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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叉血

夜叉血

作者:漆雕醒
「別這樣,鍾昱寧還活著,你沒有鑄成大錯……如果你養父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被殺,那錯的人也是鍾順奇那個變態啊!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自己扛。阿姨說,你好好地在這裏待著,這裏安全,只要你安全就好……」
「嘿!」李龍楊樂了,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也許逃避未嘗不是一個解決的辦法,畢竟鍾昱寧並沒有死,難道真的看自己最好的朋友犯下錯誤嗎?蕭左嘆了口氣:「你走吧,放心,我會查下去,總會找到證據的,再說警察也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李龍楊點點頭,又問:「你看見那兩個搶匪的樣子了嗎?你當時離他們有多遠?」

「為什麼不?!」孫威扭著臉,「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鍾昱寧的手機響了起來。
「嗯,有印象。」旁邊一個警員劉蘇立刻說道,「昨天他媽媽來報了失蹤案的,有備案。」
「嗚——嗚嚕嚕嚕——」
孫威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嗯啊!那個角度只能砸他,本來想砸頭的,他在動,還是砸歪了。」
「現在我們要進行一個模擬的演練,我想看見你們在這種情況下會怎樣對委託人進行保護動作,由於這並不是你們職責範圍之內的事情,所以我會額外支付酬金。」孫威拿出一大疊錢放在桌上,老練地對面前的兩位保鏢說道,「演練一次,一人兩千元。」
「你是不是想說,他們是像我這樣有錢有閑的紈絝子弟?」孫威挑著眉頭打斷了蕭左。
不過這並不代表李月蘭會取而代之,孫威,不,現在被稱為陸威,要求陸浩宇購買了一套豪華的新房供李月蘭和她現任的丈夫孫德懷居住,陸威一、三、五和母親一家住在一起,二、四、六則在生父陸浩宇的別墅中度過。
孫威朝一個警員伸出雙手:「要說對不起的人不是你。」
蕭左走在街上,冷風一步一隨,行人們都裹緊了大衣。

是的,這是一個極寒的冬天。
「怪了,這個又高又壯的在車上掩護,倒派一個又瘦又矮的上陣,這不合理啊!」
「去哪兒?」
一輛紫色的豪華轎車停在了門口,車裡走下來的人是陸浩宇。
「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還執迷不悟!你本來有機會的,我們也本來打算給你這個機會!」
「你朋友叫什麼名字?」警察李龍楊聽到這裏插嘴問道。
「你要做什麼?」蕭左震驚地看著孫威,其實他已經猜到了,「別告訴我你想自己把他找出來,你想用私刑?!」
「出去!」孫威吼著,「關燈!」
鍾昱寧的右手邊已經積了一大攤血,臉色蒼白。全身冰涼——他閉著的眼睛在微微顫抖。蕭左愣了幾秒鐘,那一剎那間,他的腦子裡閃過的是一種可怕的聲音,吸血的聲音。
夜路。

十二

「那傢伙果然是保鏢!」蕭左興奮地說道,「這個線索很重要,需要告訴警察,你看這個城市雇得起保鏢的家庭絕對不多,那個人長得那麼瘦小,很可能是個青少年,為孩子雇保鏢的更少了,多半是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所以,應該很快可以排查出嫌疑人,我們要抓到他了!」
「啊——」蕭左慘叫,「救命……」
旁邊的劉蘇嘆了口氣:「DNA結果已經出來了嗎?湖裡的殘肢真是他的?」
他似乎看見了眼前人正趴在他的脖子上,貪婪地吸吮著從傷口不斷冒出的鮮血。
蕭左看著那間分明亮著燈的房間,只覺得全身冰冷。
「我有個朋友失蹤了。他跟家裡鬧彆扭,跑出來了,我知道那片區有一些準備拆遷的舊房子,他每次離家出走就躲在那裡,我每次都是在那些地方找到他的。可是這一次沒有,我在其中一間空房子里發現了很多血,所以擔心他出了事,正在附近找,然後就發現有人遇到襲擊……」蕭左的救星——孫威正跟警察解釋著他如此巧合地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原因。
蕭左驚恐地聽到了他自己的血液的聲音——不是噴射而出,而是彷彿沿著一條細小的通道快速地通往另一個未知的所在——然後,他再次聽到了身後人喉嚨里發出的咕嘟咕嘟聲。
在某個特定的圈子裡,這酒吧很有名。
他的耳邊似乎仍然能聽到血液順著金屬吸管進入那人喉中的聲音。事實上遇襲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反覆做著同一個噩夢。

孫威越發不好意思:「我在體校讀書,專業就是鉛球。」
「沒有!你沒有殺人!」蕭左在孫威的身邊蹲了下來,「鍾昱寧沒有死,我救了他,他現在在醫院,他不會死的。」
「撲啦啦啦,撲啦啦啦。」
除了對骯髒的不快之外,蕭左還感到了一陣不安,心跳在莫名其妙地加快——他從來不是膽小的人,但還從沒有過像今日此時這樣的感覺。
這一夜,發生太多事。
陸家的保鏢將蕭左攔在門外。
連續五個晚上,孫威坐在舊樓的樓頂,一罐接一罐地喝著廉價啤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蕭左勸不了他,只能在旁邊守著,然後艱難地把這傢伙扶下樓,送回家。令蕭左奇怪的是他的母親李月蘭居然沒有對自己的兒子說出半句訓斥的話,她只是默默地看著孫威被蕭左扶上床,蓋好被子,然後她安靜而有禮貌地對蕭左道謝。
「那是法律的權利,不是你和我的!」蕭左嚇壞了,「我們沒有資格決定別人的生死!」
「你救了他,我不會虧待你,但是今天的事,我不想任何人知道,你懂了嗎?」
尖下巴,黑眼圈,瘦小的身體,小老頭兒一般佝僂著的脊背……沒人不懷疑這樣的一個猥瑣的軀體里藏有一隻骯髒的靈魂,此刻他的車停在一家位於偏僻地點的酒吧外一它的名字叫做:戶鋪。
推開門。
「卟啉症。」此時蕭左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是一種罕見的疾病,如果血紅素在生物合成過程中特異酶缺乏,就會導致中間產物——卟啉前體或和卟啉積聚,對人體產生損害,由於卟啉是一種光敏感的元素,它們會被陽光中的紫外線轉化成腐蝕性的食肉型毒素,所以患有這種病的人會很怕光,甚至是燈光都會讓他們感到痛苦,他們皮膚會因為貧血而變得慘白,會因為毒素的積聚而變得蒼老,會長硬皮斑,到後期甚至會被腐蝕,通常血卟啉症患者的血色素含量很低,血液的補充會讓病人感到舒服,由於血紅素鐵在腸腔內可被腸粘膜細胞直接吸收,所以在很早以前,卟啉病人會通過吸食鮮血來緩解痛苦……現在的科學家普遍懷疑,卟啉病人就是吸血鬼傳說的來源。
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儘管還只是初冬,但風卻頗有了仗勢的姿態,它們圍著此時正在獨行的蕭左打著轉兒,不斷地挑釁著。

不過關於這一點,蕭左已經可以不用擔心了,因為他根本看不見後面的人,而前面摩托車上的騎士又戴著頭盔,他們甚至連摩托車牌都取了下來——看來這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搶劫團伙。
「相信我,他是我的兒子,所以,我們是同類人。」陸浩宇嘆息著舉起了槍,「而你不是。」
「很簡單,那是因為只有瘦小的那傢伙才有吸血的怪癖,」蕭左已經對這個問題反覆思考了無數次,早已有了答案,「摩托車上那個只是協助他達到目的,我甚至懷疑那人是被僱用來做這件事的。你還記得當時你救我時的情景嗎?你一磚頭把那傢伙從車上砸到地上,但他幾乎是立刻就跳了起來,後來他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拉我身後的那個人,整個過程中,他都用身體在遮擋那個瘦小的傢伙,我當時就有一種感覺,那個穿車手服的人似乎是很專業的保鏢。」
蕭左深有感觸地看著這個表情氣勢完全判若兩人的朋友,就在不久以前,他還是一個天真的男孩——世事催人老,只在朝夕。
「來人啊……」
又是一個寒冷之夜,或許,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有時候我真懷疑現代的人都是惡鬼托生出來的。」李龍楊伸手翻開桌上剛剛送來的一本資料冊,一張小男孩的照片赫然進入他的視線,照片上的男孩大約七八歲的模樣,十分漂亮可愛,照片的旁邊寫著他的名字,陸雨新。
但隨即他搖搖頭,在很多年以前,他就不再相信「好運」這個詞了。
或者更準確地說,孫威帶著他的母親父親一起住進了另一個家。
那一幕,似乎就發生在昨九九藏書天。
蕭左恍惚地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抬起頭,他發現那是孫威的生父——陸浩宇。
「這裏才是你和孫威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吧?」蕭左說道,「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那天你們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保鏢,我又受了傷,按照常理,孫威再強壯,也不可能斗得過你們,這裏又這麼偏僻,你們實在不應該那樣匆忙離開的,除非,有很特別的原因。比如,兇手突然發現他眼前的人長得很像他年輕的時候。我今天又看過你過去的一張同學照,發現原來你並不像人們想象中那樣高。其實身高的問題本來不應該是問題,我們都被表象迷惑了,一雙內增高的鞋子就可以解釋了。」
蕭左被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孩扶了起來:
「瘋子!」蕭左氣得發抖,罵道,「變態!」
「因為我想救孫威,我不想看見他痛苦一輩子。」蕭左看著陸浩宇。「你是他的父親,你真的忍心讓他這樣過一輩子?」
「我的事,不用你管!」
蕭左愣愣地看著這一幕——他發現孫威的手也蒼老了,不但枯瘦,而且上面還有幾個像老人斑一樣的褐色斑點。
摩托車手繼續用噪音掩蓋發生在黑暗中的罪惡。
「哪條命還有先後順序啊?」李龍楊苦笑,「把8小時延長到16個小時啰,就當多一個人了。」
快過年了,最近電視報紙屢屢報道晚歸的行人被搶劫財物的新聞。學校為了提高學生的安全意識,專門請了公安局的警察對學生進行培訓,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求受害者在遇到襲擊時要儘可能地把傷害減小到最低,不提倡做個人英雄式的反抗,不管是為了守財的目的還是為了所謂的正氣,用沒有武器的衝動去對付有武器的兇徒,都叫愚蠢而稱不上勇敢。
後來的一段的日子,他和孫威一起張貼尋人啟事,尋找仍然失蹤的馮一暉。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不能輕言放棄。
「現在還沒有找到有嫌疑的對象,居然連小孩子都不放過。」孫威搖搖頭,臉色凄楚,「為什麼這個世界會是這樣?」
那變態狂竟然專門製造了一個用於吸血的武器!
「我媽,她還好嗎?」孫威哽咽著,「我真沒臉去見她。」
這真是一個古怪的母親,蕭左心裏想。她一面可以為了維持兒子行為的高尚而拒絕高額酬金,但是另一方面卻縱容這個還是學生身份的兒子酗酒。
「蕭左?發生什麼事了?」
「我真希望他遇上的不是你遇上的那幫人……」孫威紅著眼圈,蹲在地上,開始抹眼淚。
那男孩愣愣地看著蕭左的脖子,從後者的指間不斷冒出鮮血。他一把抱起蕭左,便往鬧市區狂奔,很快,他捉住了一輛空計程車,蕭左被火速送往醫院。

尾聲

腦子裡一閃出這個字,蕭左便立刻付諸行動,再過一個街區,就可以進人鬧市區,那裡有不夜城的霓虹燈,有通宵營業的便利店,街上遊盪著不回家的問題少年——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對他們抱有如此的好感和期望。
他是一個瘦高個的男人,大概有180公分左右,五官看上去比孫威要清秀很多——據說那要歸功於整容,他前幾年出了一場交通意外,然後去了美國做了整容手術,結果因禍得福得了一張俊臉,有好事者在報上曝光了一張他二十歲時候的照片,那是一張同學集體照,他看上去和現在完全判若兩人,那張舊照片簡直就是孫威的翻版——也難怪他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骨肉。
蕭左忽然聽到了喘氣聲,那是故意粗重的喘氣——它的目的很明顯,就是為了要讓人聽見。
「原來你早就開始懷疑我了。」陸浩宇的聲音越來越冷,「你接近小威原來是為了調查我!」
蕭左猛然回過頭,然而背後並沒有發現任何跟蹤者。只有一個彷彿嗑了葯的塑料袋,把自己當作了一隻鳥,正躍躍欲飛。
蕭左的回憶和孫威的描述大致一樣,劉蘇納悶地看著他整理出來的兩份口供。
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登機時間到了。
鍾昱寧神經質的笑容被藏在頭盔之下,速度讓他興奮,毒品更讓他興奮——他喜歡這興奮,體內似乎有源源不斷的力量——這讓他感覺自己像神。
「孫威……」蕭左震驚地看著朋友,他已經從孫威的表情上讀懂了他的恐懼。
「別忘了,你也差點死在那個瘋子手裡,他差點吸幹了你的血!是我!是我救了你的命!」孫威冷笑,「如果你還有良心,你就不會把我送進牢里,對不對?」
「像我們這樣的人本來就應該待在地獄里。」孫威轉過頭看著蕭左,淚流滿面,「對不起,蕭左。我真的殺了人,孫德懷是我殺的,那天,我割開了鍾昱寧的腕動脈,看見他的血流出來的時候,我竟然想撲上去吸光他的血,後來我忍住了,我好害怕這樣的自己,我想,一定是他身上的魔鬼附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我逃跑了,我想回家,想看見我媽,可是我回到家,發現她在哭,有人說閑話,說孫德懷是靠著別人的私生子在養活,他們為這個吵了架,孫德懷打了我媽媽,我很憤怒,我衝出去,我找到他,我狠狠地打他,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我已經吸了他的血,我變成了魔鬼……他的屍體是我燒掉的,那個養了我二十年的男人……可我不敢去自首……陸浩宇,他替我做了不在現場的偽證,還有你……其實那個時候,我真的不在別墅……我不是你想象中那麼善良,他說得對,我和他是一種人……」
「在找出真相之前我哪兒都不會去!」孫威拍著桌子說道,他現在幾乎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調查馮一暉的失蹤事件上,為此他已經雇傭了數個號稱本地第一的私家偵探,可惜至今沒有一個人帶給他想要的結果。
沒有多少人能承受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
「夠了!別說了!」孫威抱住頭,捂住耳朵,「我不想聽!」
有人在怒喝——真是天降救星!
他獰笑著撲到地上拿起槍,對準兩個人:「你居然為了一個外人要葬送你的人生?你親生父親?我的兒子不會這麼做!好吧,反正像我這樣的人,註定是要孤獨的,沒有兒子也沒關係,反正你從來就沒有把我當作你的父親,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失去兒子……這一次,不會那麼痛苦……」
但願他能阻止。蕭左在心裏默默許願,說實話,現在他很想大哭一場。
這些天,蕭左和孫威一樣,都在查找相關資料,對這張臉自然毫不陌生。
蕭左震驚地看著那個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
「送,送我去醫院……」
陸浩宇的眼圈有些發紅:「我真想不到,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會是你。其實我從來不想殺你,因為這樣小威一定會很傷心,現在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我更不忍心殺你了,可是,為什麼你就不能裝作一直不知道呢?」
鍾順奇看看地上的血,又看看兒子的屍體。
一樣的安靜,一樣的骯髒,一樣還是那都市裡的西伯利亞,人跡罕至之處。
「求求你,把燈關上,我不想看見亮……」孫威的聲音裡帶著哭腔,「蕭左,我殺人了,我殺人了……蕭左,我是魔鬼,我是不是變成魔鬼了?!」
蕭左和孫威擁抱告別。
蕭左同情地看著他,沒有再繼續,他本來還想說,之所以孫德懷的屍體會被焚燒,是因為鍾順奇大概也吸食了他的血,為了掩蓋痕迹,所以才會毀屍滅跡……他不忍心再說下去了,短短几天,孫威似乎已經老了二十歲,臉色蒼白如紙,一些不該屬於他年紀的皺紋也紛紛出現在了他的臉上。二十歲的孫威,看上去就像四十歲。
蕭左覺得這簡直是一個可以媲美灰姑娘的傳奇——本地富商陸浩宇的獨生子被人綁架撕票,他在警察局無意間看見了來了解朋友案子進度的孫威,突然發現這個孩子竟然和年輕時候的自己長得十分相似,在請私家偵探查到孩子的住址后,他見到了李月蘭,而這個女人正是他的初戀情人。
起初蕭左認為那是因為馮一暉——他一直沒有消息,他曾經是孫威最好的朋友,蕭左估計孫威在這件事上受了極大的打擊。
他咬著牙,將鍾昱寧背出了酒吧大門,這時候忽然有兩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彪形大漢從一輛豪華轎車裡沖了出來,還沒回過神,他背上的鍾昱寧就已經被對方奪了去,而他則被狠狠推翻在地,蕭左剛想大叫,卻發現豪華轎車裡走出了鍾昱寧的父親,鍾順奇。
「關燈!出去!」
蕭左看了九_九_藏_書他一眼,搖搖頭:「你從來不是。」
此時的孫威沒有說話,這表示默認,陸浩宇猶豫了幾秒鐘,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槍聲響了。
「聽受害人說,你用磚頭砸倒了騎摩托車的兇徒,是嗎?」
聽到這句話,蕭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脖子左側的圓形傷疤——它依舊存在,而且還將繼續存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專家們推論那應該是一個金屬吸管,有著鋒利如刀的圈沿,這樣襲擊者才能把它像刀子一樣刺進他的動脈之中。
孫威戴著頭盔,擰著眉頭從暗處走出來,看著這個因毒品而神志不清的傢伙,不由得一陣噁心。他蹲下來,拿出一把刮鬍刀的刀片,在鍾昱寧的腕動脈上一劃,血立刻涌了出來,但鍾昱寧沒有叫,他傻笑著看著自己的手腕,完全意識不到他的生命正在隨著那鮮紅流逝,血沿著線形扭曲蜿蜒,像一條蛇,血腥氣鑽入孫威的鼻息,孫威似乎被毒蛇咬了一口般跳了起來,他驚慌地看著面前的人——轉身奪路狂奔。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他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富家子。
紅綠燈形同虛設。
蕭左捂住嘴:「天哪!難道,難道是你自己殺了你的兒子陸雨新?!……」
那是孫威的聲音!
似乎有什麼就在附近——在身後!
陸浩宇的臉抽搐著:「那只是個意外……他不應該在那個時候進來……」
鍾順奇,本城某知名品牌服裝公司的老闆,三年前傳言曾被人綁架,後為警察成功救出,但自此成為驚弓之鳥,雇保鏢數人,深居簡出。其子鍾昱寧,十八歲,就讀於本城某名牌高中,身上具有富二代的所有脾性,卻偏偏長了一副看不出半分富貴的形象。
說話的人語氣是冷的,眼神更是冷的。
那是一張已經冷卻的臉—蒼白、黯淡,沒有生氣——金屬管赫然插在他的脖子右側,鮮血正以緩慢的速度慢慢地滴落。
「整個案子就沒有合理的地方!」隊長李龍楊說道,「蕭左說那些人根本沒有要搶他錢包的意圖,而且他脖子上的傷口是圓形的,體內失血量檢查出來與地上殘留的鮮血不符合,所以我相信他說的話,那個人用一種特製的東西吸了他的血。」
機場。
「有錢也未必能買到這玩意兒,真是好東西。」蕭左看著槍,聳了聳肩,「可惜,它應該不是你最喜歡的武器,是不是,陸叔叔?」
蕭左發現孫威變了,不僅僅是從孫威變成了陸威,他現在比以前更愛喝酒,後來終於因為酒後鬧事被體校開除了。在過去,孫威也許會因此而痛不欲生,因為那是他出人頭地的唯一途徑,但是現在不同了,他的面前有著無數條康庄大道,求學,他可以去國外,有的是令人眼紅的重點大學任他挑選;工作,有一個龐大的集團公司正等著他繼承;至於朋友,這或許是孫威生活中最大的變化了,過去的孫威,雖然貧窮,有些傻氣,可是他有很多朋友,現在的陸威,由於身份的轉變,他開始變得多疑敏感,大家也開始疏遠他,現在他幾乎只剩下蕭左一個朋友了——畢竟經歷不同,對一個救過自己性命的人,蕭左的寬容度自然也遠多於別人。
「很多事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陸浩宇輕蔑地仰起頭,「而我也不是怪物!你不知道那滋味有多美妙,你站在食物鏈的終端,其他人類,不管他是什麼人,不管他的地位有多高,他不過只是你的食物,低等的食物——我第一次就上癮了——我常常在想,也許這不是疾病,而是權力,任何權力必須付出代價的,不是嗎?」
「大概二十來米吧。」孫威說道,「路燈太暗了,而且那兩個傢伙一個戴著頭盔,一個戴著帽子,臉都罩住了,看不見。只能大概判斷那個摩托車手有180公分左右,身材很壯,那個勒住受害人的要矮一些,瘦一些,可能只有170公分左右。」
「我今天回到這裏來,是因為想起有一個朋友死在這裏。」孫威轉頭看著陸浩宇,「我萬萬沒想到,原來殺死他的,竟然是我的親生父親,而我,是魔鬼的兒子。我的身體里,流著魔鬼的血液。」
蕭左一面走一面張望,現在是午夜一點,早過了收車時間,他步行不是為了省錢,而是該死的計程車似乎都在隱身,好不容易駛過去一輛,又早有了主,冷著臉,完全不搭理他的熱情招手。
「先查哪個?」劉蘇犯難,「線索都不夠,要一起查人手也不夠啊!」
鍾順奇冷眼看了兒子一眼,他的眼神在鍾昱寧手腕的紗布上停了停。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個錢包,拿出一疊現金,扔到蕭左的面前。

結果可想而知。
「我是為你的安全著想!這個世界比你想得要複雜,不是有錢就什麼都做得到!有些真相你不能挖。有些人你不能碰!」這是陸浩宇的聲音,蕭左猜測那是保鏢們向他彙報了演練的事,知子莫若父,陸浩宇一定也猜到了孫威要做的事。
蕭左看著陸浩宇的鞋子:「是嗎?」
兩個匪徒倉皇地騎上摩托車逃走了。
「你們什麼人?!放開他!」
陸浩宇點點頭:「是的,這事兒是應該謝謝你,要不然我自己還真的找不到比他們更合適的人選,父親對兒子總是關心的,所以只要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他引到我要他去的地方,至於吸毒的兒子,一粒藥丸就能左右他,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別說外人了,連他們自己也都相信這是真的,兒子相信父親在吸血,父親以為他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孫威!孫威!」他大叫起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你出來!」
這裏面一定有什麼原因。
黑影冷笑著:「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很想放過你,可是你真的太聰明了,聰明的人都是危險的人。」
空曠的街道。
「你不是。」蕭左安慰著朋友,「魔鬼不會這麼痛苦,你難受,正是因為你本身是善良的……他沒有死,你還有機會重新做回以前的孫威……」
摩托車上的騎士囂張地圍著蕭左打著轉兒,極大的噪音掩蓋了蕭左的呼救:
孫威愣了愣,然後點點頭:「好。我記住了。」
恐慌與驚懼同時包裹了他的全身。
「要確認這一點應該不難。」孫威說道。
「哦?」陸浩宇咬著牙,他猶豫著應不應該開槍,但是他沒有。
蕭左坐在他的左邊,右邊坐著他的父母,李月蘭和陸浩宇。
「爸爸?!」
鍾昱寧愣了愣。
陸浩宇一把推開孫威:「自首?!看來你真是瘋了!」
這幾天,都是蕭左代他在照顧李月蘭。不過喪夫的李月蘭卻是出乎意料的堅強,對於兒子看似冷漠的表現,她沒有半分怨言。
「99.9%的匹配度,絕對的親子關係。陸浩宇就這一個獨生兒子,還能是誰?」李龍楊說道,「對一個小孩下這種毒手,簡直禽獸不如!」
孫威的繼父孫德懷一夜未歸,48小時之後孫威和母親李月蘭一起報了案,警察很快在一個快拆遷的空房區發現來了一具被燒焦的屍體,DNA檢驗證實他就是孫德懷。
「撲啦啦啦,撲啦啦啦。」——它高唱著。
「嗯……」孫威哽咽著,他反覆看著自己的雙手,「我不會再殺人了……可是我現在,已經是魔鬼了……已經是了……你知不知道,當我看見那些鮮血流出來……我好怕……我真是魔鬼!」
孫威哆哆嗦嗦地拿起一瓶啤酒,咕嘟嘟地往嘴裏灌。
但那塑料袋的聲音卻似乎並沒有因此而遠離,蕭左用眼角的餘光瞟著那越來越小的白點,它近乎癲狂的顫抖狀讓蕭左頓覺詭異萬分。
對方微弱的呼吸就貼在蕭左的脖子——恰巧就是他傷口的位置,對蕭左來說,這無異於一種酷刑。
孫威卻將自己裹得更緊,他戴著帽子、口罩、手套,甚至還有一副雪地眼鏡……坐在機場照明最差的一個角落裡,焦慮地等待著。
陸浩宇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拿到了孫威的頭髮,送去做了DNA鑒定,結果證實了他的猜測——孫威果然是他的私生子。
蕭左搖搖頭——事實上,他已經聽見了——跟蹤的聲音——危險靠近的聲音。

「你這是在犯法!」蕭左急急地勸道,「是,你懲罰了壞人,可是你卻要付出代價的,你會坐牢的,為了那樣的人,值得嗎?!」
「我見不到你不會走!」蕭左大喊著,「你聽見了嗎?!我不會走!」
雙腳自然是跑不過輪子的。
一切真的都過去了嗎?
孫威的喉頭髮出了一個怪聲,似哭,又似笑。
蕭左忽然明白過來,吸毒這種事,鍾昱寧當然會read.99csw.com瞞著他的父親,但是鍾順奇卻不可能沒有察覺,他到這個酒吧來就是為了捉住自己的兒子,但是卻剛好遇上了自己的兒子被人謀殺,看樣子他目前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也不知道下手的人就是孫威,但並不代表他以後永遠不會知道。
「嗯,你還在那裡做了整容手術。」蕭左點點頭,「因為卟啉症已經毀掉了你的臉,所謂的交通意外,只是你做手術的幌子而已。現在的醫學也許真的可以治療身體上的卟啉症,但是心理上的卟啉症又怎麼辦呢?陸叔叔,你現在過得很好嗎?吸食人血真的那麼痛快嗎?」

孫威抬起頭:「蕭左?!」
「啪!」
兩人的視線終於交集。
「孫威!」蕭左的臉冷了下來,「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完全可以對警察說出你的懷疑,警察有了這些線索,應該很快能抓住鍾順奇,」孫威愧疚著,「我對不起馮一暉,原本想為他報仇,可是最後卻變成這樣。我是不是應該去自首,把什麼都說出來?我是不是變得很壞?我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就好像被魔鬼附身了一樣,我應該坐牢,像我這樣的人應該被關起來…一可是我好怕!我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走出學校圖書館,蕭左長長地嘆了口氣。
孫威震動了一下,他抬起頭:「你救了他?!」
豪華轎車載著鍾昱寧離開了——朝著醫院的方向。
「阿寧?!」
「我真不懂,明明是精心策劃的綁架,怎麼贖金都沒要就撕票了呢?陸浩宇就這麼一個寶貝命|根|子,三代單傳啊!平常含在嘴裏都怕化了,那些人要多少錢他都會給啊,怎麼會就這麼放棄了?」劉蘇搖搖頭,「想不通。」
蕭左看見孫威跌坐在床邊的地上,抱住頭大叫,滿臉汗水,全身發抖,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門口站著他的父親陸浩宇,後者手足無措地看著兒子。
半夜,一聲凄厲的慘叫割破整棟別墅的安寧。
蕭左打了個寒戰,但他仍然從書包里翻出一條止血帶,快速扎在了鍾昱寧手腕傷口的上方——進入醫學院之後,他就養成了隨身攜帶急救用品的習慣,書包里永遠有一個小型的急救包。
真是好心沒好報。蕭左苦笑,高中同學會,大家在K廳唱歌到零點,女同學回家自然需要護花使者,蕭左被安排護送陳熙,原本K廳外就有計程車,可那丫頭喝高了,一上車就喊胸悶要吐,鬧著步行,還美其名曰懷舊式的浪漫,手舞足蹈地往前跑,蕭左只好陪著這瘋丫頭一路走回家,路程四十分鐘,來回需要一個半小時一而這是一個如此寒冷的夜晚。
陸浩宇沒有再問,他將蕭左帶進了別墅的書房。
「我是不是該離開一段時間?」孫威眼神迷離而恍惚,「他說,可以送我去國外……」
不過幸好,這裏離他的目的地並不遠。
警察推論馮一暉遇上那傢伙的可能性極高,他們仔細地搜查了孫威所說的那間有著可疑血跡的危房,毫無疑問地確認了那是人血,血型也和馮一暉的完全一致,都是A型,蕭左用自己的醫學常識也可做出判斷,如此大量的失血,不管是誰,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生還的可能性都極其渺茫。
這絕不是巧合!蕭左打了個寒戰,因為他想起了那天鍾順奇那陰狠的表情,很可能他已經查出了那日企圖謀殺他兒子的人就是孫威,但是他沒有選擇報警。難道這是他的報復?他知道孫威和生父的關係並不好,所以他選擇了另一個父親下手。
但事情已經過去兩個月,按照常例,時間越長,希望越渺茫。
「他不能活著!」陸浩宇指著蕭左大叫,「他什麼都知道了!他會害死你和我!」
他還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孫威將會為這個晚上所做的事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白色的「屍」,鮮紅的點——駭然人目。
然而正在急速喪失的血液讓他的喊叫聲十分微弱。
「你不是去美國了嗎?!」陸浩宇大叫起來,「你怎麼回來了?」
孫威!
蕭左松出了一口氣,但沒有放鬆警惕,他加快了腳步。
「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勸勸他,讓他自己來跟你談。」陸浩宇和藹可親地微笑著,蕭左看出他是在竭力討好自己,因為這個老人想要討好他自己的兒子——孫威雖然認了這個父親,但是關係卻仍然疏遠——可憐天下父母心。
剛才一個妖艷的女孩莫名其妙地纏住了蕭左,才使得他慢了半拍。
「也許綁架是幌子,報復尋仇才是目的。有錢到了陸浩宇那個程度,仇人想來也應該不少。」李龍楊嘆了口氣,「只是這孩子太無辜。」
「是過敏!」老秦搖著頭,「我們在鍾昱寧的血液里提取到了大量的魯米那成分,這是一種很常見的鎮靜劑,還有咪達唑侖,也就是俗稱的『藍精靈』,我在想,這是不是一種新型的混合毒品,這孩子胳膊上有不少針眼,應該是經常注射毒品的,他死的時候血葯濃度正值高峰,鍾順奇喝了他的血,而他的身體對魯米那這種藥物嚴重過敏,這就是他的直接死因。」
「是嗎?」
破敗的街區,殘牆上寫著大大的「拆」字,沒有一絲燈光。
李龍楊帶著人撲上去將他牢牢銬住。
摩托車飛馳在大街上。
蕭左明顯地感到吸血者震動了一下,那可怕的玩意兒隨之脫離了他的脖子,蕭左捂住脖子撲倒在地上,他拚命壓迫著自己的頸動脈,防止進一步的噴血。
陸浩宇對兒子的朋友是相當客氣的,蕭左尷尬地點點頭,道了再見。加快腳步離開。
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許他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走出陰影。
鍾順奇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扭曲。
——那個人竟然在吸他的血!
「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你弟弟死得那麼慘,他受了很大的刺|激。」蕭左安慰性地拍拍朋友的肩,「警察那邊有消息嗎?」
保鏢們面面相覷:「陸先生真的不在家,您先回去吧。」
摩托車停了下來。
他和鍾昱寧長得極其相似,連身形也都同樣瘦小。
孫威離開了家。
「唔。」蕭左點點頭,「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天的情況,他們不搶錢,只吸血,所以不是以搶劫為生,他們那輛車的車型像是哈雷,那個頭盔和那套車手衣服都不是便宜貨啊,還有他們可以躲起來這麼長時間,應該不是缺錢的人,而且,要專門製造一個那樣的一個吸血工具,任何地方都不會訂做吧?多半是自己DIY,這說明他們還很有閑……」
李月蘭脫下了兒子的手套,這個普通的動作讓孫威竟然顫抖了一下,他的表情起初是排斥的,之後是強忍——因為他不能拒絕一個母親去握兒子的手。
蕭左閉上了眼睛,重複著:「錢包就在左邊的口袋裡,我閉上眼睛了,我看不見你們……」
突然之間,蕭左發現面前的人竟然如此陌生,他猛地轉過身,拉開門,衝出去。孫威在他身後大喊著:「如果你說出一個字,我們從此就不再是朋友!」
「你很得意?!」蕭左挑著眉頭,「我真不明白,孫威那麼善良的人,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親?」
蕭左沒有阻止他。
「蕭左,你這就走了?不再多玩一會兒?小威常常提起你的。他總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今天他就要去美國了,環境的改變也許是一劑良藥。
兩父子至少還有一個共同點:震耳欲聾的嗓門。
鍾昱寧卻跑得更快,然而他的腳步發軟,一腳踩空便從樓梯下跌滾了下去—在他失去意識的一瞬間,看見一張無比猙獰的臉朝他撲來……
蕭左將脖子縮進衣領中,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白天這裏應該是一個不小的農貿市場,地上還殘留著沒有收拾的或者說是未能妥善收拾過的爛菜葉、水果皮、塑料袋、小狗的穢物等等,此時商店鋪面早已打烊,只剩下一溜兒金屬冷的板子臉。這是一個靜物的世界,於是它們都冷冷地看著獨行的蕭左一因為他是除了老鼠之外唯一還在移動的活物。
「我們走吧。」孫威走過去扶起陸浩宇。
「你很危險,知道嗎?」李龍楊將蕭左送出警察局,意味深長地看了後者一眼,「如果你早一點報警,在孫威有了那個念頭,甚至在他割破鍾昱寧的腕動脈的時候就報警,我們會抓住他,他就不會錯到不能回頭。感情用事,所謂的朋友義氣,有時候也是毒藥。」
孫威沉默著,忽然拉起蕭左的手走進了書房,他把門關緊。
「孫威是我的朋友,不會因為你是誰而有所改變,事實上,我是今天在機場才開始懷疑你的。」蕭左搖著頭,「當我看見孫威的手,我忽https://read.99csw.com然之間想通了很多事。」
「砰!」
鍾順奇感到自己的胃腸此刻翻天覆地地攪動著,那疼痛使得他完全失去了力量,他趴在地上,扭動,蠕動……一動不動……
「哈一」
蕭左點點頭:「如果他真是兇手,我們可以繼續找證據,你答應我,不能再殺人了!殺人是錯的,你現在應該知道了?」
「馮一暉。」孫威連忙回答。
蕭左並不意外地看著這一切,他轉過臉,拿出一支錄音筆,對孫威說:「我今天故意在機場說那句話,就是為了引他來跟蹤我,李隊長早就埋伏了人在這裏,等到他一承認罪狀就會動手,我沒想到你會回來。對不起……」
搶劫犯的目的首先是財物,所以盡量選擇滿足對方的要求,以避免對方因為得不到所期望的財物而惱羞成怒——不少搶劫殺人案就是劫匪為了泄憤而造成的,另外一種情況是殺人滅口——搶劫是重罪,劫匪最怕被人看見樣貌,所以遇襲者盡量不要刺|激或提示劫匪這一點,據說,曾經有一個女博士對劫匪說了這樣一句話:「我記住你們的樣子了……」
這是一個簡單任務,輕易可以賺得外快,保鏢仃自然不會說不。
「啪!」
李龍楊頗有些驚訝:「二十米的距離,一扔就中,還把人砸下車,不簡單啊!」
「是啊!」蕭左點點頭,「因為你把一切都嫁禍給了鍾順奇,你做得很成功,大家都以為他才是那個變態的吸血鬼,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吸血這種事不能再出現了。我猜,是因為你偷聽到了我和孫威的談話,知道我們在查這件事,知道我們懷疑鍾家父子,所以才選了他們作為替罪羊吧?一個吸毒的人,應該是一個最好控制的人,所以布這個局一點都不難。」
「啊——」
「好了,聊天時間結束。」陸浩宇聳聳肩,「真可惜,今天不能喝你的血,你的血味道不錯,我挺懷念的。」
跑!
「陸先生還沒有回家。」他們說。
「這家人、這個朋友是值得結交一輩子的。」蕭左的父親對蕭左說。

便是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於是模擬演習開始了,地點選在花園裡,蕭左仍然扮演遇襲者,一個保鏢扮演襲擊者,另一個保鏢扮演摩托車手,孫威用磚頭砸向摩托車手——距離、力道和准心都盡量和當時保持完全一致,保鏢應聲倒地,然後襲擊蕭左的保鏢鬆開了手,這時候那個被磚頭砸中的保鏢跳起來,將另一個保鏢拉到身後的安全的位置,並用專業的護衛姿勢一路護送後者上了摩托車。
「阿寧!回來!」
「喂?你怎麼樣?」
鍾順奇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張臉便是他的兒子。
「不,不能告訴警察。」孫威瞪著蕭左,「不錯,他們也許可以抓到他,但是又能怎麼樣?如果他未成年,那就不會以成年人的法律去懲罰他,再加上他有錢,可以請到心理專家、精神專家,到時候他們會說那個吸血的傢伙精神不正常,精神病不會坐牢的,他們只會把他關進精神病院,然後過個幾年,又說他正常了把他放出來!他有錢,所以他可以在精神病院過得比皇帝還舒服!不!馮一暉不能這麼白死了!」
雖然是冬天,但室內的氣溫並不低,很多人甚至脫掉了外套。
蕭左點點頭,覺得自己真的算是因禍得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沒有比朋友更珍貴的福氣。
「我本來想,永遠不認他,讓他有兒子等於沒兒子,就這麼折磨他,報復他,」孫威對蕭左說,「可是現在我知道這太傻了。不管我做什麼,都改變不了我是他兒子的事實,當年他對不起我媽,他做錯了事,就應該補償,我媽現在身體不好,需要錢治病,她這輩子從來沒享過福,如果靠我自己的力量,她還得等很久很久,還有馮一暉,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找到他,要找到那兩個畜生,這些都需要錢,我現在發現錢原來很重要,現在有人送上門來,而且是我該得的,我為什麼不認?」
孫威聽到這裏,忍不住往房間門口瞟了一眼——門外正站著兩個身強力壯的保鏢——自從陸雨新出事之後,陸浩宇就如驚弓之鳥一般,親自挑選了好幾個受過專業訓練的保鏢輪流貼身保護孫威,以防不測。
「屍檢顯示死者口腔中的血液有兩種,」法醫老秦說道,「一種與鍾昱寧的樣本相匹配,另一種與那女孩的相吻合。」
「看吧?」劉蘇斜睨著李龍楊,「他害了自己的兒子,他兒子體內的毒品毒死了他,我看除了『報應』這兩個字,也就沒別的解釋了。」
他走出學校大門,坐上公車,這個城市的霓虹燈緩慢地倒退著,直到消失在蕭左的視線里。
「我是不會懂,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過你的人生,我不懂你的病已經好了,為什麼還要放棄人性,而甘心情願地做一個怪物!」蕭左冷冷地說,「我更不懂,你明明很愛自己的兒子,卻要把他拖進地獄變成和你一樣,你為了得到他,居然殺死了他的養父,我記得那天晚上你回來得很晚,那麼晚還出門,就是去殺孫德懷了,對嗎?你根本不顧及他會有多痛苦,這一切原本可以不用發生的!」
孫威改名為陸威——但這是有條件的,陸浩宇很快辦理了離婚手續,在面臨重大選擇的時候,他再一次展示了他的殘酷,任何女人都不會比他的兒子更重要,更何況龍喬美也不再是那個可以控制他的女人,她和陸浩宇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原本她希望用兒子陸雨新作為勉強維持的系帶,現在他死了,龍喬美也徹底絕望,因此在得到了一大筆安家費之後,她很爽快地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

但蕭左並不准備告訴陸浩宇,於是他沉默著。
「叔叔,我能跟他單獨談一會兒嗎?」蕭左轉頭問陸浩宇。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陸浩宇回到了書房,愛莫能助地搖著頭:「小威說他現在什麼人都不想見,已經這麼晚了,不然你就在書房住一夜,也許睡過一覺之後,明天就沒事了,到時候你們再談,好不好?」
鍾昱寧離開摩托車之前狠狠地踹了它一腳,它倒在了地上。
一切變化都來得太快,鍾昱寧死了,鍾順奇死了,案子破了,眼花繚亂的心想事成——但是卻並不讓人鬆一口氣。
「真噁心,這變態果然吸血!」劉蘇皺著眉頭說道,「人都說虎毒不食子,他竟然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結果,就遭了天譴了吧?」
李月蘭心痛地抽泣著,她的眼睛已經紅腫。
他一面聽,一面上了一棟舊樓。

十三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人影慢慢地靠近蕭左,黑色的頭套,黑色的緊身服,黑色的手槍一那是一隻真正的手槍,而且還是一隻裝了消音器的手槍。
每當恐怖片里出現這樣的聲音時,蕭左總要嘲笑,認為這是極其拙劣的伎倆,然而此時他不再這麼認為了——那聲音裡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
他的臉真叫難看,輪廓粗大,齙牙厚唇,不過此刻在蕭左的眼裡卻與天使無異。
「鍾順奇的身形也很矮小,只有170公分上下。」蕭左分析著,「鍾昱寧很少讓保鏢跟著自己,那天他去酒吧就沒有帶保鏢,說實話,保鏢是他父親雇傭的,所以他們真正的老闆是鍾順奇,鍾昱寧根本沒有能力讓保鏢甘心情願做他殺人的幫凶。所以我在想,變態的吸血者其實是鍾順奇,因為他經歷過綁架,有嚴重的心理創傷。也許那就是他吸食人血的原因。現在,他,也許,就是因為你傷害了他的兒子,所以他也要傷害你的父親,作為一種報復……他沒有選擇報警,除了為了掩蓋他兒子吸毒的事實外,很有可能也是因為他害怕警察查到什麼,把他自己給拖下水……」
深夜。
「阿寧?!」他看著自己的雙手,那裡也是殷紅黏糊一片,腦子裡的記憶全是碎片,他只記得他看見鍾昱寧跌下樓,他撲過去,打算抱住他,可是已經太晚了,兒子頭撞在地板上,鮮血流了出來……
事實上,自孫德懷出事報警之後,他就把自己鎖在這別墅的房間里,幾乎足不出戶,夜裡也不開燈,只是坐在黑暗裡發獃。
陸浩宇走進了兒子房間,蕭左還沒下完樓梯就聽到了裏面傳出孫威的咆哮聲:
「可是他們卻在決定我們的生死!」孫威大吼起來,「他們殺死了無辜的人,可是他們不必用命來償還,一句精神問題就可以逃過所有的懲罰,憑什麼?!」
「這都是孩子該做的,」孫威的母親李月九_九_藏_書蘭說道,「現在的社會都講錢了,沒錢難道就見死不救了嗎?收了這錢,我們家威兒做的又算什麼呢?」
蕭左一下子跳了起來一原本他就沒有睡著,他沖向孫威的房間。
「你們要幹什麼?要錢嗎?」蕭左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的錢包就在左邊的口袋裡,還有手機,你們拿去吧,我不反抗,請別傷害我……」
孫威和蕭左幾乎是同時叫了出來:「一模一樣!」
孫威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蕭左從未見過的冷笑。
蕭左再一次來到了這裏——一個他發誓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地方。
「不!」蕭左強忍著淚水,「你不是,因為你痛苦,魔鬼不會因為這樣而痛苦……」

「這些,是我今天在學校圖書館里查到的資料。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孫威得了血卟啉症,這種病通常是基因突變的遺傳病,可以被酒精誘發,曾經有一段時間孫威很痛苦,因為他接受不了自己是一個私生子的事實,所以他酗酒,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病從隱性變成了顯性。他現在之所以這麼痛苦,是因為他不知道這是一種病,他以為自己變成了魔鬼,可是你,你明明知道,卻不肯送他去治療,我想,你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你太孤獨了,你很想有一個像你一樣的人來陪你,是嗎?你以為,當他忍受和你一樣的痛苦,他就會離你更近,是這樣嗎?」
鍾順奇感到血腥氣不但瀰漫在空氣里,似乎也填塞在他自己的身體里,他感到一陣噁心,「哇」地吐出來,鮮紅的液體立刻噴了一地。
陸浩宇捂著肩膀倒在地上。
蕭左關上門,走進了房間。
蕭左狂奔進後巷,他一直跟蹤著孫威,而孫威則一直跟蹤著鍾昱寧。
「到了美國,他的病會被治好的。」陸浩宇說,「我的病就是在那裡治好的。」
「我幹了什麼?我到底幹了什麼?」
蕭左知道,孫威口中的他,指的是陸浩宇。
摩托車仍然在發出噪音,但蕭左卻仍能聽到背後那個人的呼吸聲——頻率很快,他似乎相當興奮,蕭左甚至聽見對方喉頭咽下唾沫的聲音——那是貪婪的聲音。
蕭左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清晰地敲打著路面,彷彿在敲打一扇巨大的門——而它似乎隨時準備打開——但不知道什麼將會被釋放出來……
即便是在自己的家裡,陸浩宇也穿得極為考究,西服皮鞋,光鮮照人,據說他從不喜歡去公司,下屬們會把文件送到家裡來讓他簽字。
不是因為藥力過去了,而是因為沒油了。
鍾昱寧的目光落到了地上,一個小女孩躺在血泊之中,她的脖子上還插著一根古怪的金屬管。
「我痛苦,是因為我將要和過去的自己說再見了。」孫威對蕭左說,「我永遠不能再回到過去的日子了。」
孫威的家住在這個城市最貧困最髒亂的一個區,家裡還有一位因患慢性病而長期卧床的母親,蕭左在出院之後,和父母一起提著禮品登門拜謝,原想再拿出一大筆感謝費,但卻被對方拒絕了。
遇襲事件之後,蕭左和孫威成了朋友——生死之交,是這世上最應珍惜的緣分。
這話讓蕭左的父母十分慚愧也十分感慨一怎麼也沒想到現在居然還有這樣實誠的好人。
「你不懂,」陸浩宇搖著頭,「你不是我們這樣的人,你永遠不會懂。」
孫威開始酗酒。
「如果沒有人說,就不會有人知道!」孫威逼視著蕭左,「你是我的朋友,這件事只有你知道,你不說,我就不會坐牢!」
過了一會兒,他搖搖晃晃從酒吧的後門走出去——這條污穢不堪的死巷幾乎就是一個沒有大門的衛生間,散發著惡臭,鍾昱寧神情迷離地靠著牆坐下。
「唯物主義啊!」李龍楊瞪了劉蘇一眼,「我們都是唯物主義者,什麼天譴!」
孫威的眼圈紅了一下,卻繼續把話題繞回到主題上:「我記得當時襲擊你的人又瘦又小,而車上的那傢伙卻又高又壯,這很奇怪,按理說,應該是強壯的那個擔任襲擊者,而瘦小的那個來掩護才對。」
「去自首。」孫威說道,「那裡才是我們該去的地方,只有懲罰可以治好我們的病!」
「自從襲擊了你之後,那兩個傢伙就再沒出現過了,最近都沒有類似的失蹤案和襲擊案件發生。」孫威的嘴裏噴著酒氣,但好在神智還算清醒,「其他城市我也派了人去查,也沒有發生什麼可疑的案子,這兩個傢伙一定是躲起來避風頭了。」
但對方沒有把手伸進他的口袋,蕭左感到脖子上一陣刺痛——兇徒的武器竟然扎進了他的頸動脈!
這是威脅,更是危險。
「啊——」
一塊磚頭扔了過來,正中陸浩宇的手腕,他痛得縮了手,槍掉在了地上。
事情果然已經發生了,但幸運的是還不算太晚。
一塊磚頭砸了過來,正中摩托車手的前胸,車手失去平衡,一下子從車上摔了下來。
蕭左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陸浩字在拿到鑒定報告時欣喜若狂的表情,那應該是一個將死之人忽然看見了救命稻草的樣子。他立刻來到了孫家,提出要讓孫威認祖歸宗,李月蘭沒有表示同意但也沒有表示反對,她把決定權交給了兒子。然而驟然得知真相的孫威卻完全無法接受,他跑了出來,然後開始用酒精麻痹自己。
好事的媒體費盡心思挖出了這一段隱私,原來陸浩宇當年為了攀高枝,娶了一個有錢富商的女兒龍喬美,拋棄了已經跟了他三年的未婚妻李月蘭,倔強的李月蘭沒有告訴陸浩宇她已經懷了孕,她不想用孩子的身份去挽留一個已經變心的男人,她回到家鄉。為了不讓父母蒙羞,匆忙找了一個男人結婚,生下了孫威……
鍾昱寧尖叫了一聲,轉身便跑,他聽到聲后惡狠狠的呵斥聲:
是的,簡直接近於戲劇性了。李龍楊想,摩托車、金屬管、受害人、兇手……突然展覽一般的陳列在人們面前,苦苦糾纏了幾個月的案子居然自己破了,不是天意又是什麼?

十一

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那人正慢慢地轉過身來。
「去了美國,最好全面檢查一下身體。」蕭左特意囑咐道,「答應我,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要諱疾忌醫,是病就要治,不治永遠是病。」
「最近警察巡邏得很緊呢,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了。你放心,天網恢恢,惡人不會逍遙法外的。」
陸浩宇已經六十歲,陸雨新是他的老來子,這個兒子的死幾乎給了他致命的打擊,出事之後他足不出戶,當時所有見過他的人都說,這個人的心已經給他的兒子陪葬去了,完全是個活死人,直到他遇到孫威。
「真噁心!」劉蘇皺著鼻子,「怎麼會有這麼變態的人?把自己當吸血鬼啦?說不定是最近那些電影惹的禍,什麼《暮光之城》啦,還有網上熱門的那個什麼《吸血鬼日記》,你知道的,有些心理不健全的就喜歡模仿,現在的青少年啊……」
他得救了。
蕭左則叫了一輛計程車朝著陸家別墅狂奔,孫威的手機關機,但今天是星期五,他應該在陸家,他必須去警告孫威——他不能再錯下去了!直覺告訴蕭左,鍾順奇絕不是一個寬宏大量之人。
蕭左想了想,確實也沒有更好的方案,只好點點頭,同意了陸浩宇的建議。
但蕭左沒有再繼續喊下去—那是因為他感到自己的脖子上一片涼意——似乎有什麼尖銳的金屬抵住了他的頸動脈—_蕭左估計那應該是一把窄形刀,或是鋒利的錐子。
「如果真是那個人,我一定要把他找出來!不管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抓住他……」孫威低吼著,表情變得猙獰起來,這讓他本來就不太可愛的面相看上去頗有些兇狠,蕭左心裏驚了一下,連忙勸道:
孫威搖著頭:「起飛前,我從飛機上下來了。因為我一直在想我朋友對我說的話:『是病就要治,不治永遠是病』,我的病根在這兒,去了美國也沒用。」
孫威的心病也沒有因此而消除,他現在越來越孤僻,就算是一個人待著,他也會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彷彿這樣就能和這個世界隔離開。
做完初步的救護工作之後,蕭左將鍾昱寧背了起來,後者失血過多。得送去醫院。
外面是破爛的街道,裏面也盛滿了糜爛——行屍走肉們被烈酒和毒品填滿,加速靈魂的腐爛,鍾昱寧沒有帶保鏢,他獨自一人走進去,拿出一疊錢扔給一個形象更加猥瑣的小鬍子,從他手裡拿到兩粒藥丸吞入口中,然後便進入瘋狂的舞池,跟隨瘋狂的音樂開始了瘋狂的扭動。
旁邊巷子里忽然閃出一輛黑色的摩托車,它朝蕭左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