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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ease stay with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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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可
「可是媽媽,如果山下勇介真的像你說的那樣,」零島有些底氣不足地開口,「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他又為什麼要對我們做這種事呢?」
瀨文在夢裡總是回想起那日在居酒屋,勇介俯下身拜託自己的樣子,他覺得都是自己的錯,如果自己可以跟在他身後提早一步發現兇手,就不會發生這種慘劇了。瀨文開始瘋狂地調查這件事,可是由於山下勇介的身份,上級不得不使用特殊手段,把不聽勸阻的瀨文調去國外出差。這一去就是四個月,可瀨文從沒忘記過那件事,他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一定要為那個叫做山下勇介的後輩報仇。
家裡沒有人,瀨文打開門后直接蹬掉鞋子,倒在沙發上休息。他就這麼躺在軟得能讓人陷下去的沙發上,腦袋空空的什麼也不想,這種狀態持續了大約半個小時。接著,他拖著無力的步伐進浴室沖澡,熱水使他僵硬的肌肉慢慢舒緩開來,夏日的燥熱就這麼一點點從身上褪去,他想到早晨發生的事情。
「那是永山叔叔的……」零島低著頭,雖然拚命壓制自己的聲音,但是透出的那份害怕還是清楚地傳到了玉緒那裡。
瀨文在路邊買了一份雜樣煎餅,他特意讓老闆加了一份烤章魚進去,美乃滋的味道在口腔里化開,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感到自己餓了。待煎餅吃到一半,他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結果才響了一聲對方就接了起來,他們約了晚上九點在一丁目上有名的日本餃子館見面。
「嗯,我昨天整理了一下山下勇介的遺物。那裡面除了一些有關地皮買賣記錄的本子,剩下的都是對一些大人物或者案件的記錄,那些記錄都藏得很隱蔽,本子里的內容都是分散的,要重新組合才能讀順。」
今天瀨文特意挑選了這家只有橘子汁果汁飲料的咖啡店,如果昨天打翻罐子的是小也夏菜,那麼在提到橘子汁的時候,她或多或少會有些反應。不過夏菜很自然地說明自己從來不喝橘子汁,是這樣一個果斷的回答,在她和嫌疑人之間劃出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來。但是越是這樣,瀨文就越覺得有些刻意,畢竟會對橘子過敏的人,這個世界上絕對是極少數吧。
「實在很抱歉,」這是個聽起來很合理的理由,瀨文聽到夏菜提起「已逝的家父」,微微欠身表示遺憾,然後轉開了話題,「再來就是不在場證明的問題。法醫的檢驗報告還沒有出來,不過可以肯定是在昨天下午被殺害的,要再說得具體一點,大概是在二點到四點之間吧。」
「不過,」夏菜沒等瀨文回應就又開口說起話來,她朝瀨文尷尬地笑了笑,「因為這個電影的調子實在太慢了,所以我看到大概三分之一的時候就睡著了,醒來沒有十分鐘就結束了。所以如果您要問我內容的話,就有點……」
零島脫口而出:「他說是為了自己的女兒。」
「請問,勇介的嫂子叫什麼?」瀨文也顧不上這麼問有多突兀,他只急著確定一件事。
井裕瀨文終於真正意義上見到了早瀨瑠音,但是此刻他卻鬆了口氣般的笑了笑,那種拚死也要復讎的感覺正慢慢溶解在店裡熱絡溫馨的氣氛里,淡化到幾乎看不見。
他們點了一樣的招牌拉麵,挑了店裡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面很快就被端上來,夏日悶熱的氣息逼得零島背後滲出很多汗。
玉緒迅速吃完了便當,她把檯面收拾乾淨,準備開始今夜要進行的繁瑣複雜的工作。
「到底怎麼回事!」瀨文覺得自己已經要崩潰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歇斯底里大叫的衝動,把筷子放在碗上,低下了頭,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夏菜瞪大了眼睛,言語間有些激烈:「這怎麼可能呢?其實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已逝家父的影子,所以……」

第四話

勇介的父母對瀨文的再次來訪表示驚訝,不過為了表示對中午那頓昂貴壽司料理的感謝,想要留他下來吃晚餐。瀨文先為勇介上了一炷香,接著在客廳坐下來和勇介的父親閑聊。
零島搖搖頭,一臉狐疑的表情,聲音隨著句子的拉長越來越小:「我不知道,好久沒見永山叔叔了,我只是覺得這個叔叔一定用過,而且隨身帶著也方便……」

第一話

「其實我對橘子過敏,吃了的話全身都會起疹子,而且也不太喜歡。」夏菜一副抱歉的樣子,「實在不好意思,隨便換成其它的吧。」
這些錯綜複雜的感情彷彿連成了一個圓,而瑠音現在帶著英就走在這個圓上,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嗯,」瑠音用力回握過來,她又回頭朝兒子溫柔地笑了一下,柔軟的聲音里透露出無法撼動的堅定,「跟我一起進去吧。」
寫下這些筆記的山下勇介一定是極其憤怒的,那些筆跡深深地劃在紙上。上面寫他曾經把這件事告訴永山遙斗,希望作為警視廳高層的永山能夠好好解決女兒虐待親生骨肉的事,但是永山卻很為難又帶著乞求般的希望山下不要把這件事揭發出來,因為他的女婿宮裡新屆,在和他女兒結婚前一直就有另外一個女人,現在他女兒發現了這件事,並因此患上了嚴重的憂鬱症。勇介不認為有了這些看起來可憐的理由,就可以去欺負一個幼小的生命,他打定主意,如果永山不讓自己女兒停手,那麼他就會正式去申請逮捕令,要求起訴她。誰想到這之後,永山就用盡各種軟硬手段,阻撓勇介的調查,甚至害他差一點就丟掉了工作,勇介不得不放鬆了調查。
「怎麼了?便利店的事不順利嗎?」
「我今天在一位朋友的家裡,翻到了一張醫院的檢查單,上面填寫的竟然是您兒子椎名零島的名字,我在想您是不是和我這位朋友原來認識呢?因為應該是小學里組織的那種分組檢查吧?我曾經也聽同事說過,就是幾個學生的家庭組成一組,然後每次由一位家長負責,帶著學生去做定期的健康檢查。是不是因為您搬到東京去了,所以這張檢查單才落在了我朋友家了呢?」瀨文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語速極快。
瀨文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如果他那天跟勇介一起回家,如果稍微幫他調查一下,說不定勇介的生命到現在依然在延續也說不定。
跟我一起走進去面對吧。
「就是這個聲音,不斷不斷地重複,聲音很高但是很小,我在門口有聽見。」椎名零島指的是,案發第二天早晨他曾經同瀨文提到過的,房子周圍奇怪的聲音。
「勇介剛去世的時候,你們公司不是讓我們打包他所有的記事本和資料,還提前匯來了郵費,讓我們寄去了公司的一個分部嗎?」勇介的母親打開了二樓的木格窗,涼爽的風涌動進來,吹走了屋子裡的悶熱。她頓了頓繼續說,「因為你們隔了很久才郵寄回來,所以我以為你們已經備份過了。」
「之後你們一直都有聯絡吧?」瀨文立刻接上話。
零島說了這麼一句話,重又爬起來,跟著瀨文到處轉。瀨文猜不出他們之間到底有多深的羈絆。
零島一個人爬到床上,從自己的米色帆布背包里拿出睡覺要穿的短袖換好,然後躺在被窩裡。他幫自己掖好被角,閉上眼準備睡覺,卻因為腦子裡混雜了太多事沒辦法平靜下來。零島重又睜開了眼,他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現在毫無聲息流逝掉的每一秒鐘都是他無比珍惜的。他稍微歪過頭,看著正低頭閱讀筆記的母親,胸腔里湧起一陣無法言語的心酸。
玉緒對兒子這樣命令著兩個大人有些不悅,但還是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內屋,地板隨著她的腳步吱呀吱呀地響起來。
玉緒這麼說著,語氣柔軟緩和,她朝零島露出一個堅定的笑容。
「不會,我覺得他很有心,為了重要的人報仇,」講到這裏,瀨文突然覺得喉嚨一緊,他想到同樣想為後輩報仇的自己,不自覺地抿緊了嘴唇,「而且他很有靈氣,提供了挺多有用的線索。」
瀨文心裏莫名升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慌亂,他想趕快離開這裏。
聽見永山的名字,玉緒稍微放下心來,永山遙斗是他們熟悉的警察。她放緩語氣,輕輕抱住自己的兒子:「對不起,慢慢說吧。」
「我們當初搜查的時候,在屋裡還發現了一條狗哦,」瀨文耐心地給零島解釋,「那是一條導盲犬,這個是用來訓練導盲犬的特殊哨子。」
顯然已經晚了,瀨文手足無措,一遍遍打著急救電話,由於太過震驚,甚至連續幾次都按錯了號碼。就在這個時候,他眯著眼睛看見了隱藏在樹叢中的那個身影,雖然不能確定是男是女以及對方的身形,但是瀨文清楚地感覺到那裡藏著一個人。
瀨文疑惑地重複了一遍:「橘子洗髮香波?」
椎名玉緒帶著兒子零島投宿在濱松市久本町附近的旅店裡,昨晚玉緒趕到了山下勇介父母的家裡。
瀨文想起了勇介在居酒屋裡說過的話。
這一幕瀨文沒有看見,他甚至都沒有去勇介的老家拜一拜他的牌位。並不是他不想,而是事故發生沒多久,瀨文就被強制調去了國外出差,走的那天正好是屍體的法醫鑒定全部結束,準備火化的日子。
他詳細和母親說著下午找到哨子以及瀨文說謊的事。零島說到最後音調有些顫抖起來:「我發現他在說謊,仔細想想,的確他很有可能就是兇手。回來的路上我一直怕被他發現我知道了真相,那樣的話他可能會殺掉我。」
零島知道這幾個月來,她一直為了自己不斷地努力著、恐慌著、擔心著、忍耐著,這人世間所有可以令人刻骨的感受,都在短短几個月里體驗過了吧。現在這比海洋還龐大深沉的羈絆,卻有可能要結束了,這是無論零島如何用力祈禱都不能輕易解決的事。
現在充斥在瀨文腦子裡的,就是那個被別人稱為「很可惜出事死掉的孩子」,幾天前在自己面前活蹦亂跳的樣子,以及那個自稱是「椎名玉緒」氣質高雅的女人,為他端出一份自己做的紅豆糕點的樣子。
「可以的,」瀨文從他手裡接過哨子看了看,紅藍白三色搭配的帶子下,是一隻細長的銀色哨子,和普通的有那麼些不同。他搖了搖手上的哨子,轉頭問零島,「你知道這個是用作什麼的嗎?」
「吶,這不是水澤家的孩子嗎?」勇介的媽媽稍帶疑惑地把照片往對面推了推,勇介的爸爸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表情卻一瞬間凝重起來,「好像叫水澤英吧,是零島的好朋友啊,去年暑假不是還寄了一起去海邊玩的照片回來嗎?」
勇介的筆記里詳細記錄了宮裡麻由子,也就是沒嫁人時叫永山麻由子的那個女人,對自己幼小的女兒進行虐待的情形。玉緒猜測勇介最初並沒有想要關注這件事,他甚至都沒有想到去調查永山的女兒,大概只是不小心發現了麻由子的暴行,就此跟蹤調查了下去。他的筆記里甚至還附有照片——麻由子女兒細嫩的手臂上全是淤青,她甚至被悶在洗衣機里,差點窒息而死。
「媽媽,我有事情要問你。」零島的聲音小了下去,玉緒湊近才聽清了他說的話。
瑠音在一個星期日的下午,帶著親自製作的飲食表登門拜訪椎名家,他們之前是約好的。瑠音在大門口打了個電話想要先打個招呼,但是出乎意料的,椎名家的電話卻沒有人接通。因為外面的大門沒有上鎖,瑠音直接向內屋走去,踏入房子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明明感到有人在屋子裡,卻意外地安靜。
「快進來,」玉緒緊握住兒子的手,一把將他扯進家裡。零島的手裡微微出汗,明明正值盛夏時節,身子卻有些發冷。
「但是有一點我始終想不通,」玉緒用筷子戳了戳碗底沒吃完的面,她皺著眉頭望向門口,眼神放空思考著,「既然瀨文先生認識山下勇介,並且和他的關係那般要好。那為什麼在最初聽見我們名字的時候,沒有任何驚訝呢?是勇介沒有告訴他,還是他故意不說呢?」
水澤英感到覆蓋在自己額頭上的手的熱度,他停止了大笑,他覺得鼻子發酸,接著下一刻就痛苦地哭喊起來,那裡面摻雜著無奈又憤怒的大叫,像是要把骯髒的黑暗的東西都吐出來一樣。read•99csw•com最後逐漸平靜下來的英,告訴了這個平時對自己不多加理睬的醫生,關於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玉緒聽完兒子的敘述,長長地舒了口氣,她重又抱緊了兒子,然後認真思考起來。
回去的路上,瀨文想,夏菜自己主動說出不記得電影的內容,真是很難讓人猜透。一般為了洗脫嫌疑,嫌疑人一定會在警方詢問時,盡量說出準確的劇情。之前瀨文就遇到過這樣的人,明明沒有犯案,卻因為害怕被誣陷,在警方詢問之前自己重又去看了一次電影。可是如果夏菜就是兇手,那麼她還能想到告訴警察記不清楚電影內容這種事,肯定就不是什麼好對付的對手了,因為如果是為了強調「不在場證明」,而把之前的事回憶得太清楚的話,也是容易引起警方的懷疑的,她連這點都預想到了。
勇介的爸爸這麼說著,起身準備去找照片出來給瀨文看,然後他拍了拍腦袋說:「忘記了,出事之後,好像給那家人要回去了。」
「給,」母親把羊羹放在零島的書桌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有什麼事情要跟媽媽說……」
的確是這樣,票的右側並沒有打上孔。瀨文慢慢悟到了這其中不對勁的地方,眯起眼思考起來。
四點多的太陽已經沒有了刺人的熱辣。零島坐著瀨文的車離開了永山遙斗的家。那棟屋子在明亮陽光的對比下,顯得更加黑暗了,像是一個深得沒底的黑色洞穴,稍一靠近就會把人吸進去。
想要讓他再一次相信這個人世,想要讓他再一次因為感受到明亮的光而感動,想要讓他有活下去的念頭。瑠音看著從地上撿起電話的水澤英,她預感到英要報警自首,於是一把搶下了電話。
跟我一起,走下去吧。
「這樣說來的確是,果然昨天被打翻的橘子汁,是她弄的。」瀨文立刻翻出手機,噼里啪啦地按起鍵來,他準備先打電話到科里說明情況,再決定下一步如何調查。
「不要害怕,發生什麼事了?和媽媽說說。」玉緒在玄關一把抱緊了自己的兒子,她輕輕拍著他的背,不停重複著「沒事了、沒事了」,語調輕柔,像是在哄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零島終於忍不住,哇地大哭了出來。
瀨文點點頭作為回應,專心吃起面前的漢堡來。
「其實我和勇介是同事,公司這次做總結整理才發現,勇介曾經做過一份資料,那份資料現在並不在公司,我想會不會在他的遺物里呢?」玉緒裝成勇介的同事,想要從他的遺物里獲得一些線索,只要能找出任何一條勇介和瀨文有關的信息,那麼殺死永山的兇手基本就可以肯定是瀨文了。
「昨天我看的記錄冊,上面寫著叔叔今天會來找這個大姐姐,還寫了大姐姐上班的地方,所以我一早就來等著了。」零島猛吸了幾口飲料,然後挖了一大塊奶油冰激凌塞進嘴巴里,臉上因為口腔突然被冰的東西刺|激,狠狠地皺了起來。
電話接通了,瀨文逐漸平靜下來,由於屋子裡的火勢太大,他不可能衝進去。空氣里瀰漫著濃濃的煙霧,他的視線一度變得模糊,眼睛被嗆得發酸流下了眼淚。這個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兇手,瀨文突然轉身朝那個樹叢的位置撲過去,他沒有猜錯,那裡的確藏了一個人,但是對方靈活地躲過了瀨文,很快消失在煙霧中,任憑瀨文怎麼迅速回身尋找都發現不了他的蹤影。
「根本沒有什麼框定的正義,這樣只會傷害更多人。」這是勇介經常和瀨文說的話,辭職之後,他利用父母給的資金,在老家那裡開了一家便利店。
井裕瀨文在間綜小學里利用刑警職務的便利,調查了縣裡醫院為學生健康特意配備的醫生,他翻到了那個叫做「早瀨瑠音」的女人的簡歷。和他反覆猜測的那個真相一樣,照片上是一張熟悉的臉——那是現在成為水澤英母親的人,是那個氣質優雅,在新宿一家小劇團工作的人,是那個謊稱自己叫做「椎名玉緒」的女人。
「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永山叔叔告訴我們,殺害山下勇介的原因了?」玉緒花了很長時間,對零島解釋了這一切,她分析著現在的情況,又回問自己兒子這個問題。
井裕瀨文申請了一天的休假,獨自一人前往山下勇介的老家,位於日本靜岡縣西部的濱松市。
「上次我們去水族館的時候,不是看了海豚表演嗎?那個時候訓練員有吹那個細細長長的哨子,聲音悶悶高高的,你告訴我雖然我們聽起來是這種聲音,但是對海豚來說,那是很大的聲音了。好像是因為……頻率不同對吧?」
「瀨文叔叔,你下午要做什麼?」零島的語氣里摻雜著少許期待。
「我不會讓那個人知道的,」椎名零島貌似逐漸恢復了鎮定,他繼續著手上的抄寫,寫著寫著他發現黑色原子筆里的水沒有了,在紙上劃出一道道干痕。零島背對著玉緒,再次開口,「相信我,媽媽。」
這時玉緒從房間里出來了,零島立刻起身小跑幾步拿過她手上的票根。然後攤平在夏菜那張票的旁邊,「你看這裏,並沒有打孔哦。」
在對永山家內的基本存證結束后,瀨文沒有直接離開,他在屋外逗留了一會兒,對附近的情況進行了解。調查的時候,一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一直跟在他身邊,那孩子長得清秀,身上卻散發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氣息,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的話,就是有些邪的靈氣。男孩白色短袖上衣上別著一個金屬小牌子,寫著「椎名零島」,左邊還畫著一個小小的足球,大概是學校足球俱樂部發的胸牌。
「她去的那個電影院,的確是打孔檢票的。」瀨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溫熱的茶,轉頭看向玉緒剛才進去的房間,開抽屜的聲音一直傳到他這裏來。
「那麼打擾了。」瀨文朝面前這個看上去端莊睿智的女人微微欠身,上前準備換鞋。對方像是才反應過來,也連忙欠身表示失禮:「真不好意思,因為我兒子的好奇心,還害你特意跑一趟。」
水澤英坐在卧室的床邊,咧開嘴巴開心地大笑起來,有一瞬間瑠音甚至以為他瘋了。瑠音沒有立刻報警,她摸了摸英的額頭,輕聲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不是告訴我,有人訓練狗的時候也會用這種哨子嗎?像是導盲犬這種,」零島的語速極快,他在腦子裡飛快地組織著語言,「你看,那個電影,《小鬼當家》裏面的男生也用那種哨子訓練狗的。」
「也就那樣吧。」瀨文吃完最後一口沙拉,沒怎麼喝酒。比起生活隨意的勇介,瀨文要規矩得多,甚至可以說有點死板——就算和同事一起聚餐,也絕對不會喝多。
井裕瀨文在去美國之後,曾經拜託勇介的父母將他的遺物郵寄去自己家,然後再找了一位好友,將所有資料掃描,傳送到了他美國的電腦上。瀨文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嫌疑人,那就是自己曾經的上司永山遙斗。他早就打算好,回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永山攤牌,沒想到永山根本沒有反駁,把殺害山下勇介的罪行全部包攬了下來。可奇怪的是,當瀨文提到「早瀨瑠音」的時候,永山卻表示毫不知情。
「叔叔你看,剛才那個姐姐給你的票上,打了一個孔。」零島前傾著身子拿過瀨文面前夏菜的票根,他指著右側的一個孔說,「剛才她給你票的時候,我就看見這兒的孔了。」
「我聽說了,今天早晨接了電話,」夏菜臉色不是很好,她回答得很謹慎,「關於不在場證明的證據……」
「這個孩子平時很乖的,」勇介的媽媽眯起眼睛,一臉遺憾的表情,「真是可惜了,那件事應該也讓零島難過了很久吧。」
就在瑠音迷迷糊糊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卻突然被人從後面拉住,用力扯到了房子的拐角處。她的胳膊被扯得生疼,整個臉糾在一起,等瑠音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跟那個放火的男人站到了一起,但是英卻不在身邊,她慌忙想要上前尋找,卻聽身後那個人在耳邊說:「有人過來,好像是警察。」男人朝遠處的水澤英擺了一個手勢,英很聰明,立刻俯下身來,藏在樹叢里。
瑠音喊著「打擾了」了,然後換下皮鞋,直接穿著白色的棉襪走進去。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心虛感,盡量放輕了腳步,但越是這樣,地板被擠壓傳上來的吱呀聲越是刺耳地鑽入空氣里。接著看到了那些畫面,它們帶著明烈又特別的色彩撞進瑠音的眼裡。
夏菜用小勺攪動著高腳玻璃杯里的奶油,緩慢地開了口:「大約是半年前吧,有次我走夜路回去遭遇了襲擊,是這位警官幫助了我。」
勇介的父親接上了話,他幾乎沒怎麼吃壽司,一直盯著勇介的牌位發獃:「他們比較忙,而且我們耳朵不好,打電話總要他們重複個好幾遍,太麻煩了。家裡聯繫寫寫信也就足夠了。」說罷,他起身走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啤酒。又拿了兩個乾淨的玻璃杯,幫自己和瀨文都倒上。
零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稍微用力從母親的懷抱里掙脫出來:「今天坐車回來的時候,瀨文叔叔跟我說到他自己的事。他說他也和我一樣,有想要為他復讎的人,是個被燒死的後輩。」
椎名零島在家裡很受寵,但是他卻討厭家裡的氣氛,因為整個家庭的教育理念就是,只要成績好,什麼都可以滿足他。零島慢慢和同樣優秀的水澤英熟絡起來,不過英的狀況和他不同,英的父母從不逼迫他參加任何補習班,對他的成績也不做什麼要求,英的父親還會在周末的時候陪他去練習棒球。雖然零島的成績總是在英之上,但是英在其他方面都做得很好,像是男孩子聚在一起玩彈珠遊戲的時候,往往都是英勝出,因此他有很多朋友。總是拚命念書,對遊戲方面很不擅長的零島自然就很羡慕他。不過英很喜歡零島這個朋友,最初他們的確是真心交往的好朋友,但是時間一長,零島只要一因為成績的事在家裡挨罵,就會想要把這口氣出在英的身上。
勇介的父親明顯感到瀨文有些不對勁,他從面前的魚丸湯里夾出一個丸子,然後慢悠悠地說:「本來她還想獨自帶著零島去東京生活,說在那邊才能真正實現人生價值,連轉學手續單子都填好了。但是勇介他哥哥不同意,覺得自己去了美國不在身邊,他們又獨自去個陌生的環境,對小孩子的成長也不好。」
「是瀨文叔叔,就是我昨天跟你說過的那個刑警叔叔哦。」零島換上自己的拖鞋,鮮亮的顏色說明是不久前新買的。他身子一歪,對著鞋櫃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選出一雙適合瀨文的放下去。
水澤英被夾在中間,不斷忍受著來自兩方的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他心裏那個美好的世界慢慢凋零。當零島用手掐住英的脖子,想要看看他瀕臨窒息時的模樣時候,英的臉漲得通紅,他感到自己的血管就快要爆裂開來,也就是那個時候,英的腦海里第一次出現了想要殺死零島的衝動。
「橘子汁有點……」夏菜臉上立刻露出了尷尬的神色,眉毛糾結在了一起。
就在這個透著溫馨的時刻,她包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來電人顯示著井裕瀨文幾個字。
「平常通通電話也可以啊。」瀨文這般建議道。
「是這樣的,」玉緒這麼回答著,心裏越來越冷,她想終究還是被發現了吧。
「瀨文叔叔,剛才那個大姐姐說謊了哦。」零島不理會瀨文的話,像發現了新大陸般大聲叫喊著,「剛才那個不喝橘子汁的大姐姐一定說謊了。」
「年初的時候,那孩子在海邊溺死了。」勇介的爸爸開始訴說那個遙遠的事,他也是一臉的惋惜,「岸上發現了他的書包,但是屍體到現在都沒找到。」
瀨文激動地打電話給椎名玉緒,已經是半個小時前的事了。現在他準備再回去山下勇介的父母家一趟,去給勇介再上一次香。瀨文在心裏想,一定是勇介保佑著他,才能夠讓事情變得這麼順利,或者說勇介的靈魂在某地也不得安息,希望瀨文幫他復讎。
「對,這和記事本里的描述是符合的。還有,昨天那個箱子上貼著的郵件地址,是瀨文先生家的地址,也就是說瀨文先生之前看過這些東西,他一定早就知道了兇手是永山遙斗。」玉緒看著兒子吃著已經糊掉的面,微https://read.99csw.com微有些心疼,她自責地想應該回去再說的,「這樣一來,所有事情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瀨文吃了一粒小碟子里的花生,他嚼得嘎巴嘎巴地響,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店門口的風鈴響了一下,他抬頭看去。
聽到瀨文這麼說,勇介立刻搖起手來,他笑得很無奈:「你在說什麼啊前輩,那些都是騙人的啊。我在進軍校的時候,就被上面挑選去特別部門了啊……」
她知道自己不喜歡這份工作。瑠音不喜歡嘰嘰喳喳吵鬧的小孩子,也不喜歡被纏著問這問那,而就在這個時候,她遇見了一個特殊的學生,名字叫做水澤英。
玉緒感到身體里的溫度一瞬升高,她一時接不上話來。
「喂,瀨文叔叔!」一個稚嫩的童音夾雜在急促的喘息聲間被喊出來。
玉緒點點頭,聽他繼續說下去。
「好的好的。」夏菜急忙點頭。
這麼說也不正確,事實上瀨文在一天後的早晨又見到了他,而那時的勇介已經變成了一具被燒焦的屍體。發現屍體的正是井裕瀨文。
由於山下勇介的特別身份,他一直告訴父母自己在國外做地皮生意,家裡接到警局送去的「事故」說明書時哭得幾乎要窒息了。
瀨文看著把自己的神經緊緊繃住的零島,不禁湧起一陣同情。他挑了挑下巴,表示屍體的位置就在面前。沒想到零島居然「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接著把身體放平躺了下去:「永山叔叔最後看到的風景。」
「有孔的票的話,應該不是在這兩周看的電影。」開口說話的是玉緒,她看著滿臉困惑的瀨文,解釋道,「這個票看起來和以前的格式相同,但其實比原來的票厚。那是因為電影院里換了自動掃描進場的設備,現在只要把那個票插|進設備里,就可以進場了,已經不用打孔了。」
這下沒人再接話,氣氛明顯冷了下來,他們各自夾菜吃飯,瀨文覺得有些不自在,於是又開了口:「上午您說,您孫子還去國外比賽小提琴,還真是厲害呢。」
還有一件事,也讓瀨文覺得有些怪異。昨天,檢驗組在永山家的地板上,發現了被潑在地上匆忙擦掉的橘子汁的遺留物。後來在永山家冰箱里,發現了還沒開封的五罐橘子汁,清一色都是有著可愛包裝的罐子。像永山這種離婚十幾年的中年男人,家裡出現這種飲料,難免讓人聯想到是為了女人準備的。而在並不全空的垃圾桶內,沒有找到橘子汁的空罐子,這就說明昨天案發前或者說案發時,有人在永山家不小心打翻了橘子汁,匆匆忙忙清理了現場,然後帶走了那隻罐子。
勇介喝掉一杯啤酒,心情轉好了一些,氣色也恢復了不少,他笑眯眯地問起了瀨文工作上的事。
瀨文一瞬間彷彿看見了在居酒屋拜託自己幫助的勇介,他們的語氣幾乎一模一樣,平淡卻透著中肯和懇切。瀨文鬼使神差地從錢包里抽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了零島,對方雙手接過去,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又重新拉好拉鏈。他朝瀨文展開笑顏,剛才身上那份獨特的氣息,隨著夏日有些悶熱的風消散開來。
玉緒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只能遲疑地應答下來,接著提出了疑問:「瀨文先生,請問您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呢?」
「那麼,殺死永山叔叔的兇手就是井裕瀨文,那個我帶回家的刑警叔叔!」椎名零島的語氣堅定,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樣子。
「喂——」玉緒清了清嗓子,按下了接通鍵,她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下來,血液在身體里加速流動起來。
「喂,你有什麼事嗎?」男人發現了站在門口臉色嚴肅的井裕瀨文,他朝這裏揮了揮手。
「冒昧地問一句,你們的關係是……情侶嗎?」終於這麼問出來了,瀨文一瞬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大概因為永山遙斗和小也夏菜年齡上的差距很大,怎麼看都很不般配。永山現在五十好幾,結過一次婚,有個已經出嫁生女的女兒,永山的妻子因為性格的原因,在十幾年前就與他離婚了。
「啊,那我就不客氣了,」瀨文沒有拒絕,淡淡的奶香里充斥著紅豆的濃香,非常好吃,瀨文有些驚訝地抬眼看著零島的母親,對方笑著點了點頭,然後開了口:「零島,你今天找叔叔來到底有什麼事?」
「我要去!」零島完全不在意瀨文的想法,只會緊緊地跟著他。不過在瀨文的內心,也許是想帶著他去的,他甚至有點覺得,這件案子,說不定只有這個小孩子才能解開了。
最初的日子還算安穩,但誰也沒料到,瑠音在一次劇團的匯演中認識了一個叫做山下勇介的人,這個人一眼就看穿了瑠音的身份,因為他竟然就是那個真正的椎名玉緒的丈夫的弟弟!不過奇怪的是,這個男人並沒有報警,而是一次次地勒索走瑠音的錢財。瑠音很快就發現了勇介的秘密——勇介一直想要解救一位被虐待的小女孩,但是她卻在今年去世。但就在小女孩過世后,勇介的勒索也沒有停止,反而更加變本加厲起來。
距離對小也夏菜的調查正式結束已經過去了三天,井裕瀨文約好了和椎名零島一起吃飯。
零島低下頭,部分頭髮遮住了他的眼睛,瀨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得他的聲音有些小下去:「是這樣嗎?」他這麼問完,迅速背過身去推開大門,邁開腳步踏出了永山的家。
「我一直很害怕,我害怕他會發現,所以很小心地注意每個細節,」零島整個身體都隨著他說話的頻率在抽搐,玉緒邊鼓勵他繼續說,邊伸手慢慢摸了摸他的頭。
「你為什麼要咬住這個案子不放呢?」瀨文完全用了和大人對話時的語氣,他覺得一個小孩子這麼執著於一個殺人案,實在令他費解。
「這樣啊,」瀨文把點餐單推向她那邊,但是夏菜立刻搖了搖手,表示由他來點就好,「那就奶油蘇打吧。」瀨文重又翻了幾頁,邊說邊向夏菜確認,這次她爽快地點了頭。
瀨文咀嚼著嘴裏的魷魚,往日很愛這道菜的他此刻卻一點味道都嘗不出,接著幾秒后,他像突然想起什麼事來一樣,站起身走到外屋。
「孫子是跟我媳婦姓的,」勇介的母親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她兩隻手交疊地放在桌上,此刻因為窘迫而緊緊地握住,「其實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就是很普通的家庭。但是我媳婦就不同了,她的家境優越,而且也很優秀,只是稍微有些驕傲了。她很要強,好像和家裡的關係搞得也不是很好,嫁來我們這裏之後,從來也沒有回去過,但是去年她為了勇介哥哥能順利出國工作,曾經去求過她的父親。她嫁到我們家來的唯一要求,就是生下的小孩要跟她姓,雖然我跟勇介他爸是不同意的,但是勇介哥哥很喜歡她,最後也就隨她去了。畢竟我們很多方面,還是需要她的關係來照顧。」
「請問上次是指……」玉緒跟在她身後,有些不解地開口詢問,她語氣誠懇,讓人不好意思停止對話。
瀨文繫上領帶,關上了家裡的門。
「這個真好吃。」瀨文的心情很好,大概是受勇介母親話的影響,他吃了很多煮南瓜。
「啊……先找地方坐下說吧,」瀨文聽見夏菜這麼說,心裏有些不痛快,雖然早晨開會時已經討論過詢問時的切入點了,但是這樣先打電話來要求別人準備不在場證明,還真是少有的事,多少有些不禮貌,「我看見街角就有一家咖啡館,挺安靜的樣子。」
他們沒有過多的推辭,找來了碗筷一起用餐。勇介的母親在白色的小碟里倒了一些醬油,遞給瀨文。大家吃得都有些拘謹,怎樣也沒有辦法使氣氛變得溫馨自然起來。
玉緒實在想不明白,她收回自己到處游移的目光,伸手按了按兩眼間的穴位,決定不再多想。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勇介的母親有點奇怪瀨文的反應,她困惑的語氣里吐出了四個字:「椎名玉緒。」
「這樣就算有證據了吧?」椎名零島用力叉起一塊糕點送入嘴裏,心滿意足地大口咀嚼起來。空氣瀰漫開清甜的氣息,玉緒起身去拿回一塊手帕,幫兒子擦掉嘴角的碎屑。
「哎?」
母親玉緒微微皺了一下眉,她穿著素色的襯衣和修身的咖啡色長褲,淺棕的頭髮往脖子里卷。
這棟屋子是三層公寓朝北的一間,陽光照不進卧室,家裡只有一個小小的電視,放在餐桌旁邊的木頭柜子上。
瀨文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然後迅速進入主題:「想必你也聽說了,我們警視廳里的一位科長被人謀殺了。而你和這位科長,也就是永山遙斗,關係好像不那麼簡單,能說明一下嗎?」

第六話

其實,山下勇介在進軍校之後就被相中選入到了特別調查部門,也就是所謂的「卧底」。勇介最近碰到了麻煩,好像很棘手,但他不願意告訴瀨文詳情。他覺著每天回家都有人跟蹤他,他拜託瀨文明天陪他一道回家,當然是隔一段距離,觀察是否有人跟蹤他。
「是的,」勇介母親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她溫柔地笑了笑,然後指著照片說,「這個還是前年冬天照的呢,照片里除了我和孩子的爸爸,還有勇介和勇介的哥哥一家。那個時候小孫子才上三年級吧,已經很久沒見他了。」
「永山叔叔。」零島看著放在小型書架上的照片,輕聲喊了一句。
「媽媽因為在劇團工作,經常能拿到免費的電影票,所以我們經常去看,」零島也隨著瀨文的視線,朝裡屋看去,嘴上的解釋倒是沒有停,「但是從上個星期開始,那裡的票改過了。」
「上個星期?」玉緒有些疑惑的樣子,「是一起去看了《夏威夷少年》吧?票根應該還留著,怎麼了?」
「他們不常回來嗎?」
他手上還有未曾交出的那個金屬牌子——一個白底紅字的胸牌,上面用刻板的字雕了「早瀨瑠音」四個字。瀨文看著這四個已經被磨得掉了顏色的字想,這次的兇手是個女人也說不定。
「這就是你們上次回郵過來的那一箱。」勇介的母親蹲下身子,從桌肚底下抽出一個米色的硬紙箱,四周還有咖啡色的外邊,看起來很結實。她雙手捧起它遞給玉緒,輕聲嘆了口氣說,「這樣如果還能幫到公司,勇介也會開心吧。」
「多吃一點吧,勇介在的時候,真是謝謝你照顧他了,」勇介的母親朝瀨文笑了笑,接著又安慰自己般的說道,「那孩子有你這樣念著他的朋友,在那裡也不會寂寞吧。」
「那大概是因為,我們選擇了一條,他不敢走的道路吧。」
「你先去找出來吧,」接著,零島轉頭對著瀨文,「叔叔,你也把剛才那位姐姐給你的票根拿出來。」
「裏面寫了什麼?」零島立刻接上話。
瀨文在與勇介見過面的第二天,一直心神不靈,終是決定去他家拜訪一下。當瀨文走在前一天剛走過的那條沒有路燈的黑暗小路上的時候,突然被眼前強烈的光線刺得睜不開眼——
此時遲遲沒有動作的是瀨文。沒錯,這是一個無法反駁的證據,一定是夏菜根本沒有去看電影,只是自己學著樣子,在票根上偽造了個洞。但這些都不是此刻盤踞在瀨文腦海中的東西,令他現在呆住不動的,是面前的這個小學生——他僅僅用了一天,在整個警視廳都為這個案子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僅僅用了一天的時間,就輕易地找出了說謊的嫌犯。
瑠音曾經被椎名零島的母親拜託,幫她的兒子零島調整體質下降的身體,其實這個問題在瑠音看來幾乎就可以忽略。椎名零島和水澤英不同,他是家裡的寶貝,每天都吃了太多東西,造成了現在的營養過剩。
「嗯,你先睡吧。」玉緒把筆記本和資料一樣樣從紙箱里拿出來,她邊進行著手上的動作邊催促兒子先去睡覺。
從廚房出來的母親疑惑地看著他:「今天上午不是有足球隊的訓練,怎麼回來了?」
那是汽油瓶,瑠音反應過來,有人在山下勇介家放火了。
第一次發生毆打這種事的時候,英驚慌失措地想要遠離零島,但是對方哭著跟他解釋,是因為在家裡被父母欺負了,英也就軟下心來和他繼續朋友的關係。水澤英的父母,都是零島母親家九-九-藏-書公司的職員,那個時候正面臨公司裁員壓力的他們,對自己的兒子能和社長的外孫處好關係感到很高興,但是隨著零島對英的毆打越來越過分,父母也發現了存在於兩個孩子間的秘密。
零島想了想,然後放低聲音問道:「你是說,瀨文叔叔殺人的事?」
早瀨瑠音親眼目睹了,死在廚房的椎名玉緒的屍體以及倒在卧室血泊中的椎名零島的屍體。
「我也想殺了他的,」瑠音脫口而出,她朝那個人大聲喊著,「山下勇介,我也好想殺了他。」她這麼說著,捂著臉蹲下來痛哭起來,迅速燒起的火帶來了大量的煙塵,瑠音的眼睛被迷得生疼,但就是在這個模糊的環境里,她終於是把那滿心的惶恐與擔憂都化成大滴大滴的淚,從身體里流了出來。
氣氛變得有些悲傷。零島不唧唧喳喳地說話了,瀨文卻發現自己的注意力更難集中了,他總擔心背後的小傢伙會一個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我是井裕瀨文,我想冒昧地問一下,您之前跟我說是今年才帶著零島到東京生活,那之前的老家是在靜岡縣的濱松市嗎?」對方的聲音很響,與其用激動來形容,不如說裏面夾雜著濃濃的興奮與期待。
他再次閉上眼準備入睡,眼眶裡卻無法抑制地涌動起濕熱感,那是滾燙的熱淚。他輕聲抽泣起來,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害怕。不遠處母親桌前暖色的燈光,有少許映照過來,讓他稍微安下心來。
他手裡捏著刻有「早瀨瑠音」的胸牌,往約好的餃子店走去。
「勇介和他哥哥關係很好呢,以前經常去他們家玩的,雖然對他嫂子……」他說到這裏就止住了,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啤酒,有少許泡沫沾到了鬍子上。
當然,這隻是山下勇介的借口而已。今天剛入春的時候。瀨文在新宿調查案件,碰見了剛從拉麵店走出來的勇介。他穿著嶄新的西裝,在那看起來挺拔的上好剪裁里,卻縮著一個極其疲憊癱軟的身體。勇介的氣色很不好,蠟黃的臉色和發黑的眼圈,說明他嚴重缺少睡眠。
「案發那天一點多的時候,我有打過一個電話給他,那個時候我在電話里就聽見這個奇怪的哨聲。」瀨文用手撐著桌子,望向窗外,聲音不高不低。
他的父親眯著眼睛回憶了一會兒,然後想起了這個名字,挪動著有些瘸了的腳,幫他開了門。瀨文穿過庭院,花草的清香令他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一點。
「沒什麼。」零島倏地回答,嘩啦啦地把桌上東西全都推進書包,轉身上樓了。
「為了報仇。」零島眼睛都不眨巴一下,立刻就接上了話。
「如果發現了怎麼辦呢?」零島問得有些急,他手裡抓著已經剝好的蝦子,忘記塞進嘴裏。他很怕母親此刻含糊猶豫地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他發現了,勾在樹叢上的一個金屬牌子,並且瀨文清楚地記得,這之前樹叢上並沒有這樣一個東西。
「永山叔叔和媽媽認識,所以我們經常一起玩。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永山叔叔對我來說很重要。」零島鎮定地解釋著,臉上絲毫沒有失去重要的人該有的悲傷,他還是大口大口喝著奶油蘇打。
——如果被發現了,那麼一直在冥冥中被神明眷顧著的,一起走到現在的他們,會面對那個不得不來的分離吧。
「原來倒是常回來的,去年冬天勇介的哥哥被調到美國工作,一直都沒有回來過,不過倒是常寫信回來。媳婦和我們本就不太親,嗯,今年有給我們寄過明信片。」勇介的母親這麼說著,歪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確定般的點點頭,「和孫子也一直沒見,今年過年,他媽帶著他去箱根旅行了。勇介過世的時候,他哥哥回來了,可那個時候孫子在國外參加小提琴比賽,就沒讓媳婦帶著他趕回來。」
「不會不會,」瀨文急忙搖了搖頭,接下了名片。他也知道現在就仔細研究上面的內容有些尷尬,但還是坐在椅子上,馬上看了起來。
那個中年男人轉過頭來,火光映清了他的面容,不知道為什麼,瑠音覺得他整個人都被一種龐大厚重的孤單所籠罩。
「是確認一件事,」零島擺正了臉色說起那件事,「媽媽,上個星期我們去看電影的票根,你還留著嗎?」
「等一下,」瑠音在英驚訝的眼神下閉上眼,她拼了命地想著可以逃脫的辦法。沒過一會兒她起身開始在房間里翻找起來,瑠音曾經聽椎名玉緒抱怨過自己不中用的丈夫,說他現在在美國學習工作,約定這三年內不回家,在那邊好好打拚。瑠音想出了一個瘋狂的計劃,當她看見抽屜里擺著的填寫完整的轉學單的時候,她知道這個計劃說不定可以實現了。
「這個,當做伴手禮,我不知道兩位喜歡什麼茶點,所以乾脆選了壽司。」瀨文看了一下手錶,然後詢問式地開了口,「已經快要十一點了,如果兩位沒吃,不如就一起吃吧。我還想和勇介多待一會兒,怎麼說他都是我珍惜的後輩。」這麼說著瀨文又回頭朝勇介牌位的地方看了看,語氣里滿是惋惜。
「啊,上次是另一個部門,真是抱歉。」玉緒隨口扯了個謊話,她心裏隱隱琢磨出這件事的真相。
早瀨瑠音帶著水澤英去吃晚飯,一路上他們討論著暑假里熱映的電影,瑠音留意到路人羡慕的目光。英總是很乖,他從不吵也不鬧,心智的成熟度絕對超過了他真實的年齡。很多次瑠音堅持不下去,想要放開他的手時,英總是這麼默默地等待著瑠音的決定,從不要求任何事。也就是這樣的英,才讓瑠音下定決心一定要跟他走下去,無論這是一條多麼危險的路,無論這條路是否一直延伸到宇宙的盡頭,她都丟棄了懼怕,一步步朝前走過去。
臨走前,瀨文在門口停住了,他指著離大門不遠的雜物櫃說:「你去挑一樣東西帶走吧,小傢伙。」
玉緒聽見「早瀨瑠音」四個字的時候,驚得心跳漏了一拍。待她掛斷電話,整個腦子裡原本清晰的思路都被弄得混成了一團。她只知道井裕瀨文搞錯了,這個差點就要打開潘多拉寶盒的男人,竟然很巧地避開了那個開關。玉緒不知道事件會往什麼方向上發展,但那個被包在紙里的火苗,無論多麼渺小,總有那麼一天那麼一個時刻,會把外面那層用來遮蔽世人雙眼的紙張燒成灰燼的。
椎名玉緒開門的時候,兒子零島正緊緊閉著眼睛,渾身發抖地站在門口。玉緒稍微抬頭將視線移到樓下空地的位置,那裡停著井裕瀨文的車子。
「媽媽,這些東西都是今天要看的嗎?」零島指了指紙箱,眼睛里是掩不住的好奇。
「零島可是很厲害的呢,他從小成績又好,音樂方面的造詣也很高,」勇介的父親語氣里滿是自豪,「零島是我孫子的名字,他叫椎名零島。」

第五話

今天要對有嫌疑殺害永山遙斗的人進行排查,分到瀨文這裏的任務,是去調查一個二十歲出頭,在美容院工作的女性,她的照片被貼在會議室的白色記事板上。黑色的頭髮柔順地披下來,深邃的眼窩和小巧而挺直的鼻子搭配著白皙的皮膚,是個看上去清純美麗的年輕女孩兒。照片下面用黑色的記號筆標上了名字——小也夏菜。
「剛才我就坐在你們後面啦,」零島已經把一杯奶油蘇打全部解決了,因為吃得太快,他有些不舒服地揉著肚子,「我就坐在那個大姐姐後面,不過你沒有發現我罷了。」
小也夏菜的回答很自然,不是很熟練也沒有很卡殼。瀨文端詳起手邊的這張電影票,的確是昨天下午二點半開始放映的《海與夏天最後的金龜子》。
水澤英緊緊抓著早瀨瑠音的手,他抬起頭喊了一句:「媽媽。」
早瀨瑠音穿著修身的米色襯衣,褐色的長褲蓋住了部分鞋面。她牽著水澤英,推門進到了店裡。
山下勇介的筆記里,寫的都是關於大人物負面的調查。裏面也提及了永山遙斗,但是奇怪的是,真正寫到永山本人的地方卻不多,大部分提及的都是永山的女兒永山麻由子。永山麻由子今年二十八歲,是新宿一家銀行的職員,她在八年前也就是二十歲時,嫁給了現在在棒球隊當教練的宮裡新屆,並在兩年後大學剛畢業,就生了個女兒。
「是啊,」勇介的母親不知道為什麼瀨文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她用筷子把杏仁豆腐夾成幾塊,「早晨告訴你的地址,就是他們家。」
「啪、啪、啪。」椎名零島拚命拍著大門,在心裏祈禱著家裡有人。他只是閉著眼睛一遍比一遍用力地敲著,不敢回頭確認瀨文是否已經走了。
井裕瀨文在警視廳的刑事一科,他剛進軍校學習的時候,認識了幾個要好的朋友。其中有個比瀨文小一屆的男生,叫做山下勇介。勇介看起來有些懦弱,而且也不那麼合群,在新人訓練的時候,勇介正好被分在了瀨文這組。本來作為組長的瀨文是不太喜歡這個不怎麼上進的傢伙,但他逐漸發現勇介安靜的性格中掩藏了很多優點,兩個寡言少語的人就此成了朋友。山下勇介通過全部測試進入警視廳已經是瀨文工作三年後的事情了。但勇介終是因為不喜歡這個差事,幹了近一年後就辭職了。
井裕瀨文回頭看去,原來是昨天在案發現場問他要名片的那個小學生椎名零島。他手上拿著個小小的筆記本,胸口別緻的口袋上還夾了一支原子筆。
瑠音很小的時候,曾經有過被虐待的經歷,那是她掩藏在心底,永遠不想再回想起的往事。當看見用這種過激的方式把自己解脫出來的英時,她立刻想起小時候同樣滿是傷痕的自己,瑠音知道,如果此刻自己不幫助他,那麼英的這輩子可能永遠無法再看見光明。
玉緒睜大了眼睛,她沒有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的兒子看,她明白了零島話中的深意。玉緒起身向內屋走去,她跟緊貼在身後的零島說:「你剛才說井裕是兇手,的確有可能,因為他是個刑警,可以大大方方地走進去收拾現場。別的刑警到的時候,只會認為他是先接到通知來現場的而已。」玉緒拿出一個厚亞麻布的大包,從柜子里拿了兩件換洗衣物,又從抽屜里收拾出一些證件,回頭對零島說,「收拾一下你必要的東西,關於井裕那個後輩的事,我們要親自去確認一下。」
玉緒直到清晨六點才結束了整理,她一夜未眠。厚厚的窗帘后,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溫度慢慢攀升。這裏基本沒有車聲,只有從大樹枝丫的縫隙間傳來的清脆的鳥鳴。玉緒準備睡下的時候,零島正巧醒過來,她囑咐兒子最晚中午十二點把自己叫起來,然後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不過此刻她沒有了剛來時的那份慌亂,現在緊握在玉緒手裡的籌碼,說不定可以解除她和零島危險的處境。
鑰匙只轉了一圈就打開了門,家裡有人。椎名零島在玄關脫了鞋子,朝家裡喊了一聲:「我回來了。」
本性敏感的瑠音很快就發現這件事不對勁,水澤每次都是因為摔倒或者被球砸到,造成了外傷這種事來校醫室。但是他身上的那些淤青,很明顯不是摔倒形成的,那是被人毆打所造成的傷痕。起初瑠音以為英是遭受了家庭暴力,但是漸漸的她發現,這些大大小小的傷口,都是被他的好朋友椎名零島欺負所造成的。
「上次沒有整理完嗎?」勇介的母親有些疑惑地問著,她不想兒子的東西一次又一次被翻找,雖然有些不情願,她還是起身朝樓上勇介以前的房間走去。
零島的母親從掛在客廳中的手袋裡翻出一張名片遞給了瀨文:「昨天真是很抱歉,我兒子那麼失禮問您要了名片。」
瀨文離開勇介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夏夜裡不間歇的蟬鳴聲鬧得他變得煩躁起來。他從自動販賣機里買了一瓶冰咖啡,咕嘟咕嘟灌進肚子里,他拚命壓制住那個心裏揣測的真相,但是這些猜測就像泡泡一樣越脹越大。
玉緒打斷了兒子的答話:「怎麼會和警察聯繫上?」
因為這是一條充滿危險,卻又治愈的道路啊。她復又這麼想著,重新看了看乖乖坐在自己身邊的兒子,眼裡全是疼愛。
他們在附近的居酒屋裡敘舊,烤雞肉串和金槍魚沙拉很快就上來,勇介還是和原來一樣不喜歡吃https://read•99csw.com肉,他夾起配菜里的生菜大口大口地咀嚼。
間綜小學是真正的椎名零島所念的小學,同時那個被世人認為在事故死掉的孩子水澤英也在這所學校,也就是瀨文認識的那個「零島」。他們在同一個班級,班導師也說兩個孩子的關係很要好,他們一個成績優異,另一個則是很有思想,在老師中也是很受歡迎。只可惜無論是零島還是英,現在都離開了這所小學,英在年初的時候遇上事故去世,零島則是和母親移居去東京生活。
小也夏菜穿著一件紅藍色系的襯衫,搭配了一件樸素的白色長裙,還搭著工作需要的半身圍裙,上面印有店名。
瀨文穿著黑色的襯衫和黑色的西服,就這麼站在夏日的熾熱陽光下微微合上眼默哀起來。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看見一個頭髮已經開始發白的男人站在庭院里澆花,這時瀨文才發現庭院里擺滿了花草,旁邊還用細長的竹竿搭了一個棚子,有開著紫藍色小花的藤蔓順著竹竿纏繞而上。
「這個,不嫌棄的話,請用吧。」她從廚房端了三杯茶來,淺淺的綠色汁液填充在白底藍紋的瓷杯上,之後玉緒又端了一盤裝著小食的盤子出來,泛黃的透明糕體里整齊地夾著一排排紅色的絲,「這個是自己做的,奶黃蜂蜜紅豆糕。」
「那個時候媽媽你不是告訴我,這種聲音是不能通過電話傳播的嗎?因為我問你這種聲音還有什麼特點的啊。」零島一口氣問完了最重要的問題,然後等著母親的回答。
勇介的母親很快端了晚餐出來,白色的矮底碗里裝著煮得很軟的蘿蔔和蒸好的肉,另一個碗里裝著煮南瓜,裏面還澆了用梨子熬的汁。勇介的母親說,這是勇介小時候最喜歡吃的菜,因為他很喜歡甜食。
「那是什麼東西?」正值盛夏季節,窗外陽光明晃晃的,母親把屋子裡的冷氣升了一度,她俯下身看著剛上小學五年級的兒子,正一臉嚴肅地拚命記錄著什麼,緊握筆的手指關節已經發白。
「嗯,沒錯。」
「先說好,只是因為當初你跟我說,你聽到了屋子附近有奇怪的聲音,我才讓你跟來再看看的,不許亂碰房間里的東西。」結果瀨文還是把他一起帶去了,期間不停地回頭囑咐跟在身旁的椎名零島。

第三話

厚厚的窗帘遮擋住夏日里晃眼的陽光,店裡的光線很柔和,充足的冷氣讓人的思緒都沉寂下來。
「嗯,回去。」玉緒拿起零島碗里的另一隻蝦,幫他剝殼,然後輕聲說,「我們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就看他會不會發現了,等等看吧。」
他覺得這個話題可能會讓勇介的父母開心,於是略帶奉承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井裕瀨文起床的時候已經八點過半,他意識到自己要遲到了,就索性慢慢爬起來。他把兩片小麥麵包塞進烤麵包機,熱了一杯牛奶。窗外夏日燥熱的空氣令他的思緒有些恍惚。
「您好,我是井裕瀨文。之前和你提過的,勇介的同事。」瀨文曾經有寫信來這裏慰問,表達了對不能出席勇介葬禮的愧疚。
井裕瀨文在勇介的牌位前雙手合十拜了拜,為他上了一炷香。勇介的父母看著他默哀的樣子,心裏大概又重新湧起了悲傷,只能在臉上堆起無奈的笑容,這個笑容又迅速被巨大的悲哀掩蓋。瀨文把手邊用藍布包著的大盒子放在了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人打掃的緣故,家裡有種發霉的味道,到處都落著一層薄薄的灰,陽光投射的光影下看得更明晰。房間里的擺設自案發之後就沒有動過,瀨文小心地在房間里移動,觀察當初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意思就是,那個姐姐去的時候,永山叔叔就已經被殺死了?」零島沒有停下嘴上的動作,他拿起剛送來的熱的牛扒乳酪漢堡,揭開包裝的軟紙,一陣香氣由裏面散發出來。
瑠音沒有想到,遇見殺死山下勇介的兇手永山遙斗,會是她和英生活的一個轉折點。永山遙斗告訴瑠音,自己其實是個警察,而且他在警視廳也很有地位。瑠音把自己和英的故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永山,沒想到永山答應幫助他們。這之後,幫英安排入學,重新辦理醫療卡等事情,都進行得無比順利,早瀨瑠音甚至覺得,這輩子都可以這樣安穩地持續下去了。
「然後我聞到了味道,」原本癱坐在沙發上的零島坐直了身子,語氣也變得認真了起來,用兩個手肘抵著桌子,低聲繼續說道,「她頭髮的味道,頭髮里有橘子洗髮香波的味道,和媽媽用的一樣。」
雖然是個陽光大好的白天,但是美容院外的霓虹燈招牌還是打開的,上面亮著「布良美容院」幾個字。店員聽說是要找夏菜的,臉上並沒有透露出太多驚訝,看來這個女孩兒平時就很受男人的歡迎。
「瀨文叔叔現在有時間來我家一趟嗎?」
「椎名……零島?」瀨文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腦子裡一片空白,然後間隔了幾秒鐘,他認識的那個「椎名零島」的臉在腦海里浮現出來,他又抬頭看了看山下家的全家福——那裡面的椎名零島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零島。不是瘦瘦小小的身材,不是清秀的臉龐,不是軟軟的黑色頭髮,不是帶著靈氣甚至是一絲邪氣的椎名零島。那是他從未見過的,身材微胖的平凡小學生。瀨文好久沒能緩過神來,最後只是愣愣地問了一句,「可是,您孫子怎麼會姓椎名呢?他不該姓山下嗎?」
瀨文急匆匆地說完這句話,才覺得自己的口氣很公式化,語氣也有些生硬,所以又添上一句,「是我好朋友的兒子,就住在您孫子家附近,我想會不會剛好認識呢?」
「小也小姐,我是警視廳刑事一科的井裕瀨文,」他從口袋裡掏出證件表明身份,語氣意外地婉轉,「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最終回

她寬慰地笑了笑,放軟了語氣:「什麼都可以,問吧。」
他與早瀨瑠音約好了今晚見面,他想親自聽她來述說這個故事。聽她說真正的零島和玉緒在哪裡,或者該說他們的屍體在哪裡。聽她說為什麼水澤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作為英主治醫生的她,現在卻在扮演母親的角色。他也想聽聽他們是怎樣認識了永山遙斗,還有自己的後輩山下勇介被殺害的那個晚上,他們做了什麼。
玉緒比零島預想中的早回來,不過她看起來很疲勞,手裡還抱著一個米色的大紙箱。零島很懂事地把紙箱接過來,他低頭看了看,裏面是各類記事本和裝訂好的資料。
零島突然瞪大了雙眼,他一時組織不好語言,只能斷斷續續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等他終於鎮定了一點,瀨文聽清了他說出的話。
瀨文蹲下身去,拍了拍零島的頭,放柔的聲音里也有幾分嚴厲:「你怎麼會到這裏來?乖乖回家念書,偵探遊戲不好玩。」
水澤英和班裡的椎名零島是好朋友,這個就連她這個不稱職的保健醫生都能看得出來。他們總是一起來檢查,之後英來的次數越來越多,頻率高到幾乎是隔兩天就會來找她,並且無論是不是在上課時間,都是零島陪著他來。
奶油蘑菇湯和麵包先被送來,零島還是一如既往地大口大口吃起東西,聲音在吞咽間變得很模糊:「你是想告訴我那個姐姐的事?我報仇成功了?」
那是一棟被熊熊烈火包裹的房子,山下勇介的家。
「改過了?」這句話令瀨文回頭望向他。
她能夠想到唯一安全卻又瘋狂的辦法,就是讓水澤英裝作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讓外人認為椎名玉緒帶著自己的兒子椎名零島去東京生活了,當然這要靠她小心計劃去完成。接著由她早瀨瑠音代替椎名玉緒活在這個世界上,當然水澤英從此也要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去生活。瑠音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但是現在她必須這麼試試看。

第十話

車子剛一停穩,零島立刻向瀨文道了再見。他一溜煙跑上公寓,頻率很快的腳步聲留在了樓梯間。
「沒,」瀨文只吐出這麼簡短一句,他喝著涼涼的湯,望著窗外的風景才又開了口,「夏菜小姐,也就是你說的那個姐姐,她承認自己說了謊,也很後悔很慌張。她承認了自己是永山的情人,但是她不想這種關係被發現,才會說這種謊。那天她去永山家,習慣性地從冰箱里拿出橘子汁來喝,結果轉頭就看見了地上躺著的永山的屍體。她嚇了一跳,打翻了手裡的飲料,腦子裡一片空白。她那天本就準備去看電影,票也買好了,臨時想要去看看永山所以才改變了計劃,事後夏菜就想到可以用票來做不在場證明,她很害怕自己會被誤以為成兇手。」
玉緒摸了摸他的臉頰,聲音帶著寵溺:「你還能記得,真是不容易。的確是這樣的,電話里能傳播的音頻,只是三百到三千四百赫茲的而已。」
早瀨瑠音明白最正確的做法就是把英交給警察,但是她的腦袋裡突然萌生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不斷地滋長成倍地放大,最後終於佔滿了她的腦海。
「那他們現在還住在這裏嗎?」
昨天是瀨文回國的第四天,沒想到這次案件被殺害的對象竟然是他曾經的上司永山遙斗。
先乘地鐵到久本町下車,然後再轉乘公交車,瀨文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終於找到了這處位於市郊的房子。一路上瀨文觀察著附近的建築,他想這裏雖然是市郊,但是房價一定不便宜。附近滿是高檔酒吧,就連便利店都裝修得很別緻;空氣又好,綠化做得很到位,想必勇介哥哥的家裡很有錢吧。
椎名零島眼神堅定地看著瀨文,緩慢地搖了搖頭。瀨文只好和他一起走進了案發現場——廚房已經被打掃乾淨了,什麼都沒有剩下,零島直勾勾地盯著地面看,好一會兒才問出一句話:「位置在哪裡,屍體的位置在哪裡?」
「怎麼了?」
「我要回案發現場看看,」瀨文把剩下的湯咕嘟咕嘟灌進胃裡,然後毫無感情地補上一句,「你別跟來。」
瀨文現在唯一肯定的就是,早瀨瑠音用了某種方法讓真正的椎名玉緒以及她的兒子暫時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然後她以及她的「兒子」水澤英,冒充了他們的身份,在東京開始了新的生活。這種大胆又冒險的行為,大概在被瀨文發現前,還沒有被其他人拆穿。今天瀨文去拜訪了瑠音在新宿工作的劇團,那裡的人都很喜歡她。一方面因為她學識淵博,另一方面她的模仿能力很強,無論是表演還是別的方面都是,這其中就包括了字體。早瀨瑠音模仿椎名玉緒的字體一直和自己遠在美國的「丈夫」以及「丈夫的父母」保持著聯絡。
瀨文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這個話題,他清了清嗓子,話鋒一轉開始問起夏菜的事情:「你剛才說那個大姐姐,就是之前和我見面的姐姐,你說她在說謊是怎麼回事?」

第九話

瀨文重又回到了咖啡店,他點了咖啡,而零島則和剛才的夏菜一樣,點了奶油蘇打。這讓瀨文有些不舒服,好像時空在某種程度上重合了。
「這個,是全家福嗎?」瀨文看著牆上一張嵌在相框里的大照片問著,上面一共有六個人。
「我有聽見聲音哦,」孩子拉開褲子口袋的拉鏈,然後朝勇介伸出手,「叔叔可以給我一張名片嗎?那個死掉的叔叔,我昨天有聽見他屋子旁邊發出的怪聲音哦,會不會是兇手發出的呢?」
「我要咖啡,」瀨文抬頭對服務生這樣說著,又翻了幾頁點餐單,回過臉對著夏菜,「小也小姐要什麼?果汁嗎?」
「啊……」那邊突然語塞起來,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瀨文有些尷尬的聲音順著電話線傳過來,「我朋友姓山下,至於他妻子的名字我不是很清楚,孩子也不了解。」
那晚瀨文送已經爛醉的勇介回家,深藍的天色下是夏日夜晚獨有的氣息。屋頂的風向標間隔一會兒就變換了方向,從四周襲來的陰風包裹著依舊悶熱的空氣。

第二話

瀨文眯著眼睛,思緒回到了四個月之前。
「有很多都是關於永山叔read.99csw.com叔的事,分了日期記得很詳細。」玉緒放下筷子,開始和零島解釋昨晚整理下來的結果。
「他是負責調查永山叔叔案子的刑警,永山叔叔他,昨天晚上被殺掉了。」
但是她沒有想到,還會出現一個叫做井裕瀨文的人。那個對自己來說,給予了莫大恩惠的永山遙斗,卻是瀨文咬牙恨著的,要復讎的對象。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能夠那般勇敢地跟在瀨文身邊,並且發現了他就是兇手的事實。
時隔一天,瀨文回過頭再想想,這可能只是一個小孩子對刑警的惡作劇罷了——如果真是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聲音,後來又發現原來是有人被謀殺,根本不可能這麼平靜地重回案發現場,還想參与到調查中來,畢竟對方只是個閱歷尚淺的小學生。不過瀨文沒有忘記第一眼看見椎名零島時,他身上散發的那種,讓人感到直戳脊樑的寒意。
「然後呢?」
「喂,別進去廚房,就在這裏等我。」瀨文轉身蹲下來,拍了拍零島的肩膀。廚房是永山被殺的地方,他覺得就這樣讓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孩子去面對,稍微有些殘忍了。
瑠音聽見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保護這個孩子,帶他走。」

第八話

瀨文也跟在後面走出了這裏。他並不知道此刻的零島拚命壓抑著自己快要爆發的恐懼,雙肩微微顫抖著。
零島點名要在桃櫻公園旁邊的漢堡店。店裡的客人不多,空座很多可以隨便挑選。
瑠音知道勇介是在怨自己,他在怨自己沒能像瑠音那樣,及時救出那些如同掉進沼澤里的孩子,只能看著他們慢慢陷下去,最後死亡消失。
「你想想看,那個姐姐說她對橘子過敏,又說不喜歡橘子味道的東西。那買洗髮香波的時候更不會買橘子果香味的了,要避免會過敏啊。」零島一字一句慢慢解釋著,還「對吧?對吧?」地徵求瀨文的意見。
零島立刻跑到柜子那邊翻找起來,但是卻好像總也找不到如意的。反覆對比挑選著,每一樣東西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當然,畢竟是永山遙斗的遺物。最後零島提著一個細細長長的哨子跑過來,他拽了拽瀨文的衣袖然後發問:「這個口哨可以嗎?」
那個警察越走越近,瑠音的心臟彷彿被提到了喉口,下一秒就會跳出來。她很擔心獨自一人藏在不遠處的英,她不想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就這麼結束。水澤英趁著那個警察抬頭查看的瞬間迅速朝這裏爬了幾步,然後身後的男人朝英伸出手,一把拉著英也躲進了這個視覺上的盲區。那個時候,從英的口袋裡掉出了一枚胸牌,那個英向瑠音要來的,她曾經念醫校時戴過的胸牌。水澤英和瑠音說過,以後想要當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他知道自己的「媽媽」一直因為不能上手術台而懷抱遺憾。
「他哥哥家的地址可以告訴我嗎?」瀨文說出這句話,才意識到有些失態。但是他打定主意要去那裡看一看,一來幫勇介復讎的事情還沒有結束,他要儘可能找到勇介與當時撿到的那個胸牌上的女人「早瀨瑠音」的關係;二來他想讓勇介的嫂子帶著兒子回來看看這兩個剛失去兒子不久,孤獨的夫婦。
井裕瀨文離開間綜小學的時候,是第二天早晨九點半左右。他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就急急地趕回東京。他在前一天晚上,約好中午要與「椎名玉緒」名片上所印的劇團的人見面。等這一切都辦完,正好接近晚飯時間,金黃色的夕陽下是狹長的深粉色晚霞。
夏菜打開了自己的錢夾,從裏面抽出一張電影票,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昨天我上班到十一點,在附近的洋食店吃過飯之後直接去了超市購物,等我把東西放回家大概是剛過一點吧,」她說得不是很確定,還歪著頭又想了一會兒,「因為是周六,時間還早,我想起同事給過的電影推薦單,考慮了半個小時左右,去了最近的那家『金城影院』看了《海與夏天最後的金龜子》」這麼說著,夏菜把面前的電影票又往瀨文那裡推了一點。
開門的是椎名零島的母親,她看見站在兒子身後穿著西服的人,短促地皺了下眉,帶著疑惑低下頭去看在玄關換鞋的兒子。
「出事?」
井裕瀨文提前了二十分鐘就到了餃子店,他特意挑選了這家熱鬧的店,不想對話變得太尷尬。他看了看手錶上不斷移動的指針,內心涌動起一種複雜的感情。桌上擺著瀨文辛辛苦苦搜集來的證據,用來證明早瀨瑠音的罪行。他不知道她是否參与殺害山下勇介,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的確拐走了一個叫做水澤英的孩子。至於椎名一家的事,還要聽她今天跟自己解釋。
「請問有見過這個人嗎?」瀨文回屋的時候放下一張照片在桌上,那是上次「零島」忘記拿走的,他和永山遙斗的合照,「照片上的孩子,你們有印象嗎?」
到了約定的時間,勇介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帶著一臉諷刺的笑意出現在自己面前。瑠音帶著英又等了一會兒,那時天空已經完全黑下來,路燈呲呲啦啦地亮了起來,就在瑠音準備離開的時候,英突然用力扯著她的袖子,順著英的目光,有個中年男人正點燃了幾個瓶子,並把它們丟進屋子裡。
「發現了也沒有關係,」玉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點吃面,「我們不是發現了他的秘密了嗎?」
「我呢,最近可是活得很辛苦哦。」勇介打了個嗝,他眼神有些迷離地低下頭,微卷的頭髮耷拉下來。山下勇介的輪廓很分明,眼瞳是罕見的深灰色,有些外國人的味道。
「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我現在在外面辦事,等我明天回去,能不能跟我見個面?」瀨文沒等玉緒接話,就繼續說了下去,他看來真的很急,連說了好幾個「拜託」,最後終於說出來了那個見面的重點,「其實我想打聽一個人,我看見主治醫生那欄上,寫著『早瀨瑠音』這個名字,我想要打聽一下有關這位醫生的事。」
那是他一輩子都不願再回想起的記憶,但是為了某個人,他必須時刻提醒自己。
零島趁著瀨文不注意,一把搶過了他手中的記錄本。瀨文一向喜歡小孩子,所以只是裝作生氣,稍微提高了聲音說:「不能這麼做,還本子給叔叔。」
瀨文一直記得自己對亡去的勇介的承諾,他精心計劃殺掉了永山遙斗,但是瀨文清楚復讎並沒有結束。那個叫做早瀨瑠音的女人,瀨文不清楚她是否參与了謀殺。如果不能把她找出來,瀨文總覺得有一張無形的臉盯著自己,那張臉上的嘴扯開一個畸形的笑容,不斷提醒著瀨文,那個因為自己沒有及時向他伸出援手,懷著遺憾和悲傷死去的勇介。
零島抓過瀨文的袖子,綠色的通話鍵還沒有按下去。瀨文盯住零島的眼睛停頓了一會兒,接著他嘆了口氣合上了手機。
零島含糊地應答著,三步兩步跑到飯桌邊的椅子上坐下,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又回身翻找出包里的記事本,把紙上的東西抄上去。
那天英被零島叫去了家裡,他知道欺負又要開始了。不過這次,那個不斷在他內心裡積攢的黑暗的念頭終於開花了,結成了惡毒的果實。
眼前是一棟和式別院,庭院里還有傳統的白沙和流水裝飾。外面的木質門牌上,雕刻著黑色的「山下」。瀨文理了理西服,按下了門鈴。
因為某些原因,椎名玉緒和自己的兒子椎名零島早就知道永山遙斗是個殺人犯,或者說他們就是在永山殺人的那個晚上認識了他。不過椎名一家和永山的關係卻很好,甚至可以說永山是他們的恩人,在生活上幫了他們母子很多忙。零島也沒有因為永山是個殺人犯就懼怕他,在永山死掉的時候也是真心想要幫他報仇。

第七話

勇介知道瀨文很機敏,也很信任他這個前輩。瀨文對勇介的請求並沒有馬上應下來,一是自己手頭有急迫的案件,另外他也不能完全相信勇介的話,他決定隔一段時間再去看望,瀨文記下了勇介的地址,卻不想再也見不到他了。
瀨文用袖子擦了擦哨子,然後吹了吹嵌在裏面的灰塵,將哨子含在嘴唇中間,用力吹了兩下。
水澤英本以為父母會幫助自己逃離這夢魘般的生活,誰知道父母不但選擇忽略這件事,而且對他的態度也越來越差。他們不但沒有愧疚,反而把所有的愛都轉移到對英剛出生弟弟的照顧上去了,他們還不遮掩地叮囑英要和零島搞好關係,不然全家人的生活都會沒有著落。
「餓了吧?媽媽現在打電話叫外賣吃吧?」玉緒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卻在回眼的時候,看見了桌上擺著的兩份便當,她回頭用力揉了揉兒子的頭髮,臉上的笑容沒了方才的倦態,她憐愛地看著零島,什麼也沒說。
瀨文合上點餐單:「那麼再要一杯橘子汁。」
「是的,作為答謝我請他吃了飯,」夏菜依然攪動著杯子里的飲料,「後來我發現他一個人過得很辛苦,也算是答謝吧,有時會去他家幫他收拾收拾,或者做做飯。」
英事先準備好了刀,他把刀塞進單肩包里,義無反顧地走上了這條可能更加黑暗的道路。那日零島和英玩著跳棋遊戲,英連勝了兩局之後,零島突然就惱羞成怒地把跳棋掀翻了,接著他伸手準備去打英,不料英卻先一步從包里拿出那把準備好的刀,直接扎進了零島的脖子里。殺死零島后,英的腦子裡像是鑽進了無數小蟲子,它們嗡嗡地叫著,令他感到全身燥熱找不到平靜下來的出口。接著水澤英衝下樓,把對一切視而不見的零島的母親也捅死了,那個時候零島的母親正面對著流理台準備午餐,根本對英這突然的一擊毫無抵抗。
「如果你是說這個聲音的話,那沒有什麼好懷疑的,」瀨文不知為何舒了口氣,他揉了揉零島的頭髮,「你大概因為很久不找永山叔叔玩了所以不知道,他最近買了導盲犬后,一直用哨音在訓練它。」
「媽媽,今天要做什麼?」零島先喝了一口湯,他伸手拿起一隻蝦剝去肉粉色的殼,「要回去了嗎?」
勇介的父母已經逐漸從兒子死亡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瀨文在那棟獨立別墅外站了一會兒,他內心的愧疚感在真正看見門牌上「山下」兩個字的時候終於爆發出來。
那是一個周六的傍晚,天邊最後一絲光亮很快也要消失了。瑠音帶著英來到勇介家的後院門口,她等在那裡,包里裝著勇介前幾天向她索要的錢款。雖然每次瑠音都在心裏安慰自己,這一定是最後一次了,但只要是勇介提出了要錢的要求,她都無法拒絕。瑠音害怕勇介把自己假冒椎名玉緒還帶著「殺人犯」水澤英生活的事曝光。
椎名零島的母親椎名玉緒,是新宿一家小劇團的幕後製作兼特別演員。
「媽媽,」零島猶豫著摸出包里的那張紙,它其實是一張名片,刺眼的白色硬質紙張上有「井裕瀨文 東京都警視廳涉谷區刑事一科」一行黑字,「我本來想……」
午餐選在了旅店附近的拉麵店,玉緒十一點就清醒過來,她先去郵局寄了信,然後帶著零島來這裏吃面。她本不準備帶零島來這座城市,但是又怕在自己離開的時候,那個叫做井裕瀨文的刑警會單獨去找他,那是個很危險的狀態。但是現在反過來想想,濱松市對零島來說應該是個禁地,他一輩子都不該再踏入這片土地才對。玉緒這麼想著,又把戴在兒子頭上的棒球帽向下壓了壓。久本町是個很大的地方,她選的旅店盡量離開了那戶人家。玉緒在心裏安慰自己,一定不會被發現的。
那是既尖銳又細小的聲音,高高的音調隱藏在發悶的氣流里。
沒等瀨文反應過來,零島埋下頭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放在桌子上。那是一張合照,上面是帶著棒球手套、滿臉笑容的椎名零島,以及拿球和球棒摟著零島的永山遙斗。
瑠音是東京醫科大學的高材生,她曾一度成為松本私立醫院有名的主刀醫生。被人們稱為「黃金右手」的瑠音,拯救了很多被病痛折磨的人。可是去年春天,瑠音的手在一次事故中受了傷,她清楚自己沒有辦法再像以前那樣主刀,於是主動申請調換職位,成為了專門負責學生健康檢查的保健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