聲爆炸聲接連傳來,周影的氣息弱不可察,南羽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整個醫院上方的天空變得通紅,彷佛隨時會下起火雨來一樣,在她妖氣所及的整個範圍里,空氣就像快要燃燒般的酷熱翻騰。與她敵對的妖怪中有幾個見情勢不對,已經開始偷偷逃離戰場。
王老頭見身邊的人已經從驚訝中清醒,紛紛開始議論著眼前這對年過半百的老先生、老太太剛才是否真的蹦了十幾公尺高。
中年男子的鬼魂越想越害怕,無法克制去想些更加可怕的情形,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大叫一聲奪路而逃。周影看他慌不擇路地衝進了趙凡的病房,想了想,還是跟了過去。
管道中隱隱傳來他自己的回聲,卻沒有任何其他動靜,停了片刻,遠處又傳來爆炸聲。
「可是誰敢惹他們啊?他們怎麽會出事?出了什麽事?」劉地與泉先兒算得上是「酒中知己」,所以泉先兒對他還是有一定程度的關心。
南羽沒有再多說什麽就離開了醫院,她也沒有跟周影說過自己有什麽打算。周影跟她一樣,都是不會主動詢問別人不說的事的人,如果換了劉地那號人,就算別人不說,他都會悄悄跟蹤,把事情打聽到心滿意足為止。
「為什麽會這樣,你們明明已經讓我們家花了那麽多錢,為什麽還是治不好她,你們這些庸醫!是你們害死我老婆的!」
「你去哪裡找?」
「這有什麼值得好高興的!還不就說明了你在被製作成鬼使的時候受了更多的折磨、死得更慘罷了!」看起來大一些的男孩皺著眉頭反駁他。
蘇合經過一番努力,也證實了這一點——周影絕對跟著南羽進了醫院。不過南羽上下班的作息時間很正常,蘇合觀察很久,卻一直沒看到周影跟著她離開,難道他在南羽離去之後還留在醫院中?不可能啊,那不是等著當仇人們的箭靶嗎?還是南羽用什麽辦法把他帶了出去?或者這是一個為那些正打他主意的仇家設下的圈套?
「我要去找來給影吃!」火兒大聲宣布,「那樣影就可以馬上恢復正常了!」
黑衣男子對她冷冷一笑,「在這裏爭鬥,你就不怕傷了人類?」看來他對於南羽的性格習慣早就作了了解。
南羽明白林睿的意思,木魚和尚和孟蜀都比自己更有本事,要是他們能保護周影,自然也比自己可靠得多。
「呵呵呵呵……」這個男子有些神經質的笑了起來,「看到我的妖怪第一句話都會這麼問,我居然活下來了?為什麼他們都死了,只有我活下來?為什麼五個兄弟中只有我活了下來?」
那個男子的當然不會知道,現在的周影也只有這一招可以用來防身了,如果男子不顧一切地胡亂施法,周影就算這樣不停消散成影子,也無法逃過他的攻擊。可是這個男子一來按照妖怪們的正常思維不想把事情鬧大,二來也是周影的積威尤在,他不得不多加考慮,反而把周影的能力作了一定程度的誇大。
鹿九一臉苦相說:「我叔叔不讓我亂說話。」
「活著真好……」
「怎麼,你也要走?」季墨聽出他話中之意。

少年苦澀地品味著這個期限,「二十天……只剩下二十天了……」自己的生命還沒有真正燃燒,卻馬上就要熄滅了。「你能再說說死後世界的事情嗎?」少年低聲懇求。「我死了之後會有靈魂存在,對嗎?我會去哪裡?我死後還可以聽見、看見嗎?我可不可以留在這裏?只是靈魂的形態也好……」他越問聲音越大,語速也越來越快。
「周影,周影,你在哪裡?」林睿趴在那個已經可以看見樓上一層的洞口,對著延伸往遠處的通風管道內呼喊。
不知道劉地他們走到哪裡了?南羽站在醫院前的停車場上仰視著天空,城市上空的星光月色畢竟是這樣昏暗,以至於連南羽的眼力都看不到主宰周影命運的那顆星辰在什麽地方。
「嗯……」
周影跟著田尤俊在病房中進進出出。
正當林睿猶豫不決時,醫院大樓外面的氣氛忽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南羽……」林睿搶到窗前張望。
誰知道周影剛剛衝出窗戶,就有一個鬼使不知道從哪裡竄過來,張開雙臂撲向他,準備抱住他同歸於盡。
「鹿哥哥,說嘛……」
「別忘了,是你邀請我加入你們的……」季墨皺著眉頭說。就知道這種烏合之眾成不了大氣候,幸虧自己一開始就沒跟他們一條心——話說回來,好像就是每個人都這麼想,所以這個小集團才成不了大氣候吧?
「火兒你怎麽這樣不講理呢。」
不過看來這個當時的小妖怪並沒有記住周影的救命之恩,卻牢牢記住了周影的兒子火兒殺害他四個哥哥的事實,現在準備來殺周影報仇了。
林睿一見對方的架勢,馬上轉身就逃。他可不是那種為了勝敗連命都不要的笨傢伙,只要自己沒事,其他都可以再想辦法。
剛才他看到南羽從門診部穿過庭院,走向了病房部,但是她身邊空空如也,就連影子中也看不出有什麽異常,難道周影不但沒跟著她下班回家,即使在醫院中周影也沒有跟著她?還是自己一開始的分析是錯的,周影根本沒有躲在南羽身邊?不可能,那個關於周影跟著南羽進了醫院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而且自己已經守在醫院附近好幾天了,也能肯定周影沒有出來過。這是個圈套嗎?還是南羽用什麽方法把周影藏在某個地方了?
「瑰兒,你媽有沒有說你曾祖母那個朋友是怎麽偷出來的?」火兒仔細打聽。別人能辦到的,他火兒也不會比人家差。
林睿生性多疑,要他這麼輕易地相信一個潛在的敵人,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季墨的行為在他腦海中產生的聯想,無非是「陷阱」、「圈套」一類的字眼,可是他心裏倒也很想跟上去看看這些傢伙在搞什麼鬼。
等到進入醫院的鬼使達到了一定的數目,這些妖怪集合了幾乎立新市所有以殺周影為報仇目的的妖怪,發動那些早就埋伏好的鬼使,對醫院開始了內外夾擊。
「你以為那是好事嗎?主人不是說了?你要是一直這樣逃避往事的話,你的修為就永遠不會有大進步,就永遠別想脫離鬼使的身分,獲得真正的自由。」
「你放心,不就是讓你兒子考上一所好大學嗎?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蘇合輕鬆地許諾。
「無法凝聚起身體,那豈不跟打回原形差不多!」劉地伸手在周影的身上試探幾次,每次都穿過他的身體。
周影對出現在身後的林睿說。他對這種事情很是不明白,但又希望了解人類的每一個想法。
大眾臉看著他,神色嚴厲。吳奇無所畏懼地看回去,誰怕誰啊,你們敢在公共場所說,還怕我聽不成?反正我已經聽在耳朵里了,你還能從我的腦袋中挖去不成?

周影抬起頭很堅定地說「火兒會回來的」時候,林睿早已經走了。周影看看空蕩蕩的屋子,又坐回了他習慣的那個位置。可是在窗前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又起來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沒有火兒的家,自然還是空蕩蕩的,自從火兒出生的那天起,他就一直生活在周影身邊,他們父子從沒分開過三天以上,現在他卻去了那麽遠的地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讓周影只要一想到這裏,心裏就十分不是滋味。
周影對於自己身陷困境的事似乎並不著急,雖然幾次險些被打中,可是依然照著自己的步調消散、凝聚、消散、凝聚,把那個一腔仇恨的妖怪弄得更加氣憤、急躁。當他的一次攻擊終於把周影打了個跟頭,看著跌在屋腳內的影魅,他不禁哈哈大笑:「影魅,你也有今天,讓你嚐嚐被人欺侮的滋味!」說著,縱身向前。
母子兩人各自倒下,背向對方,目光中都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傷。
「田醫生心腸就是好,看到誰有困難都會幫忙。」
「這種怪物是我們的同類……哎呀……我可不承認,你喜歡的話自己去和他認親吧……」
不知道這樣的鬼魂在不在南羽防範的範圍內?
季墨邊向前走邊想,不知道之前有沒有人像自己一樣,想要趁著南羽分心爭鬥的時候,進入醫院找周影?如果有的話,不知道他們成功了沒?既然現在南羽在跟人家爭鬥,就說明周影還活著;周影還活著,就說明沒人成功。
母子兩人相互隱瞞著自己的情緒,強顏歡笑,這種比哭泣更加悲傷的氣氛在病房中瀰漫著,連隱身在影子中的周影,也不安地蠕動了一下身體,悄悄出了病房。
眼前這個面孔比起周影常用的樣子還要年輕一些,眉毛要粗濃一些(這大概是他與周影唯有的區別),他大約只有十七、八歲,由於疾病的折磨,臉色略顯蒼白,在睡夢中嘴微微張著,呼吸十分粗重。
激戰之中,蘇合和季墨發現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在這場爭鬥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為熟知對方的招式,他們總是能在關鍵時刻為對方彌補攻擊或者防禦中的漏洞,最後竟然在這場本來處於弱勢的爭鬥中佔了上風。等到那個黑衣妖怪感到事情不妙想要逃走時已經太遲了,蘇合俐落地用一記掏心爪結束了戰鬥,然後一腳把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踢開。
瑰兒指指卧室。
「作為醫生,儘力治療每一個病人是我們的職責,但病人的情況很不好,還是希望家屬作好心理準備。」
在劉地的大叫聲中,只見火兒正把他拿出來的一顆丹藥丟進周影張開的嘴中。聽到劉地的嚎叫之後,他理所應地說:「給影吃藥啊,不就是回來給他吃的嗎?」不等劉地再說什麼,藥丸已經落在了周影的嘴裏,然後就見一道紅光閃過,周影的身影整個被一團似霧非霧的東西包圍了起來,原地旋轉一陣子以後緩緩浮起,凝聚成一個半人高的圓球,懸浮在大家面前不動了。
「這是怎麼回事?影到哪兒去了!」火兒尖叫起來。
「哼!我要去搶靈藥!我要幫影!我就是要去!」火兒開始施展無賴戰術,又是喊叫、又是打滾,「我要去,我就是要去!」
但是此刻的南羽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
僵屍……
周影本來想要趁著鬼使集成一團的時候回頭攻擊,但是心中生出的奇異預感卻阻止了他。他迅速地散開身形,向通風管道深處全速飄去,就在他開始逃離的下一秒,最前面的一個鬼使尖叫著向他撲來,然後鬼使的身體開始膨脹,發生了激烈的爆炸。周影被氣流推出得很遠,還沒等他穩住身體,另外一隻鬼使又撲了上來,劇烈的爆炸聲再次響起來。
「我、我是……我是……」
「南羽,你出來……」一個男子雙腳懸浮站在窗外說,這次他沒有用任何東西掩飾自己的容貌,露出他那張猙獰的面孔。
季墨往後踉蹌著退卻,可是林睿的利爪飛過,在他的肩頭又帶走了一大塊血肉,留下了五道血溝。不過真正讓季墨退卻的並不是林睿的攻擊——這個年幼九尾狐的招數顯然缺少某種力道——而是因為他看見南羽正從上方降落下來。一頭烏黑長發在風中飄舞,與她煞白的臉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從她的目光中,季墨看見了濃濃的殺氣。
泉先兒今天收穫不錯。
「不去向他們邀功嗎?保證你以後在立新市可以過得非常非常好……」季墨說。不過這次的口氣只是在打趣,沒有譏諷的意思。
雖然是在昏暗的酒吧里,吳奇還是眼尖地認出這個剛剛經過的人——偶像巨星羅天。像他這種大明星,沒有化妝、沒戴墨鏡、身後一個跟班都沒地來到這三流的酒吧中,跟一群「小姐」、一個大款、一個大眾臉,一起圍繞著一個工人竊竊私語,這種情況任誰看了都會好奇、都會想要知道真相,不能怪自己好奇心太重……吳奇這樣安慰著自己,看看客人不多,於是從吧台後溜了出來。
「我……太想回家了……不知道怎麼就……」瑰兒囁嚅說。
「大姊您就別哭了,發生這種事哭也沒有用,還是孩子的病要緊。我這裏還有幾百塊,您先拿去給孩子挂號再說。您的錢警察會幫忙找的,您先帶孩子看病吧,啊……」田尤俊掏出身上所有的錢,都遞給了那個婦女,換來她痛哭流涕的感激,直要跪下給他磕頭,被田尤俊好說歹說才勸了回去。
周影躲閃不及,被這個鬼使牢牢抱住,他知道這個鬼使接下來就要使出自爆的手段,馬上竭力把自己的身形散開,化作一大團煙霧狀的型態,從這個鬼使的「懷抱」中脫散出來,遠遠看去就好像這個鬼使咕嘟咕嘟的大冒黑煙。
南羽知道這又是一個為了周影而來的小妖怪。那些小妖怪多數採用避開自己偷襲暗算的方式,而這些比較強大的妖怪,則會上門直接挑戰。「我怎麼可能把朋友交給你呢?」南羽淡淡地說,同時手腕一翻,木質的斷劍便出現在她手上。
於是,一個鬼魂和一個影魅,就這樣在醫院的走廊上大眼瞪小眼凝視著對方,不時有路過的醫務人員或病患、病人家屬們闖過他們的身體繼續前進,他們卻都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行動才好。
最初由屍體形成的僵屍是十分弱小的,就算是人類,只要成群結隊,也可以輕易消滅他們。而這些新生僵屍的智力也十分低下,除了食慾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思維能力,可見他們想要生存有多麼艱難。但是,僵屍們如果撐過了最初的時光,可以幸運成長的話,他們的確會越來越強大。特別是過了五百年,與同齡妖怪的差距就會顯現出來,並將不斷擴大其間的差距。千年僵屍與同樣修為年限的大多數妖怪相比,已經有了天差地別的差距。這期間的僵屍,一般已經可以化身金毛吼(八家將中四季大神之一,原本在觀音菩薩身邊修練,後來被家將祖師爺九天千眼帝借走,成為家將成員。),甚至能與天上的神龍爭勝了。而這個修為階段的其他妖怪,也不過是剛剛勉強可以稱得上大妖怪而已。
現在要找出周影,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趁著南羽下班離開醫院之後,再進入醫院中慢慢搜索,不過……季墨看著一個偽裝成人類、正探頭探腦地混入求診人群的小妖怪:「真是最愚蠢的辦法,南羽會連這麽點準備也沒有嗎?」
拿著手術刀的是個穿著手術衣的病人,看來他是在手術前夕從醫生手中奪到這把手術刀的。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在被麻醉了之後還能行動?也不知道為他準備手術的醫生護士們現在怎麼樣了?
這個鬼使心中想要毀滅些什麼的念頭已經勝過了不許殺人的命令,他現在就是想要把眼前這個已經快要熄滅的生命徹底消除,就是想要世界上一切的生命都跟他自己一樣,嚐嚐死亡的滋味。
「你,原來是跟他們一夥的……」
周影站在屋子中間有些不知所措,雖然他早知道這一刻的到來,可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劉地的仇人比想像中多,他只得到了這麽一個結論,像所有溺愛孩子的父母一樣,拒絕接受麻煩其實是自己孩子惹來的這個事實。
「是嗎?您已經找到周影了?」季墨很驚喜地問,忽然又驚恐地慘叫一聲,「九尾狐……啊……」慘呼聲中撲倒在地,抽搐幾下不動了。
「山神是什麽?」火兒又問。人間界的山林早已沒有了山神們的護衛,所以他不太清楚山神是什麽樣的人物。
空地上漂浮著一層薄薄的煙霧狀物體,雖然微風吹拂著,但它卻似乎不受風的影響,並沒有被風吹散,而是緩緩地流動著,並且有意識地往中間凝聚。
少年連續幾天沒有做夢,他的體力消失得非常快,現在已經幾乎連做夢的力氣也沒有了。他每天都沉默不語,在痛苦的折磨中被拖向或是說無奈地等待著那一天。今天他被施打了大量藥物之後,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進入了睡眠,卻發現那個多日不曾再出現的夢又一次進入了自己的腦海,夢中的那個「自己」還是那樣突然的出現,站在床邊看著自己。
「誰不知道你是劉地的朋友,他那個人雖然可怕,對朋友還是沒得說的。」
說到這裏,火兒的聲音低了下去,剛剛有些笑聲活力的屋裡又靜了下來——周影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再次駕駛他的計程車?如果他的法力不能恢復,就算真的找來蛟龍為他拉車又怎麽樣呢。
少年偏開頭,低聲說:「請不要問這種問題!你不覺得這種時候這樣問很過分嗎?」
其二,木魚和尚的和尚廟。木魚和尚與劉地交情匪淺,如果劉地臨走有話相托,他一定會接納並保護周影。這個老和尚的實力高深莫測,他的兩個徒弟也不是吃素的,(石頭和尚:老納和蒲團師兄確實是吃素的啊,只有師父才達到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的境界啊。)妖怪們誰也不願去招惹,倒是一個絕佳的避難所。不過周影修的可是道術,讓他躲到和尚廟裡,不知他受不受得了。
凌晨,當酒吧停止營業,工作人員們開始打掃收拾時,才從沙發下拖出了失蹤大半夜的吳奇。吳奇被同事們搖醒時,一身酒氣,只感到頭像平日宿醉後一般,痛得厲害,至於自己怎麼喝了這麼多酒,又是怎麼到了沙發底下,甚至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麼,他全然記不起來了。
乾脆去看看再說。
「凡凡,你感覺怎麽樣?好點沒?」看護的婦女大概是趙凡的母親,為他拍著背,溫柔地問著。
「你光會給別人添麻煩,真是太了不起了!」劉地馬上摸著他的頭「讚揚」他。
「青要之山,帝之下都。」劉地喃喃地說。
季墨看著醫院門口那個小妖怪蹣跚地離開,冷笑一聲,繼續盯著醫院的庭院。

「媽,妳也睡吧,這些天妳夠累的了。」
周影並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也不知道南羽與林睿都被纏住,不能來支援他。他被幾十個鬼使團團圍住,很是狼狽地應付著。他也知道這次事情絕不尋常,所以腦子裡一直轉著逃走的念頭。那個少年還是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因為周影法術的關係,雖然身邊已經鬧著不可開交,但他依舊睡得沉穩香甜,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房裡正在上演怎樣的鬧劇。
周影幾次想從鬼使們防備較弱的天花板通風口出去,但總覺得如果把這個少年留在這裏,他下一秒鐘就會被暴躁的鬼使們撕成碎片。要是帶著這個少年,周影就沒辦法化為煙霧逃走,可是這些鬼使把門口、窗口堵的密不透風,他一時根本出不去。
「你們那個影魅像個尾巴似地跟著我老公!」區小妹氣呼呼地用手指敲著桌子,「你教我怎麼不擔心!我怎麼能不過來看看!」
林睿的兩個小鬼使,論身材,與眼前的大群鬼使是小孩與大人的區別,但若論實力,卻恰恰相反。正好是成熟鬼使與草草煉製的代用品的差距。但是蟻多咬死象,這些低級的鬼使多了,也把這兩個小鬼使逼的手忙腳亂。
林睿點著頭匆匆走了,他還要在他留下的幻影消失前趕回學校裝作在上課的樣子,這也是很緊張辛苦的。
「我的恩也報了,債也還了,還留在這裏干什麼?我弟弟已經多次邀我到他那裡去了,這下可以無牽無掛地走了。」蘇合點起煙抽著說。
季墨長出了一口氣,張開四肢躺在地上。雖然費盡心思的報仇沒有成功,可是在死亡關頭前走了一遭之後,他覺得自己已經對得起死去的朋友了……雖然我沒有為你殺死劉地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如果在天有靈,應該知道我這幾十年來做的一切,我已經竭盡了全力……
南羽在現出原形之後,抱著的就只是趕盡殺絕的念頭,她的性格中本來就深藏著暴戾的一面,雖然被多年的道行給壓制住了,但是今天,在周影與她保護多年的醫院遇到危險之後,還是難以克制地流露出來。
泉先兒的身影轉過街角之後,一個男人從下水道蓋子下面躍出來(當然是在沒有被周圍的人類看到的情況下)。他嘴角掛著冷笑,自言自語地說:「周影……哼哼,你也有今天?劉地和那隻死畢方不在,真是太好……我來想想,周影這時候一定會躲起來當縮頭烏龜吧?和尚廟還是醫院?不會再有這麽好的機會了,我一定得好好把握才行……好好打聽打聽,也好好想想該怎麽下手……嘿……周影……」
他的喊叫聲驚動了病房外的人,不一會兒他的母親和護士一擁而入,一起安慰他、制止他。趙凡發現,周影已經不知何時如同出現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無蹤了!
他走後不久,原本已經醉眼朦朧的黃鼠狼忽然坐直了身子。看著季墨消失的方向撇撇嘴,拿出手機撥打起來:「鹿老,是,是我啊……您說得很對,果然有人找我打聽來了,您老真是神機妙算……對,我就照您說的回答的……對……不過您說這樣行嗎?會不會……是,是,我明白了……嗯,我吃完飯就走,到東海市的親戚家躲幾天……」
蘇合聳聳肩:「我可不是貓,我勸你早點離開立新市,看來這裏就要來一場大洗牌了……」經過了這樣的混亂,那些老傢伙們不冒出來干涉才怪。
當區小妹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個情景。
異界的星辰是什麽樣子?異界的星空下生活著什麽樣的生命?南羽對於各界的知識全都來自書本,而周影、火兒也不比她更了解那些地方。瑰兒也許曾經從她的長輩們口https://read.99csw•com中知道許多大家不知道的事,但也只屬於紙上談兵的範疇。只有劉地……聽周影說過,當年他為了尋找木聽濤,曾經踏遍十界,可以說得上是經驗十足了。但是這次他們去的不是普通的地方,而是天帝的下都,不要說守護那裡的武羅神,就是路途中的險阻,也不是一個地狼、一個半調子山鬼和一隻未成年畢方所可以輕易克服的。不知道劉地能不能帶領他們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就是找不到也沒關係,只要他們可以安全回來。
「干我什麼事?」季墨有氣無力地回答。他已經決定放棄在這件事上的糾纏,離開立新市,去過另外一種生活了,「倒是你,還不趁勢打落水狗,快把他抓去跟劉地他們邀功。」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周影誠懇地說。
瑰兒說:「我聽母親說,當年我曾祖母的那位朋友並不是從昆崙山得到那種靈藥的,而是青要之山。」
南羽也靜默著,許久之後才輕輕說:「……謝謝你,周影。」
周影喃喃自語著,這個劉地和火兒費了許多力氣構建的陣法,只用了這麽些時日。隨著剛才那個妖怪化為灰燼,整個陣法已經失去了效用,變成幾張符紙從牆上飄落下來。
一個正在與南羽說話的護士聽到聲音一抬頭,嚇得驚聲尖叫起來。南羽及時一指,把她點倒,輕輕放在地上,怒視著男子說:「你居然……」
林睿從人類道士手中奪來的這五個鬼使,是那個人類道士花費了許多年的時光,精心挑選的人類小孩,使用了十分殘忍的手法製造出來的。他們又被那個人類道士和林睿使用、培煉了多年,不論是能力還是智力,都是那種匆匆煉製的簡易鬼使所無法比擬,不一會兒就把那個鬼使打得魂消魄散。別看他們算得上是同類,下手時可是一點都不留情。
周影愣在那裡。這幾天遇到的妖怪,不是像南羽他們這樣前來幫助他的朋友,就是前來尋仇的仇家,等他意識到自己這次遇到了一個不知道自己身份與事情原委的好心妖怪時,對方早就走得不見蹤影了。
對方早有準備,對於平時林睿的本事已經研究透徹,對他的九尾狐能力到底值多少斤兩也心知肚明,因此馬上就與他纏鬥在一起。
吳奇一邊為客人調酒,一邊在心裏暗暗低嘀咕。

「你們家火兒……」
「他們啊……」王老頭再次環顧周圍之後,幾乎是趴在泉先兒的耳朵上說,「前些日子周影不知犯了什麽瘋病,跑去招惹一個九尾狐……他有了瑰兒和南羽還不夠嗎還到處拈花惹草?(泉先兒用力點頭)而且更離譜的事,他還不帶火兒就去跟人家打鬥,結果被人家打回原形,現在變不成人了。劉地和火兒得知瑰兒有個親戚有種靈藥可以幫他恢復,正打算跟著瑰兒去她老家,買也好、騙也好、搶也好、偷也好,反正無論如何都要弄到手。你想想,周影現在那個樣子,劉地和火兒又不在,立新市不是馬上就要天下大亂了嗎!?我們兩個老樹皮可受不了折騰,準備到山中去躲躲。好心勸妳一句,妳最近最好也待在海里不要出來了。」
南羽這次受的傷在腿上,雖然不是很重,但卻暫時影響了她的行動。她倚著桌子,站著說:「我也這樣認為,不然不至於總是用同樣的手段。」
「可是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保住那個影魅的性命嗎……」這個妖怪冷笑著。隨著他的話語,醫院中忽然響起了接連的爆炸聲。
她的心裏這一刻只剩下了周影。
「先生,請您冷靜,您會影響到其他病人的。」
田尤俊笑著摸摸他的頭,問了一些病況,叮囑幾句便走了出去。少年坐在床沿上,托著腮,開始回憶剛才的那剛才的那個夢。

在遠處的天空中,一個小小的亮點正在變大,越來越亮,這樣的情景周影不知道見過幾千幾萬次了,又好像已經幾千幾萬年沒有見過了一樣。他看到南羽已從醫院中快步走出,站在他身邊,與他一起眺望天空,張口想要說什麼,卻只是流下了眼淚……
他點頭說:「我會盡量跟著他的。」
醫院里最多的是病人,南羽這個醫生接觸最多的也是病人,所以幾天下來,周影聽到的便是人類關於自己身體狀況的擔憂與恐懼。其他場合總是被迴避的「死亡」這個詞,在這裏成了一個常見的話題。不管恐懼與否,這個詞總是會降臨到某些病人身上,從南羽嘴裏冷靜吐出的事實,也就帶了一些殘酷的滋味。
他剛想上去幫南羽的忙,就被南羽一句:「周影有危險!」給推了下來——他確實放鬆了對季墨的警惕,這對一隻像他這麼狡猾的狐狸來說,實在是項難言的失誤,一個下午的來回奔命,令他十分惱火,所以失去了平時用來偽裝的笑容,一臉冰冷地說。
火兒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正在那團霧氣上方飛來飛去,口中不停的念叨著:「快出來,快出來……」
「誰說是你的功勞,明明是我的!是我做得好!」火兒對於他的厚顏無恥十分不屑,馬上跳出反駁,「是我把仙丹搶來的!影,是我!快誇獎我能幹、孝順、了不起!」
「周影當年因為你的苦苦哀求才饒了你,想不到你竟然一點也沒得到教訓,一點也沒有悔改。」
田尤俊好事做到底,又找那個負責挂號的行政人員走了後門,讓這個女人不用排隊就掛到了號,然後才嘆息著走了,似乎還在感嘆自己的力量有限,不能給她更多的幫助。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地鬥了一會兒,彼此都覺得沒意思。蘇合攀上牆壁,頭也不回地走了,而季墨則是捂著傷口,吸了幾口冷氣,正打算離開,這時身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你也是周影的仇人吧?」
由於僵屍的出現,空氣忽然變得乾燥炙熱起來。天空中原本無目的地遊盪著的幾片雲朵,也好像被瞬間蒸發了一樣,再也不見蹤跡。南羽已經是千年的僵屍,只要顯現出原形,這種天生的能力她自己都控制不了。旁邊的妖怪們更是感到它強大的力量撲面而來,那種妖氣瀰漫的幾乎令人窒息。
果然,羅天對那個小妖怪威脅一番,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放過了他,自己轉身走回醫院里。
泉先兒的淚水可以化為珍珠,那些珍珠的品質可比貝殼中培育出來的要好上一些,比起現在滿街的人工養殖珍珠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是她雖然喜歡錢,也還不至於故意讓自己流淚而去哭;以前售出的珍珠都是平時有點小小感傷后積攢下來的,數量不會很多。前些日子,瑰兒向她推薦了一大堆偶像劇,裏面那些悲歡離合的情節騙了她不少眼淚,也使得她的收入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
周影轉過身對南羽說:「活著真的是件很好的事情……」
「呵呵,你放心,我們跟你一樣,都是想要周影性命的人。」
趙凡睜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心理因素,他覺得自己身體上的疼痛似乎減輕了許多。陽光從窗帘的縫隙中透進來,顯示著外面是個好天氣,許多日子以來,他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出去寫生的念頭。
南羽點頭:「對……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辦法。」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跟著那個鬼魂在走廊中轉了一圈。鬼魂還沒有完全適應自己的新身份,轉回頭飄向樓梯,想要到上面一層去搜索,誰知道一轉身就看見自己要找的目標,那個在幻影中看見過的黑色影子般的怪物,正貼在自己背後不到一公尺的牆上,頓時愣在那裡。
南羽有些驚慌地看到醫院的一間病房中迸發出耀眼的爆炸火花,同時,周影的感應忽然微弱下去,變得若有若無。
「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這幾天每天都會有人找你挑戰,然後在輸贏還沒有分清楚時就選擇敗走。同時就會有很多小妖怪試圖闖進來找周影——你不覺得老是這樣,很像是他們串通好了的嗎?」
「就是這家醫院。」蘇合指著不遠處的醫院大門,對身邊漂浮著的一個鬼魂說,「你還記得我給你看過的影魅是什麼樣子的嗎?你到裏面去給我找到他,看看他到底在什麼地方?跟什麼人在一起?在做什麼?然後回來告訴我。記住,千萬不要驚動他或者他身邊的人。」
季墨的法力不一定比不過林睿這個半調子九尾狐,但是他已經跟蘇合激鬥了一場。再加上南羽的戰鬥應該就快結束了,因為許多妖怪的斷肢殘體正從天上墜落下來,摔得到處都是。
趙凡猶豫一下,手中的筆已經被護士奪走。看著護士把他的畫具塞進柜子,趙凡沒有再堅持,坐在床上把目光投向窗外,可是等到護士把病房收拾完畢離開之後,趙凡又打開柜子,把畫具拿了出來,繼續塗抹那張水彩畫。
火兒張大了嘴說:「他那麽厲害?是啊,我好像以前也聽周筥說過。」
沉默了良久,羅天率先說:「我的巡迴演唱會也該開始了,我看第一戰就先從東南亞開始好了,大家有空來捧場!我先走了,還有好多事要準備呢。」
妖怪們在人類當中生活時,之所以盡量低調,除了為自己生活方便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出自於自身的安全考慮。現在修道的人類少了,在人間小打小鬧基本上不會有人過問,但是過於張狂還是會引來麻煩,萬一引來個神仙靈獸之流,那麼不但這個作惡的妖怪罪有應得,就連周圍的無辜妖怪們搞不好也要弄上一批當作陪葬。所以要是有妖怪真的做出對人類過於殘酷又十分張揚的行為,不但像南羽這樣愛護人類的妖怪會看不慣出手,就是一般妖怪,也會因為害怕受連累而將其視為敵人,說不定會群起攻之。
就連她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嗎?難道事情真的遭到這種地步了?林睿用力地皺著眉頭,最後還是往季墨的方向追了過去。
蘇合和季墨都傷得不輕,相互攙扶著走進了一條小巷。
「我知道,如果我應付不了,我會去請他們幫忙的。」南羽在林睿出門前保證。
「只是兩百多年的修為而已。」劉地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些,「其實這已經比最糟的情形好了很……」
「我女兒只是肺炎住院,她沒有精神病……」老人絮絮叨叨的,總之就是不想讓田尤俊以為女兒是個精神不正常的人。
劉地與火兒之間慣例式爭吵在久違了一段時日之後,再一次充斥了這個房間。接著,火焰與傢具裂片也開始紛飛。
「你難道不是,不靠著牆都站不起來了!」
劉地搖著頭:「總之,他就是你的責任,你自己去想辦法吧。再這麽下去,我可就要罷工不幹了!」
「多久會有兩個?」少年生出一絲希望,他認為周影是在說來到醫院以後看到了兩個。
「也許他們在什麽地方還會重逢。」南羽看著這一切,輕聲說,「只要能夠再見,他們一定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分離了……」
已對自身檢查過一遍的周影點點頭:「看來至少損失了兩百年的修為。」
「可是、可是……」林睿雖然聰明伶俐,面對這樣的場面,還是語無倫次。
林睿從窗戶跳進來。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他對於周影的關注更見嚴密,對他而言,周影是火兒的父親,這一點足夠作為他為了保護周影不惜一切的理由了——雖然他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鹿九一臉認命,狠狠喝了一大口酒說:「罷了,我就告訴你們吧!周影前些日子不知發了什麼神經,居然沒有帶火兒便跟一個九尾狐去決鬥,結果九尾狐被他殺了(眾人的吸氣聲,所有人都認為周影的厲害來自於身邊有個火兒,說實話,大家都不是很看好周影自身的能力,聽說他可以自己獨力對付一隻九尾狐,都有種對他刮目相看的感覺),可是他自己也受了重傷,修為大減,現在化不成人了。劉地和火兒要跟瑰兒到她的一個親戚家,去幫周影找一種可以恢復法力的靈藥,所以現在都不在立新市。而周影躲到南羽那裡去了——你們也知道,平時火兒、劉地惹下多少仇家,都兩隻眼睛盯著周影呢。我叔叔知道的就這麼多了,我們已經決定回老家去躲一段時間,你們也好自為之,自己看著辦吧。」說完,站起來匆匆而去。
田尤俊拉著這個男人,躲開那個女子的當頭一擊,眼看著女子還是惡狠狠地衝上來,連忙轉身逃避。那個老年男人被他拉著,還是擔心得頻頻回頭,想要回去幫助瘋狂的女兒,雖然他明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能力。
季墨對於周影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心理特質,還是十分佩服。
他剛踏入醫院,就收到了他的鬼使的求援。兩個小鬼使原本想要脫離混戰去給林睿報信,誰知道卻發現醫院被不知什麼妖怪布下的法術包圍,他們居然無法出去。而這個時候一群鬼使跟蹤而至,對他們展開了圍攻。兩個小鬼邊打邊逃,在醫院里像無頭蒼蠅般亂撞,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以出去的空隙。就在他們一籌莫展,商量著準備回去幫助周影的時候,突然接收到主人林睿的訊息,立刻興奮地靠攏過來。
男子又發出了一連串冷笑:「南羽,我看你這次怎麼護住那個影魅!」這醫院中出現的異狀,當然就是他們安排的,確切的說,其實正是他的計畫。
周影知道這些天劉地和南羽——特別是劉地,為了應付火兒的種種行為,為了替他善後,幾乎是吃不好、睡不好,做夢都在作火兒燒房子的夢。
周影正要隨著田尤俊的腳步出門,南羽忽然叫住了他:「這些天那些來找你麻煩的妖怪們,舉動很奇怪,我和林睿猜他們可能有什麼陰謀在進行,所以……」她想了想說:「自己小心點。」她本來想要阻止周影繼續在醫院中亂走,可是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多留些心,讓周影自在些。
母親走進病房的時候,趙凡正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地上好幾張未完成的畫作有的被揉成一團,有的被撕成了碎片。她把地上的紙團一一拾起來,用手輕輕將他們撫平在趙凡的畫架下,無言地來到床前,為趙凡拉起了被子。
「我不要自由不行嗎?主人對我這麼好,我才不像你們有那種忘恩負義的想法,老是想離開他……」
「你們這些劉地、周影的走狗,去死吧!」這個妖怪知道季墨、蘇合這兩個妖怪的實力不如自己,而且看到季墨還受了傷,便毫不客氣地撲了上去。反正立新市已經不能再待下去了,哥哥們的仇似乎也失去了報的可能,他總要帶走幾條自己憎恨的生命做回補償,心裏才會好受一些。
「小狐狸,難道你沒有殺過人。」屋裡的妖怪毫無感情地說。
兩個小鬼使平時被他寵壞了,何況這次還自認為立了大功,主人竟然沒有誇獎他們,反而對他們惡聲惡氣,不高興地隨手一指周影所在的病房:「那邊。」
「火兒……」
「他?」季墨不屑地一笑,「他是第一個逃走的,拿同伴當擋箭牌,逃的那麼快喲……您不是看不出來,那傢伙只會最碎嘴,哪裡有一點真本事!出主意的時候頭頭是道,真的要執行了,什麼殺人害命、做鬼使這些事情,還不都推給您去做,他自己哪裡肯沾身。」
「火兒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前幾天厘荔(苗民,工作是信差)過來,不是帶來了他們的信件嗎?他們已經距離青要之山很近了,應該很快就會走上回程的。」
「你還真是……不管你了,我去給南羽幫忙……」林睿不知道是興奮、還是著急地往樓上衝去。
南羽沒有問原因,而是思索了半天才說:「假如你要留下,那我和別的醫生換個夜班吧。」
大眾臉也說:「你叔叔鹿為馬出了名的貪生怕死、消息靈通,向來扯著劉地的虎皮作大旗的他,會一點消息也沒有?他有消息會不告訴你這個侄兒?你別唬弄我們了。」
「我覺得自己跟你很像……不僅僅外表很像,而且,我也像你那樣很怕死亡……」周影看著他說。
他一定是在騙我的,人死後不可能沒有靈魂的!
「火兒,我們一定會幫周影把靈藥帶回來的,你不相信我嗎?」南羽對火兒保證。雖然她心裏清楚地明白,這次倉促決定遠行並不是很好的主意,想要找到能幫助周影恢復的靈藥談何容易,即使找到了,憑著自己和劉地這兩個妖怪,也不見得能夠「拿」得回來。可是現在安撫火兒是最重要的,她只能說得信心十足一些。
周影嘆口氣:想要戰勝強大的對手或許容易,想要戰勝看不見、摸不著的病魔卻十分困難。這些年來他看過許多人類經過不屈的爭鬥還是倒在病魔的手中,不管他們生前是多麽堅強與強大。
劉地提高聲音問:「火兒,你知道青要之山在哪兒嗎?」
此刻火兒正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打著滾,最近他不能到自己專屬的位置睡覺,這張床倒是終於發揮了作用。
吳奇對他的話茫然,卻看到大眾臉伸手對他的額頭按下來。吳奇閃躲不及,只感到對方的手指像火炭般炙熱,自己頭痛欲裂,腦袋中像被塞進了一團火似地,頓時大叫一聲,昏倒在地。
南羽看著他,凝視了良久才噗嗤一笑:「是為了那個少年嗎?」
正是這個人在控制醫院中的那些鬼使,也就是說——那麼多鬼使其實都是他獨自地炮製出來的。
一般這些心懷深仇大恨的人的性格都會變得奇怪,季墨怎麼知道他是很多遇害者中唯一的倖存者,又怎麼會去問這些揭人瘡疤的問題。
在已經絕望的心中重新感到希望的滋味,是難以言喻的幸福。趙凡倚坐在床上看著窗外,不時張握著已經很久都感覺不到力氣的手指。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握住畫筆,自己有很多想要描繪的東西,是的,很多很多……
南羽和那個妖怪動手之後,沒幾回合就又有一群妖怪撲了上來,把她團團圍住。南羽布下的法力足以阻止這些妖怪衝進醫院,但醫院里的局勢她卻無法分心去應對,不但擔心周影的安危,而且那麼多鬼使進入醫院,醫院中的每個人都可以說面臨著危險,她心裏無比焦急,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希望林睿、區小妹或別的朋友能夠快一點趕來控制住局面。
「周影絕無連累田醫生的意思,如果真有危險,他一定會離開田醫生身邊的。」
區小妹皺起了眉頭,這個影魅居然理所當然地指使自己;惹了這麼大的麻煩,竟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馬上要自己幫他做這做那的。她悠然地靠在門框上,隨手把幾個鬼使打得煙消雲散,對周影問:「這個是什麼人啊?你要這樣幫他?」
「有三四個妖怪想要趁你和那個傢伙動手時溜進醫院里,已經被我解決了。」區小妹一臉不高興地走在南羽對面說,「不是早就說好了,你們的事情自己解決,怎麼還是把我牽扯進來!」

「啊?你、你要去救治他嗎?」周影急忙跟上去。
「他的法力失去了大半,現在這種脆弱的樣子步步危機,而那個所謂的靈藥……」他皺皺鼻子,「不指望反而好點。我看他最好的辦法就是佔了這個人的身體,與人類的肉體融合之後再修鍊,雖然多了許多麻煩,但也少了許多危險。」
「哼,個個都說要不惜性命的報仇,怎麼一到了關鍵時刻,就都夾起了尾巴!無臉怎麼說?」
美食的誘惑暫時打消了火兒的一肚子委屈,立刻扳著翅膀上的長翎毛,一樣一樣地數了起來:「這個、那個、這個、那個……」
「他們才走四天,就有七個仇人找上門來了!」林睿瞪大了眼睛,「這地方消息傳遞得還真不是一般地快。我說周影,你就到南羽那裡去躲躲吧。這個陣法很快就要沒用了,再說要是遇到厲害的對手,它也不一定有用。」
女性蛇妖都很痴情——周影聽瑰兒說過關於一條白蛇與人類男子的故事,區小妹的丈夫若知道她是條蛇,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不過周影知道的大部分人妖組合的夫妻,都過的很和睦。
「謝謝。」南羽知道在周影嘴裏,這樣的話絕對是讚揚的意思。
原本的火兒雖然是立新市妖怪們的心腹大患,可是總算還有個周影可以約束他一二,再加上性格單純,他的行為模式大部分妖怪都能摸到,還算可以忍受。如今沒有了周影的管束,他又開始不按牌理出牌,立新市的妖怪們怎麽能不感到大禍臨頭。除了公推劉地上門去和教子不力的周影談判外,他們也只有收拾好包袱,準備搬家了。
「這是主人說的!這個東西也叫做鬼使呢!」
趙凡看著重新凝聚成人型的周影,疑惑地伸出手往他的臉摸來:「你是我的影子嗎?還是這裡有鏡子,可以看到我自己未來的模樣?」
「媽,我沒睡。」趙凡做起來,一雙眼睛明顯呈現哭泣后的紅腫,他強笑著說:「只是沒什麼靈感,心裏煩躁罷了。」
南羽聽著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一股怒氣衝上了心頭;「你們這些畜牲,竟然一再使用這樣殘忍卑鄙的手段!」她的面容開始變得猙獰,形體上也漸漸有了難以察覺的變化。
「你為什麽不恢複原形!」瑰兒驚訝地叫起來。
周影對著一馬當先衝過來的火兒張開雙臂的同時,火兒身後緊跟著的劉地,和周影身邊的南羽,不約而同地拽住他們,分別把他們往後一扯。
「這是診斷結果,如果有什麽疑問,建議你們先去北京的大醫院作進一步的確認。」
周影再次消失後接著出現在屋子的另一邊,靜靜等著男子的下一次進攻。
大咖模樣的男子翹起了二郎腿,點上根煙說:「你都說到這種程度了,以為劉地他們還能當做你什麼也沒說嗎?爽爽快快地把事情從頭到尾說個明白吧,我們幾個保證不會說出去的。」
這個時候,他倒是悠哉。

中年男子的鬼魂還在嘮嘮叨叨地說著:「那種可怕的怪物,不知道有多麼兇殘嗜血,一定會把我這個可憐的鬼魂……」

還沒等他衝進那扇開著的窗戶,一個陌生的妖怪不知從哪裡沖了出來,攔在他面前:「林睿,早就知道你會來,你是那隻畢方的朋友,今天就一次受死吧!」
「你是就快要死了,不過我不是你的靈魂。」周影不太了解人類的想法,有人可以看見自己的靈魂嗎?靈魂離體看到自己的身體還有些可能。
周影感受到這濃烈的鬼氣,想了想,對趙凡施展了催眠法術。當這個少年睡著後,他縱身躲進了少年的夢中。

周影看對方直直盯著自己,認為這個鬼魂想必是因為自己在背後跟蹤的行為而生氣了,但是他的行為又確實是在跟蹤人家,因此獃獃地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
「自己在那裡咕噥什麼呢?快說,快說!」
「怎麼可能這樣!」少年聽了他的話叫了起來,「人死了之後不是都有靈魂嘛!就像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一樣,人死了不是會變成他那個樣子嗎?」
醫院中的騷亂開始時,田尤俊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聽到外面的喧鬧吵嚷,他匆匆出來查看,從一個護士那裡得知病房區里現在一片混亂,無數病人不知怎麼發了瘋,搶奪了手術刀逢人就砍。田尤俊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的病人不知道有沒有受到傷害,於是在別人紛紛往外逃的時后,他反而衝進了病房部的大樓。
他們家裡的卧室與床鋪基本上只是個擺設,火兒固定的睡眠地點是周影的口袋或膝蓋;而不需要睡覺的周影則只是為了學習人類的行為,才會象徵性地在上面躺躺。
季墨不再說話,抬腿往蘇合踢去,同時伸手抓向那個睡夢中的少年。蘇合順手把一輛擔架車向他推去,同時趕在他前面關上了少年躺的救護車車門。他們兩個這段時間以來交手次數著實不少,彼此的了解程度可以說已勝過了他們各自的朋友。兩個人對於對方擅長的招式法術都心中有數,所以打起之後都表現得十分熟練,要是有旁人在一邊看著,或許會以為他們這是朋友之間的練習。
季墨苦笑,自己居然詢問一個影魅什麽樣子,會招人嘲笑也是應該的。如果沒有意外,這個影魅應該就是周影吧?他竟然沒有躲在南羽的翅膀底下,而是自己大搖大擺地在醫院裏面遛達嗎?呵呵,也許這是他們要迷惑敵人的手段吧?這個黃鼠狼看到了周影還能活著離開醫院,肯定是他們故意要把這個消息散布出來,讓所有對周影有敵意的妖怪都掉以輕心地衝進醫院,然後躺著出來(也不一定還能出來,說不定就乾脆躺到醫院保存屍體的冰櫃里,等著火兒回來收貨了)。
瑰兒緊緊摟著南羽的手臂,「嗯」了一聲,點著頭。
想到這些,南羽更是手心微微出汗:她有把握住所有這些妖怪不讓他們進入醫院,也有把握在事後把所有鬼使都消滅,但是她沒有辦法同時做這兩件事。不知道周影現在在醫院的什麼地方?不知道醫院里無辜的人們是不是受到了傷害?她的心情一亂,一個不小心,被一名對手的武器刺中了胳膊。她連忙強壓住心中的惶急,專心對付眼前的敵人,無論如何,總要先解決眼前的事情,才能去處理醫院中的其他事。
「我知道他們比我更可靠……」
南羽的頭髮披散在腦後,手指生出彎曲尖銳的長指甲,嘴角也微微露出兩顆獠牙。她的眼睛變成深紅色,面孔的臉色消退得乾乾凈凈,透露一種屍體般得煞白。這正是南羽化為僵屍時的型態,由於修練道法,她已經很久沒有以這個面目示人了。
「是啊……」與季墨對飲的就是那天看到周影後,好心提醒他殭屍可怕的那個黃鼠狼。他已經喝得半醉,醉眼迷濛地說:「他還真是不知道死活……不,不過,那種妖怪智力低下,可憐的……也許他根本不知道死活是怎麽回事兒呢……哈哈哈哈……」說著,拍著大腿笑起來。
「鹿九,這些年我可沒少照顧你的生意,你的豬我買了多少,你自己算算!你小子不會這麼沒義氣吧……」
南羽的安慰令火兒好受了一些,雖然不能觸碰周影,但還是不離他左右地飛著:「影,我命令你趕快好起來,不然你教我在哪兒睡覺?在哪兒打滾?」
「我要是能勸得了他,也就不用整天為他提心弔膽……這是什麼意思啊,好像事情不是你們惹來的一樣。」區小妹又抱怨了一陣子,因為想起家裡的孩子才走掉。
對於把自己害成這樣的影魅的仇恨,讓這個鬼使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他衝進病房,按照主人所灌輸關於影魅的記憶四處搜尋,卻沒看到任何與之相似的東西,只看到病床上躺著的一名少年。
「要不是劉地那次多事,現在我早就到了我弟弟家了……」蘇合有些感嘆。本來想要到弟弟家長住靜修的,因為劉地那次出手相助,使得自己不得不留了下來。自己家族的祖訓就是有恩必報、有仇必還,既然受了他的恩惠,不報答他怎麼走。
「不是那樣,鬼魂和靈魂並不是一回事……」周影還想要詳加解說。
「你說什麼?」少年的情緒十分激動,失聲叫著。「你是什麼?為什麼總出現在我夢中!你又想干什麼?為什麼要對我說那些話!你到底要干什麼!」他平時為了安慰父母親友,總是壓抑著對死亡的恐懼,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只有在「夢」中,在只有他與周影這個陌生「人」相對的時候,他找到發洩的機會,拼盡全力的大聲喊著、叫著,發洩他對命運這種安排的控訴。
泉先兒被他們夫婦的怪異舉動影響,也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神秘地問:「出什麽事了?又有什麽妖怪來搶那個莫需有的清靜寶珠了嗎?你就把事情推到劉地身上去好了。再不然索性告訴對方真相,免得在那裡死要面子、活受罪。」泉先兒對於他們為了面子死撐著騙人的行為十分不理解,好言相勸著。
蘇合手中出現一個小小的光球,隨意拋動著,然後惡作劇般地對著腳下路過的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扔了過去。這是一個可以令人類的記憶力在三十天內大幅提高的法術,如果那個鬼魂的兒子不是太笨,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用功的話,距離大學聯考還有兩個月,在這種法術的幫助下,應該足夠讓他應付那種只考死記硬背的考試了。
「只是剛好說到那裡有可以幫助周影的靈藥,沒有說要去……」劉地說著說著,忽然咬著嘴唇停下來,半晌抬頭跟大家說:「就是去也沒有什麽不可以啊?」
這些日子以來,接連不斷的有妖怪前來騷擾南羽,為的就是為這些鬼使製造機會,在南羽被妖怪纏住爭鬥的時候,這些鬼使就附在前來醫院看病的病人身上,分批進入醫院中。因為他們進入醫院之後並不急著開始搜尋周影,反而是盡量收斂氣息潛伏在病人身體中,所以南羽若不刻意去找的話,根本無法注意到原本因為生病而生氣減弱的人類身上其實潛伏著鬼使。
對於這個曾經在火兒的火焰下保住小命的妖怪,南羽還有一些印象。
他們還有心情讓信差帶來異界的土產,說明他們的行程還算順利,這令南羽放心不少。知道他們到達了青要之山,不論成功與否,他們都會很快往回走。相信有劉地在,不會讓他們做出什麼不知分寸的事情來的。
「你太莽撞了!」瑰兒氣呼呼地在他頭上狠狠一敲。好不容易回來了,還沒來得及跟周影說上一句話,只是剛剛看了他一眼,就被這個火兒把久別重逢的氣氛給破壞殆盡,教她怎麼不生氣。
周影沒有出聲。他一直以為南羽對這間醫院十分愛護,沒想到她的行為與周影想的並不一樣。南羽謹守著人類的界限,她心腸慈悲,卻只盡一個人類醫生範圍內的全力,她愛護這間醫院,卻只保障它在妖怪手中的平安。
他一邊盤算一邊不由得發出的冷笑聲,讓路過她身邊的行人紛紛側目,並且繞路而行。這個男子似乎也對自己周圍的氣氛有所察覺,低下頭走入了另一間店鋪,在店員與顧客們一個不注意之間,已經不知去向了。
他們低聲對話期間,又有不少病人進入醫院,遠處已經有人在喊著尋找:「南醫生!有沒有人看到南羽醫生?看到南羽醫生請她速來加護病房!」
他越想越是委屈氣憤,飛起來從窗戶沖了出去:「我要離家出走,別來找我!」留下周影滿目無奈地呆坐在那裡。
周影第一次認真地觀看這個醫院,以前他曾經多次來過這裏,但是他現在才發覺,自己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裏的一切。
大概是南羽或是林睿出的手吧?周影這麼想著。他感到有些疲憊,正好看到被區小妹帶出來的少年趙凡正躺在不遠處的一輛救護車上,於是他飄過去,融入對方的夢中。
劉地捂著頭呻|吟一聲:「周影,你平時都是怎麽教育孩子的?怎麽連基本常識都沒告訴過他?」
由於種族的特性,只要她不先表現出敵意,她所遇到的妖怪就不會對她產生敵意與戒心,所以立新市妖怪中即將來臨的混亂其實與她關係不大。不過妖怪們的混亂很有可能影響到人類生活,也就有可能間接影響到從人類那裡賺錢的自己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最近賺了不少,就當放個假吧。泉先兒轉身走回之前她徘徊過的那家影碟出租店門口,咬著牙、忍著心痛,租了幾部電視劇,才慢悠悠的往城市一邊的大海走去。
「這種東九九藏書西是我們的同類喔,真可怕啊!」
「火兒今天……」
林睿來到門口的時候,屋裡的人揚手拋出一團黑霧,把整個門口都包裹了起來。
他們這幾天每當有大妖怪與南羽爭鬥時,都會發生衝突,展開一場惡鬥。可是每次到了南羽與上面的妖怪分出勝負之後,他們的戰鬥都仍然沒有結果。到了這種時候,他們兩個也不會戀戰,而是馬上停手離開。
周影湊近桌子想要看看畫的是什麽,這時青年大聲咳了起來,驚動了看護的人,周影也連忙隱沒在床腳。
這時醫院中已經開始大亂,那些被鬼使附身的病人們開始搶奪手術刀、扳倒病床鐵架,拿在手中胡亂揮舞,在醫院中橫衝直撞。醫院中的病人、醫生、護士、家屬……等等這時在醫院里的人,頓時都亂作一團,你推我擠地往安全的地方逃竄。
「嗯。」
「是啊,親愛的小鹿兒,你就和我們說說嘛……」
並不是他不怕鬼使們會傷害到他這個唯一的人類朋友,而是他覺得那些鬼使可能沒有本事傷害這個一點法術都不會的人類男子——孫劍似乎天生有著超乎尋常的好運氣,就連火兒的襲擊對他都起不了什麼作用。再加上他本身性格帶著的凜然正氣,周影相信,幾個陰魂製造的鬼使根本無法靠近這個自稱是正義使者的男人。
「各位,你們別來逗我,我真的不知道……」鹿九雙手抱頭求饒,「你們饒了我吧,劉地和火兒的事你們都不敢問,我怎麼敢多管?他們也不會告訴我啊……」
周影自忖沒有這個少年拖累,雖然應付這麼多鬼使有些吃力,但逃走還是綽綽有餘的,於是搖了搖頭。畢竟要是欠下區小妹更大的人情,以後見面還是要還的。區小妹與劉地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周影不想和她牽扯過多。區小妹也覺得這些鬼使雖然數量不少,但沒有多少本事,周影應該應付得了,便什麼也沒再說地帶著少年走了。
王氏夫婦轉眼消失在街道盡頭,泉先兒皺著眉頭良久。
兩個小鬼正要高高興興地向周影邀功,忽然發覺事情很不對勁:更多被鬼使附身的人類正在往這間病房湧來,而他們對主人發去的消息,卻彷佛被什麼隔絕了一樣,根本傳不出這棟大廈,兩個小鬼使相互看看,臉上都露出緊張的神情。
「可是……」
住在立新市的妖怪都知道,如果與劉地他們一夥打點好關係,在這裏的生活就會輕鬆安全許多,這個蘇合這次主動為劉地出頭,除了報恩,也不見得就沒有討好的意思。
這個黑衣妖怪想得真美,他贏了就要南羽交出周影,若是輸了,也想一走了之。大概是他打聽到南羽不問世事,深居簡出,就以為可以在賭約上佔到便宜。
這個鬼魂真是啰嗦得嚇人。蘇合把手中的煙蒂扔在地上,重重踩熄。要不是事關周影,他真想去找江榕來合作……可以想像那個女鬼會多麼爽快:「什麼,你出三個毒販的性命?好,成交了!」
「對不起,火兒……」
現在周影沒法分辨出這個化身人形的妖怪的原形,但是他很想向對方解釋一下,南羽不吃其他妖怪。可是等他向那個妖怪靠近的時候,那個妖怪已經靈巧地從排在他前面的一個女人衣袋裡夾出一個錢包,塞進自己的口袋中,然後對周影扔下一句:「好心勸過你了,不聽的話,死了別後悔!」便擠出醫院大門,揚長而去。
瑰兒從廚房走出來,把手裡的盤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劉地,你別給周影出餿主意,現在已經夠亂了。」
周影想了想,卻再次回到了那間病房中。
孫劍對此一無所知,還在繼續緊張地進行著他的工作。全市最大的公立醫院出現這樣混亂,又是砍人、又是爆炸,不能不令警方把事情往現在正在全世界「流行」的恐怖主義做聯想。
少年趙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周影只顧著和中年男人的鬼魂說話,卻忘記了這裏真正的主人還在旁邊看著。
少年一眼看見床邊的周影,揉揉眼睛問:「你是我的靈魂嗎?你現在離開我的身體,是說明我就要死了嗎?我知道,這一天應該不遠了……」少年的聲音沙啞低沉。
「是那妖怪用來對付影魅的吧?」
「喔,原來是看大門的老頭……」火兒點著頭說,「叫那個老頭也給影一顆靈藥不行嗎?」
「來,乾了!」季墨舉著杯建議。雙雙把酒一飲而盡之後,季墨又問:「你看見的影魅是什麽樣啊?」
兩個人相對無言中,時間一點點過去。
鬼使的製造者與鬼使之間有著很強烈的聯繫,鬼使受到損傷,鬼使的擁有者也會承擔一定程度的傷害;反之,鬼使的擁有者死亡,鬼使在正常情況下就會消失。這種聯繫的強弱程度,與鬼使的「資質」成正比。眼前這些劣質粗糙的鬼使與擁有者的聯繫可能弱一些,所以消失的速度慢,可是如果周影沒有猜錯,那個控制他們的妖怪已經死了,這些鬼使的完全消失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太漫長的生命之中,她經歷過無數的生死離別,正是因為不願意再面對這些,她才會選擇獨居城市一隅,靜默而孤獨地生活。周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孤獨的時候走進了她的生活,現在,這個與眾不同的男子已經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如果可以,南羽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換取周影的安全。
「我先聲明,我是和劉地有仇。」季墨攤攤手,對這個妖怪說,「可是我更恨隨意殺害人類的傢伙——我有四分之一的人類血統,並且是身為人類的外公撫養長大的,這個你們不知道吧……」
季墨警惕地回過頭,看告一個包裹在黑影中的妖怪正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著他。
劉地一攤手:「要不然你去吃別的妖怪、吸收他們的修為,那樣還能恢復得快一些。」
蘇合把季墨的身體一推說:「喂,你要是覺得自己不行了,就乾脆放棄算了,大家都省事。」
「先生,請您冷靜一點,你太太患的是癌症,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我們已經儘力搶救了。」
爆炸之後,空中的黑色煙霧凝聚起來,重新出現了周影的形體。這次的打擊給他的傷害不輕,可是還不等他喘口氣,其他鬼使又紛紛向他撲來。周影轉身逃向天空,身後跟著一大串鬼使組成的尾巴。
「媽,這次我是真的要好了……」趙凡喃喃自語著。

這時一個人人類推門進來,周影分辨出那是田尤俊,便快速離開了少年的夢境,投入到田尤俊的影子中去。
周影沒想到對方會忽然轉頭,他還沒有想好要做什麼,因此也站在那裡不知道如何是好。
屋子裡一片寂靜,最後還是火兒狂傲得不知所以的叫聲打破了沉默:「就是啊,我非去不可,你們就在家裡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可沒這麼問。」季墨聳聳肩。
中年男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敷衍自己,也不知道這家醫院中有什麼樣的恐怖場面在等著自己,更不知道這個看起來面貌無奇卻自稱不是人類的男人,剛才給自己看的影像中那團黑呼呼的人形影子是多麼可怕的怪物。可是他還是決定要去試一試,看看自己能不能在死後多為兒子做點什麼;即使失敗了……自己也已經死了,不是嗎?他最後看了蘇合一眼,帶著視死如歸的心情飄進了醫院。
南羽看著正在微微嘆息的周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周影也會嘆息了,這是很難得一見的景象。
蘇合已經盯著季墨好幾天了,同樣地,季墨也早就發現有個人在盯著自己。現在終於見面了,卻發現對方竟然也是沖著劉地來的。說起來,周影也真是無辜,口口聲聲來找他報仇的「仇人」中,十個有七個是沖著劉地,還有三個則是火兒造的孽;周影自己平時算是個老實人,結果因為交友不慎、教子不嚴,要來承受這種後果。
醫院樓頂上的戰鬥已經蔓延到了天空,各種法術的光芒閃耀著,使得立新市的妖怪或特殊人群們都明白現在還是少去這個區域為妙,所以這家醫院方圓數十里內,應該沒有幾個妖怪出沒了。
當他們衝過去之後,看見已經結成人形影子的周影正緩緩坐起;他的影刀已經不見了,身影也顯得有些虛淡。這種狀況看起來很糟糕,可是至少他還活著,這讓大家都鬆了口氣。
「火兒在家嗎?他怎麽連我媽媽的學生也打!他們在背後議論周影的事是不對,可是也不能把他們打得上不了學啊!」
「好,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喜歡。」母親笑著說,「我和你爸爸商量過了,你的將來還是要由你自己決定。你既然喜歡畫畫,那麼就送你去上藝術學院,要是你願意,你爸爸還可以送你去國外學畫,法國、美國,哪裡都行,這點錢你爸爸還出的起。」
鬼使在病房裡轉了數圈,明明那個影魅的氣味就在鼻子底下打轉,可就是找不到他。這個鬼使越來越焦躁,不由得狂性大發,揮動手術刀在病房裡大肆破壞,最後看著床上的少年,嘴角露出了殘酷的笑意。
周影自始至終沒有發表意見,一直坐在那裡看著大家,當劉地問他的時候,他還是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直到劉地要大家散去各自準備時,他才向劉地說:「你要照顧好他們。靈藥不重要,你要把他們帶回來。」
「影……」
南羽默默對著天空禱告,可是茫茫星空依舊那樣黯淡,沒有給她任何好預兆。

或是——
「我不幹!」火兒的不滿爆發,沖著周影大吼起來,「我就是不幹!你給我馬上變回來。」
南羽站在周影家的客廳里待了一會兒,黑暗倒是對她沒什麽影響,可她卻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醫院中一團混亂,各個病區都有忽然發瘋的病人著魔似地打砸著衝上走廊,醫護人員根本無法阻止這些好像是吃了興奮劑力氣忽然變的奇大無比的人。大多數醫護人員在發現自己的力量對控制局面毫無作用之後,便跟著其他病人、家屬一起逃往了安全區域,但也有一些盡職盡責的醫護人員,雖然明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卻不肯撇下一些行動不便的病人獨自逃走,堅持留守在病房裡。
又過了一會,一個全身名牌、「外包裝」價值超過十萬的大款走進酒吧,無視周圍的熱鬧,目不斜視地也走向了那一桌,坐在「工人」對面,手上的大鑽戒把桌子敲得直響,對工人慷慨激昂地說些什麼。
現在的趙凡,對於生活中的一切都帶著熱情去面對,他和藹耐心地對待每一個人,不管是來詢問他一些老掉牙的問題的醫生,還是以為他有什麼救命良方卻不肯拿出來分享的、有些過於激動的病人與病人家屬。
「不是那麽回事!」王老頭用手勢加強著自己的語氣,「是……」他再四下亂瞟,接到老婆發來的安全信號,確定了周圍沒有偷聽者之後,把聲音又壓低了說:「是劉地、周影他們出事了……」
「我也是……我很高興認識你……」周影低聲說。
「你不用跟著我,劉地殺我朋友的仇我是一定要報的,只要有機會,我還會到這裏來的。」季墨躍入地下道不見了。
季墨與劉地的仇怨由來已久,立新市的妖怪都知道他對劉地一夥恨之入骨,所以這次行動才會找他加入,雖然季墨沒有什麼大本事,可是這種時候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沒想到他不知到什麼時候已經投靠了劉地他們,竟然會在關鍵時刻倒戈一擊。
火兒平時倒是很喜歡這張大床,雖然他睡覺的地點在周影口袋裝的火柴盒裡。但是他有空的時候喜歡在床上滾滾,這也就是他們家為什麽老是需要更換被烤壞的床單。
也許是那次的混亂太過分的緣故,立新市接下來的日子十分平靜,簡直可以說平靜得有些過分。大批的妖怪——不管與這件事有關還是無關的——都悄悄搬離這裏,剩下的也在人群中隱藏起來,一點也不敢露出妖怪的形跡。因為這樣,使得周影這段日子的生活十分平靜,不但沒有出現找他復讎的敵人,就連鹿九之流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妖怪,也對他敬而遠之,一千公尺之外看到他就會立刻逃之夭夭。
立新市的妖怪們推測,周影離開家後有三個地方可去。
周影知道南羽為了保護醫院中的病人,會毫不留情地把來到這裏覓食的妖怪處理掉,如果一個鬼魂想要傷害這裏的人,會怎麼樣呢?鬼魂生前是人,南羽通常不會幹預人類的行為;可是死了之後就成了鬼魂,鬼魂就……周影想著想著,覺得現在的自己雖然沒有了身體,但是竟然會感到頭痛。
然而,他的手臂就那樣僵停在半空中,一時沒法落下來。
季墨聳聳肩跟上去,一邊走一邊因為傷口的痛楚而齜牙咧嘴,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聲明:「我先說明,我和周影半點仇都沒有,只是因為他是劉地的朋友才來找他的。」
那個領頭的妖怪一邊繞著自己的同伴和南羽兜圈子,一邊嘗試著和外圍的同夥們連絡,可是就連那個一心想要為子報仇、不惜聽從自己建議殺害大量人類的妖怪,這會兒也沒了消息。

「我會找狐狸去幫我查地圖的。」
這次交手,他們兩個下手都很重,所以不得不相互攙扶著撤退。畢竟他們之間無冤無仇,如果不牽扯上周影的事,他們何必要和對方性命相搏。
季墨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周影的行動,他冷笑了一下:「以為躲在一個人類的夢境中,我就找不到了嗎?」
「哼……」
南羽手中木劍一晃,一個妖怪慘呼一聲,一個踉蹌從樓頂上跌了下去,加上他被南羽一劍砍斷了手臂,又疼又慌之下居然忘了自己可以飛行,就那樣直直落了下去,跌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要不是有南羽在醫院周圍布置,使人類看不到妖怪的法術陣還在發揮作用,這個從天而降、比人體還要巨大的猴子,足以令本來就一片混亂的醫院更加混亂。
「火兒,其實你不用這麽沮喪,也許周影只是因為受傷太重而暫時失去法力,回去好好休息,過幾天說不定就恢復正常了。」
「那個死壁虎是來幫我們的,還是來扯後腿的啊,你以為你是蜘蛛人嗎……」林睿不滿地咕噥。
「你就不能說你背著我嗎?」
南羽來到這裏後,才發現自己對周影家的了解少得可憐,根本不知道他家的東西都放在什麽地方。她到處翻找,卻分不清楚哪些抹布是擦桌子的,哪些是擦地板的。這個問題恐怕連周影和火兒也回答不出來,因為這裏的一切家務都是瑰兒在做。
「醫生,只要能救他,我們不怕花錢,傾家蕩產我們也要救他啊!醫生,求求您,救救他吧,我和孩子不能沒有他啊……」
林睿無語,南羽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以免顯得自己小氣,畢竟火兒臨走時就差沒掐著他的脖子,要他一定要保護好周影了。如果自己要出門去很長一段時間,想必也會這樣擔心媽媽吧?更何況周影身邊還有那麼多虎視眈眈的仇家。「反正我會盡量幫忙的,我可是為了火兒……」
男子點點頭:「大家團結在一起不是比獨自瞎忙要好得多。你想要殺周影的話,就跟我來吧。」說完,轉身就走。
「天啊……」
中年男子的鬼魂看到自己想要尋找的人型影子就在眼前,卻一點都沒有完成任務的驚喜——這個怪物不知道有多麼可怕,那個自稱不是人類的人都不敢招惹他還要自己來偷偷打探他的行蹤。現在居然面對面地撞上了,恐怕後果不堪想像吧?自己反正已經死了,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可是兒子……
其三,南羽身邊。南羽雖然生性淡泊,深居簡出,可是這些年立新市的妖怪們還是多次領教過她的厲害,特別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進到「她」的醫院中,想從那些病中的軟弱人類身上弄點好處的妖怪,被她處理的後果之可怕,令妖怪們想起來都會作惡夢。周影與她之間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這種時候,他會躲到南羽那裡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田醫生這個脾氣是不好,你該多勸勸他,幫助別人也要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基礎上嘛。」南羽溫和地說。
「逃」,現在他的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在立新市,即使是劉地,也不願意去面對現出原形、神志有些混亂的南羽。
「只要你有這種本事的話……」南羽同樣報以淺笑。她早就料到會有對手用這裏的病人當威脅自己的手段,怎麼會不事先做好準備。

這些天她一次也沒有來催促過周影,因為她知道,只要有留下來的可能,周影一定是希望待在自己的家中。可是現在用來保護他的屏障已經沒有了,南羽就要承擔自己的責任——同樣也是對火兒和瑰兒的承諾——保護周影,直到他們回來。
瑰兒偷偷低下頭抹掉眼裡的淚水,一把抓過火兒說:「周影剛剛醒過來需要休息,不許再煩他了!我們來開個宴會慶祝吧?大家想吃什麽?儘管說出來,我去做!」
「蘇合,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季墨氣呼呼地說。回過頭,蘇合正從一張病床上一躍而下,看來他剛才是偽裝成一個人類病患躺在那裡的。
「有這種好東西妳幹嘛不早說!」火兒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屋裡出來了,揪住瑰兒的領子大聲喊。
「我來告訴您一聲,南羽為了對敵顯現出了僵屍原形,已經穩穩佔了上風,很多夥伴已經見勢不妙逃走了,我來向您打個招呼,也決定不蹚這趟渾水了。」
「差點被你害死……要是被扔到……想想都害怕……咦,火兒,你要干什麼!」
火兒惡狠狠地沖著他叫:「我不信,以前周影沒有變成人的時候也整天抱著我,也沒有喪命!」
「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我還有好多夢想沒實現,我還有好多想做的事……嗚……為什麼……」
鬼使們發現了他們尋找的目標,朝周影一擁而上,注意力卻都放在了周影身上,甚至對兩個小鬼使的攻擊不加理睬,任由小鬼使毆打他們。
「我搶不來不會偷嗎?偷不來不會騙嗎?騙不來不會……瑰兒,如果騙不來還能怎麽辦?」火兒搖頭晃腦地問。
趙凡咳了好一會才好不容易停止,在母親端來的杯子里喝了口水,撫著胸口說:「不要緊,我倒覺得這幾天好多了。」
越融環的屍體就躺在不遠處,因為這幾天被極度的不安的火兒當作洩憤工具而幾經蹂躪,早已看不出她曾經是有著華美皮毛的九尾狐,原本白色的毛皮處處被火兒烤得焦黑,完好的地方也沾滿了灰塵,屍體的氣味還吸引了許多蒼蠅打轉。
「影魅……影魅還能什麽樣?」黃鼠狼又笑了起來,「還不就是黑呼呼的一團……哈哈哈,影魅的樣子,你一定喝醉了……」
事情就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循環。
他低下頭,咬著嘴唇,聲音越來越小,直到無法聽聞。
黑衣男子見南羽態度堅決,神情自如,分明是沒怎麼把自己放在眼中,大笑一聲說:「好,我就先殺了你,然後再去找那個影魅!」
「喂……」一個排隊等著挂號的人一邊裝作在看手機,一邊對隱身在櫃檯影子里的周影低聲說:「你在這裏干什麽?我告訴你啊,在這個醫院里要事事小心啊,這裡有個很厲害的傢伙,一不小心就會被吃掉。」
林睿聳聳肩。他雖然經歷過幼年喪母的悲劇,自己也好幾次掙扎在死亡線上,可是他對於死亡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想法,甚至對於靈魂什麼的,也從來沒有好好思考過。不管他多麼聰明機靈,心性上畢竟還是個孩子。
南羽以道家的禮節向他一躬身:「請。」
「周影,你可千萬別死!」林睿口中喃喃自語著,快速往前掠去,沿路擋了他去路的人類都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撞開,引起一片驚呼。
周影明智地轉身逃竄,鬼使們瘋狂地追趕上來,一旦靠近了他,就馬上爆炸。周影在長長的通風管道中快速移動——這種環境十分適合影子狀態的他,漸漸地與後面的鬼使拉開了一些距離。可是很快地,通道盡頭就出現在眼前,要是從這裏出去,難免會遇見一些人類,要是那個時候這些鬼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自爆,後果就難以想像了。這裡是南羽一直在保護的醫院,周影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原因,再有更多的傷亡——
南羽來到樓頂上,一個黑衣男子已經站在那裡等著她了。
「你這是……」中年男子的鬼魂正要問問這個和自己兒子年紀相仿的半大孩子這是怎麼回事時,一個聲音從他的身後響了起來。「你不應該到人類的夢中來,尤其是這種病入膏肓的人類,你的陰氣會縮短他的生命。」
現在看來,那些鬼使背後的指揮者似乎出了什麼問題,鬼使們散漫的到處遊盪,有一些已經開始出現消散的狀態,連攻擊人類的基本念頭都沒有了。
「我不是你的靈魂,你也還沒有死,這裏……算是你的夢境吧。」周影說完,向少年揮揮手,「我並沒有打擾你的意思,只是來趕走那個進入你夢中的鬼魂。請你繼續睡吧。」周影說完,轉身想離開。
田尤俊剛剛想打個盹,呼叫醫生的鈴聲就響了起來。他反射性地跳了起來,抓起白袍,邊穿邊匆匆往病房跑去。周影跳進他的影子中,準備跟著他去看看。
現在周影不知道處於什麼樣的危險中,種種不祥的預感讓南羽有些失去了理智,她顯現出原型後,手中原本的武器木劍不知何時已經收了起來,改為揮動雙手當作武器,向著敵對的妖怪們沖了上去;一個因為看到南羽的原型略為一楞的妖怪閃避不急,被他當胸一抓,活生生地掏出了心臟。
趙凡聽了眼睛一亮,但馬上又黯淡下去,低下頭輕輕說:「嗯。」

那樣南羽會很傷心。
劉地一下子愣在那裡,過一陣子才說:「什麽?」
周影的注意力始終沒有離開過這個少年,見他將要醒來,便給他施加了一個入睡的法術。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少年只是在欲睡欲醒之間掙扎了一下,便睜開了眼睛。他這些日子因為病痛的折磨,要靠著安眠藥的功效才能入睡,不但安眠藥的劑量所需越來越大,似乎對催眠的法術也有了抵抗力。
南羽想到了嘰嘰喳喳的火兒在自己辦公室中跳來跳去的樣子,想到因為火兒不聽話而氣得跳腳的瑰兒,想到劉地那種漫不經心的說話語調,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笑容……直到窗外的妖氣襲來,她才收起了微笑。
瑰兒猶豫著問:「你、你想干什麽?」
「你這個叛徒!」其實這個妖怪根本不知道季墨殺掉他們那個賴以為勝、操縱鬼使的妖怪的事,但他還是毫不客氣地把這個帽子給季墨扣上了,「我要殺了你,給死去的同伴報仇!」
而在吳奇眼前的這個客人,明明點了一杯白酒,可是在發了一陣呆後,卻對吳奇放在他面前的酒杯視而不見,反而奪過吳奇正在為別的客人調製的一杯雞尾酒走了。他在酒吧里轉了半天,也湊到了那個「工人」的桌子前,挨著那「工人」的肩膀坐了下來。
直到其他人都離去,周影才飄落在南羽面前說:「南羽,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過分,所以說得不怎麼果斷。
蘇合一笑:「我幫助過周影,已經不欠他們什麼了,這事和我也沒關係了。」
這次的戰鬥與過去很多次一樣,蘇合和季墨誰也奈何不了誰。爭鬥持續了大約十幾分鐘後,季墨忽然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等到蘇合覺得不對時,他已經來不及收回攻出的招式,結果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現的幾張符咒貼到了身上。符咒的力量把蘇合緊緊束住,怎麼掙扎都無法擺脫。
林睿退後了數步,用手捂著嘴,震驚和噁心的感覺令他幾乎要叫出來。
南羽皺了皺眉,但馬上想到林睿現在的情況也是佔了一個人類小孩的身體,便沒有說出口,只是反問:「他何必這麼做?」
周影的失算在於他認為這麼多鬼使,必然是由很多妖怪在進行控制的,卻不知道他們其實都出自一個妖怪之手。那個妖怪操縱著這麼多鬼使,自然可以通過他們感知醫院中的事,雖然不能面面俱到,可是發現了周影的蹤跡,自然會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當周影逃進通風管道,他一邊操控鬼使開始自爆,一邊調動在醫院其他地方的鬼使從其他方向包抄過來。周影從通風管道中出來的地方,剛好有一隻鬼使被調來,周影一出來,那個妖怪立刻操縱這個鬼使向周影撲了上去。
季墨被法術檔在門口,他往裡面張望一下,吆喝:「田前輩,是我,季墨。」
劉地重重敲了他一下:「你聽不懂我說話嗎!天帝居住的昆崙山是什麽地方?只是外圍的弱水與火焰你就不可能過得去!」
「喔……」火兒明了地點著頭,「我明白了,到時候我會從背後偷襲他的。」
泉先兒不解地問:「什麽這種時候啊?你們這是去哪兒?怎麽還背著行李?是要搬家嗎?」
也許是因為他現在只是一抹影子的緣故,反而可以看到更多平時看不到的東西。周影隨意地在醫院里遊盪,看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似乎都集中在此的這個地方,不知不覺離南羽辦公室越來越遠。
「南羽,你果然狠毒!」那個領頭的妖怪眼看自己的同伴已經被南羽殺傷接近一半,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說。
中年男子的鬼魂逃進這間病房,卻忘記了自己的「身分」是完全可以穿窗而去的,焦急地在屋子裡打著轉,害怕那個怪物會趕來,來個瓮中捉鱉。看到床上有個少年正在睡覺,他撲向床底,想要暫避一時,誰知道身體卻像有什麼東西牽引般,一下子撲在少年的身上,然後消失在上面。
周影輕輕把卧室門推開一個縫隙,果然看到火兒正在床上滾來滾去。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邊的田尤俊家中,正在哄著小寶寶拼積木的區小妹抬起頭、皺起眉頭,但是想了想,還是什麽也沒做,又與孩子玩了起來。
周影看著大家,平靜地說:「我贏了。」
「剛才說的你沒聽懂嗎?」劉地拍拍他的頭,「黃帝的靈藥是你這種小靈獸可以覬覦的嗎?」
那個叫趙凡的少年躺在床上,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周影差一點沒有認出他來。原來他還活著。周影本來以為,以這個少年的病情來看,他應該已經離開人世了。看來他的意志力真的很堅強,就像他在圖畫里描繪的那些人物的眼神一樣。
在火兒一番橫衝直撞下,這幾個妖怪自然支撐不了許久便被大火包圍;而這幾個妖怪倒也是兄弟情深,四個哥哥竟然用自己的身體和全部法力護住最小的弟弟,他們自己拼了個魂飛魄散,保住了小弟的一條性命。按照火兒的習慣,本來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獵物的,但是當時周影正好在旁邊,看到那幾個兄弟間的深情,向來冷淡的周影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軟,帶走了火兒,留下這個最小的妖怪。
周影點點頭。
「你們兩個白痴不要命了!」劉地回來後的第一句話是這麼說的,「火兒少根筋,周影你也傻了!」
「影魅,有種你跟我一決高下,只會逃跑算什麽男人!」男子隊著周影吼叫。
這種單人病房,設備要比其他病房好一些,裏面有衛浴設備,還有電視機等。病房的桌子上放滿了紙張、顏料和未完成的畫作,如果沒有刺眼的白色床單和那些大大小小的藥瓶,這裏更像一個畫家的卧室。
一道氣息醫院上方穿透下來,像一道閃電般劈在南羽前面,南羽立刻站了起來。

季墨漸漸走近,預料中周影布置來等待敵人來自投羅網的陷阱並沒有出現,當他毫無風險地走近那個人類少年時,周影的生命也就馬上要落入他的掌握之中了。
周影搖搖頭:「火兒,她說的是天帝黃帝,不是人類的黃帝。這兩個字不是同一個寫法,你看,這是『皇帝』,這是『黃帝』。」
由於季墨之前的出手相助,林睿似乎消除了對他的警戒,在林睿趕回醫院去幫助南羽的時候,居然沒有理睬悄悄跟回來的季墨。季墨本來認為林睿回來後一定會跟周影聯絡,自己就可以藉機找到周影,沒想到林睿直接上了頂樓,加入了南羽那邊的戰局。正當季墨感到失望之際,一抬頭卻看見周影正漫無目的地在醫院前的停車場上閑晃。季墨眼睜睜地看著他轉悠了幾圈,然後消失在一個病重的人類少年身邊。
「這可是我的功勞,你不要忘記了,是我的功勞!」劉地把手搭在他肩上,鼻子翹得高高的宣布。
「我冤枉啊……那個養豬場真的是我自己一磚一瓦建立起來的啊……」鹿九見他們怎麼也說不清,大聲喊起來。
兩百年,即使對壽命遠遠長於人類的妖怪們而言,也不是一段短暫的時間。而且,兩百年的修為對妖怪們來說,可能代表了整整一個修行的層次。特別是周影這樣僅僅修鍊了三百多年的影魅,抽掉兩百年的修為,幾乎等於把他打回了原形。想不到周影好不容易在這場與九尾狐的爭鬥中保住了性命,卻又要遭受這樣的結果,大家的臉上都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哈哈哈,誰還在乎什麼人類……」男子破窗而入,「除掉你之後,劉地不在的立新市還不就是我的天下,到時候這裏的人類想吃就吃,看看誰還敢多管閑事!看看誰還會為了區區幾個人類就殺了別人的兄弟!南羽,現在你把周影交出來,或許我可以饒了你!」
騎在赤豹身上的瑰兒早已經抽泣起來,哭得連下赤豹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相信火兒和瑰兒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不好好問路,反而去調戲人家小姑娘!你以為回到人間界看到的妖怪就好惹啊,那裡可是下崑崙。」瑰兒有氣無力地趴在赤豹身上,邊抹眼淚邊說,這次的逃亡不僅僅使她的靈獸文狸耗盡了法力,短時期內無法出現在她身邊,就連她本身也受到了影響,處於極度疲憊狀態。南羽伸手把她抱下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南羽淡淡一笑:「我知道那個黃鼠狼,他是個職業小偷,經常來這裏偷雞摸狗。」
「我們聊聊天吧!」少年揚起笑臉說,「難得見面,我們聊聊天好嗎?」
那個小妖怪在門診大廳里徘徊了很久才往醫院里前進,看得出來他並不怎麽情願,大概是被其他較強大的妖怪強迫來打聽消息的。這倒是個聰明的辦法,即使他被南羽抓住了,因為他是被逼無奈,而且實力低微,南羽應該不至於會殺了他,如果他僥倖發現,那麽或多或少會有點收穫吧?
「你,你居然殺了這麼多人……」林睿指著屋裡的妖怪顫聲說。
林睿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可不是因為這裏出出進進的妖怪太多,怕影響到我媽媽的安全才這麽勸你的啊!」
南羽在以寡敵眾還穩站上風之後,出手更為狠辣。她不是瑰兒那種對什麼對象都會忍不住心軟的人。在她看來,這些妖怪為了私仇而隨意殺害人類、製造鬼使,個個都有可殺的理由,況且現在這種緊急關頭,她更是不會手下留情。
周影點點頭。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他知道南羽會竭盡全力用醫術救人,卻絕不會用法術來醫治已經病入膏肓的病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觸犯了南羽的原則?如果她不同意,周影也不九_九_藏_書會再去找其他人來幫忙救治這個少年。但是他知道,這個少年死的時候他會很傷心,就如同失去了自己的一個真實投影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那些追逐著他的鬼使們,動作忽然出現了混亂,周影見他們追趕的沒那麼緊了,便加快速度繞了幾圈,把身後的追兵甩掉了大半。這時下方醫院前的停車場,他意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身著警服的孫劍正在忙碌地指揮著醫院中的人員撤離。周影稍一猶豫,就向孫劍飛去,靠近之後跳進了他的影子。
「你是鬼對嗎?」趙凡追問。
「快想辦法阻止他!火兒在一家一家地燒著電影院,因為現在正放映的那部電影裏面,一個工作人員名字剛好叫周影。」
她打定注意後一轉身,卻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正一人背著一個大包裹走在人群中。這兩個人真是古怪,老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周影想了想:「我自己留下來,不行嗎?」
劉地自認為已經算得上是膽大包天了,沒想到比起火兒的無知無畏來還差得遠呢。不管多麽強大的妖怪,到了神人面前,還不是和小孩子一樣軟弱無助。所謂強大的靈獸,也不過是神人們的寵物、隨從而已。不是劉地膽子小,而是那已超出了他能夠想像的範圍,如果沒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又怎麽會被稱為神。
周影縱身躍入劉地的影子中,隱身在裏面,再次進入休眠狀態。這場決鬥令他極度虛弱,在可能的情況下他必須盡量休養生息。至於重新休煉,那要等到他的元氣恢復之後再開始了。
季墨為了最後特意留著那張符咒捨不得使用,可是蘇合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的手中也有殺手鐧,等的就是這最後一擊。
劉地故意說著風涼話刺|激火兒。要知道水火相剋,身為畢方卻能駕馭六條蛟龍,這可見他的實力有多麽強大,與火兒相比,自然一個在天,另一個可能連地面都夠不著,遠在三十幾層的地下室呢。
「也許我比以前更像個人了。」周影向身邊的朋友們說。
周影看看那張畫,自言自語地說:「原來他也在害怕。」頓時對這個少年失去了興趣,悄悄飄出了病房。
周影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自己,不過如果這裏還有其他影魅的話,應該也不會對把一個鬼魂碎屍萬段甚至去吃掉他的家人感興趣的。
男子愣了一下說:「還不都一樣。」
南羽與林睿一前一後走來,林睿將頭往病房中張望張望說:「他果然又在這裏,那個人類的病又嚴重了一些,就快死了吧?周影是不是在等他一死就佔了這個身體?要不然他怎麼總賴在這裏?」
周影從床頭的陰影中偷偷看著他,看著那幅畫著一個牛頭人揮劍向天的圖畫。
大家都圍坐在周影家的沙發上。
「請幫忙帶這個人類出去。」周影來不及回答區小妹的問題,指著床上的少年說。
鬼使一個箭步來到病床前,對著沉睡中的少年舉起了手中鋒利的手術刀。
就在南羽趕盡殺絕的一招接著出手時,一條長鞭搶在她出手之前捲住了季墨的腿,把他倒著拖了出去。等南羽和林睿再抬頭去看,蘇合已經扛著季墨躍上了馬路對面的大樓,又是幾次跳躍之後,消失在樓群之間。
「工人」往旁邊躲閃著,苦著臉說:「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們別來問我啊,我跟他們又不熟,你們應該去問林睿、去問南羽啊。」
「說的也是,咱們立新市誰不知道你那個養豬場,你其實只是個挂名的老闆,幕後真正的大老闆是周影,火兒是董事長,你也算是替他們工作的員工,老闆的事你會不知道?」
「是這樣嗎?你看見一個不知死活的影魅在醫院里亂轉……」季墨邊說邊拿起酒瓶,給對方斛滿一大杯酒。
「……是的,我們這裏的醫療設備已經是國內最好的了,給病人用的葯也是國外進口的同類藥品中最好、最貴的,可是病人本身的情況……」
「呵呵,你看我這個樣子還走得動嗎?」
如果周影有什麼意外,她不介意用眼前所有妖怪的生命作為抵償。
這個影魅不斷地用消散、凝聚的方法躲開他的攻擊,居然讓他的一腔怒火空落落地找不到地方發洩,忍不住破口大罵,希望能激怒對方,兩個人真刀真槍搏鬥一番。地狼和畢方不在立新市的消息已經傳遍了立新市消息靈通的人、妖兩界,這正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最佳時機,報復的目標自然就是畢方的義父、地狼的好友,平時助紂為虐的影魅周影了。
「我確實不喜歡使用法術干涉人類的壽命,但這是你的願望,我一定幫你實現的……我知道有些東西對我來說,比我愛護的人類更重要……」南羽這幾天想通了很多事情,所以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周影……」
「祝你好運……」他對著車輛消失的方向揮揮手。
季墨冷笑一下,一個灌灌想給一個小妖怪一點暗示,讓對方去做點什麽,然後再以此為藉口收拾對方,實在是沒什麽難度的事。看來周影的處境雖然不妙,可也不是沒有出面幫他的「朋友」。不過為了減少自身的危險,他們大多數想必會選擇如同羅天這樣,繞個圈子,找個別的理由行事。
「但是周影希望待在我身邊,」南羽輕聲說,「瑰兒、火兒和劉地,託付的也是我……」
「影魅在哪裡?」林睿喝斥一聲,打斷了兩個小鬼使的嘮叨。
他在自己藏身的樹上挪動一下,擺出一個更舒服的姿態,然後繼續盯著醫院。
南羽向瑰兒張開手,還不等抱住她,眼淚已經流下來,她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流過淚了,自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抹了抹,哽咽著說:「你們終於回來了……你們終於平安回來了……」
周影最近除了修鍊,最大的興趣就是觀察趙凡。隨著這個少年身體的一天天恢復,他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於是也就越來越不像整天木著一張臉的周影了。一個像他這樣絕症末期病人的痊癒,幾乎可以算是醫學界的奇迹了,所以趙凡最近簡直成了蜂擁而至的醫生們眼中的寶貝,整天被拉著去做各種檢查、化驗。不過得到的結果都令他們失望,最後的結論也只有「病人堅強的意志創造了奇迹」——雖然大家都知道這種說法純屬瞎扯。
這時羅天把手中的票向他手中一塞說:「其實你自己想想,我們幾個的處境與你是一樣的,他們不在這裏或是出了事,我們這些平時與他們走得比較近的,肯定也會受到影響。你別忘了,現在不知道有多少平日看我們不順眼的傢伙是看在他們的份上忍著不動的,他們要是有什麼變故,你說那些仇家會不會趁機對我們下手呢?你有什麼消息,說出來讓大家做個準備,別藏著了,難道我們還會少了你的好處嗎?」
周影的思緒轉了一圈,還是回到了火兒身上。
果然,幾個跟蹤而來的鬼使不等撲到近前,便因為孫劍身上的一團正氣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種訊息不絕於耳,劉地、南羽和林睿也因為跟在後面為火兒收拾殘局而一個個筋疲力盡。到了此時,他們不得不佩服周影——以前幫火兒打掃戰場的事可都是他一個人包辦的,真不知道他怎麽會有那麽好的精力與耐力。
季墨看著眼前這個模樣與自己有著五分相似的男子(都變成最普通常見的模樣,相互之間自然也就有些相似了),聳聳肩:「你是周影的朋友?沒想到他還真有幾個願意幫他的朋友。不過誰教他是劉地的朋友呢。劉地殺了我的朋友,我又打不過他,也只好拿他的朋友來出氣了。」
「南羽,周影呢?」
街上的人類依舊每天熙熙攘攘,按照他們自己的步調生活著。他們這種感覺遲鈍的生物,是永遠不會知道有什麽事情正在屬於他們的城市中上演的。可是不管妖怪們比人類強大多少,依舊只是依附在他們的家園中生存的過客,人類……
「所以說我必須去,而你……」劉地的正色沒維持多久就消失了,一臉欠揍的樣子對火兒問,「你不想和我一起旅行吧?」
這些鬼使身上被安放了某種符咒,一但控制她們的妖怪發出命令,他們就會爆炸,而且這是以鬼使的魂魄完全消失為代價的攻擊,即使是對於身為影魅的周影,也能造成傷害。周影看到後面的鬼使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入,知道他們是要靠近自己再進行自爆。剛才的兩次爆炸已經對他造成一定的傷害,要是這麼多鬼使一起衝上來的話,周影就算沒有失掉兩百年法力那時也都不一定招架的住。
屋子裡的妖外因為要分神對付門外的林睿,對周影的感應便弱了下來,再這樣下去他就要脫離自己的掌控範圍了,為了報仇花了這麼大的代價,這妖怪絕不會在就要成功的時刻讓周影再從自己的手心中溜走。
如果是一般妖怪,憑空失去了十之八九的修為,即使生性樂觀得不至於難以接受,肯定也是在心裏懊惱不已。可是周影卻是真的看得開,他的個性就是這樣,並不害怕努力與等待,對他來說,再修鍊上幾百年並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周影聽出這個聲音是區小妹的。看來剛才那個中年男子的鬼魂距離田尤俊過近,已經引起了這位護夫心切的好妻子的注意了。
「周影,很不好意思,竟然要你跟著到醫院里,可是我的工作實在走不開。」南羽在醫院的走廊上快步走著,邊走邊說。如果有人看到她在對著自己腳下的影子說話,一定會驚奇地認為她的腦子不正常。
周影黯然地說:「我很抱歉。」
「別的地方啊……怎麼也比這裏好吧……」
趙凡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因為自從病後,只有在夢中才不會感到那種瀰漫全身的疲倦,只有在夢中才可以盡情地做自己喜歡的事。
一道黯淡的妖氣向著遠遠的天際快速劃去。
「我只是想跟著他看看這家醫院。」
「是嗎?」少年半信半疑地縮回手,環顧四周,喃喃自語:「這裡是什麼地方?難道不是我的夢裡?你又是誰?難道……難道我已經死了?你其實是我的靈魂!」
周影走進南羽的辦公室時,她正在與幾個醫護人員討論病人的情況,只是眨眨眼睛,表示對周影的歡迎。周影耐心地等待著,他坐的吊燈原本是火兒來找南羽時喜歡待的位置,現在那隻美麗的火鳥換成了一個獃獃的人形影子,實在有著截然不同的效果,南羽幾次都忍不住對著他那邊,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
趙凡躺在病床上,隱約聽見外面傳來的喧嘩吵鬧聲。不過現在的他已不再對身外事物感興趣,而且他的身體也讓他沒有餘力再去關心其他的事。他靜默著看著病房天花板,什麼都不想地躺著。
黑衣男子看著她,卻不急著動手:「我們可以打個賭。如果我可以在一刻鐘之內殺掉你醫院中的一個人類的話,你就把那個影魅交給我,如果我做不到,我馬上離開,再也不來找你麻煩。」
林睿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在他獨自流浪的百年時光中,死亡本來就是常見的景象。可是這樣血腥殘忍的情景,還是令他產生了轉身逃走的念頭。
蘇合知道這個城市中在悄悄醞釀著什麽,並且隨時會爆發出來。
「呵……」一邊想著口袋裡的鈔票,一邊傻笑的泉先兒,在一家影碟出租店門口徘徊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以後還是從瑰兒那兒借來看吧,自己先去租這些DVD太花錢了。
「火兒,把她火化了吧。」周影說。
大眾臉皺著眉,想了想說:「忙著說話連最起碼的警戒心都沒了,幸虧是個人類,要是……怎麼處置你才好呢?算了,我現在實在沒有心情吃東西。」
「我兒子一直希望能夠上大學。」他向前漂浮一段后又回頭說。
南羽現出原形後出手更加狠辣,那群圍攻她的妖怪中有三分之一已經傷在她的手中,另三分之一見情勢不妙已經逃跑,剩下的一部分,都是與周影的仇恨較深,決意不死不休的仇家。那個領頭的妖怪也在其中,不過倒不是他不想逃走——他比誰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只是南羽知道他是這次事件的主謀,怎麼可能輕易讓他走掉,一直緊緊盯著他。
周影、南羽、林睿拉著瑰兒迅速退入了卧室避難。瑰兒無奈地看著外面的傢具一一化為灰燼,一攤手:「他們一路上相處得還可以,沒想到一回來……」
火兒搖頭晃腦地說:「原來這麼容易就回來了,我還以為要像去的一樣走幾個小時的。瑰兒你去的時候怎麼不找你的狐狸(指文狸)出來,一下子把我們送到?」他邊向瑰兒抱怨,邊對周影吩咐,「影,張開嘴。」
火兒馬上把頭貼過去問:「為什麽?為什麽?」
林睿有點無精打采地走進南羽的辦公室時,南羽正好剛處理完自己的傷口。
那邊的搶救漸漸接近尾聲,趙凡的生命還沒到終結的時候,所以在醫生、護士們的努力下,他再一次恢復了意識。躺在病床上的他,像個蒼白的木偶,只是眼睛中還在閃動著與他筆下人物一樣的光芒。
「你那些仇人一定想得到你會躲到我這裏來的,如果我離開醫院……也是,他們一定以為我跟你在一起。」南羽笑了一下,「那麽你最好離今晚值班的田尤俊醫生近一點,他老婆保護他的措施是很嚴密的,跟他在一起,安全係數可以提高不少。」
不知道他是什麽病?周影這樣想著,又在病房裡轉了一圈。
「誰是老頭!」瑰兒把靠墊丟在劉地臉上,「你別亂教火兒東西,神也是你可以這樣亂說的嗎!」武羅神是山鬼家族的驕傲,她可容不得劉地這樣不敬,「火兒,我曾祖母的朋友也是山鬼,武羅神救她是因為出於同族的香火之情,她憑什麽幫周影呢?我們這樣的身分,連她的面都見不到啊。」
當時他們一共兄弟五人來到立新市,不但隨意吃人食妖,而且還對劉地下戰帖。放話說要是劉地贏不了他們,就滾出立新市,這裏的一切改由他們做主。他們所謂的贏他們五兄弟,當然是指他們五兄弟一擁而上圍毆劉地。可是劉地也不是什麼講究單打獨鬥的君子,到了那一天,他自己根本沒有出面,不知道怎麼挑撥了火兒幾句,五兄弟面對的就是火兒氣沖沖地喊叫著:「誰說我不如你們厲害的!誰說以後要稱霸立新市,紅燒畢方的!」
「這下子嘗到苦果了吧,咎由自取……」她喃喃自語著,看看地上的丈夫,再看看周影所在的方向,猶豫著是要帶丈夫離開,還是要過去幫個忙。畢竟住在立新市,賣個人情給周影,總會有用到的時候。
對於屋裡的人來說,林睿根本不足為懼,他不過是一個平時仗著畢方狐假虎威的小丑而已,可是他背後卻有一個龐大的九尾狐家族。沒有一個妖怪願意和整個九尾狐家族結怨,這種天生強大的妖怪,不僅實力強悍,而且狡猾多端,與他們作對的話,不管多麼厲害的角色,最後的下場都堪憂。屋子裡的妖怪不想真的殺傷林睿,畢竟與劉地、南羽作對,大不了離開立新市、離開人間界,但若與九尾狐作對的話,九界之中就很難找到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田尤俊匆匆走進來,把一大疊病人的資料放在桌子上,又拿了另外一疊匆匆出去。周影趁機進入他的影子,跟著他走了。南羽搖搖頭,周影最近越來越喜歡觀察醫院中的人類了,常常跟著忙碌的田尤俊在醫院中來來去去。能夠在這種狀態下觀察人類,對他來說也許是件好事,畢竟他的夢想就是能夠更加接近人類,不是嗎?
林睿一言不發,往對方當頭就是一爪。
倒不是因為他與這些夥伴們有什麼深厚的同伴情誼,但大家都是同一陣線的,看著他們被殺傷,難免會兔死狐悲。而且就算成功殺了周影,接下來要逃出立新市,也勢必要再經歷一番爭鬥,到時候站在一起的夥伴當然是越多越好。實在不行時,還可以把別人當作擋箭牌,掩護自己逃走。不是說南羽向來心慈手軟嗎?現在看來,她根本就是殺妖不眨眼的魔王。
在這些畫中,周影也看到了這種情緒,這個青年知道自己的命運,但是他不願意放棄,他想要活下去。
王老頭與他的妻子見身後是泉先兒之後,也大張著嘴,半天才舒口氣說:「原來是妳,妳嚇死我們了,這種時候嚇人會嚇死人的。」
那個中年男子的鬼魂已經進入了醫院。對醫院這種地方來說,鬼魂的數量有時候比活人還多,多出這麼一個來,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其實就是想注意,大多數人也沒有這方面的能力)。他應該可以打聽到周影的消息吧?
這些妖怪這次這麼做,顯然是為了報仇而豁出去了,也可見他們報仇決心的堅定,因為不管他們的行動成功與否,立新市——甚至整個人間界,他們都無法再待下去了,只有遠走他鄉,甚至遠走異界,才能躲得過因為這件事惹來的麻煩。
這間病房只有一個病人,周影正站在這個病人的床前,用難得出現在他身上的驚訝神情看著對方:並不是因為這裏躺著的病人是個長得多麽驚人的人,而是因為這個男子的相貌是如此平凡,以至於與變成人形的周影有著八分相似。
周影發現這種情形之後,心中忽然覺得這是消滅他們的好機會,反正這些鬼使最多只能有兩個同時對自己發動攻擊,自己儘可能可以這樣一次消滅掉他們。周影這樣想著,轉身對著最前面的兩隻鬼使而去。
這場由想要對周影報仇的妖怪製造出來的大混亂,一直到幾天以後才完全被消除掉,木魚和尚、南羽,甚至孟蜀,都親自出手,才勉強將人類的輿論與記憶控制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狀態下,那些在混亂中受傷的人也由他們給予了治療,受損的建築也用法術恢復了原狀。但是死去的人們再也無法復活。
「就是天帝的別墅!」劉帝言簡意賅地回答,「那裡會有天帝的靈藥也不奇怪,畢竟是天帝住過的地方。」
他強行咽下喉間的哽咽,吸吸鼻子,在臉上擠出笑,容光煥發地說:「媽,我沒事,只是做了個挺嚇人的夢。」
「你們一開始明明說她至少還可以活兩、三年的,你們這些騙子!」
南羽揚眉一笑:「你要是贏了,我不會拿朋友的生命和你賭。你要是輸了,就留下命來!」
「叛逆期啊……叛逆期啊……」劉地這樣搖頭晃腦地感嘆著,「叛逆期的孩子就是難以管束啊……」
這些畫的內容都是些穿著古怪服飾的人,有一些的外貌甚至很像妖怪,或者生著犄角,或者生著尾巴和翅膀。圖畫中的這些男女有的靜坐彈琴,有的正在跟怪獸浴血搏鬥,有的在天空中自由翱翔。他們都存在於一個美麗卻奇怪的圖畫世界中,彼此的共同處,就是畫中每個角色,不論是人物還是飛鳥、戰馬還是怪獸,眼神中都透露著對生命濃濃的堅定和執著,那種絕不放棄的神情令周影心裏微微一顫。
周影現在的法力只能感受到南羽正與敵人在上方爭鬥,但他既幫不上忙,也無法知道詳情。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卻又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跟丟了田尤俊,被他丟在一間病房中。他環顧了一下病房,原來是這裏。
「可是我已經不記得了!主人幫我把那些可怕的記憶遮擋起來了。」小一點的男孩洋洋得意地說。
「我先把你送出去,待會兒會回來幫助你女兒的。」田尤俊向他保證。
蘇合與季墨你來我往地交戰,這同時他們都十分注意上方的動靜。鬥了一回,忽然發覺上方的爭鬥已經結束,於是不約而同地分開,揚起頭往上方看去。
坐在他另一邊的大眾臉重重地在他肩上一按,讓他本來有些「離地」的屁股一下子又落回去:「我們不知道他們知道得比你多是怎麼的!可誰敢去問他們啊?姓白的一大家子九尾狐早就放了話,誰敢惹林睿,就等著他們舉族從青丘之國來聲討。南羽那間醫院進去的妖怪都是什麼下場,你不知道嗎?更何況裏面還有一個……總之不問你問誰?你老老實實說了吧,別再跟我們耍花招了。」
劉地歪著頭看著他。周影應該比誰都明白修鍊是需要一步一腳印的道理,而且在出事之後他對自己損失的法力也沒有過多沮喪和不舍,為什麽忽然會提出這個要求?劉地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嘆口氣說:「火兒會慢慢明白的,這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你這種情況想要快速恢復法力,除非有神仙級的人物助你一臂之力,再不然就是有仙丹妙藥輔助你修行,否則根本無法可想。」
周影說:「我現在的法力不足以救他,可是他也撐不到火兒他們回來了,所以我想……我想……」
吳奇見偷聽被發現,訕訕地走了出去。
蘇合正站在市立醫院的門口,而這裏進進出出的人在上演的正是人類最真實的生老病死,看著他們,蘇合很難控制種種有關宿命、生命之類的念頭不從腦海中湧出。他甩甩頭,把這些念頭趕開,他到這裏不是為了對人類大發感慨而來的。
其一,孟蜀的幻界。那個空間是孟蜀創造出來的、與勢隔絕的獨立存在,又有孟蜀這個萬年老妖坐鎮,那些仇人就算生著一百顆腦袋,也不敢去那裡追殺他。但是孟蜀性情古怪,周影的脾氣也與眾不同,他會不會願意到孟蜀那裡去,孟蜀又願不願意接受他,都很難說。
經過這幾天的調查分析,他已經可以確定周影就躲在南羽身邊。想必周影自己十分清楚,火兒和劉地有著數不盡的仇人,而這些仇人會在他失去大半法力的情況下,毫不客氣地把他當作發洩仇恨的目標。所以劉地和火兒剛離開這個城市沒幾天,周影便從他的住處消失了,期間還有幾個宣稱要找他報仇的妖怪失蹤,不過他們的下落或下場已經沒有誰會去關心了。
鬼使在瞬間爆炸,把後面趕來的幾個鬼使都卷了進去。
「那就走吧,別磨磨蹭蹭的了……」
劉地再次捂住頭呻|吟:「周影,你就不能教給他一點常識性的東西嗎?」
季墨慢慢地走向醫院。
「當然是去為影找來。」火兒斬釘截鐵地說。
田尤俊的工作就是巡視病房,周影也就跟著他走了一個下午,當他回到南羽的辦公室時,南羽已經在等著他了。
南羽微笑著說:「劉地、瑰兒和火兒正在為了周影努力,你怎麼能說沒指望呢?周影相信他們一定會為他帶回靈藥;他那麼相信劉地和瑰兒,你也應該相信火兒才對。」
趙凡苦笑一下,對護士搖搖頭:「你就讓我畫完這一張吧,馬上就可以完成了。」
趙凡臉上露出喜色,站起來問:「你真的是鬼魂嗎?太好了,太好了!」不知道為什麼,他聽到鬼魂的存在,不但不害怕,反而興奮的團團轉。
火兒聽到自己可以跟去已經大喜過望,根本沒有聽清楚劉地說的是什麽就點了頭,撲到瑰兒身上,又蹦又跳著:「瑰兒,還是妳最好!」
只有周影自己若無其事:「只要還活著,法力可以慢慢修鍊。」他這麽說,同時看著越融環的屍體。
在他的手就要抓到周影身上的一瞬間,屋子的四角忽然開始閃動光芒,接著一個立體陣法出現在屋子中。那個妖怪心裏暗叫不好,可是為時已晚,那個陣法驟然收縮把他困在裏面,接著數道紅光閃過,把整間屋子映成有如淌著血的顏色,等到光芒收斂,屋子又恢複原樣,地面上出了那些傢具陳設的碎片外,還多了一小撮灰燼。
南羽急匆匆地往那邊跑去,周影又一次脫離開她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麽,他很想去看看那個丟了錢的女人會怎麽樣。
周影獃獃地想了想說:「我想在這裏再待上一段時間。」
「大家注意,這才是她這個僵屍的真面目!」一個妖怪大聲提醒大家。
自從他和火兒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以來,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長的時間。不知道他在異界吃不吃得飽?能不能睡足覺?有沒有闖禍?作為一個父親,周影對兒子的擔心一點都不比其他的父親少,而他的兒子偏偏又是個比別人家兒子更需要擔心一萬倍的孩子。不知道劉地能不能管得住他?不知道劉地能不能把他們安全帶回來?不知道瑰兒在異界是不是能夠適應?不知道火兒是不是開始想家了?他做什麼都沒有耐性,一定已經厭倦了異界的旅行了……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少年已經無力坐起,凄涼的對周影問。
「當然……,不,算了,都一樣……」季墨搖搖頭,跟上了他。
這個鬼使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手術刀,被他附身的病人原本正躺在手術台上準備動手術,已經被打了麻醉針,所以現在他身體控制得十分不順利,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幸好這樣的身體自身意識更加薄弱,所以他反而跑在其他同伴前面,第一個到達了影魅氣味傳來的位置。
季墨盯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說:「貓哭耗子!」
「季墨,我就知道你會來……」

林睿今天不知怎麼地,就是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上課了,難得今天安靜,他本來想要好好在學校里待一天,假裝好孩子,可是心裏總是被一種莫名的預感縈繞著,使他坐立不安。
周影從少年的夢中出來,化身做一片陰霾,開始把那些被鬼使附身的人類一一扔出門去。只見他在那些人的身上盤旋一周,那個人體內的鬼使便被逼出體外,然後周影便快速地把人類推出病房,免得他們再次被附身受害。本來以他現在的能力,花費這麼大的力氣實在有些不值得。但這裡是南羽的醫院,南羽一直在努力保護這些病人不受妖怪們的侵害,都是因為自己躲到了這裏,才會引來這麼多麻煩。周影不希望因為自己,讓南羽感到難過。
「你是自己站著的嗎?有本事離開牆試試!」
「小狐狸,你可以走開,我不想傷害你……要是我兒子還活著,也是你這樣的年紀……可是他被影魅殺了,拿去做了畢方的晚餐……」
她感覺一股極其強烈的陰氣忽然從各個角落涌了出來,把整個醫院包圍在其中。這不是妖氣,而是十分濃烈的鬼氣,難道是有上百個厲鬼突然沖入醫院,所以才會有這麼強烈的鬼氣?醫院中的病人本來就是病中體質虛弱,怎麼受得了這樣的陰氣侵襲?弄不好就會有人因此喪命。
南羽靜下心來應付眼前的群妖,她的法術本來就比這些妖怪高強一些,加上這家醫院是她「盤踞」了數十年的地方,已經被她有意無意地布下不少陣法、機關,特別是最近幾天,她為了保護周影,絞盡腦汁加強了各種防範,把這些準備都加以利用,雖然對方人多勢眾,但她還是漸漸佔了上風。
當眼前的那撮灰燼被風吹散的時候,南羽走了進來。
「周影,這是怎麼回事!」當區小妹一點也不友善的聲音傳來時,周影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火兒,青要之山在另一界,距離這裏不僅僅是用距離可以形容的。」南羽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拍拍火兒的腦袋說,然後有點擔憂地詢問大家,「你們要到青要之山去取靈藥幫助周影?」
周影正想走進去時,卻看到火兒停下了動作,他半趴在床上,獃獃地看著床單上的花紋,忽然眼睛里啪搭啪搭地掉下淚來。火兒的眼淚是一團流動著的「火水」,落在床上立刻引起了火苗。火兒自己胡亂用翅膀拍打著,還匆匆抹著眼睛,顯然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在哭。周影這麽多年來就只看見火兒哭過兩次,一次是周筥去世的時候,另一次就是今天。
林睿一揚眉毛:「我憑什麼相信你!」
這個妖怪為了在這麼遠的距離外操縱數十隻鬼使攻擊周影,已經消耗了大量法力,面對林睿暴風驟雨般的襲擊,不禁手忙腳亂,身上也多出了大大小小十餘道傷口。但是林睿法力與力氣都不大,雖然有幾次很好的機會卻總是無法給對方致命的傷害。當這個妖怪漸漸從被突然襲擊的逆境中調整過來後,林睿的攻擊對他就越來越沒有作用了。
泉先兒與周圍目睹這一幕的人類全愣在當場,整條街道呈現停滯的狀態。
只見那間裝飾擺設原本普通得無法再普通的住宅中,現在已經變成了紅色的世界,那是血的紅色。無數的屍體塞滿這間原本不算小的屋子,因為數量太多,不得不疊起來擺放。他們的肢體都殘缺不全,大多數人在生前就被挖出了內臟。這些男女老少不限的人都是歷經了折磨才死去的,所以他們的每一張臉上都依舊帶著痛苦與恐懼。在他們每個人口中,都延伸出一條紅線,紅線的另一頭系在端坐在這間屋子中心的男人身上。
「我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我從來沒有去看過。」周影對於鬼魂什麼並沒有特別注意過,當然也對死後世界沒有什麼了解,他如實回答:「但是我知道並不是每個生命死亡後都會有靈魂保存下,即使有,也不一定可以保留生前的記憶,大部分只是些無意識的靈體而已。」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淺言即止。可是大堤一但出現了裂隙,崩洪只是時間的問題,更何況對手猶如滔滔江水泛濫的攻擊,鹿九吐露的秘密也就越發不可收拾。
南羽擁住了她的肩:「來,給我們講講你們一路的故事吧,周影和林睿也很想聽的。」
劉地、周影他們出事了?泉先兒眨了半天眼,才意會過來。劉地和周影出點什麽事在立新市意味著什麼,就連泉先兒這個住在城市外面的「海中生物」也知道。
中年男子的鬼魂慌忙回頭,看到一個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後。他驚詫地回頭來看看那個少年,再回頭看身後的青年,再看那個少年……這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他們怎麼會長的一模一樣?他一頭霧水,卻沒有想到在夢境中以人類形象出現的周影,就是令他嚇破了膽的怪物。不過周影的責備他是聽懂了。就是說自己身為一個鬼,隨便進入人類的夢境中,會損害人類的壽命。他全然無意傷害這個與自己的兒子年齡相仿的少年,連忙解釋:「有個黑呼呼的影子怪物在追我,我才不得不躲進來的。他太可怕了,說不定會把我碎屍萬段、還會去吃掉我的家人,還會……」
這次事件已經超過了常軌,一大群妖怪攻擊人類的醫院,而且殺害了大批的人類來做鬼使,這件事不論事後怎麼掩飾,恐怕都無法完全消除影響。一但驚動了那些人類的修行者或者神仙之流出來多管閑事,整個立新市的居住環境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這對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這裏、離開媽媽身邊的林睿來說,將是一場可怕的麻煩,而對於身為事件起因的周影來說,勢必也會受到牽連。
「行了行了,可以回家了,好幾天都沒有睡好覺了!」火兒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打著哈欠,準備像往常一樣到周影懷裡睡覺。
少年看著周影在自己面前發獃,誤解了他的意思,歪著頭看著周影笑起來。好一會兒才攤攤手說:「真是的,我竟然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是啊……」蘇合眺望著城市的身影,若有所思,「這個地方,還真是沒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呢……」
林睿立刻進屋,把那些屍體上的法術全部消除。這樣一來,在醫院中的鬼使就會read.99csw.com因為沒了主人指揮而陷入迷亂。雖然這種鬼使依舊有危險性,但是他們低下的智力將使他們的攻擊變得效率奇差,周影應付起來應該就沒有什麼難度了。等林睿處理完這裏的事,一回頭,發現那個耗子妖季墨已經不知去向。
「一百三十六天……」周影喃喃自語。
「不管是誰的錯,最重要的事再這麽下去,大夥兒都受不了了!」劉地用指節扣叩地敲著茶几的玻璃面說,「火兒這麽一折騰,說實話,連我都有想搬家的想法了,何況是別人!」
「嘿嘿,你不是喜歡鬼使嗎?我倒要看看咱們兩個誰的鬼使使的好!」林睿嘴裏說著話,手上可是一點都不減慢攻擊速度。他知道自己要是真的公平決鬥,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妖怪的對手,既然搶得了先機,他怎麼會不好好利用。
那個濃妝豔抹、衣著暴露的女子,本來一看就是從事「那種」行業的,卻拒絕了好幾個看來很有錢的「客戶」搭訕,現在她主動與一個衣著打扮像工人的男人坐在了一起,勾肩搭背的不知在說著什麼,神態很是親密。
「九尾狐,本來不想殺你,這是你自找的。」
所以人類才相信命運……周影這樣想著,穿過門縫飄了出去。
周影知道,一但南羽與敵人動手,跟在她身邊的林睿鬼使們就會立刻飛出去報信,報信的對象除了林睿,還有木魚和尚等人或妖怪。這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幫手,都是劉地離開之前就安排好的。
屋中的妖怪見嚇住了林睿,趁他發愣的時候,忽然甩出幾道紅線,捆住了猝不及防的林睿:「小狐狸,我不會殺你的,等我收拾了影魅,自然會放開你。」他的話音還沒落,一道寒光已經到了他的額頭。幸虧這個妖怪戰鬥經驗豐富,一個後仰,寒光貼著他的額頭劃過,留下了一道血痕。
「什麽叫帝之下都?」火兒忽然閃著眼睛問。
「至少兩百五十年!」火兒尖叫起來,「他現在都不能抱我了!」
不要告訴任何人,不然我會重新奪走你的健康。
他很明白劉地在立新市的勢力,知道劉地絕對不會只依靠南羽來保護周影。就算戰勝了南羽,木魚和尚等更加厲害的對手也會跳出來,自己絕對沒有把握贏得了這麼多高手。所以他暗中聯絡了許多和他一樣因為與劉地、火兒等有著刻骨仇恨,所以對周影誓要殺之而後快的妖怪。在別的仇家陸陸續續找上周影報仇的時候,他們卻在準備著別的計畫。
「媽,我說過多少次了,我想做個插畫家,不是大畫家。」
「鹿九,這可是你叔叔向我要的演唱會門票,你不說,我乾脆撕了它也不給你們了,你自己去跟你叔叔解釋。」
「讓我出手救他?」
「是啊,醫生也說你的病情越來越穩定,說不定年前就可以出院回家過年了。」

瑰兒臨走前特別拜託她有空時來這裏看看,給客廳里的花草澆澆水,定期處理處理冰箱里的過期食品,收拾收拾房間,洗洗沾上灰塵的床單什麽的,她很希望自己不久後從異界回來時,看到的不是在周影的打理下變成「鬼屋」的住所。
「我盡量不和他們有什麼牽扯。」蘇合懶洋洋地說。剛才的爭鬥讓他有些疲倦,這些年懶散慣了,真是不習慣與人動手。
南羽連忙再次抓住他:「火兒,從現在開始,你不可以觸碰周影。」
「你怎麼不回去邀功慶祝。」季墨不無嘲諷地說。
「可惡!」屋中的人在季墨身後不遠處,果然看到了林睿的身影。這個笨蛋竟然把九尾狐引到這裏來了!真是死了活該!屋中的人對著季墨的「遺體」一聲咒罵。

「我知道。」周影帶著歉意說,「我會儘快修鍊的。」
「哼哼,你是不是以為只有你自己留了一手?」
「看來什麼東西都要分等級啊,就連鬼使和鬼使之間的差距也這麼大。」那個子小一些的男孩感嘆著,一邊上上下下地看著自己,似乎對自己的外貌很滿意。
季墨三轉兩轉,最後進了一棟老舊的房子。他直接上到三樓的一個房間,這房間被重重的法術保護著,從外面看起來就是一戶很普通的人家,可是如果鄰居有心,就會發現這家的主人已經好幾天沒有露面了。
「他們追著影魅亂咬呢。」

與此同時,在醫院的背面,與蘇合的觀察角度相對的位置,季墨坐在一幢樓頭,也在觀察著醫院中的動靜。
幾個女子嘰嘰喳喳地咬咬耳朵,也一起說:「我們早就想去瑞士滑雪了,這次正好一起去,人多熱鬧,咯咯咯咯……」
「你倒是想啊,你看看人家田醫生,再看看你,哪兒跟哪兒比啊!」
「那麽我就再修鍊兩百五十年。」周影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顯得很平靜。
周影果斷地在通風道盡頭轉身,迎著那些鬼使,在和他們相遇前一刻從一個通風口溜了出來。他來到這間似乎是電錶室的房間後,一刻也不停留,立刻飛向窗口。只要離開醫院的範圍,就不會再給醫院中的人增添危險——至於街道上無辜路人的安危,在周影的腦海中根本沒有什麼概念;因為南羽的緣故,他對這裏的人類也只是用「醫院內」和「醫院外」來做區分而已。
當林睿試圖強行沖開門上的防禦時,一道紅光從門中射出來,把他逼退了數步。林睿因為根本看不見屋子裡的情形,一時也不敢貿然往裡面闖,就在門口轉悠著。
「不僅僅是這樣吧……」劉地圍著他打轉,抓著下巴說。
「周影……」
當區小妹把兩個鬼使抓在手中,惡狠狠地一捏,對方便化作一抹煙霧,很快消散的無影無蹤:「周影,又是你惹來的麻煩……」旁邊的地上,那兩個被鬼使附身的倒楣人類與田尤俊都躺在那裡,因為中了區小妹的法術,已經陷入沉沉的睡夢中。
剛才在夢中,那另一個自己清楚的告訴他,他的病已經治好了。不過為了掩人耳目,會在他身體上用緩慢的方式顯現出來——畢竟一個快要死的人忽然變得活蹦亂跳,會是一件很驚人的事。趙凡相信這個夢境,因為他想要自己相信這個夢境。
劉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對他嚷著:「那我呢?我的死活就不用管了嗎?」
季墨對這個小妖怪的下場十分關心,於是調整自己的視力範圍,特別盯著他。可是令季墨失望的事情發生了,不出十分鐘,那個小妖怪便被拎出了醫院,而且對方不是南羽,是那個從事偶像明星這個妖怪們很難理解的職業的灌灌羅天。
劉地、瑰兒和南羽正往這邊而來,飛在他們前面的是羽毛有些黯淡的火兒。
季墨看著這張臉,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居然能活下來……」
由於受到瑰兒的手藝誘惑,火兒的離家出走只持續到晚飯時間,但是他的委屈與不滿可沒有減少,所以在家根本不理周影,吃完飯一抹嘴就走,連覺都不在家裡睡了,而他在外面的種種作為也不斷經由劉地或林睿傳到周影耳里。
周影沿著門縫進入值班室,裏面除了那個女人和兩個警衛之外,很意外地還有個周影認識的人類。那是一個年輕的男性醫生,帶著一副金框眼鏡,一張娃娃臉使他看起來還有點像靦腆的學生。周影記得他的名字叫做田尤俊,他的妻子是個蛇妖,是孟蜀的前妻——為了幫孟蜀找那個已經嫁給人類的老情人,周影和劉地曾經受了一番折騰,所以他對這個僅見過一面的人類印象很深。
「原來你們兩個是一夥的……」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把兩個人從似睡非睡的狀態中弄醒過來。那個黑衣妖怪在最後時刻用好幾個夥伴做了盾牌,又正好南羽急著去救被季墨攻擊的周影,他才逃脫了出來。逃到這裏卻看到季墨和蘇合在一起,他立刻把無處發洩的仇恨對這兩個在一起怎麼看也不像是對手的妖怪發洩出來。「原來你是周影他們一夥的,原來是你混到我們當中,給他們通風報信……」
黑衣男子對此不作回答,反而說:「我要那個影魅,你把他交出來。」
周影搖頭:「他那樣子的鬼魂是很罕見的,我這麼久以來也只看見過兩個。」
周影擺擺手:「不至於那麼快,你至少還有二十多天左右吧……二十天應該沒問題。」如果是南羽或許能判斷得更準確,可是以周影現在的修行,也只能說到這種程度。
「是啊是啊,一下子就出來了呢,到處都是……」
「休想逃走!」隨著南羽的一聲吆喝,一個打退堂鼓的妖怪被她凌空抓回,空手撕成了碎片。
季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這麼關鍵的時刻,怎麼還會有心情胡思亂想這些事情。
劉地又呻|吟一聲:「只是兩個名字寫法不一樣嗎?」
「畫不出來就先別畫,哪一個大畫家是強畫出來的?你現在需要休息,等體力恢復了,想畫多少都可以?」母親故意忽略了他臉上的淚痕,邊收時他的畫具邊說。
田尤俊看到一個身穿病患服的女子,正將一把椅子當作武器,劈頭蓋臉地毆打著一位老先生。那個男人一邊躲避,一邊哀求著:「囡囡,我是爸爸啊!你這是怎麼了?囡囡你這是怎麼了啊……」他看見田尤俊衝過來,不求這個醫生幫助頭破血流的自己,卻拉著田尤俊哀求:「醫生,您快看看我女兒,她是怎麼了!醫生,求您救救我女兒,我給您跪下了……」
現在他正在夢中描繪一幅巨大的畫布,夢中的自己好像已經成了最優秀的插畫家,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所有的作家都希望自己為他們的作品增添光採。正當趙凡正在調配自己最喜歡的顏色時,忽然發覺身邊多了個人影。
老先生這次終於回過神來,知道事情不僅僅是他女兒發瘋那麼簡單,也發覺這個地方有多麼危險,於是跌跌撞撞地撲向電梯。幸虧這個混亂時刻使用電梯的人不多,所以很快就搭上了電梯,往樓下而去。
很久沒有這麼放鬆了,季墨產生了一種想要睡去的感覺,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周影在她的影子里晃動一下,沒有出聲。現在他雖然比一般的影魅要強大些,但是沒有了實體,即使是最弱小的妖怪也可以傷害到他,所以南羽讓他躲在自己的影子里。南羽不但可以幫他應對麻煩,而且千年殭屍身上的火性還可以幫助周影提高修鍊的品質。這樣一來,周影就不必考慮任何外界的因素,只要專心修練就行了。所以是在醫院還是在別的什麽地方,他根本不在意。
「這是怎麼回事?」林睿驚叫一聲。爆炸聲正是從鬼使們說的周影所在傳來的,難道是周影出了什麼事?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繼續前進,爆炸聲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樓內再次響起人類的大呼小叫聲。
那個像霧氣一樣的大球在空中旋轉了三天,火兒他們就在旁邊守護了三天。其間劉地曾多次勸說已經很疲憊的瑰兒去休息,反正她也幫不上什麼忙,但都被她拒絕了。
林睿連日來老是為這些事情在醫院與學校之間奔波,顯得很疲憊地說:「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快要忙不過來了,你還是再找幾個幫手來吧。比如說那個老和尚,讓他在醫院門口一站,保證什麼妖怪都不敢靠近。再不然把周影送到孟皮臉那裡去,保證誰也找不著他,找著了也就回不來了。」
周影的法力再這一場惡鬥後至少損失了十之七八,這樣的他與現在的火兒相距太遠,以至於畢方的一次觸碰都有可能使他這個法力剛剛足以凝聚成形的影魅灰飛煙滅,於是火兒便被眾人再三勒令不許靠近周影。從最初的極度不甘心,火兒的情緒已經轉化成一種極度的沮喪,一說起這件事,便垂頭喪氣。現在居然雪上加霜地告訴他,他幻想著忍耐上一段時間周影就會恢復的事情也成了泡影,他想要得到父親的愛撫需要等上兩百五十年,這讓他怎麽受得了。
「沒有人不怕死!沒有人不怕。」
遇到這個少年,令他好像看到另一個自己,也讓他想了很多事情。
「但願如此。」區小妹輕輕哼了一聲,氣息消失了。
「周影這個笨蛋一定是被人家堵在裏面了。」林睿跺跺腳,準備鑽進去追趕,卻聽到病房窗戶的方向傳來敲擊聲。
瑰兒也跟著笑了一陣,後了驚覺這樣會傷害到周影與火兒的自尊心,連忙忍住笑,對火兒說:「黃帝是上天武帝之首,位居中央的天帝,是能夠號令眾神仙的神中帝王,我們這種小妖怪、小靈獸,連他的面都見不到的。」
終於,男子對追逐逃避的周影產生了厭倦,他的攻擊越來越混亂,可是錯有錯著,這種攻擊正是對付周影的最好辦法,好幾次周影都是在險些被打中的情況下勉強避開。幾次下來,男子也發現了這個辦法,開始在屋子裡胡亂施放法術,把傢具陳設打得四散紛飛。
趙凡一遍又一遍得在心底重複著這句話,直到母親小心翼翼地勸他:「凡凡,躺下歇歇吧。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們走吧,我下午還有手術。」南羽對周影這樣說。
少年什麼都沒說,嘶啞地哭泣著。
直到病房裡再次安靜下來,周影才飄到桌前看那些圖畫。
他在火兒那一堆玩具面前站了片刻,然後化作一抹黑色霧氣,消失在南羽腳下的影子中。
「你這隻死狗,是誰一次次救你的?忘恩負義!」
「三百年。」周影還是如實回答。其實以前的歲月中,他不一定未曾遇見過江榕他們那樣的鬼魂,只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人類身上,從來不去留意他們的死亡罷了。
蘇合搖頭:「我不是周影的朋友。劉地對我有恩,我這次是來報答他的。」
「七次。」這個陣法已經用了七次,還有一半的使用次數。
誰知道這種熟人見面見面打招呼的常用方式,卻在這兩個人身上起了驚天動地的效果,只見他們雙雙發出一聲慘叫,一蹦十公尺高,然後回頭擺出了攻擊架式。
凡事總是有因才有果,既然這些妖怪能為了報仇做出這麼瘋狂的事,就能間接明了周影對別人做過的事是多麼令人髮指了。
今天酒吧中有種奇怪的氣氛。

「我不認識周影,怎麼會是他的仇人。」季墨這樣回答。
「別說這些了,快點睡覺,醫生說你的病需要多休息,你這個孩子就是一說到畫畫就來勁。」
「別說得好像跟我有多熟,我們才認識不到二十天……」
王老頭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便神神秘秘地拉了泉先兒,在人群發出更大的騷動前溜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裡。他賊頭賊腦地四下看看有無人跡,讓他老婆在巷口把風,才壓低聲音對泉先兒說:「你還不知道嗎?出大事了……」
「火兒、瑰兒也跟他去了……不是不回來了,他們一定會回來的。不知道去哪,好像是去了瑰兒的老家,找她的親戚為周影治病。周影沒生病,沒有生病……他只是失去了大半法力,變不成人了……沒有,我沒有說……我什麼也沒說啊……都是你們逼我的……」
田尤俊不僅是個負責任的醫生,也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醫生。他不但對自己負責的病人們關心備至,而且他的愛心還延伸到醫院的每一個角落。幾乎每一科的病房中都有在接受他幫助的人,有的是金錢上的幫助,有的是精神上的幫助。反正他很匆忙地在高達十七層的病房區中上下穿梭著,對每一個需要得到幫助的人都笑臉相對。
「影魅,我是來找你報仇的!」隨著一聲這幾天中聽多了的嘶吼,那個男子往周影撲了過來。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了一百遍了。」蘇合不耐煩地揮著手。
「你們聽著,這個醫院里的醫生都是騙子,別在這裏治了,他們都把我的老婆治死了,大家別在這裏治了……」
不過他的解釋已經沒有人聽了——那個妖怪緩緩倒地,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了。他處心積慮想要找周影報復,沒想到最後卻是死在他向來不看在眼中的耗子妖季墨手中。
季墨沖他一笑:「我早就說過,劉地殺我朋友的仇我是一定要報的,不過今天我不是來找周影報仇的,你要是想救周影,就跟我來。」
「不!這不是真的!醫生,您一定是弄錯了,我的女兒今年才十七歲,她不可能得這種絕症的!您一定是弄錯了!」

對於這次的事件,受到影響最小的居然就是事件主角周影本人。他依舊每天在醫院中遊盪,對於林睿要他跟在南羽身邊寸步不離的要求置若罔聞。
周影受了一點輕傷。
走廊上已經出現了好幾位護士,他們的目的地都是同一間病房。周影一進去,就想起了剛才看到的圖畫和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樣的年輕人,不過現在他的病床前圍滿了醫生、護士,各種儀器閃動著詭異的光芒。田尤俊急忙地向在場的護士詢問情況,可是聽到的回答似乎很不好,緊緊皺著眉頭加入了搶救的行列。
季墨靠在牆上,惡狠狠地看著他說:「這句話我說還差不多,你要是現在放棄,我還可以不記你的仇!」
「這就是我的原形。」周影看著她、看著大家,有些疑惑地說,「我好像……好像不能變化成人了。」
林睿在一邊偷偷撇撇嘴,鬼知道他自己曉不曉得剛才說的話有什麼涵意?
少年沉默著,不想回答。
周影見少年已經脫險,自己也打算脫離鬼使們的糾纏離開這個地方。這個時候,湧進這間病房還沒有被消滅的鬼使已經多達四十餘個,其中一大半還頂著人類的身體。看到周影要從天花板的通風口中飄出去,這些鬼使彷佛接到什麼命令一般,忽然都拋掉人類的身體,也向著天花板上的通風口蜂擁而去。只是他們與純粹是影子存在的周影不同,都是多少有些體積的,在狹窄的通風管道中,這些鬼使不管怎麼爭先恐後,也只有兩隻可以同時通過,後面的反而擠在了一起。
那個黑影中的人把身邊的黑暗霧氣驅散,露出一張猙獰的面孔來。這張本來還稱得上英俊的面孔上,被一塊燒傷的痕迹覆蓋了大半,其中一隻眼睛緊緊閉著,可見已經失明了,而鼻子也少了半邊鼻翼,看起來就像在臉上挖了一個窟窿般。
中年男子的鬼魂支吾幾句,神色暗淡地低下頭。要是說實話,這個少年一定會害怕得把自己趕出去,可是他生前是個老實人,死後也沒有學會說謊,不知道怎麼跟這個少年說。
季墨哈哈大笑:「你盡可以不信啊……哈哈哈……」說完,轉身就走。
「是啊。」
「我能明白……」季墨嘆口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為了一個報仇,在立新市蹉跎了許多歲月,原本來到人間界暢遊天下的夢想,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煙消雲散了。
他在劉地身邊坐下來,沉默了良久,忽然問:「有沒有讓我恢復法力的辦法?」
周影嘆了口氣,又點了點頭,在他面前如同以往一樣消失不見了。
「我覺得……其實有些人是不怕的……」周影腦海中浮現的是周筥的面容,「可是我真的跟你一樣很怕。而且不是害怕死亡本身,我害怕消失,如果死了之後就會什麼都消失了的話,我實在害怕得很……」
「不知道這次來的是誰?是為了什麼?」周影喃喃自語,前來找他報仇的妖怪們的理由可謂是千奇百怪,有些事情他也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作過了。
「那麽……」劉地看著周影說,「就這麽決定了。」
周影無法判斷這個人得的是什麽病。
他這麼一說,等於是間接承認了他有別人不知道的消息,其他人更加不會放過他,一擁而上,恐嚇、誘勸、哄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惑之以色,在他們種種手段之下,鹿九這樣的老實人終於抵抗不住,被撬開了牙縫。
周影想了想,又說:「黃帝很厲害,你打不過他的。」
「主人,這種東西也叫鬼使嗎?他們看來真丑啊。」
「南羽在跟人爭鬥,你還在想這些。」林睿往病房裡瞟了一眼,但是現在的趙凡已經完全變了形,他並沒有發現這個就要死去的人類少年的長相有什麼奇怪之處。
林睿撇撇嘴。
這就是死亡,生前再高傲強大的生物,最後都逃不過同樣的結局。
就在周影隱沒在少年的夢境中不久,一個被鬼使附身的病人搖晃著身體,來到了這間病房門口。
平時即使周影以影子狀態出現時,也仍有可以觸摸到的實體,可是他現在卻好像只能以虛幻的型態存在。
好不容易讓整間房子看起來像樣些,南羽斜倚在沙發上,這個家讓她有很陌生的感覺。在瑰兒來這裏以前,周影的家她常常來,可是現在雖然瑰兒住在隔壁,但她卻常有種這裏已經不是周影一個人的家的感覺,所以來的次數也就少了。無奈的感覺充滿了她的思緒,靜靜地在那裡坐了很久。
「周影……」
瑰兒的勸解更是火上加油,火兒身上的火苗蹭地一聲便冒了起來:「我就是不聽!我就是要鬧!我不管,誰教他自己跑去找那個九尾狐的!誰教他不帶上我的!就是他自己找的!現在給我變回來,賠償我的損失!」
反正剛才那些令他聽的莫名奇妙的話他全都記在腦子裡了,就憑偶像巨星羅天的金字招牌,在那些專門挖明星隱私的記者們那裡也可以賣到個不錯的價錢。
劉地哈哈大笑著倒在沙發上:「你想從背後偷襲黃帝!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周影,真不愧是你教出來的孩子……」
「周影,你沒事吧?」林睿不知道什麽時候從窗口鑽進了屋子,「是不是又來了尋仇的人?火兒留下的陣法還能用幾次?」
這男子不知道這些日子里有沒有人在他之前找上周影,反正他知道即使有,他們也沒有成功。他心裏慶幸這些人的失敗,因為這令他有了親自為家人報仇的機會,可是這也令他百般警惕,據說這個影魅失去了七成的法力,但他想必還有別的保命之策吧,不然怎麽會在地狼、畢方離開這麽多天後依舊安然無恙?不過他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所以還是冒著可能的危險找上門。
周影「嗯」了一聲,匆匆飄出門去。最近他好像喜歡上了在醫院里閑逛,南羽很少在辦公室中看到他修鍊的身影。即使是周影,也需要變換一下心情吧?畢竟現在的生活脫離軌道太多了,等到他們回來……
今天是趙凡出院的日子,周影一直站在醫院的大門口,看著那個抱著一大堆畫稿的少年坐的車子消失。
「妳真的很像劉地。」周影最後這樣評論。
「他要鬧事,叫警衛來!」
「哈哈哈哈……這下看你怎麼再去護住那個該死的影魅……」眼前的妖怪們看到這樣的情形都笑起來,他們的計謀果然成功了,這下那個影魅不死也要重傷,接下來肯定能要了他的命。
「那你手裡拿的是什麽?」羅天硬生生地翻過他的手腕,小妖怪手裡果然拿著一隻黑皮夾。因為太害怕了,他把皮夾都捏變形了。
「哈哈哈哈……我真的要好好感謝周影,要不是他養了個好兒子,我的四個哥哥怎麼會同時斃命!我又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確實要謝謝周影啊,如果他沒有假慈悲放過我的話,我今天怎麼有機會找他報仇!我今天怎麼有機會讓他為我的哥哥們償命!哈哈哈……」
如果丟下這個少年,周影有九成的把握安然脫身,而且這個少年本來就命不長久,就算被鬼使所害,也不過是早幾天晚幾天的區別。可是事情本來就是自己惹來的,周影明知道怎麼做更為明智,但還是無法眼看這個少年死於非命。
他回過頭,看見一個妖怪飛在窗外,正在向他招手:「九尾狐,這邊來。」
周影看著一個這樣的靈魂正從自己身側飄過,輕輕側身讓他,以免自己身上的妖氣侵蝕了他,使他無法順利投胎轉世。

羅天拍拍鹿九的背,安慰說:「是啊,左右是死,說出了不還圖個痛快不是嗎?」
瑰兒看到林睿一臉好奇地盯著自己,又看到連周影的眼神中都透露著渴望,於是清清喉嚨,得意洋洋地說:「你們不知道,我們這一路啊,經歷了好多事情喔……」
周影在他的床頭上看到他的名字:趙凡。和他的長相一樣普通的名字。
「我就是不幹!你立刻變!立刻!」
「不許再畫了,醫生沒有囑咐過你嗎?你的病需要休息。」護士一邊說著,一邊阻止趙凡繼續落筆。
母親看著他躺下,偷偷抹去了臉頰上的淚水。
「火兒,周影他自己也不想這樣的,你就別再任性了。」
南羽看著那張報導「變態兇手連環殺人事件」的報紙,輕輕嘆了口氣。這些人本來是不必死的,他們的生命就這樣無端地斷送,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負起一定的責任。
「那麼跟以前一樣,是來和我聊天的嗎?」少年苦澀地說:「可惜我已經沒有什麼力氣說話了。」
周影在和越融環決鬥後已經休息了半個多月,他的法力雖然也恢復了一些,但也僅僅是可以凝聚成實體,根本不足以變成人形。南羽和劉地剛剛對周影進行了聯合檢查,確信地宣布他的狀況是真的被打回原形,而不是火兒所期待的暫時性衰弱癥狀。
蘇合這麼想著,伸個懶腰,在樹枝上躺了下來。
「周影的修為損耗很多,現在他的狀態承受不了你的力量。如果你碰他,輕則使他大傷元氣,重的話或許會因此喪命。」劉地鄭重其事地說。
周影仰頭看著上方。他知道南羽有多麼不願意麵對她自己身為僵屍時的一切,可是這次她主動顯出原形,正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黑衣妖怪的屍體在蘇合的彈指間化作粉塵,轉眼就被風捲起飄散,蘇合與季墨的身影也順風而去,對於居住了這麼久的城市,他們連回頭看最後一眼的留戀都沒有……
「不可能!你在騙我!人死了都是有靈魂的!人死了就會變成鬼,鬼就是人的靈魂!」
可是不等季墨跑出多遠,南羽的凌空攻擊已經到達,季墨以一個扭曲的姿勢摔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想掙扎著起來,卻只是嘔出一大口血,又重重地躺了下去。
季墨的速度不快不慢,分明是在等著林睿跟上來;看到林睿的身影之後,又回頭一笑,帶領他往醫院範圍之外飛去。
「好……」母親不敢回頭面對他。
「王老兄,王大嫂。」泉先兒腳步輕快地走過去,伸手從背後在兩人的肩上各拍了一下。
區小妹一愣,立刻踢開幾各擋路的鬼使來到少年的病床前。她低頭略略一看:「原來是個快要死的人……」她當然知道田尤俊是個多麼負責任的醫生,要是有什麼病人在這場混亂中受到傷害,即使是個本來就命不長久的絕症患者,他也會深感自責,長吁短嘆上一段日子。區小妹抓起少年走向門口,對周影問著:「你需要幫忙嗎?」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女人哭天搶地的聲音:「哪個殺千刀的這麽缺德啊,這是我們家好不容易湊起來給孩子治病的錢啊……誰偷了我們孩子的救命錢啊,不得好死的東西啊……」周影挺起身體,以人類來不及察覺的速度投入了快步走來的南羽影子中。
周影皺起眉頭,開始思考這個建議的可行性。
「過來,我拖著你……」
日子一天天過去,周影已經放棄計算火兒他們離開了多久,可是每一天早上,火兒他們離開的日子還是會自動準確地在他腦中生成。
火兒二話不說,馬上就一團火焰噴射過去。在他這麽疲倦的狀態下,還能發出如此程度的火焰,可見他是多麽願意把這個可恨的敵人挫骨揚灰。越融環的屍體在火焰中瞬間化成了灰燼;劉地一揚手,一陣風勢卷過,把那些骨灰吹散在空中,什麽痕迹也沒有留下。
「想不想去別的地方看看?雖然不像人間界這麼熱鬧,但絕對比這裏更值得留下。」
季墨失去了他平生向周影報仇的最佳機會,因為此時,林睿已經帶著他的兩隻鬼使出現在現場。
中年男子對他的話當然半信半疑。不過自己已經死了,生前最大的願望不就是要給兒子創造更好的生活環境,希望兒子能夠考上好的大學,一生的前途可以得到保障,不要像自己這樣,勞勞碌碌地過一輩子,到死也只是個被人使來喚去的小職員。
蘇合冷笑一聲:「明明是你快不行了,還死撐著不承認。」
「為什麽!」火兒發出一聲尖叫。好不容易事情結束了,周影還活著,他以為一切都可以恢復到常軌上,現在忽然跟他說不準接近周影,他怎麽能接受。
「原來你這傢伙也沒安好心!」林睿氣哼哼地說。
「那就我和南羽去,劉地留在這裏!」火兒不滿地叫。
周影覺得自己該去跟火兒談談,雖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可是他想和火兒說說話。他們兩個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說句話了。以前不管做什麽,火兒總喜歡跟在他身邊,即使他修鍊的時候,火兒也會停在他頭上或膝蓋上。現在不得不和火兒保持距離,就連周影也覺得生活變得很彆扭,更別說是火兒了,也怪不得他整天靠著搗亂破壞來發洩心中的不滿。
林睿顧不得和鬼使們生氣,匆忙往那邊趕去,誰知道沒走幾步,一聲巨響傳來,把腳下的樓板都震得搖晃了起來。
給南羽添了好多麻煩啊……周影偷偷嘆了口氣。
少年難以理解地眨著眼,但是等周影將要從他的腦海中脫離的時候,他又叫住了周影:「請等一等!那麼……其實你是另外一個我,對不對?我聽說過人快要死的時候可以看見自己的靈魂,看見自己內心深處隱藏的自己。」少年有些激動地說。周影搖搖頭,少年的話他有些不明白。
季墨知道這代表南羽取得了勝利,於是他不再與蘇合糾纏,轉身就走,而蘇合也沒有停留,跟著他走往街道的另一頭。
這時南羽也抓住了正準備往周影懷裡撲去的火兒:「火兒,你先不要過去,周影的狀況很不對勁。」
周影當初變成這個樣子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身為一個影魅,學習變人可以說是難以想像的困難,也不知道受了周圍多少冷嘲熱諷、費了多少個日夜,好歹才變出這樣一副還算可以看的面孔來。他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在河水中看見自己變成人類的面孔時,心中生出的奇異感覺,那對他來說是很少見的事。所以即使他已經可以隨意變化樣貌,在他來到人類中生活之後,他還是選擇了最初的面孔作為「自己」的存在。
區小妹略微看了一下醫院的情況,便被這些妖怪的膽大妄為驚呆了,沒想到竟然有妖怪敢這麼做。孟蜀已經夠膽大妄為了,但他想要建立一個夢中故土時,還是在自己開創的小小空間中,只拿妖怪來折騰呢,而這些妖怪為了找周影報仇竟然這麼做,區小妹實在不能不佩服他們的膽子。
周影不甘心地問:「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周影的身影瞬間消失,然後沿著陽光照在屋子裡的範圍,出現在屋子的另一頭。
那妖怪的眼睛緊張地東張西望,心裏完全把周影當作一個來這個醫院找便宜食物的冒失弱小妖怪。真是的,住在立新市卻不知道醫院里的殭屍傳說嗎?自己離他這麽近,不知道會不會受池魚之殃。
他看著火兒說:「我先說好了,跟我一起出去就要什麽都聽我的,不然我把你扔在異界不管了!」
他看著這個男子,記憶中找不出任何與他有關的印象,也許是火兒吃了他的親人、劉地搶了他的女朋友。自己在他乘車的時候多收了他的九九藏書錢之類的,總之就是這一類理由吧?風文遠與越融環的死還在他的腦海中打轉,而火兒又不在這裏他用不著為了孩子的口味問題考慮,所以他現在一點殺意也沒有,只是不停地和這個男子繞著圈子,躲避對方暴風雨般的襲擊。

那個鬼魂雖然身影虛無飄渺,但還是可以看出他是個中年男子,神情很是慌張和茫然——新死不久、靈魂卻抱有一定意識的鬼魂都是這樣。雖然充滿了對生的不舍和對於自身現在狀況的擔憂,但是這個中年男子還是看著蘇合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幫你把事情辦好的,不過你答應我的事情……」
「我就是不講理!」
這個妖怪露出獠牙,對著林睿咆哮。就在剛才他躲閃林睿攻擊的時候,他失去了與幾個鬼使的聯繫,而那些鬼使是他派在最前面的幾個,也就是說在那一瞬間,他失掉了對周影行蹤的掌握。這麼多日子的辛勞,眼看就要成功的時候,這個九尾狐岔出來干擾他,衝上頭頂的怒氣使他把九尾狐一族的威名扔到了九霄雲外,準備索性先放開所有鬼使,騰出手來置林睿於死地。
「其實不一定非去昆崙山不可的。」瑰兒小聲說。
「你想怎麼樣呢?」南羽饒有興趣地問。
他們這些快速製造的簡易鬼使根本沒什麼法力,所以只能貼身撲上、手腳牙齒一起出擊,對周影不顧一切地攻擊。周影即使失去了大半的法力,比起眼前這些鬼使來,還是要高明許多,但是這些鬼使源源不斷地衝上來,也讓他一時有招架不住的感覺。醫院中別處的鬼使感受到他們憎恨的影魅周影就在這邊,更是一窩蜂擁來,到了後來,周影甚至來不及把鬼使從人類的身體中逼出來,只好儘力躲避那些被鬼使附身的人類,以免損傷到他們的肉體。這樣一來,他的抵抗就更加地綁手綁腳,漸漸顯的狼狽。
少年用手捶打著床鋪,竭力喊:「我想活著,吃飯,睡覺,想看電腦,想出去旅行,去打籃球,滑冰,我想學會幫媽媽做家事,想考上大學,想談戀愛,想將來有自己的汽車……」他一口氣說著,終於哽咽起來,泣不成聲地說:「我想畫畫,我喜歡畫畫……好不容易得到機會可以為雜誌畫插圖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為什麼,為什麼,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你為什麼要問這些!難道這樣很有趣嗎!」
當季墨像一個普通人類一樣走上醫院的台階時,一個人擋在了他的面前。「你想要看病的話,請稍後再來,現在南羽醫生沒有空。」

「你想得美……」
南羽在她出門之後嘆了口氣,拿起桌子上一個病人的檢查報告,仔細讀起來。
周影悄悄關上門,又退了出來。
「你這個壞孩子,是誰一次次闖禍讓我幫他擦屁股的!」
我真有這麼可怕嗎?周影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以前有妖怪見到他逃竄,是因為火兒站在他的頭頂上,可是這一次……
「都是因為你們這些趁人之危的混蛋!」林睿把牙咬得格格作響,往季墨撲了上去,如果不打個對手發洩一下,他都快受不了了。
那正是風文遠的結局,今天又一模一樣地出現在越融環身上。
「我倒是有個更好的主意……」一直在聽著他們計畫的瑰兒忽然說,「南羽不要去,我跟火兒和劉地去。」見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她咬著嘴唇,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是個山鬼,在人間界以外的諸界,山鬼都是很受歡迎的,而且武羅神是山鬼一族的前輩成神,她對同族向來很照顧,也許因為我去了,事情成功的可能性還大些。」
「你是誰?是人、是鬼?」

季墨保持著原形,沿著花壇邊緣,悄悄往周影的方向靠近。他一路穿過許多忙碌、驚魂未定的人們腿邊,這時即使最膽小的女生,在無意中看到他之後,也都沒有發出那種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大概是眼前真實發生的情景,讓她們已經沒有餘力再對著一隻老鼠喊害怕了吧?季墨快樂地在心裏想著。他最害怕的,就是女性「老鼠啊……」的尖叫聲,聽到那尖厲、刺耳的聲音,他往往會出現一種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血壓上升、瞳孔放大的癥狀。
以前周筥給周影上課的時候,雖然老是抓火兒去旁聽,但他卻總是千方百計地逃課。對於周筥來說,教一個木頭腦袋的周影已經夠辛苦了,再加上火兒也實在受不了,所以對他都採取放任態度。火兒的知識大多是他在周影身上睡覺時順便聽來的,所以呈現半調子狀態並不奇怪。
周影驚異於她在這種時候還能這麼悠閑地發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告訴他:「這是你丈夫的病人。」
過了好一會兒,屋裡才傳出一個嘶啞的聲音;「你來干什麽?」
「她可不是偷來的,而是青要之山的山神武羅賜給她的。武羅神在未修成正果前也是山鬼的一員,看到同族受傷於心不忍,特別下賜靈藥,救了我曾祖母的朋友。」
他的生命已經不會延續很久了,周影這樣想著。
周影又問:「如果你可以活下去,再活五十年、七十年,你最想做的是什麼?」

「今天火兒在市中心廣場放了把火,燒掉了好幾輛汽車,就因為其中的一輛車牌尾號跟你的計程車一樣。」
「我知道你能明白,所以才來找你。」男子大吼大叫一陣子之後,情緒平復了下來,「我們都是要找周影報仇的人,所以我們應該團結起來。只憑單打獨鬥,我們當中沒有誰是南羽的對手,可是大家一擁而上把南羽解決掉的話——就算能成功,也很有可能把孟蜀那些更可怕的傢伙引出來,所以,我們已經在實行一個計畫了,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來……」
「就是啊,劉地為了陪你喝酒,連我們的約會都不赴,他的事你還會不知道。」
也有——
不過對於南羽來說,這句話已經很足夠了,她的淚水湧上來,伏在周影肩頭,低低哭泣起來。
大眾臉沒有去計較這個季節瑞士能不能滑雪的問題,目送著許諾為他帶瑞士禮物的女子們離去。只剩他一人之後,他拿著杯子喃喃自語:「一個個跑的都挺快的,可是周影現在是最不安全的時候,連你們這些平時在他羽翼下受庇護的都跑了,都不管他,只靠南羽一個保護他,行嗎?……喂,人類,你出來,結帳了,她們的全部由我付。」
「想不到最後還要遇到這麼一檔事——真是幫我把對立新市這個鬼地方的最後一點好感也抹滅得乾乾凈凈了。」季墨捂著新增的傷口,苦笑說。
可是火兒不能接受。


周影繼續問:「如果你不會死,你想做什麼?」
「我還以為你……你……」
周影站在窗前看著那個男人消失在走廊上之後,又坐下來為另一個病人診治。不管面對什麽樣的病人,她的態度始終帶著一種冰冷,不管她說出什麽樣的診斷,表情也總是帶著一種漠然。周影完全不習慣這樣的南羽。周影心目中的南羽,是一個非常愛護人類,所以才選擇當醫生的人。周影不知道她會用這種態度去面對人類的生死。他站在旁邊看著她診治片刻,便悄悄順著牆角的陰暗處滑出門去了。
「我就知道,依照你的個性,與那些混蛋為敵,和你找周影報仇是兩回事。你不會錯過這個趁亂佔便宜的機會。」
「哼,」火兒不平地說,「有什麽了不起!等我長大了,也弄幾條蛟龍來給影拉車。到時候咱們家的計程車連油都不用耗。」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只有我去過諸界,你們如果沒有我帶路,連青要之山在哪裡都不知道,還談什麽取靈藥!」劉地認真地對火兒說話的時候還真不多見,他盯著火兒說,「你知道青要之山在哪一界嗎?你知道諸界之中有什麽樣的居民嗎?你知道你們畢方的剋星龍族在什麽地方出沒嗎?你知道各界的山神、地神該怎麽打交道嗎?」
想到自己可能已經死了,少年的眼神閃過一絲悲傷與無奈,但是很快又恢復冷靜,似乎對於死亡這件事也並非難以接受。
「對不起。」周影回答。
等田尤俊走出最後一間需要他察視的病房,準備回到辦公室稍作休息之後,周影卻留在了那間病房裡。
田尤俊鬆了口氣,繼續與那兩個被鬼使附身的人搏鬥。他在學校中學過自由搏擊,身體這幾年又被妻子調養的非常好,加上兩個鬼使還遵守著主人不許殺害人類的命令,所以田尤俊一時還能支撐,但就是無法擺脫他們,而且時間一長,他身上也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傷口,動作漸漸遲緩下來。
劉地和南羽都一臉緊繃地跳起來,飛快地在各處施法,隨著他們不斷虛空劃出各種咒符,醫院的大門口漸漸被他們的法術保衛成了一個密閉空間,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走向了側門,而且似乎誰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劉地把周圍檢查過幾遍,確定沒有什麼漏洞之後才鬆了口氣。
看著南羽忍不住抿嘴笑著的樣子,周影可以想像那個區小妹為了保護沒什麽防人之心的丈夫所運用的手段。畢竟她是孟蜀的前女友,孟蜀對於被自己始亂終棄的她頗有內疚之心,三番兩次地表示要補償,因為這層關係,立新市的妖怪們都會盡量不去招惹這個蛇女,怕的就是孟蜀會悄悄替她出頭。
周影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有一天,可以在一個人類身上看到這張面孔。
「我說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想想辦法,怎麽樣才能阻止他這麽瘋下去,也只有你能管管他了。」
「南羽……」正當南羽想追上去的時候,周影的聲音響了起來,「辛苦你了。」他從少年身邊飄了過來,「對不起,都怪我……」
「去,我看他是有錢沒處花了,一個月捐的錢比賺得都多!還不是靠著娶了個有錢老婆。我要是找到這樣拿著錢倒貼的老婆啊,我也天天拿錢捐著玩。」
周影看著他,忽然說:「我可以做其他所有的事,但是我不會畫畫,我覺得我也學不會你畫的那些畫,所以看來我不能接受林睿的建議了……」
「那就偷她的、搶她的!她應該不是什麽神仙的皇帝了吧!」火兒興沖沖地宣布,「影,你在家等著,我找到她弄到靈藥就回來。」說完就準備飛出窗外。
周影聽著那兩個警衛在田尤俊背後的談話,從牆角彈起,進入走廊扶手的長長陰影中,跟著田尤俊走往病房區。他對這所醫院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因為從這裏看到的人類情緒,與他多年來的感受有著不小的差異,他想趁著這個不得不待在醫院里的機會好好觀察一番,也許對他將來學習做人類有所幫助。
大款在他走後點著頭:「最近澳洲那邊的羊毛收購有點問題,我還是應該親力親為去看看的,生意交給手下就是不放心啊……呵呵,回來再請各位喝茶啊……」
雖然看到南羽正與許多妖怪苦鬥,但他還是遠遠繞開,直接往醫院中跑去。
這次攻擊,把那個鬼使從被附身的病人身體中打了出來,露出了原形——一個赤紅色、表面有一層似乎不斷在流淌著黏液的人形,站在病房中央看著攻擊自己的對手。而兩個被一團霧氣包圍的小孩懸浮在他的面前,正對他指指點點著評論著。
南羽知道周影心裏的疑惑是什麽,不等他問便解釋說:「他沒有使用法術,沒有傷人,只是盜竊而已。這裏也有很多人類的小偷和騙子,他們的行為我從來沒有干涉過,如果單單幹涉妖怪們盜竊,是不是對妖怪很不公平。」
「喂,別在這裏睡覺……」蘇合用腳踢踢他,「有個南羽的手下遊魂也往這邊過來了。」
「鹿九,你就招了吧,說出來對你又沒有壞處,不說的話……哼……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吧?」最先來的女子火辣辣地掛在「工人」身上,對他的耳朵吹著氣,聲音嬌滴滴的,只是說話的內容與她的表情不太符合。
「哼,不聽勸的傢伙!要不是你不聽勸……」林睿不快地甩著頭,「我知道你想念火兒,可是也不用表現得好像他以後不回來了吧……」他這麽咕噥著走了。
夕陽從天邊的雲層中透照下來,給周圍鍍上一層美麗的色澤。明天看起來還是個好天氣,至少那會是嶄新的一天。劉地邊走邊對天空揮舞了一下手臂。
「這娘們要拚命了,大家小心!」領頭的妖怪大聲提醒眾人,自己卻悄悄後退一些,隱藏在幾個急於進攻的夥伴身後。
這個怪物接下來要幹什麼?這個怪物會不會把我這樣、那樣?(腦海中自動生成各種恐怖畫面)這怪物會不會報復自己還不夠,萬一他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劉、劉地,他……確實不在立新市……」
「你那些同伴不是因為被你當成擋箭牌才死的嗎?關人家季耗子什麼事啊?」蘇合在一邊插嘴說。

「你知道什麼,這從下崑崙那種地方進行的遠距離傳送成功率只有一成,我們能夠回到家來是運氣好,更有可能是被直接扔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你想要從澳大利亞往回飛嗎?不過瑰兒,你為什麼讓文狸用這麼危險的辦法啊?讓他只把咱們傳出個五百里不就行了?」
「一個工人也有這麼大的魅力?」當又有三、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走向那個工人,也對他十分親密地說著話時,吳奇忍不住在心中咕噥一句。

林睿敷衍聽著老師講課,雖然擺出一副好學生的模樣,但他腦子裡想的卻全是與課堂無關的事。這幾天天天有仇家到醫院去騷擾,為什麼今天還沒有動靜?難道是自己那兩個小鬼使今天偷懶了?還是……
雖然那些妖怪對這個醫院施了法術,使得裏面的法術信息無法傳遞出去,但是區小妹卻還是發覺了異樣——她在丈夫身上施展的法術忽然沒有了感應,這不就擺明著告訴她丈夫那邊出了事。
田尤俊剛剛說完,忽然覺得一股勁風當頭打下來,他下意識地一縮脖子,一把寒光閃閃的手術刀貼著他的臉皮劈了個空,手術刀的鋒利程度,他這個外科醫生是最清楚不過了,要不是剛才他的反應迅速,說不定會被削掉整片頭皮。
他對正在整理東西的母親說:「媽,我覺得自己的病就要好了,也許還趕得上秋天看紅葉的時節,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野餐好不好?」
周影嘗試著凝聚自己的身體,可是片刻之後便對大家搖搖頭:「不行,我的法力好像損失太多,身體無法凝聚起來了。」
「……」
瑰兒邊低頭收拾著四處凌亂的客廳,邊說:「說起令人快速增長法力的靈藥,我倒是知道一種。我小時候聽母親說過,黃帝有一種靈藥叫回天丹,就是專門給因為意外而使修為受到巨大損害的人用的。我曾祖母的一位好友曾經在重傷之後僥倖得到這種丹藥,因此才保住了一身道行,最後得以修成正果。」

「那時候你還小,力量不足以傷害到他,可是現在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剛剛孵化出來的小畢方了。」南羽溫柔地摸摸他的頭說。
「我說了有什麽用?」瑰兒白他一眼反問。
林睿跑進那間病房,只看見一地的狼籍。病房裡所有的傢具和醫療設備都已經變成了碎片,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病人打扮的人類,而在天花板上,一個大洞還在往外冒著黑煙。
南羽笑著搖頭轉身走開,林睿不死心地追上去,在後面不停地嘮叨著:「他最聽你的話了,你最好去勸勸他,我的法子雖然比不上靈藥有效,但至少比現在好得多……」
「真不知道這個周影平時是怎麼做人的,居然讓人家恨他恨成這樣……」區小妹幸災樂禍地冷笑著。
「走吧。」南羽站起來說。
(《行與影》完)
林睿的身影出現在他附近,手中持著一柄利劍,而那個站在門前做出諸般表演的,其實只是他的一個鬼使。林睿與鬼使們心靈相通,控制得非常好,再加上九尾狐一族獨特的幻術,這個妖怪居然沒有發現破綻。
「不知道啊,一下子就從每個角落中往外冒了。」
「南醫生……咦……」一個護士正走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看到南羽匆匆而來,正想向她打個招呼,卻忽然發覺走廊上空無一人——因為自己站的地方是要通往樓頂平台的,平時怎麼會有人上去。「哎呀……」她聳著肩縮縮脖子,不會是看到了那種東西吧?醫院中關於那個的傳說可是多得嚇人。想到這些,她趕忙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周影嘆口氣,要是現在他能管得住火兒就好了,可惜火兒一直在和他賭氣鬧彆扭,甚至可以說他最近這些胡鬧就是因為要跟他賭氣,如果他去勸說,很有可能會適得其反,讓火兒更變本加厲。
南羽身上濃烈的殺氣消失得無影無蹤,看著他,又看著滿身血污的自己,露出了無比苦澀的笑容:「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的自信和自大,反而把一切都搞砸了……如果你去了和尚那裡,這一切就不會……」
「想要參觀醫院,跟著田醫生是個好選擇。」南羽換下醫生的白袍後,身上那種冷漠的氣息也跟著消失不見了,「我下班了,你是要回家,還是去我那裡?」
南羽很少使用僵屍的力量,是因為她的道法修為還壓不過僵屍的本能力量,她在變身成為僵屍的時候,會出現完全無法駕馭或壓制力量的情形;她害怕自己的力量會給周圍的人類帶來難以預料的災禍,所以才不輕易顯出原型。
屋裡的人又沉默了一陣,才說:「我才不管你們怎麼想,反正只要能讓我替我的孩子報仇,我是不會在乎這一切的……你們要走就走吧,我馬上就要抓住周影了,哈哈哈哈,能跟他同歸於盡就都值得了……」
屋裡的妖怪撤去了黑色煙霧和防禦的法術,讓林睿清楚地一睹屋子裡的情形。
難道他們全都……他的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想要脫離這場爭鬥的念頭也更加迫切。
「我可以留在這裏嗎?」周影出乎她意料地問。

瑰兒說完,眼巴巴地看著南羽,生怕她會因此不高興。
可是現在唯一能管住火兒的周影根本無法約束他;相反的,如果周影管他,他就會更變本加厲地胡鬧,甚至可以說他現在的種種行為就是沖著周影來的。
那個黃鼠狼喝得美滋滋的,渾然不知身邊這個熱情請自己吃喝的妖怪在想什麽。季墨掏出一筆支付這頓飯菜綽綽有餘的錢放在桌子上,悄悄地離開了酒店。
沒有等周影從少年的夢中脫出救援,兩條身影從天花板上撲了下來,雙雙把那個鬼使推倒在地。
「彼此彼此……錯過這個機會,我還不知道要在這裏停留到何年何月呢?!」蘇合喃喃說著,也往上一躍,攀附在牆壁上,轉眼不見了。
當他到達醫院上空時,翻滾的妖氣把他嚇了一大跳。由於被施加了法術,這些妖氣要來到醫院附近時才能察覺的到。林睿心中馬上浮出三個字——「出事了」。

火兒自己也知道不管怎麽無理取鬧,周影的情況都不會再突然產生變化了。如果周影不貿然決定自己去對付九尾狐,如果周影不是甩開自己偷偷溜走,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這明明就是因為周影任性才造成今天這種局面,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大家還說自己任性!
「你本來可以去找其他人幫你的,可是你卻來找我。」
「這裏很亂,什麽事都可能發生。」南羽輕輕地說,絲毫沒有表現出周影走出她的感知範圍後的驚慌焦急。
周影茫然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要道謝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不是儘快修鍊,是立刻給我變回來,你知道嗎!」
「靠,你以為我沒見過田醫生那個老婆啊,長得那模樣就跟鄉下出來的一樣,比起咱們醫院整天圍著田醫生轉的那些小護士們,可是差遠了,要不是因為她有錢,田醫生會娶她?」
周影驚異地看著那個鬼魂一間病房、一間病房地穿梭著。這麼「完美」的鬼魂,除了江榕以外,周影還是第一次看到,不過看他忙忙碌碌地進進出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尋找自己丟了的東西?不知道他意識到自己的死亡沒有?這種鬼魂因為保有的生前意識太多,所以最大的缺點就是很難接受自己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有很多甚至會因此留戀人間,最後成為妖鬼。
南羽回過身,看到那個嚎哭的婦女正被兩名警衛勸進值班室,周影對她說:「是一個妖怪偷了她的錢。他還要我小心點,說是在這裏不安分會被妳吃掉。」
「你以為我沒有留下一手嗎?」季墨毫不停頓地往周影的方向撲過去,一邊說,「這個符可是仙人的手筆,一時半會兒是動不了的!」就在他再度來到那輛救護車前,伸手去拉車門的時候,火光衝天而起,把他重重地摔了出去。
「他不怕死亡,卻很害怕死後沒有靈魂。」
火兒垂頭半晌忽然問:「那個靈藥在什麽地方能找到?」
林睿不想與對手戀戰,所以在雙方交手了十幾個回後之後,施展一個九尾狐一族特有的幻術迷惑對方,然後便溜之大吉了。
孫劍跟著大隊人馬進入醫院內部搜查,周影為了不再給他添麻煩,所以沒跟去。
劉地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著,留下南羽帶著瑰兒跟火兒?這樣一來,實力上並沒有弱多少,還有了一個很好的外交使節,唯獨就是火兒這個傢伙指揮起來難度大一些。不過單獨留他在立新市保護周影也是一樣令人不放心,還是南羽可靠。
蘇合在腦子中反反覆覆地挑敲著,最後得出的結論:還是再等等、再看看。
劉地伸手從盤子中拎出一根雞腿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是他自己問我的啊。」
周影來到床前注視著這個少年,這時候少年輕輕呻|吟著開始蠕動。
結束了——他心中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自己已經竭盡了全力,即使把生命賠上了也沒有成功,可是,自己已經對得起朋友了……
居然上了這個少年的身,這樣就算是傷害人類了吧?周影茫然地想著。睡夢中的少年微微顰著眉,周影的身影一晃,接著也消失在他的夢境中。
劉地難得地坐得端正,而火兒也例外老實地伏在林睿膝蓋上,周影用影子的形態坐下來,姿勢很是古怪。大家都面帶憂慮,特別是火兒,眼裡都快要冒出火來了。
林睿這麼想著,施了一個小小的法術,把自己的一個鬼使變成自己的模樣,讓他代替自己坐在那裡上課,而他卻溜出教室,往醫院的方向飛去。
「你為什麽偷我經紀人的東西?」羅天一臉兇惡。
站了片刻,南羽轉身往周影家的方向快步走去,不多會兒便隱身在往來的人群里。
周影伸手制止對方「摸」上自己的臉:「我不是你的影子,這也不是鏡子。」
「你是……」
她心裏埋怨自己低估了這些妖怪的仇恨心和瘋狂程度,做了那麼多準備,卻沒料到他們竟會使出用人類當鬼使的辦法混進醫院,更沒想到他們為了找周影報仇,竟然不惜公然傷害如此眾多的人類,這種行為實際上已經違背了妖怪們基本的行事準則。
「這是病人的檢查結果,因為情況不太好,所以我們沒有告知病人,而是先跟家屬通報一聲。現在世界上還沒有這種病的治療方法,延長生命的唯一辦法就是手術,但是手術成功率只有70%左右,手術成功後存活的時間最長不超過兩年。」
這種棉絮般的靈魂,醫院中有許多,幾乎每個樓層都有他們飄蕩。那些專門收集靈魂的鬼差神使們似乎對他們也不甚感興趣,往往懶得去收攏他們,有許多就那樣像灰塵一樣漂浮著,最後一天天地消散,歸於無形。
南羽點著頭說:「沒錯,劉地、火兒、我,我們三個不能全部離開。」
一行人緩緩離開這座廢墟,往周影闊別多日的家走去。
「火兒莫名其妙把人家羅天打了一頓,就只因為人家問了一句最近怎麽沒有看見周影。」
午後的陽光把這遍破敗不堪的廢棄廠區曬得暖洋洋的,幾簇雜草在微風中微微起伏,兩隻爭鬥打鬧著的野貓從這片新近被毀得徹徹底底的廢墟上奔過,卻被幾個站在那裡的人影嚇住,頓時停止了撕扯,各自夾著尾巴鑽進已搖搖欲墜的半塌廠房。
南羽的辦公室總是人來人往,待在南羽影子中的周影停止修鍊時,就靜靜聽著她與人們的對話。
這些妖怪各自準備,煉製了無數的鬼使,這些鬼使都是用無辜者的靈魂煉製的,當然個個充滿了怨毒之氣。尤其是在煉製他們之前,這些妖怪反覆對受害者的人類說明,他們之所以遭受這樣的悲慘命運,全是因為一個叫做周影的影魅之故。等到這些受害者變成了沒有什麼意識的鬼使,心裏念念不忘的便是他們是因為影魅周影才變成這樣,所以當他們聽從那些殺害他們的妖怪之命,去尋找這個影魅周影時,便有說不出的賣力兇狠。
「就是給天帝看門的。」劉地再次回答。
田尤俊趁著那個男性拿著手術刀對自己刺過來的時候,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並且用力一帶他的身體,讓他替自己挨了那女子的一椅子,同時對著老先生說:「快,搭電梯下去,我攔住他們。」
中年男子的鬼魂無奈的點點頭。
心中背負了多年的債務一旦還清,這種輕鬆還真是讓人想要好好躺下來睡上一覺啊……蘇合這樣想著,也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賣珍珠得全部款項大約有二十萬,再加上一些亂七八糟的酬勞,一天的收入突破三十萬大關,值得慶祝一下。所以她步履輕快地走在街上,準備買點什麽不超過三百元的小東西慰勞一下自己。
「黃帝好像也有一隻畢方靈獸,不過人家可是堪稱靈獸之王的。平時為黃帝駕車,都趕著六條蛟龍。你這個樣子,一條蛟龍就可以要了你的命吧?」
田尤俊半扶半抱著老先生往樓梯方向跑,不時回頭觀察,見那個女子還是緊逼迫來;看她大步如風的行動,實在不像一個病人。不過田尤俊不是精神科醫生,無法判斷是不是一個人在精神失常的情況下就會發揮出異樣的潛力,不過現在看來,這個說法恐怕是很有根據的。
周影應該是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幫助那個少年,才在拖了這麼久之後才向自己開口吧?但他還是認為這樣的事只有自己可以為他做。南羽不知道怎麼向周影解釋自己感激的,正是他這種理所當然地認為只有自己才可以做的態度。她喜歡被周影無條件信任的感覺。
周影無言地看著他。
林睿看著這個曾見過的妖怪,微微皺眉:「季墨,你也是來找周影麻煩的?想不到你們的膽子還真是不小呢。」在他的記憶中,季墨是個諸事都退縮一步的妖怪,沒想到這次居然也攪和到這件事情之中。
南羽正要說話,忽然警覺地仰起頭:「你們幹了什麼!」
他曾經看過很多關於人類醫學的書,因為他曾經一度認為這樣可以使他更加了解人類。不過他的豐富醫學知識與實踐一點都聯繫不起來,他現在還是只能根據生命力、靈魂,來判斷人類患病的嚴重程度。
那些閃躲不及的只要遇見這些狂暴的「病人」,就會遭到一頓暴打。也許因為這些鬼使都是無辜地失去生命,所以對於活人產生了一種忌妒和憎恨的心理,即使面對不是主人給他們制定的目標,也毫不客氣地出手,要不是有不要輕易殺人的命令,他們恨不得能立刻殺掉幾個人以發洩怨氣。
趙凡慢慢睜開眼,看清楚來人後說:「田醫生,我剛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接下來又有一個人走過吧台,走向那一大群人圍繞著一個工人的角落,這時吳奇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來。
在他眼中,客人分為「正常」與「不正常」,正常的一種到這裏來無非是來喝酒、跳舞、吸毒、談戀愛,或是從事色情交易、拉客人的。而不正常的那一種就可能做出種種難以理解的行為來,比說旁邊那個角落中的客人,看起來就真的挺古怪的。
剛開始,田尤俊幸運地沒遇到那些被鬼使附身的人——畢竟醫院的病房部也是座十七、八層的大樓,幾十個鬼使分散在裏面,又都是有目的往周影的方向前進,也不是那麼正好就能遇見。田尤俊一一檢查病房,他的病人大多已經跑出去避難了。他要幾個被他「抓住」的醫護人員把幾位行動不便的病人送走,自己卻往更加危險的高樓層前進;終於在接近周影所在的樓層時,遇見了一個被鬼使附身的人。
他覺得自己已開始不想殺人的念頭很奇怪。明明知道對方是要至自己於死地的,應該在一開始就發動劉地與火兒留下來的陣法才是正確的選擇,自己卻非要拖到受傷之後。受到這種傷是很不必要的,周影這樣想著。
不知道在空中和這些鬼使兜了多久圈子,其間幾次被爆炸威力波及到,更是給已經受傷的周影增加了行動的難度。就在周影繞著醫院的大樓兜到第三圈的時候,屋頂上忽然傳來巨大的壓力,接著南羽的氣息在整個空間中瀰漫開來。
那個手拿手術刀的病人沒有給田尤俊更多胡思亂想的時間,又拿著手術刀向他沖了過來。這時身後那名女子也已經追了上來,形成前後夾擊的局面。田尤俊把那個老先生護在身後,被那兩個失去理性的人逼到了牆角,電梯就在幾步之外,可是他卻已經沒有時間去按鍵了。
「不就是欺軟怕硬,林睿和南羽你們惹不起,就來欺負我這個老實人。」鹿九小聲咕噥。
「……」周影沒有出聲。
「你這個孩子叫得那麼大聲,把媽嚇了一跳。」母親也擺出笑臉,摸摸他的頭髮,「來,吃點東西吧,吃飽了才好得快,才能早點出院。」
現在周影常常會回想起自己剛剛成為妖怪,與火兒在山林中遊盪的那段歲月。那時候的自己比現在還要弱小,卻不知道畏懼任何事物,即使是遇見了強大的妖怪,他和火兒考慮的也是這種沒見過的東西能不能吃,好不好吃;而不是對方厲不厲害,自己能不能打得過——也許自己變了吧,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變得更像人類了?
一個聲音穿過少年的夢境,來到周影耳朵里:「周影,我知道你在這裏。你這個人還不討厭,所以你要待在醫院里也好,跟著我老公自保也罷,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你不要把麻煩事牽連到我老公身上去喔!這是個警告!不然……」
火兒雖然不甘心,但還是搖搖頭。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鬼使是從哪裡來的?」林睿一邊把跟著小鬼使衝過來的鬼使們甩出去,一邊向小鬼使們喝問。
病房裡靜悄悄的,只聽見畫筆與畫紙相觸的沙沙聲,可是片刻后,趙凡忽然把畫抓起來,嘴裏嚷著:「他的眼睛全是恐懼!我把死亡也畫進去了!見鬼!我不怕死亡!對,我不害怕,我不會被打敗的!」說著,那張畫被他揉成一團,重重扔在地上。
「等火兒他們回來,我要告訴瑰兒……」林睿自言自語,「居然自己跑去卿卿我我,把這麼大的爛攤子扔給了我……天啊,我要從哪裡下手……天啊……」
季墨一笑:「我就覺得不對勁,這幾天你們接連騷擾南羽,就是你們計畫的一部分了?想不到啊,居然是這種事讓平時各行其事的妖怪們齊心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