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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lking in the Air

Walking in the Air

作者:程可
「涉谷的live,東京的地下樂隊sees在涉谷開live。我們吃完拉麵就立刻趕去了,」這次相葉園子丟掉了方才的緊張,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迎上了中谷的提問,她說著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這個是當晚限量發售的打火機。」
「這個怎麼可以隱藏呢?太卑鄙了!」谷原也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說得咬牙切齒,「這樣一定會影響成績,無法取得優勝的。」
「戶井同學,你在這裏做什麼?」中谷拉住了還準備往前跑的狗,經過萌子身邊的時候開了口。
「明明就是她……就是她太自大了。」相葉本想接過話頭,但她抬眼看見中谷犀利的眼神,聲音就越來越小,最後像霧氣一樣軟綿綿地融入空氣里去了。
「你這樣怎麼能跑得快呢,」萌子曾經在日記里提到自己自殘的事情,她用小型的水果刀劃開大腿上的肌肉,真切的疼痛讓萌子感到,自己的腿還是有生命的,它會痛,同樣它也可以跑。中谷確認了萌子的傷口之後,挽起了自己的袖子,手臂內側顯露出同樣的傷痕,「現在該拿你怎麼辦呢?班裡的那群孩子,好像比你更應該被教育啊。」
中谷雪紀住的地方不是很近,萌子被狗帶著繞了好多彎,還沒有抵達目的地。萌子在心裏困擾地想:如果讓她一個人回去的話,可能會迷路也說不定。
戶井萌子失蹤的第十天早晨,事件還沒有突破性的發展,說到底警察還是把這件事當做單純的離家出走來處理了。中谷雪紀也再沒有在課堂中提過「兇手的」問題,只是每次上課時,明明知道戶井不在班上,還是會照常點她的名字,這就像某種懲罰,籠罩在班裡的那種濃稠的凝重氣氛,一直揮散不去。
戶井萌子和前田繪莉子趕到鎌倉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海邊還有在放煙花的年輕人,他們手裡的小煙花像流星一樣迅速隕落,萌子看到了那個山洞,護欄已經被拆掉了。她和繪莉子守在那裡一直到天亮,大概七點的時候,有個老爺爺來搭話了。
「你現在去鎌倉的話,應該還來得及。」湖亞不答萌子的話,建議般的如此說道。她揮了揮手讓自己的姐姐快去,轉頭又開始研究面前厚厚的硬殼圖書。
明晃晃的陽光從玻璃窗上折射進來,照得人眼皮發燙,腥紅的顏色映在眼瞼上。中谷雪紀拚命想要睜開眼,最終卻只能撐開一條縫,金黃的光芒瞬間鑽進眼裡,她重又閉上眼睛。戶井萌子在門口稍作停留,離開了這棟屋子,中谷耳邊回蕩著小狗們鮮活精神的叫聲,她感受到血液從身體里一點點抽走。
「你一進門的時候,我就說現在去鎌倉還來得及,因為我查過了,那裡只有每月十五號之後的後半月才開放。」
還是算了吧。她這麼想著,放棄似的輕舒了一口氣。她感受著大腦里畫面的變化,模糊的色塊逐漸變得清晰,那張稚嫩的臉毫無預兆的凸顯出來,那是扎著編著兩個麻花辮子的森田忍,七歲時的他。
事情結束的時候,萌子依然獃獃地蹲在籠子里。時間彷彿帶著跳躍性,模糊了那短短的幾分鐘,她甚至驚得忘記了剛才那個令人寒骨的場景。
「少羅嗦,就在這裏。」因為裝文件袋的箱子太靠裡面,就連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哲夫都沒辦法直接夠到,他的耳朵貼著銀色的金屬架子,手拚命向里伸,然後拉出一個半開的盒子。裏面是各種顏色的袋子。
「這個山洞只是為了發展旅遊特意建造的啦。」老爺爺揮揮手,然後指著山洞說,「騙人說是什麼人魚的傳說,全都是騙人的。」
萌子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是倔強地盯著自己的妹妹。
四丁目的高樓太多,夕陽在空天中撕扯出一個金黃的口子,曖昧的光暈被阻擋在冰冷的灰色水泥下,洋食店裡飄出的香氣在一米開外就可以聞到。繪莉子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好好吃頓飯了,於是也不顧店裡擠成一團的人群,點了豬肉洋蔥繪飯,靠在牆邊等著。
「特別病房?」
「商量?」森田回過頭,好看的眼睛眯在一起,「聽說是你叫她出去的吧?還有什麼好說的。」
中谷翻開了其中一頁粗略地閱讀起來,字映入眼底的瞬間,驚訝直戳脊樑,腦袋的溫度好像瞬間下降。房間的窗帘沒有拉起來,陽光不帶拐彎直直地照進來,中谷站在房間里愣了神,之後才急急忙忙回應了樓下萌子媽媽喊她下樓吃飯的話語,聲音略微發抖。
中谷在腦海里勾畫著森田忍長發的樣子,但是那張她朝夕相處的臉沒辦法那樣輕易改變。
萌子嚼著炒飯,玉米的香甜混雜著培根的肉香在嘴裏化開,她不敢開口接話,只能更加用力地吃著被送進嘴裏的東西。
顯然萌子對這身休閑打扮的中谷很不適應,愣了一會兒才接上了話,說得磕磕絆絆:「中……中谷老師,我出來散步。」
在進門前,戶井萌子就隱約聽見了一種嘈雜的聲音,那是由很多高低不齊的細小聲響組成的,嗡嗡地震動著耳膜。門打開的那一剎那,萌子覺得自己的眼睛在說謊,不過剛才那種悶悶的聲音已經被一種可以沖裂心臟、震動血管的巨響所代替。
但是真的沒有感受嗎?那如同掩藏在厚厚淤泥里的,乾淨得像白紙一樣,卻又和珍珠一樣閃光的,來自中谷的愛意。
「唉?」
「你說魚……」萌子再度開口,不想這次妹妹將她的話堵了回去。
「gugu是只雪橇犬,已經生病死掉了。」中谷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她低頭看著碗里的味噌湯,晃動的湯水裡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傷害狗的人都該死,因為它明明是會救你的。」
先不提萌子父母心裏那毫無根據的不好的預感,萌子的班導師,就在剛才在班裡說出了「兇手」這個詞語。她每一個假名都發得很清晰,絲毫沒有含糊,臉上是一種看透真相的表情。這一切都是因為一本筆記本。
「我改變想法了,」中谷對萌子笑了笑,她邁開步朝嚇得已經縮在一起的萌子走過去,然後一把拎過她,力氣大得驚人,「你就和萊恩還有里昂呆在一起吧。」
中谷拿起紙盒細細端詳起來,眼睛透過並不算小的縫隙看進去,明明只有薄薄一層白色的軟質紙張,卻意外的重。出於好奇,中谷將手伸了進去,從那疊紙下面,她摸到了皮質的東西。
「到時候你就不用去了,我和谷原同學去,和她好好說說。」相葉這麼說著回頭看了一下谷原瞬,她挑了挑眉,對方就立刻點了頭。
「能不能快一點?」繪莉子看了看手錶,在資料室已經呆了將近一個小時,卻還沒有找到當年的記錄,可能真的是太久了,她有些喪氣地低下頭。
「媽媽,這個碗是從哪來的?」繪莉子拿著碗跑到房間里,直戳主題地問道。
戶井萌子在很小的時候曾經被狗咬傷了小腿,這件事並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之後萌子也挺喜歡狗這種動物的,不然也不會每周都到千壽公園,去給那些流浪狗喂吃的。但是她的內心還是被蒙上了一層幾乎看不見的陰影:狗真的可以和人像朋友那樣溝通相處嗎?說到底它也只是動物而已,現在和兩條大狗一起被關在籠子里的萌子,漸漸對它們產生了類似依賴的奇妙情愫。
「我不會放的。」就算使勁閉起眼,萌子仍舊沒辦法忽略那種直逼心頭的恐懼感,她感到自己的身體隨著萊恩顫抖起來。
戶井萌子挑了靠裡面的座位,窗外透亮的陽光照不進來。牆壁被淺咖啡色的牆紙覆蓋,上面有復古的精緻花藤。繪莉子把包放在臨近的座位上,身陷在軟沙發里的萌子坐直了身子。
正值夏秋交替的季節,颱風一如往常襲擊了名古屋。青乙高中在瑞穗區二丁目附近,是一所口碑很好的老牌私立高中。
「特別病房的話,會是什麼……」
七歲的森田忍在友枝醫院第一次見到了比自己大六歲的中谷雪紀,那年她十三歲。這麼說又不準確,因為那個時候中谷還沒有做手術,暫且用「他」來形容才對。

第四回

收養中谷雪紀的人是一個有名的企業家,他也算是接手了家族企業,才會在接近四十的年紀就有了如此成就。那是一個冬日的午後,中谷獨自在病房等待去接受檢查的森田忍回來,不過約莫半個小時后,出現在病房門口的卻是自己的養父。他雖然感激養父,但是沒有過多的交流,加上最近養父頻頻催他接受自己根本無法接受的手術,關係也就急轉直下。
「是,」萌子邊這麼回答邊四處張望,然後又想起什麼一樣,立刻轉回臉問向老爺爺,「請問,這裏什麼時候會漲潮,我是說潮水從山洞里穿過去。」
「但是繪莉子你不覺得困擾嗎?就算不是她的錯,但明明知道怎麼訓練都沒有用啊,」相葉也毫無示弱地立刻將對話丟回去,「就算你喊一萬遍加油都沒有用的。」

第二回

「中谷老師把我綁架了。」
他們重新在一起了,這是中谷在經過長時間的心理鬥爭后邁出的一步。她每天都在失去忍的恐慌中度過,中谷的內心很清楚,此刻的忍之所以如此厭惡女生的東西,是因為他的內心其實還是想要成為一個女生,但是腦子裡卻又否認這種想法,久而久之就產生了一種假的厭惡。中谷已經沒有辦法變成一個可以保護他的男生了,但是只要忍有一天想通了,還是可以接受手術的。
私立友枝醫院的總部在東京,名古屋、大阪、福岡三地也有設分院,病人如果移居這三座城市中的任何一所,都可以在當地的友枝醫院繼續接受治療,三地醫院的資料每年都會進行匯總集中。繪莉子的舅舅是名古屋友枝醫院的腦科專家,舅媽則是兒科病區的護士長。現在的友枝醫院比之前要先進很多,就連標誌也在五年前更換成一個彩虹形狀的圖形。
中谷的屍體倒在籠子附近,大腿上的皮被撕開,露出深紅色的肉,鮮血不斷從上臂內側噴涌而出。中谷雪紀被攻擊的時候沒有任何掙扎,她的眼中原來還存在的光芒越來越暗淡。萌子看著瘋狂攻擊中谷的里昂和萊恩,蹲在籠子里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上前拉住它們,但是兩隻狗低低地怒吼著,絲毫不理會萌子,晃動身子掙脫了她的手。嵌在眼眶裡原本清澈的瞳仁,此刻只有深深的禁戒和憤怒。
中谷又試著睜開了眼,這次陽光鑽進眼縫的那一瞬,她忍著沒有合上眼。強烈的光線令她乾澀的眼眶裡被刺|激出溫熱的淚水,它們匯聚在一起,由眼角湧出,直直地滑落進頭髮里。
這個時候發生一件沒有預料到的事,一隻大型的雪橇犬從遠處狂奔而來,它像是受了驚,https://read•99csw•com朝著流浪狗們不停地大聲叫喚。這些流浪狗都是小小的身材,瘦弱得能清楚看見身上骨架的形狀,原本純白的毛早就變得髒亂不堪,糾成一團。雪橇犬邊叫邊向這裏探出爪,小狗們也顧不得地上沒吃完的餅乾,慌忙逃竄。
「繪莉子,車,快點找車帶我回家,」萌子拽住了繪莉子的制服領口,她語氣從輕向重,句子被顫抖得音調拆開,「阿忍……再不去,阿忍會死的啊!」
忍握緊了背包,裏面的保鮮盒裡裝著一顆曾經支撐過一個生命的心臟,那是他愛人的心臟,也是背叛了他的人的心臟,來自那個叫做中谷雪紀的女人。忍微微閉起了眼,他回想起了七歲那年的事。
「還說什麼,全員一定可以共同進步。」谷原聽身邊人說完,語氣里滿是嫌棄的開口,「簡直就是扯淡。」
炒麵店裡的人很多,熱氣升騰著充斥在小小的屋子裡。一行五個人都點了招牌什錦炒麵,沒過一會兒就被端了出來。被醬油染得泛棕的麵條里夾雜著各色蔬菜。
前田繪莉子喊戶井萌子出去特訓的那個周五的晚上,中谷雪紀正帶著自家的狗在二丁目附近的街道上散步,她想起今天學校有足球集訓,就準備繞去學校看看。中谷穿著一套灰色的運動服,長長的頭髮紮成一個馬尾從鴨舌帽後面鑽出來。她在學校附近的彈珠店門口,看見了臉色很差的戶井萌子。

第三回

那個紅色護身符,是去年夏天,萌子的爸爸去鎌倉出差的時候特意求的。看見掛在包上的紅色護身符的那一瞬,不好的預感幾乎是像火山爆發那樣,帶著灼人的滾燙溫度填進萌子母親的心裏。
難道綁走戶井萌子的就是這三個瘦瘦小小的女生嗎?
萌子空手挖出了一個很深的坑,她把小狗放在裏面,嘴裏念著「已經不用再逃了」,然後將細沙覆蓋在它的身上。她把掩蓋在上面的沙石壓得很緊,然後自己站在了上面,萌子感到了強烈的共鳴從地下傳出,內心被這種畸形扭曲的氣氛治愈了。
「是被喊出去的啊,」刑警卻沒有特別的反應,用原子筆在本子上記錄了下來,他用筆的末端敲了敲臉頰,然後側過頭自言自語道,「既然是手機,會是熟人嗎?」
這畫面最近也常在青乙高中出現,不過青乙的比賽用服是紅色的。
「我來保護你吧。」
那不是一般的品牌標誌,這個想法在繪莉子的腦袋裡一閃而過。她記得這個碗還是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得到的,既然留到現在,一定帶有某種特殊的意義。
「她就死我面前,」萌子用勺子挖了一口冰卡布奇諾上的冰激凌塞進嘴裏,她不抬頭,又用勺子一下一下攪動著面前的飲料,接著才緩慢地開了口,「但是,警察說,她的心臟被挖走了。」
森田忍也是二年三班的學生,和戶井萌子確認關係開始交往,是第一學年下半學期的事情了。因為萌子長得可愛,人緣又不錯,和班裡長相清秀、成績出色的森田交往,算是被大家公認般配的一對。現在萌子的失蹤,想必對森田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森田雖然成績好,但並不是那種好好學生的類型。他經常在心情低落的時候請假,自己一個人帶著相機到處遊玩散心,算是活得很自由的一個人。
「但是……」萌子還想拒絕,但是中谷彎腰輕輕拍了一下狗的背,狗馬上領悟中谷的意思,朝前面輕快地跑起來。
吃完飯出門才發現天空已經暗了下來,透涼透涼的夜風鑽進位服外套里,繪莉子打了個寒顫,她緊了緊衣服拐進了另一個隱秘的巷子里。
「嘩啦」一聲,戶井萌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看了看手錶,然後像丟了神一樣,眼神四處游移。
萌子眼底的恐懼像看不見的潮水溢出眼眶。
「森田哥哥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中谷沒有再傷害萌子,但依然將她和里昂還有萊恩養在一起。萊恩和里昂還有其他的狗,有時會遭到毒打,木質的粗糙鞭子或者是細細的皮帶。中谷不擅長教育他們,如果它們去吃不該吃的東西,或者做了什麼會對它們自己造成危險的事,她為了避免這些事再發生,中谷只能好好地教訓它們一頓。
「嗯,這是去年夏天你從森田哥那裡借來給我的,這篇文章的題目還被他用熒光筆加了著重號。乍看之下只是關於鎌倉清魚鎮的介紹,不過那裡面提到了一個關於海邊的傳說,傳說清魚鎮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打漁為生的,一個漁婦用巨大的網撈到了一條受傷的人魚,她將人魚帶回家仔細地照料。這隻人魚有著栗色的長發和清秀的面龐,鎮上的人紛紛來看它。婦人發現自己漸漸愛上了這條人魚,但是人魚有著比自己更加美麗秀氣的臉孔,這個時候人魚也愛上了這個婦人,它本就沒有固定的性別,這種個性中根本的改變,讓人魚的臉逐漸長得英氣十足。鎮子里的人發現了這個秘密,認為人魚並不是什麼福物,它被撈上來就是一件抵觸天規的事,最後將它綁在木樁上燒死了。」
那逐漸減輕的腳步聲就這麼肆意地震動著中谷的心臟,他覺得時間好像都慢了一拍,就連緩慢流動的空氣都帶了一種壓抑的聲音。
這天的早讀是國文,結束后的第一節課便是由中谷雪紀擔任授課的英語了。中谷從擔任班導師以來從未遲到過,但現在牆上掛得那個鍾的指針顯示,上課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繪莉子近來只要一遇到班導師的課,就覺得一種稠密的壓抑感包裹著自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敢對住中谷的眼睛。所以此刻她甚至開始期待著中谷在下課前,不要走進班裡。
也就是說,萌子失蹤前的最後一通電話,是繪莉子打出的。她們約好半小時后在學校操場見面,那天足球隊也有集訓,所以操場是開放的。
「老師,你到底想做什麼?」萌子大氣也不敢喘,背後冒出星星點點的冷汗,她覺得自己的血液倒流,皮膚都因為緊張起了微小的變化。
這裏的海很乾凈,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凜冽的秋天風,大海像是一具巨大的深藍色屍體,帶著孤單的聲音到處漂浮。忍在沙灘上坐下來,現在海邊只有幾個熱衷於衝浪的中學少年,他們各自抱著衝浪板站在海與地的交接處。忍將腳往前伸了伸,白色的海浪打濕了鞋子,他身體一顫,縮回了腳。
那天的天氣很好,就連太陽消失的時間都彷彿退後了一樣,夕陽從窗框里漏進來。房間里明明排著滿滿當當的東西,但是偶爾冒出的幾聲狗叫,卻能扯出一個回聲,像是從空蕩蕩的老房子里發出的聲音。
不過繪莉子並沒有去,稍後她也聯繫不到谷原瞬和相葉園子,知道確定萌子已經失蹤,繪莉子才真正慌了起來。不過周一的上午,谷原和相葉準備到校上課了。
森田忍吃過早飯才六點剛過,生雞蛋拌著牛肉蓋飯,其實更像午飯才對。海鮮醬湯里有剛打上來的新鮮扇貝,桌上還有海藻和腌蘿蔔當小菜,其實本來還有一份烤魚的,但是忍從小就不喜歡吃魚,或者說他對魚抱著或多或少的敬畏感。
時間推移到高二剛開始的那個春天,那日忍正在便利店挑選晚飯,中谷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她其實一直都是知道的,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個少年,一如十年前躺在自己身邊還很懵懂的孩子。森田忍在升上了高中之後,就自己租房子居住,這之後他就往來於中谷與自己的家裡。他學習著照顧狗的技巧,幫中谷打理著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們有時一個星期也不說話,中谷會把頭靠在森田的肩上微微眯上眼休息一會兒。
那晚她扯過森田的包,本想詢問有關萌子的事,但是對方絲毫沒有理會她的意思。當時繪莉子就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對勁,那便是森田包上的那個圖案,藉著路燈映入眼底的形狀,她之前見到過。現在繪莉子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班導師中谷雪紀用的杯子上,也印有那個相同的三色圖案。不僅僅是這樣,中谷留在辦公室座椅上的包上也綉有這個圖案。
這十天來,她已經逐漸習慣了和這些狗呆在一起。有時就算沒有任何聲音,也能從那雙明亮的眸子里看出對方的心情。中谷雪紀每日還是和平常一樣去上班,她在綁架萌子的那天晚上,還冷冰冰地說要折磨她並奪走她的性命,但奇怪的是,在三天後的下午,中谷的態度發生了轉變。
中谷穿了一件薄薄的淺藍色條紋襯衫,下面套著還沒換的紅色運動褲。她喝著玻璃杯里的牛奶,一個一個籠子看著自己心愛的寵物,有時伸手進去摸摸他們的頭。萊恩突然「嗚嗚嗚」地叫喚起來,它的身子劇烈地抖動了一下,然後吐出了咬碎的魷魚。中谷快步走過來,對著萊恩吐出的東西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拉開了籠子的門,一腳就踹了上去。
前田繪莉子在周六黃昏的時候,接到了戶井萌子母親打來的電話。對方的努力鎮定也沒能壓住焦急的語氣,掛斷電話的那一刻,繪莉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胸腔內那顆心臟依然卻更加激烈地跳動起來,緊張感無法抑制。
不過自己至少是被綁架來這裏,遭到了非人的待遇。她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扶著籠子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著門口挪動腳步,期間沒有回過頭去。大門旁的鞋櫃是打開著的,大概之前中谷正想來換鞋子,棕色的櫃門敞開著,給人一種凄涼的感覺,就像是想要傾訴的嘴,卻發不出聲音。
戶井萌子醒來的時候天剛剛亮,屋子裡只有微微的白光。在籠子里生活已經是第十天了,戶井摸了摸身邊的萊恩,黑色的皮毛下有暖暖的溫度,它已經醒了,溫順地靠在萌子的身邊,黃褐色眸子像一顆透明的玻璃球,水潤水潤地軲轆轆轉動。
「本來我準備帶著萌子去吃豬排漢堡的,難得她心情好。但是因為她爸爸買了中華料理店的煎餃回來,我就用家裡剩下的菜,隨便煮了幾樣小菜,沒有出門。」說到這裏的時候,她皺緊了眉頭,眼神稍稍放空,「萌子是被一通電話叫出去的。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我才收拾好外廳,萌子邊接手機邊在門邊穿鞋。時間是……我明明看了一眼的……
「應該很漂亮吧。」中谷雪紀這麼想著,腦海里的景象一點點地暗了下去,小小的光斑消失在無限延展的黑暗空間里。
關於心髒的傳說,他曾經在雜誌上看到過,那是一個有關於人魚的傳說。在漲潮的時候或許可以和她一起消失這種想法,他要徹底的捨棄。因為忍想要的並不是什麼或許,他不想抱有任何僥倖心理。森田忍只想帶著中谷的心臟,再去一次「雲塔」。
萌子沉默了良久,時間好像在空氣里頓住九*九*藏*書了,就在繪莉子想打破這個尷尬的氣氛開口時,她感到自己放在桌下的手被握緊,那是萌子的手,覆蓋在上面。萌子再抬頭已是紅了眼眶,她的身體輕微顫抖,緩緩開口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對,我自己出來的,」萌子心想老師可能是催她回去念書,於是立刻又補上一句,「現在就回家了。」
「打擾了。」繪莉子拉開了拉門,湖亞朝繪莉子點了點頭,她穿著一件格子襯衣,長發沒有打理,亂糟糟地披在肩上。瘦弱的身材配了一張格外清秀的臉,一副大大的紅框眼睛架在鼻樑上。
「心……臟?那個傳言是真的?」繪莉子覺得很不自在,吸了兩口面前的果莓飲料,她咬著吸管在心裏命令自己鎮定下來,但越是這樣就越慌張。紫紅色的飲料從透明的杯子里映出來,繪莉子瞬間聯想到血管內流動著的紅色血液,胃裡反出一陣噁心的感覺。
「旅行。」只有如此簡單的兩個字,森田便徑自邁開步伐,朝樓下走去。繪莉子頓了頓腳步,小跑著追了過去。
「你的意思是說……」在一旁靜靜聽著,一直沒有開口的繪莉子用雙手捂住了嘴。她在腦袋裡描畫著那樣一幅孤獨的畫面,內心一點一點地涼下去。
然後直到七點半,萌子還沒有回來,他們顧不上吃早飯,直接去了警局。
是里昂的聲音,中谷一聽就知道了。里昂伸出舌頭舔著中谷腿上的傷口,溫熱的鼻息在中谷逐漸冷卻的身體上流竄。她感到頭旁邊有輕微的撞擊,但是已經沒有力氣轉過臉去了,但是接下來一聲刺耳的「嘀——」讓中谷明白過來,這是萊恩從檯子上叼下了電話。她想戶井萌子應該錯以為自己死了,不過現在她也只是延續著呼吸而已,如果此刻努力伸出手打出電話求救的話,應該就可以繼續活著。
「哎?」繪莉子不敢相信,她自言自語般的重複了萌子的話,接著雙眼放空像在思索什麼,「可是我聽說中谷老師……」
「戶井萌子,你過來!」中谷連名帶姓喊了她的名字,萌子從未見過中谷這副冰冷的表情,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卻一不小心踢到了身後的籠子,裏面兩隻黑色的大狗瘋狂地咆哮起來。
森田忍甚至做好了萌子被殺這種打算,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死的會是中谷。
中午十一點剛過,繪莉子就提前離開了學校。她換好衣服之後就直接趕往千壽公園旁的小餐廳,途中還在自動販售機里買了一罐冰牛奶。
拐過最後一個路口,眼前終於展現出一條大路,旁邊是一個向下傾斜的山坡,就算在夜色下也能看見綠油油的草地。中谷打斷了正在到處眺望的萌子,她指了指右手邊的房子示意到了。
「他暫時還不會回來。」
中谷那天回家得很早,戶井記得是周一,她已經被綁架了整整兩天加一個晚上。中谷把她的雙手反捆在椅子上,第一次讓她坐在桌子旁吃飯。但是由於萌子的手被捆住,沒有辦法使用筷子和勺子,中谷就親自喂進她嘴裏。中谷的動作很粗魯,堆滿什錦炒飯的勺子被快速塞進萌子的嘴裏,小碗里的豆腐味噌湯因為喂得太快的原因,順著萌子的下巴流下來。
「不過,姐你知道這個鎮子的後果是什麼嗎?」
中谷雪紀讀著戶井的筆記,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感,她扒著辦公桌乾嘔起來,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急速下墜的身體瞬間就接觸到了地面,水泥地面上開出一大朵腥紅的花。
中谷雪紀沒有預料到,森田忍竟然自己放棄了手術,放棄了自己留給他成為女孩子的機會。
「傳說那之後的十年內,鎮子上出生的小孩,都是雌雄同體的。他們往往活不了多久,如果在他們死去后,想要他們在下一個輪迴內有好的歸宿,那就要做一件事,」湖亞重又拿過萌子手裡的雜誌,她用熒光筆在白色的軟頁雜誌上畫了一個圈,「鎮子的旁邊連接著海,那裡有一個山洞,漲潮的時候水會漫過那裡流向對面的河川。只要在漲潮的時候,將死去人的心臟放在洞里最深的地方就可以了,後來還有新聞報道有人真的去試驗,結果不幸遇難了,這個我已經在網路上查詢過了。」
「一起努力吧」是由富士電視台舉辦的一項帶有賞金的比賽,比賽內容就是大家熟知的「31人30腳」,31個人排成一列,用比賽專用的紅色布條將自己與身旁人的腳綁在一起,接著跑出五十的直線距離,用時最少的取勝。「一起努力吧」不僅帶有500萬的高額賞金,而且最終獲得優勝的學校還可以得到全員的沖繩旅行。比賽只在高中開展,並沒有縣裡的預賽,春假時所有報了名的學校集中在東京國立競技場,進行長達兩天的比賽。依據從前年開始舉辦的經驗,報名班級的數量大概在20個左右。
哲夫那種嚴肅的語氣讓繪莉子感到汗毛直立。
秋日的陽光讓人分不清時間,明明才過中午,那毛茸茸的橙色光芒卻讓人覺得像是夕陽一般厚重。
中谷雪紀發現了萌子的企圖,不慌不忙地開口:「已經看過了。」
「喂,森田,」她扯過森田的包,本以為對方會順從地停下,但是森田並沒有。他用力甩掉繪莉子的手,滿臉厭惡地繼續朝前走,繪莉子只得在後面喊起來,「森田,我知道你也不好受,但是萌子的事還是商量一下吧。」
然後發生了那件事,在第十一天的早晨。
風從塔的小窗口裡呼呼地吹進來,忍的頭髮搔得他的臉癢兮兮的,他皺了皺臉,聽到了頭頂上方傳來的中谷的聲音,伴隨他貼在中谷胸口聽到的心跳聲一起鑽進了耳里。
「隔音效果很好吧?」見萌子呆在門口,中谷伸手把她推進去,然後轉身鎖起了門。她不理會萌子,徑自扯過套在狗脖上的紅繩,小心地把它解下來。接著她走在前面,那隻黃金獵犬緊緊地跟在她身後,上樓去了。
「就像我一樣,」萌子想起了早晨訓練時的場景,自己獨自一人在後面奮力追趕,最後還是摔倒在地。她不斷地道歉,卻沒有迎上任何一雙善意的眼睛,「好可憐。」她摸了摸那隻小狗的頭,眼淚無聲地砸進它的身體里,被軟軟的毛髮吸收。
「汪汪……汪汪……」
繪莉子直接穿過門診部,乘電梯在住院部三樓停下來,那裡是兒科病房。
瓷碗上擺了木筷子,萌子先喝了一口熱湯,然後拿起筷子「吸溜吸溜」地吃起了面。她的頭靠在萊恩的身上,萊恩今天很反常,身體瑟瑟發抖,這是憤怒的前兆。它面前的碟子已經空了,萌子趁著中谷去換衣服的間隙,從碗里挑出了些魷魚肉,放進萊恩和里昂的碟子里。她之前也這麼做過。
「是你那個失蹤的同學?」舅媽稍稍壓低了聲音,她邊和繪莉子交談邊整理著手邊的病曆本。
屋子裡很快又歸於平靜,其餘的狗偶爾叫兩聲,它們還搞不清楚狀況地享受著又一個新的早晨。里昂和萊恩在中谷的身體附近徘徊著,時而低頭嗅嗅不斷失去溫度的屍體。
「你早晨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萌子的聲音從妹妹戶井湖亞的房間里傳出來,按照湖亞今年的歲數,應該在讀中學二年級,但是靠近夏天的時候,她得了一種怪病,只要稍一疲勞用腦過度,就會頭疼想吐,因為湖亞的成績太過優異,課業已經提前學到了高二下學期,所以學校方面很輕易就同意了她暫時休學在家的請求。

第七回

戶井萌子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已經獲得了自由,籠子的門敞開著,只要走出去就可以看見那片瓦藍的天空。棕色的軟毛小狗在萌子身旁的籠子突然叫了起來,它直勾勾地盯著挪動腳步試著站起來的萌子,短促的叫聲反覆敲打著她的心臟。這些天來,萌子常常聽到中谷和這些狗狗對話,有時她也會和萌子說說自己以前經歷的東西,都是很短很短的片段,像是卡住的電影畫面,不成故事。不過此刻萌子想,比起在學校訓練時的那些厭惡自己的眼神,到底哪一方才是正義的呢?
是很普通的瓷碗,碗里還有淺淺的黃色液體,大概是做土豆豬排餅時用來打雞蛋的碗。吸引繪莉子注意的,是碗邊那個小小的圖案。由藍紅白三色組成的小三角形,曾經出現在班導師中谷雪紀的杯子上,以及同班同學森田忍的旅行包上。
繪莉子裝作專心吃面,耳朵卻緊緊抓著對話不放。她聽見自己的名字,心裏一涼,想著果然還是來了,對話的方向轉向了和前田關係最好的自己。
相葉的膚色偏白,小小的手掌里放了一個銀色打火機,上面印上了黑色的「sees」。側面還整齊地貼了一排彩色的小鑽石,大概是之後自己弄上去的。
萌子的父母本以為她是由於接連的心情低落,所以和朋友結伴出去遊玩了。母親在周六打出了家裡有記錄的同班同學的號碼,但萌子沒有聯繫任何一個人,事實上那個周末全班同學都是需要到學校訓練的。一個周末音訊全無讓他們感到一種從內心升起的恐懼。
「走……」中谷雪紀的身體接觸到地面的那刻,費力地扯出一個嘴型。她使出最後的力氣笑了笑,那是一種無奈又縱容的笑,卻讓萌子看得差點哭出來。
「嗯,總之和這件事有點關係,能不能幫我查個東西?」繪莉子不知道怎麼開口,畢竟現在她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友枝醫院」在幾年前發出的東西,和萌子的失蹤有什麼關係。但是依照繪莉子媽媽的說法,每一年友枝給留在醫院過新年的人,發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既然中谷和森田都有同樣的包,說明他們在很久以前的那次跨年中就認識了,而雙方的包還都在使用,只要一方看到就應該可以回想起那時候的事。但是在學校卻和陌生人一樣沒有任何來往,很奇怪。
「放心吧,我們不會把戶井同學怎麼樣,會好好和她說的。」谷原有些尷尬地拍了拍繪莉子的肩,她用手扯了扯染得發黃的頭髮,重又回過頭去和相葉討論起來。
被浮動的空氣吞噬掉的聲音,是那一聲「中谷」,以及還沒來得及沖的喉嚨的「哥」。
萌子的腳邊還有一隻棕色的小狗,它有隻腿斷掉了,只能一點點地向旁邊挪動。但是那隻雪橇犬絲毫沒有放過它的意思,用爪子大力地推著它晃晃悠悠的小身體,直到這隻雪橇犬的主人從遠處叫喊著跑來,萌子才反應過來,一把蹲下抱起那隻被欺負的小狗。
「萌子!」繪莉子立刻上前拉住了她,但是萌子依然不停地轉頭,像在尋找某樣東西。她捂住耳朵,這餐廳里並不喧鬧,但她死死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一個人嗎?」中谷俯下身摸了摸狗的毛髮,臉上是無限柔和的表情。不過此刻她心裏卻開始計劃起另一樁事情九-九-藏-書了。
中谷又喝了一口茶,水溫已經不如剛才,開始變涼:「你們周五晚上在做什麼?」
那日萌子還沒有吃晚飯,在千壽公園裡石凳上坐下休息。路燈在頭頂呲呲啦啦地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響,她從包里拿出早飯沒吃完的餅乾,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地放在地上。不一會兒原本躲在座位下的流浪狗聚集在她的腳邊,先是嗅了嗅氣味,然後舔食起來。
跟蹤中谷雪紀大概是上學期過去大半開始,森田忍被當成男孩子養了十七年,他已經成長為一個淡漠冷靜的少年。因為上好的長相,他很受女生的歡迎,而且也和一個叫做戶井萌子的可愛女生談了戀愛。但是他總是想起當年的中谷和自己,這又讓他覺得很窘迫,甚至可以用噁心來形容,忍開始厭惡女生,單純地討厭長裙,扎頭髮的動作,白色的細高跟鞋,這一切都像噩夢般纏繞著他。但就算這樣他也開始無法抑制自己,追隨中谷的步伐,是那種彷彿要燃燒掉所有自己的熱度。
一直被中谷保護著的里昂和萊恩,為了僅僅共處了十天的戶井萌子,殘忍地咬死了它們的主人。也許它們也不是為了萌子,只是內心裡不斷積壓的不滿和苦楚到達了頂峰,終於爆發了。
那個熟悉的筆記本被放在了餐桌上,萌子認出那是自己用來寫日記的本子。她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拿過它,使力的那刻才反應過來手被反綁在椅子上。
然後中谷雪紀就真的沒有到班,直到那天中午最後一節自修課結束,她都沒有來。
「可是,」忍還是止不住哭泣,他抽抽嗒嗒地說,「我想做女孩子。」
「沒用的,」萌子像被抽掉空氣的皮球,只剩下一張軟趴趴的皮囊,「倏」地跌坐在床上,「阿忍早就去了,要是他想……」
「我出去一下!」繪莉子也顧不上解釋,她在玄關穿好鞋,三步並兩步地跨出家門,想都沒想就在離家不遠的大路上攔了計程車。
那隻斷了右腿的棕色小狗就被戶井萌子埋在這裏,她覺得一樣弱小的自己一定沒有辦法保護這隻小狗,所以只有讓它呆在只屬於自己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終於到達了,當年的那層台階。冷嗖嗖的風一如從前那樣,從小小的空窗戶里吹進來,森田恍惚間彷彿聽見了心跳聲,耳邊的熱度好像還能清晰地迴響起來。他拉開了包的拉鏈,從裏面取出那顆已經開始變質的心臟,他邁出了腳步。
「姐姐你回家之後,說了你們中谷老師的事情對吧,我突然就想到了這本雜誌,你剛才出去的時候我又看了一下,」湖亞用手敲了敲攤開的雜誌,翻到的頁面上是一個海的圖畫,左下角打著超大體的字:鎌倉清魚鎮,神秘美麗的旅行地。
「證據?」谷原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纏繞在紙圈上的白色細線被解開,桔黃色袋子里那張薄薄的紙被哲夫抓在手裡。當他的目光掃到第一行字的時候,聲音彷彿被瞬間凍在喉嚨里,連那個「病」字都沒能順利從嘴裏吐出來。
「森田,你是要去哪裡?」繪莉子看著有些頹喪的森田,他穿著黑色的外套,皮膚由於光線的原因顯得蒼白。本就瘦削的身體,現在更加單薄,連身高都好像突然拔高了很多。他背著一個大大的灰色旅行袋,也不管還在發問的繪莉子,拿鑰匙鎖好了門。
「因為姐姐說心臟被偷走的事,我就想到可能會是這樣。」
公園的深處有一個沙堆,那裡曾經是小孩子玩耍的樂園,但是後來公園的西側新建了一個更好玩的滑梯,旁邊還配有盛滿白色細沙的小沙坑,這個在東側深處,曾經是孩子們深愛的角落,就被拋棄了。
「特訓也沒用吧。」
戶井萌子拉開門準備離開這裏,卻在收回眼光時發現了鞋櫃最下面那層的鞋子,心臟像是突然失去了彈性,癱倒在胸腔里。
本以為二年三班一下子消失了三個人——失蹤的戶井萌子,說要散心便獨自出了遠門的森田忍,以及被殺害的班導師中谷雪紀。但是事情又在此刻發生了逆轉,喧鬧的班級隨著拉門拉開的那個瞬間頓時安靜下來。
「這本雜誌是阿忍的。」萌子語氣里滿是懷念,她拿起雜誌,反覆在手裡撫摸起來。
在中谷的印象里,戶井萌子是個不很錯的孩子。雖然成績不突出,有時也會偷點小懶,但是重要的時候絕對不會放棄,咬緊牙關努力到最後。在班裡又擔任體育委員這個職務,乒乓球尤其出色。中谷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經常看見她和別班的同學結伴往回走,一路上嘻嘻笑笑,想必和同學的關係也處得不錯。
「今天有追加檢查,那孩子不是一直很想動手術嗎?」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邁開腳步朝窗口走去,身體有些微駝,「和你不一樣。」
「舅媽,你有沒有聽舅舅說萌子的事?」
周五那天,學校的訓練大概在六點左右結束。繪莉子和同班的谷原瞬一起回家,在轉過三丁目的便利店時,恰巧碰到了同班的三個女生。幾個人又一起去了街對面的炒麵店吃晚餐。
這個筆記本是中谷熟悉的,那是班長按照她的要求,在附近的文具店買的。二年三班的學生一人一本,作為周記本使用。但是,現在這周的周記還沒有發下來,也就是說這應該就是作為備用存在的、另一本空的本子才對,不過由磨得發毛的邊角來看,顯然是頻繁使用的。
萌子的母親在第三天清晨先是報了警,隨即聯繫了學校。
「本來準備殺了你的。」中谷說得毫不猶豫,但是句末加上了一句輕微的嘆息。
——「一起努力吧!」
「爸爸的勢力你應該也知道,如果你讓我失望。就算那孩子符合手術的一切條件,我也有辦法可以讓他無法接受手術。」這個中年男人用極其輕柔的語調說出了如此殘忍的話,他沒有再看中谷,轉身走出了病房。
「可是網上和雜誌上都寫了,」萌子不甘心地繼續追問,語氣急迫,「還說有人在裏面喪命了,而且前幾天這裏不是被攔起來了嗎?」
學校接到通知的那個下午,作為萌子的班導師,中谷立刻拜訪了戶井一家人。
「我知道是因為那個孩子。」身穿銀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在中谷的病床前坐下,他的頭髮抹得發亮,微微發福的身材被困在剪裁精細的昂貴服飾下,竟顯得有些蹩腳。
周一,萌子的母親在晨光微露的時候就清醒過來,她懷著最後的期待拉開女兒的房門,但是萌子並不在裏面。房間整潔得如同沒有人住過一樣,制服還整齊地掛在貼有淺綠色牆紙的牆上,皮質的黑色單肩書包靠在椅子上,上面有一個醒目的紅色護身符。
中谷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遺棄了,他在五歲的時候曾經在某個小巷子里遇見了壞人,那個時候是一條很大的狗從巷子里衝出來,嚇走了那個壞人。接著中谷被狗的主人領養,順利得超乎想象,他還出錢幫中谷做手術。不過他的條件是,要變成女孩,那個人的女兒和中谷一般大小,在車禍中喪生了,所以他想要中谷做他的女兒。
日子緩慢地度過,像一場曠日持久的暗戀。直到一年之後的某天早晨,天還沒完全亮的時候,中谷就敲開了森田公寓的門。她雙手撐著門框,紅紅的眼眶明顯才哭過,她說不要再聯繫了。忍沒有追問原因,默默地點頭了。事實上他是知道的,之前的一天晚上,忍就看見了被綁架去的戶井萌子,他並未與萌子分手。直到此刻他也不知道,中谷到底是出於嫉妒還是為了那些不懂人事的狗,綁架了這個女孩。不過中谷並沒有那般堅強冷血,心裏的掙扎一定不斷折磨著她,痛苦地持續著。
「我可不會像你那樣謀殺動物,」中谷從樓上下來,她丟下一句不痛不癢的話轉身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裡拎了一隻超大的金屬籠子,「你們給我閉嘴!」中谷把籠子按照順序放在第一排的最左邊,然後在房間里大吼一句。現在房間里的狗已經比剛才安靜了很多,想來剛才的那陣喧鬧更像是一種歡迎儀式。
「友枝醫院,是舅舅工作的那個醫院?」繪莉子在腦子裡迅速搜索著和友枝醫院有關的訊息,卻毫無頭緒。
戶井萌子第一次在公園碰到中谷雪紀已經是幾個星期前的事了。因為學校的訓練非常辛苦,每天回家的時間都或多或少地被推遲了,回家路上的最後一縷殘陽也消失了。
「包不是發到普通病房的,是特別病房。而且也不是我們這個分院的,好像是福岡……」
昨天,森田忍就如繪莉子所料的那樣沒有來上學,中谷在點到森田名字的時候,只是望了望他空了的課桌,皺了眉頭,但是因為動作太過短促,幾乎捕捉不到。今天過了八點半,森田的座位依然是空的,繪莉子把喝空的牛奶盒子壓扁丟入垃圾桶里,眼光移動到森田座位的時候,輕聲嘆了口氣,那種似有似無的罪惡感瞬間加深了。
「戶井雖然乒乓球打得好,可是跑步完全不行,」那日吃炒麵的過程中,抱怨聲一直持續在對話里,「體育老師又認死理,如果戶井自己不放棄,就一定要讓她參加。」
事情是在第二天早晨開始傳開的,以「二年三班班導師中谷雪紀在家身亡」為開頭,繪製出各種各樣的版本。其中有說是因為勞累過度暴斃而亡的,不過在絕大部分人群中流傳開的,是中谷雪紀在家被殘忍地謀殺了。傳聞傳到二年三班的時候,還加了一條,中谷慘不忍睹的屍體里的那顆心臟,被人偷走了。
「吶,繪莉子,」相葉扶住了繪莉子的肩膀,為了表示彼此的親切,直接喊了她的名字,以往也只是喊「前田同學」,相葉的眼睛里流轉著某種隱秘的神彩,「今晚八點,請你打電話請戶井同學出來吧,就說要幫她特訓。」
先是一段長久的寂靜,接著是玻璃被打碎的聲音。萌子眯虛著眼睛,看見中谷向這裏走過來,地上是小範圍的紅色,那是中谷的血。中谷直接踩在了碎掉的玻璃杯上,她手裡拿著玻璃杯的殘片,雙眼放空就像提線布偶一樣。
「呲呲呲」細小又厚重的,刀片插|進肉里的聲音。
那是一棟獨立別墅,看起來裝修得很精緻。門牌上只寫了中谷的名字,說明她應該是一個人住在這裏,由大門口通向內屋的道路比較長,青石塊組成的地面彎曲著向前延伸,兩旁的櫻花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深褐色樹榦。
「太好了。」
披散下來的頭髮顯得有些凌亂,身上穿著的粉色套頭衫已經被染得髒兮兮了,戶井萌子沒有踏入班門,眼光在教室里來回打轉,最後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又朝校門口狂奔而去。
繪莉子沒有再接話,她翻找著書包,拿出一疊厚厚的複印件:「果然還是不能瞞著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萊恩和里昂都是我從收容所帶回來的,當初就是因為脾氣不好控制https://read.99csw.com,所以才被主人遺棄的。人類還真是自私啊,總有一天會遭到報復的。」

第一回

有的時候萌子想,中谷明明是個高中教師,對待起動物卻只能用這麼原始的辦法,不過中谷的確是很看重這些狗狗,上次有一隻叫做小灣的狗,在出去散步的時候吃下了路邊被孩子丟下的炸雞骨頭,打了三針也沒用,沒過幾天就死去了。中谷沒有哭,只是默默地抱起已經失去溫度的屍體輕輕搖了起來,就像是一個溫柔的母親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眼神里滿是愛憐。萌子在那個時刻想,這些狗在遭到毆打的時候能懂得中谷的心思嗎?
「你還真是麻煩啊,」面前的男生翻找著落滿灰塵的架子,雖然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怠慢。加賀哲夫是兒科病房裡唯一的男護士,幾年前他被分來沒來多久,繪莉子就和他混熟了。
戶井萌子獲得自由之後第一個聯繫了自己的好友前田繪莉子,但不知為何她的手機就是無法接通。所以萌子只得親自前往學校確認,但意外的是她想要見的那個人竟然沒有在學校出現,在結束了警局的問話之後,她又一次打電話給繪莉子,兩個人約好中午十二點見面。
「漲潮最厲害的時候是下午,不過是不會從山洞里穿過去的。」
萌子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籠子里擺了三個瓷盤,里昂和萊恩很聰明,從來也不會互相搶食物。它們盤子里的是泡在巧克力牛奶里的餅乾狗糧,萌子面前的是早晨現煮的魷魚洋蔥面。
前田繪莉子聽著加賀哲夫的話,連眼前的光景都變得迷幻起來。她雙眼發酸,帶著熱度的淚感從眼底向上涌。繪莉子壓抑著拚命讓自己鎮定,她接過哲夫遞過來的紙袋,想要親眼確認一下。卻又在看見白紙上的那些字的瞬間,用手捂住嘴,激烈地嘔吐起來。
雲層更厚了一些,裹挾著即將到來的陣雨。
那是一本棕色的牛皮筆記本。
「萌子她,是很努力地不想拖大家的後腿,」繪莉子放下筷子,有些艱難地開了口,「她其實也有慢慢進步。」快要冷卻的炒麵依然溢出香氣,繪莉子卻覺得有些噁心,她咬了咬牙,抬起頭繼續說了下去,「其實萌子,小時候曾經出過車禍,雖然是痊癒了,但是腿可能還是有些……」
忍和中谷重逢是在高中入學那天,他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班導師就是當年那個說要保護自己的襯衫少年。只不過現在的「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溫柔的女人,忍知道她一定認出了自己,但是他們默契地都沒有向對方開口,除了學習上不得不交流的事,從來也沒有說過話。
「什麼?」相葉園子用極其誇張的語氣喊了出來,店裡的客人的目光匯聚過來。
「其實也沒規定,體育委員一定要參加對不對,」谷原接過話頭,她用手機翻看著網頁,「看,神戶那裡的學校,今天訓練跑進十秒內了。」她把手機轉向坐在旁邊的四個人。
「嗯,她被鈴木老師叫去特訓了。」繪莉子卷了一口麵條,在空氣里停頓了一下等著它變涼。
我是不是只是個賺取賞金的工具?他們一定會殺了我。
白色的紙張上寫了「病情診斷書」幾個大字,繪莉子將這疊紙分成兩份。另一份的最上面那張紙上,也印有同樣的字。病人名的那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戶井萌子的男友森田忍,以及已經死去的班導師中谷雪紀。
萌子依舊坐在床上,像失了神一樣念叨著什麼,她雙手插入頭髮里抱住頭。前田繪莉子先反應過來,一把拉過萌子,對方毫無力氣,沒走幾步就跪在了地上。
寒暄和簡單的交流過後,中谷來到了戶井萌子的房間。
然後他發現了,只能藉由小狗聊以自|慰的中谷雪紀。
在這個標題下,是密密麻麻的新聞列表。文字內容上面先是一張配圖,遠處的背景是一群穿著深藍色運動套衫的學生,他們聚集在操場上,一個手拿計時器的體育老師,掛著過度笑容的臉上擠出了深深的褶子。
繪莉子沒有再說話,她埋下頭大口大口地捲起面來吃,咀嚼間感到自己的雙眼發酸,快要掉下淚來。的確是這樣,她很珍惜萌子這個朋友,不忍心傷害她。但是萌子執拗地一定要參加比賽,在她看來的確不妥當,但她一邊這麼想著,還要不斷給萌子鼓勁,實在有些喪氣。
「對,但是,」谷原急忙抬起頭,她扯了扯左邊坐著的相葉園子,對方低著的頭稍稍偏轉看了看她,最後還是不敢開口。谷原原本努力鎮定的情緒,一下爆發了,「但是我們沒有去啊,我和園子都沒有去。我們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而已,明明就是戶井自己的錯。」
「也就是說,阿忍不會有危險了吧。」萌子看了一眼身旁的繪莉子,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感到莫名的熱淚從眼眶裡涌了出來,「啪嗒啪嗒」滴入沙地里,大概不過多久就會蒸發了。
前田繪莉子雖然已經找班導師中谷雪紀解釋清楚了一切,但是在內心裡還是有一個跨不過去的檻。她總認為,若不是那日她打了電話叫萌子出門,現在萌子應該還好好地站在大家中間。罪惡感反覆折磨著她的內心,所以繪莉子決定要自己調查看看,她希望找到真正的兇手,讓自己回到原來那個柔軟平靜的氛圍里去。
2「包……包……」哲夫嘴裏念著,在箱子里翻找著,他的動作停頓在一個桔黃色的袋子上,講話的時候連臉都沒有轉開,「繪莉子,你確定,你的同學拿到了包嗎?」
「坐好別動,」中谷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把萌子的椅子轉向自己,接著伸手解開了萌子的牛仔褲紐扣。萌子下意識地掙紮起來,中谷猛地抬頭用兇狠的眼神盯住她,這才令萌子安靜下來。褲子被退到膝蓋的地方,萌子的大腿暴露在空氣中,雪白的肌膚上爬滿了深肉色的疤痕。

第六回

「你看,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你不是得了急性胃炎住院了嗎。」媽媽說得不急不慢,「那個時候恰巧碰上過年,好像是九八年的時候吧?醫院過新年的時候,給留在醫院的病人都發了些小禮物啊。」
「繪莉子?你怎麼會來醫院?」繪莉子的舅媽長得很古典,瘦瘦的身材顯得異常嬌小。
「有沒有證據?」
中谷雪紀在最後的時刻,想到了多年前的冬天,當「她」還是那個「他」的時候。
這又是新的一天,太陽已經升到高空,熱烈的陽光覆蓋在街道上。路途中學生們的嬉鬧聲、自行車的打鈴聲、秋季爽朗的風聲,帶著歡樂的氣氛包裹著中谷的屋子。而這棟屋子裡,偶爾也會響起幾聲,小狗孤寂的哀鳴。
「……」
她不知道此刻,就在不遠處的樹木後方,站著自己的班導師中谷雪紀。
「他回家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黑,我記得透過窗戶還能看到暗金的夕陽。」萌子的母親在警局接受詢問時,這麼答道。這個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滿臉是掩不住的哀傷,彷彿圍繞在她周圍的空氣都變成了灰濛濛的霧色。
「舅媽,」繪莉子眼尖地看見了站在中心工作台的舅媽,對方應聲抬起頭來。
「老師……」

第五回

留著長發的森田忍穿著奶黃色底色的碎花小裙子,他抱著兔子布偶躺在病床上,看見了躺在另一張床上,穿著深藍色格子襯衫的中谷雪紀,他的五官立體,短短的黑色碎發剪得很清爽,雙眼安定地看著手裡的書。
萌子輕微地晃了晃腦袋,頭髮遮住了眼睛:「我先看到那雙白色的帆布鞋,上面還有上次校園祭的時候,一起繪製的圖案。我也有一雙,怎麼可能錯。」
其實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萌子是被綁架了。沒有任何要求贖金的電話打來,更不要說恐嚇信了。警察那邊認為這大概只是單純的離家出走,也有可能是結交了社會上的朋友,由於在學校的壓力太大,逃出去玩一陣子。
特別報道
說不下去了。
戶井萌子一到家就往樓上沖,她甩了甩腳,只來得及脫掉一隻皮鞋。前田繪莉子跟在她後面,幫她關上了大門,接著拖了鞋子就往樓上趕。地板冰涼的氣息透過白色的襪子傳到腳底。
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請你們不要傷害萌子,也不是她的錯。」這個時刻繪莉子表現得很強硬,說話時的怒氣很明顯,「我說這件事出來,是希望你們可以理解她一下。」
展現在萌子眼前的是接近三十個籠子,裏面關著各種各樣的狗。從高大的拉布拉多到嬌小的玩具犬都有,但是它們看起來都很焦躁,不停地吼叫。有的狗身上還有明顯的傷痕,每個籠子里都放了一隻精緻的瓷碟,裏面還有吃剩的食物。萌子在逐漸冷靜下來之後,發現房間里雖然關著很多動物,但是異味卻很淡,幾乎聞不到。
「哎?」繪莉子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疑問。
每次忍挨罵之後都會偷偷跑到天台,然後有一天中谷帶著他去了另一個地方,從醫院後門逃出去的不遠處,有一個廢棄的塔,從旋轉樓梯爬上去的過程中不斷接近天空,彷彿和雲層在同一平面了,後來忍叫那座塔為「雲塔」。
我就像生活在地板下的陰暗夾縫裡。

最終回

「是阿忍的鞋子,整個一排,全都是阿忍的。」萌子低頭吸了一口已經見底的冰咖啡,氣息隨著吸管上升發出乾澀的聲音。繪莉子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繪莉子伸手擁抱了萌子,她輕輕拍了拍繪莉子的背,終於可以結束了。
「但是……」繪莉子被森田堵得語塞,良久未能接上話。而森田再次邁開步伐的時候,繪莉子也再沒有了喊住他的勇氣,只得看著那個細長的背影在夜色里越縮越小。但她卻在森田幾乎要消失的時候,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哎?」——剛才看到的某樣東西,之前好像也見到過。
「所以那排鞋子到底是什麼?」前田繪莉子聽著萌子的講述,最初驚愕的感覺隨著事情的進展越發加強,她無法想象自己的班導師,每天都在重複做著這種事。但是繪莉子的手裡握著另一個秘密,這又讓她感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樓下起居室電視裏面,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很大,二樓的中谷聽得清清楚楚。大概萌子父親受了打擊麻痹自己,這樣一想,連初次見面的中谷都跟著難過起來。她的目光在房間里來回打轉,書架滿滿地擺著各類圖書,窗台上放著兩個兔子布偶,其中一個只做到一半,仔細看去,就連裝紙巾的紙盒上都是自己畫的圖案。中谷打心裏佩服戶井萌子的手巧。
「是啊,九*九*藏*書攔起來是因為對面建造泳池,根本也沒有人喪命的,漲潮的時候水只能漫過腳背而已。」老爺爺的一臉無奈地笑了笑,他手上的皮因為蒼老已經皺了起來,他伸手撓了撓已經灰白的頭髮,「現在的孩子就是太相信網路上的東西了。」
橢圓形桌子上擺了一個印有和風圖案的茶杯,中谷聽著三個女生的陳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滾燙的茶。
周五那晚,前田繪莉子在快到八點的時候撥通了戶井萌子的電話。
「前田,你和戶井的關係最好,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萌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去哪裡了?」繪莉子剛一坐下就噼里啪啦地開始發問,她直勾勾地盯著坐在對面的萌子,生怕一不注意對方又消失了。
「現在嗎?」中谷抬起的臉上是有些迷惑的表情,她看了一眼萌子,重又低下頭去,「戶井同學喜歡狗嗎?這隻是黃金獵犬。」
手剛要接觸到門鈴,門就被大力地拉開了,『刷』地帶起一陣風。裏面的男生在踏出腳步的時候才發現了站在門口的繪莉子,他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瞬的驚訝,接著被長久的淡漠替代。
三層的白色公寓已經開始生鏽,欄杆上的銹粉沾了她一手。走廊上的燈已經發黑,飛蛾帶著臟髒的亞麻色繞在燈旁。木質的地面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好像隨時都會斷裂開來。繪莉子的手裡拿著一張白色紙片,她在這棟簡陋的公寓里繞了一圈,左右轉著頭觀察周圍的環境,最後停在了305號門口。
「兩性畸形的意思就,雙性人,」繪莉子輕聲細語地開了口,連她自己都很厭惡現在這種像極了安慰的語氣,「他們正好在友枝醫院,從小就是病友。」

隱藏之回

「吶,我說,今天的訓練戶井沒有來吧?」名叫相葉園子的女生把雞蛋打進炒麵里,用筷子迅速做著攪拌,動作間捎帶不滿地問道。
「你只要順從他們就好了。」中谷靠在塔內的扶梯上,看著坐在地上哭泣的忍,嘆了口氣輕聲安慰道。
戶井萌子站在門口,失蹤了十一天的她回來了。
只有繪莉子還對著我微笑,雖然我感到她和我也開始疏遠,不過這是不可避免的吧。她還能笑著和我說加油真好。
最終還是沒能守住同忍的約定,一年後十四歲的中谷接受了手術。他穿上了長裙,蓄起了長長的黑髮,從「他」轉變成了一個「她」。也就是從那個時刻起,忍的性格發生了大變,他開始厭惡一切女生喜歡的東西,剪掉了長發,扔掉了床頭曾經排列整齊的布偶,穿著長長的T恤和牛仔長褲,森田忍決定做一個男生。
青乙高中派出了二年三班作為代表隊參賽,這個決定讓擔任班導師的中谷雪紀喜憂參半。因為在校運動會上自己班裡出色的表現,得到了如此寶貴的機會,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但是近來新聞頻頻報道,由於取勝心切,各個學校在訓練的時候不考慮到學生自身的身體狀況,導致學生身體不適甚至暴斃,校園欺凌和虐待的比例也在不斷升高。這還只是每年例行的「31人30腳」反映出來的問題,更何況現在他們要參加的比賽,有高達500萬的賞金。
絕對不能毀在自己手上,中谷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他換了一種辦法保護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就算此生不再出現在忍的面前也無所謂了。但是高中的重逢,卻打亂了中谷的步伐,這時的她已經獨自做了十年的女人。她幾乎忘記那個剪著清爽利落短髮的自己,忘記了那個伸手環過忍的自己,那些記憶都在看見忍的面孔的那一霎那復甦,好像連從前空氣的味道都能一清二楚的回想起來。
「等一下,那個是我給萊恩的。」萌子從後面抱住了萊恩,這時萌子感到頭頂發涼,中谷正盯著她看,等著她放開手。
「中谷老師?」門口響起高低不齊的三個聲音,中谷抬頭看去。分別是班裡的前田繪莉子、相葉園子和谷原瞬。她覺得有些奇怪,這三個女生平日里很活潑,今天的聲音卻像從毫無生氣的病人嘴裏說出來的,輕輕的,一吹就散。
「你到底知道什麼?!」萌子的口氣惡劣到了極點,她歇斯底里地朝著自己的妹妹大吼起來,「阿忍到底會怎麼樣?他到底……」
前田繪莉子是在吃晚餐的時候,才又想起了那件奇怪的事。因為訓練很辛苦,所以很容易就餓了。她跑去廚房又盛了一碗飯,低頭的時候眼光掃到了流理台,上面擺了一隻已經有些褪色的碗。
「是包,還有茶杯。」繪莉子在一旁又強調了一遍。
中谷雪紀握緊了那本筆記本,手指的骨節發白。她把它收進自己的口袋裡。
距離二年三班的戶井萌子失蹤,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天時間。按照萌子父母的說法是,他們的女兒從一個月前開始變得有些奇怪。雖然之前因為念了高中有了自己的想法,在周末或者社團活動結束後會和朋友一起逛街,但每次都會事先和他們說好,回來之後也會嘰嘰喳喳說學校的趣聞給他們聽。萌子本就是個活潑的女孩子,家裡的氣氛因為她變得更加溫暖融洽。但是從一個月前開始,萌子逐漸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出門的時段越推越晚,最後更是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那是一條無法逆流的河川,他們躺在冰冷的河水裡,流向天涯。
「對……不起。」萌子顫顫巍巍地吐出幾個字,聲音虛弱得像是下一秒就會消失了。
戶井萌子在周五下午結束了學校的訓練后,立刻返回家中。她並未表現出什麼不一樣,萌子的母親表示她甚至還比之前幾天的精神狀態要好。那日萌子的父親碰巧沒有應酬,六點過半就回到了家中。
玻璃片劃下去的那一瞬間並沒有多大的感覺,都說血液是帶有熱度的,萌子卻感到自己的血液比皮膚的溫度低了很多,它們順著手臂蜿蜒而下。燒灼的疼痛感逐漸涌動上來,萌子並不准備還擊,她縮著身子,依然抱著萊恩。可是就在這時,另一邊的里昂衝出了籠子,它一口咬住了中谷的大腿,中谷動彈不得。
「對了,是整八點的事。家裡的電視放在富士台,那個時候電視劇正好開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倏的放亮,緊緊盯著面前的刑警。
「唉?我挺喜歡的。」萌子只能順著對話接下去,沒想到中谷下一刻就將拉著狗的紅色繩子送到萌子的手裡,也沒管萌子同不同意就鬆開了手:「去老師家裡坐一下吧,正好有事跟你談談。」
終於緊緊閉上了眼,中谷感到眼皮上陽光的溫度,這次沒有明艷的光芒,眼角卻流下了比剛才更滾燙的淚水。它們爭先恐後的在皮膚上肆虐,像是最後一次表演一樣,迫不及待地從眼眶裡溢出。
「但是,萌子她……」對話的氣氛變得比之前還要熱絡,熱絡得話語中只剩下批判。繪莉子意識到都是因為自己講出了那個秘密,她努力放軟語氣想要挽回。
「這個是?」萌子的手在紙上劃過,走走停停。她本是猜到了,她猜到阿忍和中谷的關係不會這麼一般,但是沒想到有如此深切的羈絆,那是她無法走入的世界了。
「我小時候是個孤兒,」喂飯的間隙,中谷開口了,這是幾天來中谷第一次沒有用命令的語氣說話。她的語調平淡,說話的時候看著萌子的眼睛,就像對待自己的朋友那樣認真,「在被壞人欺負的時候,是gugu救了我。」
萌子蹲了下去,大喊的聲音都有了哭腔:「無論多荒謬,都不能讓他死啊,又不是阿忍的錯。讓他活著吧……」
「爸,」中谷盡量放軟語氣,坐直了身子,「我真的不想做女孩子。」
湖亞輕聲嘆了口氣,把雜誌向萌子和繪莉子的方向推了推,臉上依然是不慌不忙的表情:「看樣子你是都知道了。森田哥生病的事情,我是去年夏天你們剛在一起沒多久就知道了。不過怕姐姐你受傷就一直沒有說。
「你確定嗎?不會是看錯了嗎?」像是還抱有一線希望一樣,繪莉子這麼發問。
每天只有不停地跑步跑步,我感到全身乏力,腿已經無法再移動了。所有人仇恨的目光包裹著我,是一張帶刺的網,扎得我鮮血直流,放佛都可以聽見那種「嘩啦啦」噁心又悲傷的聲音。
中谷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攬過他抱在自己的懷裡,揚起了一個淺笑,「就像我想做男孩子一樣,不過遇到你之前,我還沒有這麼強烈的想法呢。」
「你們的意思是,戶井同學是被你們叫出去的?」中谷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
「你們是來這裏玩的嗎?」老爺爺的手裡拿著一個小網,大概是下海去撈海帶和小魚的,他的臉上是慈祥的笑。
中谷不說話,只是偏過頭望向了門外,他怕這番對話會被檢查回來的忍聽見。
這個異常的語氣讓中谷瞬間明白過來,她想起了自己早晨在班裡說的話——「我之所以現在在班裡討論這個,是因為我意外得到了兇手的證據,現在我還沒有報警。如果你們還有悔意,就在社團活動之前來找我吧,那是最後的期限。」
養父語氣平淡,句子毫無波動地送入中谷耳里,中谷立刻回眼盯著他:「要幹什麼?」
中谷雪紀站起了身,她把椅子收到桌肚底下,然後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
森田忍幾乎沒有費力就找到了那個廢棄的塔,他回到了自己小時候呆過的家鄉福岡。旋轉上升的樓梯依然是那副殘破的模樣,扶手已經被鐵鏽覆蓋得滿滿的,好像一碰就會變成粉末狀。爬到一半的時候,他感到自己有些體力不支,於是靠在牆邊休息了一會兒。
哲夫不接話,他繼續在盒子里翻找起來,這次他只挑桔黃色的袋子看。接著沒過幾個,他停住了手,這次臉上複雜的表情顯而易見:「看來沒搞錯。」
「碗?」媽媽很是疑惑,她眯著眼睛望過來,嘴裏嚼著魚塊,聲音模模糊糊地送出來,「哦,繪莉子已經不記得了?那不是你小學的時候,從友枝醫院拿回來的碗嗎。」
又一次,聲音生硬地卡殼在空氣里,說不下去了。
「我說有那麼一種魚,和我們知道的小丑魚一樣。如果雄性的魚太多,那麼其中一部分魚會變成雌性,就是所謂的雌雄同體。其實我們知道的人魚最初也不是雌性的,在海里的很多魚類中,雌性和雄性是可以互相轉換的,為了更好的生存。但是這種情況一旦發生在大陸上,就沒活路了啊,應該回到海里去。」湖亞站起身,用手順著書架上的書找過去,然後抽出一本雜誌,看著目錄迅速地翻找著頁碼。
「去友枝醫院。」她朝司機這樣說。
他曾經答應過要守護森田忍,森田忍想要做個女孩子,也就是這個星期他的父母才鬆了口,不再阻止忍自己的選擇。當然這也是中谷開導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