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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awberry

strawberry

作者:程可
最後她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笑眯眯地說:「我倒是覺得這副眼鏡很可愛啊,有這麼大的鏡框。像是科學小怪人一樣。」
「哎?你都沒弄清楚啊……」早川不太贊成千尋的做法,他不知道哪裡來的不甘,很想把眼前的局面推翻。
她被一個叫作早川志黑的男人收留,暫時住在了他家。這一周千尋過得很寧靜,她吃著這個男人做的飯菜,有時是他買回來的便當,他們沒有過多的交流,只是會並肩坐在一起看電視。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失憶了,但是卻不想再想起來。也沒過多久,當他們再次一起出去散步的時候,千尋聽見了屏幕里的動畫人物在叫chihim,她的記憶破開凍結冰層洶湧地湧進腦海,她跪在路邊,關於過去的事情她滴水不漏地回想了起來。
「抱……抱歉,」安喜子的媽媽顯然也沒料到對方會回過頭來,她的眼神也是同樣慌亂,毫無目的地投射在遠處,「我不是有意偷聽的,安喜子的水壺落在教室了,所以我繞過來拿。」
葵的這句話,沒有堅持到一個星期,就被她自己擊垮了,原因則是和岩瀨有關。幼兒園讓家長們填寫了小學入學志向表,葵原本已經決定要報夫山女子小學,也在家裡和小響說好了,但是當她得知隔壁班岩瀨的孩子報考的是投北小學之後,鬼使神差又把志願給改掉了。
「這些是什麼東西?」沒等千尋開口詢問,葵就把照片扔到了她的臉上。
我用手機拍下了那個圖案,青色的線條盤踞在葵的皮膚上,像是有生命般彎成一個圖案。
千尋做了一個決定。
「真是幫了我大忙了,安喜子真的沒問題嗎?」葵又確認了一次。
在千尋的幫助下,一切進行得都看似很順利,但不好的事情還是在暗處抽芽滋長,像噩夢一般困擾著葵。傳言是從幼兒園的某個家長那裡流出來的,說葵是出賣了自己的身體,才得到了讓小響保升的機會,還說千尋家是被逼無奈才放棄了這個機會。雖然千尋毫不在意,還是每周幫小響補習,但似乎葵還是感到很內疚,尤其是小響的考試成績幾乎沒有什麼起色。
對面的葵一句話也接不上來,她感到自己的手開始發抖,全身的溫度像是被瞬間抽走,血液凍結在血管里。
「啊……我叫魚喃葵。」葵不懂為什麼這個時候,安喜子的媽媽突然說出了自己的原姓,還把名字告訴了自己,但是作為禮貌葵也立刻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Chihiro。」聲音自下傳上來,有人在安靜的巷子口叫了那個名字,老婦人俯身看過去。一個高個子女人站在先來的女生背後,她們的影子在路燈下重合在一起。
老人臉上一直掛著和善的笑容,葵覺得這個笑容很熟悉,後來她想到之前千尋常常對她這樣微笑。
「你妻子最多就懷疑,我們是不是以前交往過,肯定不會往這個孩子也是你的這方面想的。」葵一時心軟,口氣也變得溫柔起來,她帶著安慰的語氣又說,「再說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不過是我自己任性生下來小響,我們之前從來也沒有過互相的喜愛。」
「有沒有可能是你記憶出錯了?」早川喝了一口已經冷掉的咖啡,然後試著說出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把自己的經歷,和以前看過的電影結合了?你看,你連自己的朋友,丈夫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殺個小孩子,你連理由也不知道。」
葵發現不對是在隔天中午,那時她已經睡了一覺醒過來了。一般來說,這幾天小響會自己起床去附近的麵包房買早餐,然後去幼兒園,所以凌晨五點葵到家的時候什麼也沒管,直接換了鞋子就上床睡覺了。其實她進門的時候就覺得有哪裡不對,事後想想是因為小響的拖鞋還好好地擺放在玄關,運動鞋卻沒有放在鞋架上,這說明小響根本沒有回來。
「你到底,為什麼要把她生下來?」
葵轉過頭去,熱烈的陽光晒乾了她的說話欲,她只是虛弱地看著岩瀨,用眼神催促他講下去。
——那是一個小小的刺青。一個草莓圖案,下面跟著strawberry這個單詞。
葵會在三天後離開山梨,公司提前給她放了假在家休息,但是葵不想呆在充滿與小響回憶的家裡,於是就在街道上亂逛。這次她好好地看這座城市,距離上次有十四年的時間了,已經改變了太多。熟悉的漫畫咖啡屋變成了公司大樓,原本最高的大廈現在又翻修高出原來很多,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口也都不是原本的模樣了。
——我不知道那個名字的漢字是什麼,你不是總叫Chihiro嗎?你們還會一起吃便當,那個時候你就在餐廳打工啊。
「奶奶,蔥放在哪裡啊?」
就算岩瀨沒有立刻開口,葵還是感到一股怒氣逼向自己,她感到對方壓著快要爆發的情緒:「你還記得吧,上次我們在門口碰到,就算裝作不認識,桃子班的近藤媽媽也指著你女兒說,長得很像我。雖然對方沒有什麼惡意,也只是感嘆一下,但是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被拆穿的。」
「還好你挺過來了。」千尋真誠地說了一句,她又低下頭,聲音細細小小地說,「其實我挺能理解的,想和喜歡的人擁有一個共同的東西。小響對你來說,就是這樣一個存在啊。」
「為什麼?」千尋聽見女兒這麼說,有些驚訝地回問過去,她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刺青。
她穿著已經洗好的杏色連衣裙,亞麻色的長發直落腰間,像海藻一樣濃密,白皙的肌膚襯得她棕色的眼瞳更加深邃了。因為頭上的紗布還沒取下,早川為她找了一頂帽子戴上。
「專門列給我的嗎?」葵接過資料,上面詳細地列出了每個學校的優勢和缺點,還配有彩色的介紹圖,「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表達我的感謝了。」她覺得鼻子發酸,眼眶裡湧起熱熱的暖流,太久沒有人對她的事情這麼上心了。
——也過了十幾年了,忘記了嗎?
「我是個殺人犯!」
那是一家專門做牛肉火鍋的店,岩瀨先點了單,一刻鐘之後葵到了,那時鍋子里的牛肉和蔬菜正好煮得差不多了。
那是發生在葵搬回山梨八代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那天,幼兒園已經放學了,小響正和其他小朋友在玩遊戲,岩瀨主動來搭話了。
這次老人點了點頭,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陽台上。
原本葵在來的路上,對可能要作出的一大堆解釋感到很厭煩。但是此刻,對面的女人看上去是認真想要幫助自己,並且什麼也沒準備問。葵的燴飯已經端了上來,但是她卻沒有拿起一邊的勺子,反而也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千尋,讓我把那個故事告訴你吧?」
「你是……魚喃葵吧?」對方立刻從遠處走過來,急急的腳步聲伴著熟悉的語調不斷融化葵原本已經封存的回憶。
「我呢,」那個時候葵已經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醉了,她感到自己口舌乾燥,全身都被熱乎乎的氣息包裹起來,「其實從小學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喜歡小亮你了喲。」她直呼著對方的名字,把手搭在了岩瀨的肩上。
葵的母親曾經是排球運動員,可能是繼承了她的基因,葵的身高在同齡人中顯得很突出。
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衝進千尋的鼻子里,她皺起了眉頭。千尋腦子裡一片混亂,腦海里只能依稀回想起幾個畫面。她忘記了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裏,又是怎麼受的傷。
本來分手的話已經涌到岩瀨嘴邊,他又拚命壓下去,他知道這種情況下,如果提出分手,可能會被全校人唾棄排擠。但是對方卻敏感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負面的情緒,終於將岩瀨的喜愛磨光,於是她的報復就開始了。
「我叫夏目千尋」、「我是千尋」。
「上次,學校不是要求填寫家長的教育證明嗎?」岩瀨的語氣里全是無奈,還帶著點乞求的意味,「因為這個幼兒園本來就不大,所以你轉過來,我妻子也知道。她聽學校的老師說,我們倆是同一所小學和中學畢業的,回來就責問我為什麼不說,而且我們還同班。我也希望平安無事地過去,但是現在情況並不好。」
誰知道岩瀨並不死心,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語氣急促地說:「我也想和我沒關係,但是怎麼看她的年齡,都和我有關係。」
說不下去了。
葵覺得很累,她沒有回應千尋的話,她希望小響能夠爭氣點,和自己一起好好努力,畢竟是這麼難得的機會。像是「幹嗎要把名額給這麼差勁的小孩」、「還不如給高橋家的孩子啦」、「明擺著浪費機會」、「要是安喜子考不上就可憐了」之類的話,總之像針一樣扎進葵的耳朵里。
但是葵沒有預料到,會被對方發現那件事。
路人的目光由四周匯聚過來,女高中生對著早川擺出一副看笑話的姿態,他立刻彎腰拍了拍她:「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下午到幼兒園的自習室來,有話說。
「我叫夏目千尋。」她的語氣里摻著一種奇妙的感覺,沒等葵反應就又重複了一遍,「我是千尋。」
「真的?」安喜子還是不能相信般地又問了一次。
經過房間門口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照片,那還是很早之前一個中學生幫她拍攝的。照片上的她。正被對門家的女孩兒餵了一顆草莓。
他很喜歡收集客人們刺青的原因,同時也覺得如果不知道原因,是不能好好完成一幅刺青作品的。
「沒關係,不過今天找我出來是有什麼事兒?」一直在說各自的往事,葵都快忘記今天是和同班孩子的媽媽見面了,反倒像是巧遇了老友。
「安喜子準備考哪裡?」
「六年前的重逢是第一次,如果你還記得千尋,我肯定不會跟你發|生|關|系。後來,你帶著小響搬回了山梨,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團亂,妻子也開始發現各種蛛絲馬跡,而且你還是沒能認出千尋。」岩瀨夾在手裡的煙已經燃得差不多了,他卻渾然不知,「我看見和我長得那麼像的小響,心裏覺得很奇特,這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但是小響看著我的眼神,讓我想到過去的自己,我覺得那些東西非常危險,我必須避開它們。
後來沒過多久,葵就跟著父親搬去了東京都的昭島。
「平常叫我葵也可以。」為了緩和氣氛,葵又加了這麼一句。
岩瀨睜開眼,發現葵整個人都攤在桌子上,她把頭埋進手臂里,另一隻手緊緊握拳。他繼續說,「如果不是你一直跟在我身邊,如果不是你那種喜歡強出頭的性格,去救了當時被人圍攻的千尋。也許我就會跟千尋在一起,也許她就不會喜歡上你。」
照片砸在千尋的臉上,邊角處在她的皮膚上劃出一條血印子。千尋低下身去,撿起那三張照片,她的眼睛隨著在瞳孔里沉澱下來的畫面倏地瞪大,彷彿不相信般的,驚愕地微微張開了口,卻吐不出一句話來。
千尋搖了搖頭,她摸了摸安喜子圓圓的小腦袋,寵溺地說:「因為是安喜子的事,媽媽才會開心,只要努力就好。」
葵的女兒名叫魚喃響,她用的是葵的姓氏。在葵的家裡,幾乎不會提到有關父親的話題。葵心裏也很清楚,關於「爸爸在你出生沒多久,就過世了」這個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拆穿,尤其是在搬回山梨后,真相和編織的假象之間只隔了薄薄一層紙,輕輕一捅就會破。
也就是交往一個多月後,岩瀨和葵一起吃拉麵的時候,他很沮喪地說,自己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了。原來那個和岩瀨交往的女生,經常被自己的父親毒打,所以心裏充斥著自殺或者虐待之類的負面情緒,疑心病也非常重。葵自然很擔心岩瀨,她偷偷去調查了那個女生,結果發現對方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就由於很嚴重的抑鬱症,休學在精神病院治療度過了一年。
「吶,岩瀨,」葵喝了一口手邊已經倒好的啤酒,然後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這是上次你主動提出要幫小響拍照,然後去拍的吧?」
儘管葵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還是第一時間告訴了千尋,其實自己家裡也換考了投北小學。結果不出幾日,葵就知道了一個令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消息,投北小學在小響就讀的千秋幼兒園裡有兩個保升名額,而其中一個就給了小響。
「正好我要結束了,一起去吧,難得見到。」岩瀨自然而然地接著葵的話發出了邀請,他拍了拍葵的肩,臉上還洋溢著笑容。
關係能夠進一步發展成好朋友,都是托那條無人小巷的福。有天。我裝作無意間發現了她,並且把自己做的便當分給她,鼓勵她堅持下去。葵吃著我做的便當,她大口大口地把東西塞進嘴裏,然後哭了,她說岩瀨要搬走了,去名古屋。我不知道說什麼,只能緩慢地抱過她,葵溫熱的淚水把我的制服襯衫浸濕read.99csw.com
葵想起了之前千尋眼裡滿溢的欣喜和期待,她慌亂地拿出手機,想要撥通岩瀨的電話。
葵喝了一口熱咖啡,然後點著頭說:「是啊,要是還能做同學就好了。」
「對了媽媽,你脖子後面的圖畫,是畫上去的嗎?」安喜子趴在沙發上,她用稚嫩的小手摸著千尋背後的刺青。
「葵……葵他們……他們說我是那個女生,我是那個女生,我有點問題。」千尋突然變得很慌亂,她伸手想要拿面前的小圓杯,卻手一抖把杯子碰掉在地上,瓷杯碎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千尋立刻低頭道歉,嘴裏還在小聲念著。
吃完飯後,孫子負責洗碗,等一切收拾乾淨,他立刻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桌子上是之前翻出來的幾本記錄,上面畫著每個顧客要求的圖案,貼著完成後的照片,以及每個客人刺青的原因。
喜歡去攝影展,也是和岩瀨有關,而就是這個喜好,讓葵在二十二歲大學畢業那年,再次與岩瀨重逢了。
——希望這幅照片,可以驅趕你的孤獨。
「我叫千尋……」她的聲音非常微弱,早川費儘力氣才能聽得清楚,「我……想起來,我叫千尋。」她這麼說著,抬起頭來看著早川,眼裡全是辛酸和恐懼。
——明天下午有時問嗎?可以見個面嗎?
也就是下一秒,她突然就在路中間蹲了下來,整個人抱作一團,裙子都皺在了一起。她伸手敲打自己的頭部,劇烈的疼痛就著光線透過眼睛流人腦海,有什麼東西就像泡在藥水里的膠片,慢慢顯現出了模樣。
「我真是沒想到,不過你們放棄了保升名額沒問題嗎?」依然是在那家餐廳,葵對著坐在對面的千尋,反覆說出了好幾次感謝的話。
千尋從沙發上站起來,她全身發抖,雙手緊緊握拳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次她堅定地看向早川:「可以陪我去警察局嗎?我要去自首。」
之後沒過多久,葵就告別了山梨的老家,隨著父親到東京都的昭島生活了。
早川在警察局裡陪著千尋做完筆錄,心裏差不多了解了整件事的經過,雖然只相處了幾天,他還是覺得千尋怎麼看也不像她自己描述的那樣。
散步的路線一直沒變,從家繞過一個棒球練習場,然後再回來。早川手裡提著忍痛買下的水果,轉頭髮現她站在百貨商店的門口停住了,頭抬得很高。
醫院自然是不適合久留的,對於她的「失憶」,那個戴著金邊眼鏡的醫生這樣告知:「拍的片子顯示腦部沒有太大問題,大概是一時受了刺|激,過段時間就會恢復。」
葵點了一份乳酪蘑菇雞肉燴飯和咖啡,安喜子媽媽則點了金槍魚海鮮意麵和蘇打冰激凌。沒等點的東西送上來,安喜子的媽媽就先開始了對話,她的臉上染著笑,雖然葵有些弄不清她為何這般開心,但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還是讓葵慌亂煩躁的心情好了一些。
她選擇了送安喜子去幼兒園的那條路,這個時候街上還會零零散散地出現一些人,有牽著狗散步的,也有才下班的。千尋走到幼兒園門口,裏面已經是黑漆漆的一片了,她看到平時安喜子愛玩的鞦韆,突然也想坐在上面晃晃,千尋繞到了後門。

記憶

「誰知道你竟然生下我的孩子。」岩瀨眼神空洞地搖了搖頭,「繞了一圈,我們三個竟然在同一個幼兒園再次相遇了。」
雖然相隔了挺遠的距離,他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葵感到笑容僵硬在自己的臉上。當時岩瀨離開的時候,她很害怕和對方再無交集,但是此刻站在展廳中的葵,卻也深深感受到,她自己也同樣害怕重逢。
「不搬走了。」葵不喜歡生雞蛋,她把雞蛋打入鍋子里煮,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是我擅自生下來的,」葵把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所以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真正建立友情,也就是小學三年級的那次,因為那天交談之後沒多久,葵就去幫岩瀨收拾了他們班的那群男生。
「安喜子,馬上要走了,怎麼還不準備?」這時候丈夫從書房裡走出來,他今晚要帶安喜子去看少兒歌劇團的舞台劇。
葵對岩瀨的喜歡藏得很深,她明白自己和岩瀨是沒有可能的,覺得只要繼續這樣存在於對方身邊就好,一起看同樣的風景,對著他露出傻氣的笑容,幫他教訓那些找上門來的麻煩傢伙。
「chi……chi……」她在嘴裏念著,拚命回想卻就是沒辦法拼全。
岩瀨在學校里突然變得很有人氣,是在一年級的下半學期。中學時期開始岩瀨就很喜歡攝影,後來他的攝影作品在東京獲得了大獎,電視新聞上都有報道。岩瀨身邊開始出現各類追求的女生,他很快就開始和學校里的一個女生交往。那個女生的名字和模樣,葵已經記不清楚了,但她是個很漂亮的混血兒,性格也很反叛,曾經還在教室後面燒書,總之是個很帥氣的女生,在學校里也很受學生的喜愛。
「我和我丈夫,是相親結婚的,」千尋眼神有些落寞地看著地面,她彷彿沉入自己的小世界那般,對話也不像是說給葵聽的,「說起來都有些可笑,我們才見了兩次面就結婚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並不喜歡卻要在一起。過去的那些喜愛,可能就像是沒能頂出泥土的芽,根本也不算存在過吧。」
「不是的?叫我看著這些照片,相信你說的『不是的』?」葵劇烈地晃動著千尋的身體,她把壓在心底的話全都朝她吐了過去,「你到底是為什麼?就因為小響在學校欺負了安喜子嗎?怕安喜子考不上,後悔把名額給小響了?」
「所以當你說要和我發|生|關|系的時候,我同意了。」夾在岩瀨手指間的煙正冒著細溜溜的白煙,他沒有抽,「也不知道是為了千尋,還是可笑的我自己,我心裏都是傷害你的念頭。本來準備如果你再來展廳,或者在酒店等我,我就告訴你其實我一直很恨你。
「不是的……」千尋不斷搖著頭,她又否定了一遍,「葵,相信我。」
小響死後,葵一直硬撐著,她繼續去上班,每天買新鮮的菜回來煮好吃的料理,然後大口大口地將食物塞進胃裡,每天吃很多東西,然後靠在沙發上看一場午夜球賽,肚子里裝了很多罐啤酒。她的恨意,是在拆開信封的那一剎那才洶湧地浮現上來的。信封里裝了三張洗好的照片,那是千尋的身影,她蹲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打開了小響死去的那個柜子,葵看見小響穿著自己幫她買的紅色小皮鞋的腳,從柜子的一側滑落出來。
重逢的那天天空很高遠,就算是在東京都這種高度發達的地區,抬頭也可以看見漫天的繁星,就像是天空在說謊那樣。葵想到了中學時的那天,她躺在高高的草堆里,赤身裸體,祈禱著只有一次,就這一次岩瀨能來救自己,而不是自己再去保護他。雖然她清楚地知道,那個時候岩瀨已經去了名古屋,卻開始一直這樣祈禱著。
「不是的啊……」千尋只能發出幾個氣音,她依然否定著,眼淚從紅腫的眼眶裡流了出來。
「我的初戀對象,是千尋。」岩瀨這麼說著抬頭去看葵,對方本能地睜大了眼睛,好像才咽下一個吐不出的苦果,表情難看得很。
那個刺青是一個小小的草莓圖案,下面跟著strawberry這個單詞。
老婦人用竹扇扇著風,望著樓下那條熟悉的小巷,眼光卻停在了巷子口。有個女人站在那裡,卻沒往裡面走一步。
已經死了。
孫子回來的時候,匆匆忙忙地翻找著他原來的房間,只丟下一句:「我有點東西要找找。」
「我會殺了小響,雖然也有她對我現在的家庭,造成了巨大危險的原因,」岩瀨話說到一半,他把煙灰敲進碗里,不準備再吃東西,「更重要的,她會讓我想到不堪的過去,說到底她只是我復讎造出的孽罷了。」

岩瀨亮

「Chihiro……千尋……?」葵覺得自己的思緒一瞬間陷入了混亂,有什麼東西就要衝破那張模糊的紙湧進她腦海里了,「抱歉……我……」
後來情況急轉直下,岩瀨和學校里另外一個女生在一起了,那個女生是個混血兒,長得很漂亮,有大批的fans,但是卻生性怪異,常常說一些詭異、讓人無法理解的話,岩瀨的精神飽受打擊。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傳出那個女生得過抑鬱症的傳聞,大家又開始對那個女生投入了很大的同情,所以當岩瀨準備和那個女生分手,她又傷心得發瘋自虐的時候,全校都開始譴責岩瀨。但似乎,當時岩瀨已經到極限了,他開始不來上課,把自己關在家裡。
「聽著安喜子,」千尋放下手中的活,她捧起女兒天真無邪的臉,一字一句說得認真,「不用勉強,就算考不上也沒關係。」
「果然是的啊,」他在嘴裏喃喃自語,然後邊用手指著,邊讀出了本子上記錄的字,「夏目千尋,14歲,刺青要求:草莓圖案。刺青的原因是……」
岩瀨把生雞蛋打入小碟子里,又把一邊的醬料倒進去攪拌,他夾了一些牛肉然後說:「點了你喜歡的蝦子,東西已經整理好了嗎?」

高橋安喜子

小響的追悼會結束后,葵靠在門口抽煙,她踢了踢地上已經抽完的短煙頭,皺著眉頭抹了抹後頸滲出的汗。夏天已經完全侵佔了這座城市,綠油的葉子瘋狂地在枝頭綿延展開,滿眼的生機勃勃。
千尋回家之後連澡也沒洗,就爬上床準備睡覺了,她希望自己趕快失去思想意識,但越是這麼期盼她就越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不久之前,她跟蹤抱著魚喃響的岩瀨進入了幼兒園,岩瀨把魚喃響關進了學校的地下室里。千尋在岩瀨離開之後,對著地下室的門站了很久,她不確定被關在裏面的魚喃響是否還活著,她也知道如果自己此刻推門進去,也許會挽救那孩子的生命。但是千尋什麼都沒做,她就這麼默默離開了。
而之前說到,被安喜子媽媽發現的,就是這件事。
待服務生把這裏收拾乾淨,早川才重又開口,他放平了語氣,安慰地說道:「你不要急,慢慢回想,他們是指誰?他們說你?」

記憶

那是一排有些呆板的圓圓的字體,它們由老人寫出,整齊地排列在筆記本上。
「不過說是保升,統一考試還是要參加。只是要求會低很多罷了。」千尋說到這裏露出了隱約擔心的表情,她邊思考邊開口詢問道,「小響應該還不熟悉投北的題型吧?我來幫她補習吧,正好安喜子也要練習,兩個孩子一起學可能會好一點。」
葵還沒來得及接話,對方又確認般地說了一次,「葵對吧?」他的語氣里滿是驚喜,沒有任何尷尬,也只是遇見老朋友的感覺罷了。
「不是,我是投北小學的語文教師,」千尋才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叉子,菜色看起來很誘人,她卻沒什麼胃口。只是用細長的勺子攪拌著蘇打冰激凌,「葵,你剛剛說岩瀨當時被欺負的時候,你因為一直是幫他的態度,所以被全校人唾棄了?當時應該很辛苦吧,就沒有人幫你嗎?」
「如果自己早點進地下室的話,說不定小響現在還活著。」這種自責的想法,在記憶恢復的一瞬間就包裹住她的心臟。不能原諒自己,千尋不斷重複著內疚與自責,她想到了葵憤怒又痛苦地對著自己的臉。千尋準備投案自首,並且不把岩瀨是真兇的事說出來,她希望自己可以一輩子被關在監獄里,並且再也不見葵和岩瀨。其實無所謂自己變成什麼樣,只要永遠不再與他們有任何交集就好。
「喜歡的人?」她輕聲問了一句。

老人

體育服是白色的短袖上衣和紅色的短褲,她們很不耐煩於是開始脫我的衣服,就是上衣被脫下來的時候,有件大外套罩在了我的頭上。葵大概才上完體育課,她白皙的臉上還泛著潮|紅,身高有接近一米八那麼高,總之我當時甚至以為,那就是所謂的神明吧。
岩瀨一方面想要遠離這個女生,一方面又出於可憐和責任,繼續和她呆在一起,但是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後來消息流了出去,女生在小學時候曾經得過抑鬱症的事情,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可是結果卻出乎意料,並沒有人就此排擠她。當時這個女生看起來已經恢復得很好,加上是個模樣漂亮,個性帥氣的女生,反倒積攢了大量同情的目光。
葵點了點頭,做了母親之後,都會首先為孩子著想,她又說:「你現在是專職主婦嗎?」
怒氣已經在房間里散開,岩瀨越說越激動,他幾乎是在質問,「沒有這一切我會跟三木鈴談戀愛嗎?會被欺負被轉學嗎?」
「那我也可以和媽媽畫一九_九_藏_書樣的圖畫嗎?也要在一樣的地方!」安喜子兩隻手交叉握成拳擺在胸前,跟千尋撒著嬌。
老婦人的孫子,從26歲開始進入電器行工作,現在已經是一家分店的店長。不過這之前,他一直從事著刺青師的工作。
「閉上你的嘴,別喊我的名字,殺人犯。奪取別人珍貴東西的殺人犯。」葵幾乎崩潰般地大叫出來,「小響會那樣,都是因為壓力太大,她也很可憐。就不可原諒嗎?這是無解的問題嗎?明明是道歉就可以和好解決的事。」
依然扯著千尋衣領的葵,不小心摸到了千尋后肩皮膚上凸出的東西,她下意識地看過去,卻被那個東西嚇得立刻鬆開手。
雖然嘴上口口聲聲說著,是自己私自生下來的孩子,就算就此和岩瀨斷絕來往也沒有關係。但是在葵的心底,她還是不希望斷了和岩瀨的聯繫,至少她想要留在岩瀨的附近,看著他的溫柔的臉孔,看他是怎樣撫養自己的孩子,葵其實不期待岩瀨對小響有什麼付出,她僅僅是不想自己被遺忘罷了。
彷彿時間定格在那一瞬間,早川無法用任何表情作出回應。
她緩慢地移動著腳步,到廚房裡幫孫子拿出蔥和另外一些食材,今天的晚飯由他來做。老婦人的耳朵依舊很靈敏,但是說話的功能卻退化了,這導致她平時和人交流不太方便。她伸手拍了拍孫子的肩膀,把之前在本子上寫好的問話遞給他看。
老人又開始在本子上寫字,她的拇指上沾到了藍色的墨水。
小響的屍體是在報警后的第三天。被一個實習警員在幼兒園地下室的鐵皮儲物櫃里找到的,死因是窒息。
「嗯,有也有,但他們也都是嘴上說說,我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雖然是刺人的回憶,但是葵現在也能坦然地說出來了。
葵覺得頭痛欲裂,她靠在居酒屋的桌子上,打了幾個嗝,連莫名的眼淚都被震出來了,「吶……」她拍了拍桌子,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們做一次吧?」
她回憶著這些年來的事,望著路上來往的行人。女高中生的頭髮染成了醒目的紅色,裙子改得很短。上班族提著已經發舊的辦公包,去趕一班電車或地鐵。人們不斷交談著,細細碎碎的話語里充斥著愛與恨,世界就像是一張黏稠的蜘蛛網,稍一用力就可以讓人窒息。
岩瀨從女生離校的那天起,就再沒有來過學校,但是對他的攻擊還是就此開始了。全校的學生好像是被壓抑很久的怪獸般,突然找到了一個共同的攻擊對象,他們就此狠狠地宣洩著不滿。開始有人給岩瀨母親工作的地方發陷害的郵件,在岩瀨家的門口貼上各類辱罵的標語,他們孜孜不倦越發上癮投入地欺負著岩瀨。而在此之間,岩瀨沒有見葵一面。

夏目千尋

她在學校的宣傳板上留下了給岩瀨的話:
為了幫助她恢復記憶,早川出門採購都會帶上她,有時晚飯後還會跟她一起出去散步,比如今天。
「唉?真的?」岩瀨立刻反問過來,他是一副完全不能相信的語氣,「我完全不知道啊……」
「你……是誰?」葵驚詫到無法順利講出話來,她以猜測的口吻卻又確定般地說,「那個抑鬱症女生,你是那個和岩瀨在一起過的,抑鬱症女生對吧。
千尋原本把目光放在了窗外,葵的話問出口后,她才一個激靈回過頭來:「我沒事,你也可以喊我千尋。」她低頭喝了一口蘋果味的蘇打飲料,然後又開口,「昨天的事,請你不要在意,我不會說出去的。」
那是三年級的暑假快要到來的日子,那天岩瀨蹲在樓下公園的沙坑裡一動不動,葵看見他手臂和小腿上全是淤青,頭髮上還有雜草。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心疼,她幾乎是對岩瀨亮罵了起來,為什麼不還手,為什麼自己躲起來,膽小鬼。對方抬起一雙無辜的眼睛,和葵開始了對話。
那是一個晴朗的夜晚,天上的星星出奇的多,它們把大地照得一片明亮。葵的眼淚乾在眼眶裡,她就那麼赤身裸體,一動不動地躺在高高的草堆里,恨不得自己能夠憑空消失。
我沒想到葵會重新出現在我的身邊,顯然最初她沒有認出我,但是我覺得很幸運,因為我的孩子和她的孩子,競成為了最好的朋友。之前我就知道岩瀨也回到了山梨,並且和我選擇了同樣的幼兒園,當我們倆四目相接的時候,我知道岩瀨應該是認出了我,但是我們什麼都沒有說,我也不擅長先和別人攀談。
「全部,都是我的錯嗎?」葵的聲音阻隔在手臂問,悶悶的卻帶著微弱的哭腔,「我只不過是……想保護……」
「她告訴我,你喜歡的人是我,讓我想想你的好。」岩瀨自嘲地笑了笑,他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喜歡的人竟然喜歡女生,本身就夠打擊了,還讓我試著喜歡你,開什麼玩笑。」
「馬上就來。」安喜子從沙發上跳了下去,踏著歡快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間。
「真的。」千尋耐心地用力點了點頭,女兒伸出小手要跟她拉鉤。於是她也伸出自己的手。
前段日子,我看到那個孩子回來這裏,她哭了。你們吵架了?
——我在樓上,以前常看見你。這裏已經翻修過很多次,連街道的樣子也變了。你身後的寫字樓,原來是叫作「Tastuya」的洋食店。
隔天葵提前了半小時出門,之前和安喜子媽媽見面,都只是聊一些教育孩子的問題,想到今天可能還要牽扯到自己過去的故事,葵就覺得有些不安。她不希望讓別人等,於是一早就收拾好到了餐館。誰知道安喜子的媽媽比她到得還早,她看起來心情不錯,臉上的妝容比過去還精緻一些。
之後兩人陷入了短暫的尷尬,又開始懷抱著各自的心事喝酒。

魚喃葵

到家之後,葵一直處於一種憂慮恐懼的情緒中,雖然她很想選擇相信安喜子的媽媽。但是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頭盤踞,現在回頭想想看,那是失去某樣重要東西的感覺。安喜子媽媽的簡訊,是在葵煮晚餐的時候進來的,因為她很不安。所以一直把手機裝在口袋裡,第一時間就看見了簡訊。
樓下傳來了孫子的聲音,今天明明不是新年,孫子還是回來了,這是這些年裡頭一次發生的事。
「沒關係,安喜子也希望小響可以順利升人小學,繼續做好朋友呢。」千尋溫柔地笑了笑,她的眼睛眯成一條好看的彎月亮。
「為什麼要幫你?明明都把我忘記了」、「生下這個孩子,到底有什麼意義」種種想法盤踞在千尋的腦海,她頭也沒回,狠下心回到了家。
「工作調動,正好回來陪陪我媽。」葵沒轉頭看他,語氣很平和,她看著正在玩滑梯的小響,然後說,「真是挺巧的,我沒想到會和你家的孩子在一個幼兒園。」
岩瀨亮的攝影作品,在他中學一年級的下半學期,在東京獲得了大獎。那是一幅叫作「strwberry」的照片,照片中有個小女孩,正在喂一位奶奶吃草莓。由於是抓拍的,所以無論是小女孩,還是那位老奶奶的表情,都很自然。作品展出結束后,岩瀨把那幅照片送給了那個奶奶,他也是事後才知道,那個小女孩只是老奶奶隔壁公寓的鄰居罷了。
「真是好久不見了!你怎麼會在這裏?在這裏念大學的嗎?」岩瀨挺拔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劉海兒在眉毛上面一點的位置,整個人顯得乾淨又清爽。
「難怪在知道小響是岩瀨的孩子之後,說什麼羡慕我能這麼喜歡一個人。你是故意把名額讓給我的吧?然後編造了那些謠言?逼得我不得不給小響施加壓力?最後實在恨不過,才下了毒手。你妒忌我,因為我跟你一樣得不到岩瀨的喜愛,卻能夠擁有他的孩子。就是這樣沒錯吧!」葵咄咄逼人,句子毫不間斷,一個跟著一個跳了出來。
隔天早晨,昭島地區開始下暴雨,葵醒來的時候還以為是傍晚六七點太陽要落下去的時間,一看鍾才發現是早晨九點。岩瀨已經從房間離開,大概是去了展廳,他沒有留下任何字條或者名片。葵知道自己只要在酒店等,就可以再見到他,或者再去一次展廳,都是有機會的。但是她卻打從心底感到一陣心酸,這些年的感情對別人來說也許就像句玩笑話,聽聽就忘了。
「不用麻煩了,」葵立刻揮了揮手,她微微笑了笑說,「我可以周末再來看,正好六點多了,差不多該去吃晚餐了。」最後一句話剛說出口,她就皺了皺眉頭,葵知道自己心裏還抱有多多少少的期待,畢竟這樣的重逢很難得。但若是再走下去,過去不好的回憶便會全部回來,對自己是,對岩瀨也是。
——我並不是想報復你,我只是受不了你即將拋棄我的眼神。無論是以秒,分,周,月,年何種計算方式,你都會重新站在我身邊,用原本溫暖的眼神看著我。我相信。
對面的千尋好像一時有些語塞,她點的蘇打冰激凌被服務生送了過來,綠色的汽水上是圓形的冰激凌球。千尋好像突然變得不知所措起來,葵明顯感到她有些慌亂,於是便開口問:「你怎麼了?沒事吧?」
葵走到一個巷子口,她躲了進去。這條巷子很長,卻沒有人在,大概因為一面對著住宅區的陽台,另一面則是寫字樓的背面,所以陽光都不太能照進來,很陰涼。葵靠在那棟歐式寫字樓的深紅色外牆上,她拿出一包煙剛準備拆開,卻聽到了咿咿呀呀的叫喊聲。
岩瀨一時詞窮,只得一臉焦慮地嘆氣,他狠狠地踹了一腳地面,之後又意識到這個動作有些奇怪,於是努力調整情緒朝四周觀望了一下。
「啊,」他邊把切好的火腿放進鍋子里,邊撓了撓頭說,「前幾天,我好像遇見我以前的客人了,但是也不確定,所以回來找找看。」
「你先……」
老婦人看了一眼照片底下的題字,邁開腳步朝孫子的房間走去。
葵知道,生下這個孩子的自己是卑鄙的,她只期待這一生別再碰見岩瀨,因為葵不希望這個孩子誕生的原因變得不純潔。
已經35歲的早川現在依然是獨身,他在附近一家電器商店擔任店長的職務。本準備將她送到警察局的早川,也不知道是哪裡冒出的念頭,鬼使神差地就將她帶回了家照顧,大概是獨身太久很寂寞,又遇上了這種奇妙的事,這兩天早川的心情還算不錯。
而就在小響去幼兒園向安喜子道歉的下午,那天是個大晴天,葵工作的漫畫雜誌社到了最後的截稿日,她千叮嚀萬囑咐小響一定要好好跟安喜子把話說清楚,並且真心道歉。每個月快到雜誌截稿日的那幾天,小響都只能一個人在家過夜,不過她也已經習慣了。
「魚喃葵。」千尋緩慢地吐出一個名字,聽不出任何感情。
「饒了我吧……」這是早川的第一想法,他嘆了口氣,用手扶住額頭苦思冥想起來。
她們之間開始有了一次交談,兩個人開始吃一份便當,有時還一起玩店裡的貓咪。這些改變都被常在陽台觀望的老婦人看在眼裡。對她來說,她們的這份友情拯救了剛開始獨居生活的她,讓她變得不那麼寂寞。
把志願改掉之後,葵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一來她覺得沒有充分為小響考慮,只因為和岩瀨之間理不清的關係,就擅自作了決定。二來投北小學很難考上,需要大量的補習和訓練才行,她深知小響現在的水平是遠遠不夠的,這意味著小響的很多自由時間將被剝奪。就算順利考入了投北小學,也會面臨著和岩瀨的孩子同校的尷尬局面,可能每天都會陷入失落的情緒里。
女生開始在課堂上掐住自己的脖子,開始不顧一切地發泄著痛苦,開始用刀到處刻字。學校的導師勸家長把她帶回家去休養,而當時女生的確是真的開始犯病,每天精神恍惚地念叨岩瀨的名字,所以沒過多久她就離校再次休學了。
那是一個小孩子,葵的女兒魚喃響。
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就是岩瀨了,畢竟孩子的身體里也流著他的血,抱著這樣的想法,葵把約見千尋和照片的事都告訴了岩瀨,沒等她開口拜託。岩瀨就表示會立刻趕去葵家。中午他們就著冰冷的麥茶吃了兩根德國烤腸,就立刻趕去了學校的自習室,這次千尋沒有先到。
現在已經弄清楚的是,面前這個女人叫作高橋千尋,一周之前才殺死了一個即將升人小學的孩子。
當時躺在病房裡的她,在傷口包紮好一個小時后才清醒過來。早川詢問她:「怎麼聯繫你的家屬?你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要報警嗎?」順便還說了自己發現她,並送她來醫院的經過。
「是啊,是我的女兒,和你有什麼關係?」葵酸溜溜地回了一句,她已經下定決心帶著小響好好生活下去,這次不會再為了任何人作https://read.99csw.com出犧牲了。
本來準備報考夫山女子小學,但是在學校交表格的時候,卻發現葵幫小響填的是投北小學。我也沒和丈夫孩子商量,就擅自將報考學校改了。我想要留在她身邊,這種想法像是發瘋了一樣成倍增長充斥在我的腦海里。丈夫本就希望安喜子報考投北小學,所以他沒有多說什麼,反倒很開心。安喜子雖然嘴上說著沒關係,但是心裏一定不開心,畢竟她一直希望自己以後成為個舞蹈家。等我冷靜下來,後悔的心情就湧上來,現在的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是一位母親,我卻一直為了自己的小心思考慮。
「不然我也出去散散步好了。」千尋回頭看了一眼鍾,才剛過七點。她這麼說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哎?」安喜子還是不能明白千尋的話,她又埋下頭去看著手裡的習題。
但我確實還是在乎她的,所以什麼事情也沒做。
這是岩瀨亮寫給那位奶奶的一行字,聽說那個得過抑鬱症的女生,就是被這最後一行字所感動,才執意要和岩瀨交往的。而在他們交往了一月之後,女生就在她的左肩刺了一個刺青。
見千尋不再接話,葵轉頭對著從看到刺青后,表情就變得異常凝重的岩瀨吼了一句:「快叫警察啊!我手機沒電了。」
葵覺得頭很痛,她勉強抬頭看向老人,對方露出一副「也對啊」的表情,有些落寞地合上了本子。

老人

「你。」
還來得及,去把千尋解救出來。
早川掐滅了手裡的煙,這已經是這包的最後一根了。咖啡館里的冷氣打得很低,早川和她已經在這裏坐了快兩個小時。
「我們小響很喜歡畫畫,我回去看看,不然也讓她試試夫山好了。」葵翻著手裡的資料,又抬頭對千尋笑了一下,「我也覺得小孩子,還是不要學得太痛苦比較好。」
因為公寓之間有些距離,所以老人就從中間直接穿了過來,她穿著木屐,手裡拿著一本褐色封皮的筆記本,上面還別了一支鋼筆。葵暗自揣測這個老人應該已經有九十來歲了,她的皮膚已經皺成了一團,並且乾癟。眼白上布滿了紅色的血絲,手上也有很多老人斑。
「奶奶,這個電風扇怎麼開啊?」孫子又在他的房間里叫起來,老婦人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於是她也從陽台走回了房間,準備去孫子身邊。
「為什麼要殺了那孩子?為什麼要把結局弄成這樣?」千尋意識到自己開始哭,她已經無法面對現在的局面,「為什麼要暴露我的文身,什麼都沒了。」她這麼說著拿起一邊地上堆著的磚頭,向岩瀨那裡狠狠砸過去。
千尋還是比約定的時間提前到一些,她穿著一條杏色的連衣裙,頭髮梳得很平整。
「媽媽,這道題怎麼做?」安喜子正在做投北小學的入學練習題,她被困在一個走迷宮的題目中。
每天回家前先去撕掉公寓門口的標語,在學校教訓準備去找麻煩的傢伙,保護他曾經用過的課桌,傳送鼓勵式的簡訊,和全校學生背道而馳。這就是當時葵所做的事,那個時候也有幾個支持她的女生,大多也是原本喜歡岩瀨的人,但是她們沒有勇氣面對壓倒性的輿論導向,所以表面上還是裝作討厭岩瀨的樣子。
「我中學就搬到這裏生活了,你呢?怎麼會來?」葵在搬到這裏之後,忍住沒有再打探任何有關岩瀨的消息,她心裏有些失落,看來對方也是一樣。
與她初次相遇也就是五天前的事情吧,那是傍晚七點左右的光景,白晝快要結束。早川在便利店買了便當,之後躲進旁邊的小巷裡抽煙。煙快要抽完的時候,早川偏過頭往巷子里瞄了一眼,震驚地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她。
「你冷靜下來,」岩瀨身體一偏,然後扶住她的身子,「那個文身到底怎麼回事?我之所以想要嫁禍給你,也是太愛你生了恨,為什麼你看不到我,事到如今還一直為葵付出?」
葵在父母離異的時候,一度決定留下來陪母親一起生活,她並不想跟隨父親去東京都,葵覺得自己不適合那種快節奏的生活。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件誰都沒預料到的事,催促她必須走,必須逃。
「我們家的話,」千尋思考了一下,然後有些為難地開口,「爸爸希望她可以上投北小學,的確投北是這裏最好的私立小學,我又是那裡的老師。但是我們學校很難考,又很累,安喜子一直在學舞蹈,我是想讓她去考文藝氣息比較濃厚的夫山女子小學。」
「當年我和三木鈴在一起,就是那個得過抑鬱症的女生,其實我從一開始就不是真心的,」岩瀨又點了一根煙,他把燃到最後的火柴吹滅,然後緩緩開口說,「那個時候,我只是因為被喜歡的人拒絕,有點失去理智了吧。」
但是岩瀨像是沒聽見葵的話那樣,依然一臉怪異不解地盯著一旁的千尋。此時千尋突然抬起眼,裏面是藏匿著巨大的絕望。她還在哭,卻沒有了之前的那份心痛,她緩緩開口,聲音是從未有過的低沉恐怖:「是,就是我,就是我殺的。」
「也可以算是一種吧。」
她說完突然拔腿朝自習室外面走去,腳步越來越快變成了小跑。葵試著邁開腳步追上去,卻發現自己由於幾天都沒休息好,腿已經發軟一步都移動不了了。大概是感情才宣洩完,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朦朧著一雙眼,拚命拍著已經在一邊麻木呆掉的岩瀨。
「嗯,」岩瀨預感到對方已經發現了,於是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心裏開始考慮別的事。
「本來根本就沒想過什麼濫俗的復讎,」岩瀨又取出一支煙點燃,他顯得煩躁不安,「但當六年前我和你重遇,當我對你說我有給千尋郵寄明信片,還說她問你好。可你明顯早就把她給遺忘了。她一直通過各種途徑打聽你的消息,就如同我對她那般,結果到頭來你竟然已經不記得夏目千尋這號人物了!
自那之後,小響每個周末都會到千尋家裡,和安喜子一起學習。兩家人的關係也倏然拉近了,千尋的丈夫工作很忙,幾乎不著家,所以很多時候葵去接小響的時候,都會被留下來一起吃飯。葵對外國的料理很拿手,千尋則比較擅長標準的日式料理,兩個人經常搭配起來做便當,孩子吃得也很開心。
「岩瀨,你當真不記得了嗎?」葵依然繼續著手上敲碗的動作,她顯得有些煩躁不安,「因為年頭太久,所以我忘記了,之前有過夏目千尋這個朋友。但你們明明也是認識的不是嗎?就算你真忘記了千尋。為什麼我錯認為她是那個抑鬱症的女生時,你沒有指出來?還是說你連前女友的模樣和名字也忘記了?」
這一夜千尋睡得很不好,斷斷續續做了很多關於過去的夢。之前她很想夢見的時候一次也沒有夢見過葵,但今天,葵的模樣佔據了她整個夢境。明明入睡了,卻還能隱約聽見窗外的鳥鳴。千尋按亮了手邊的檯燈,小巧的方形鬧鐘上顯示是清晨五點,她起床套了件衣服,就往幼兒園趕去。
錢包里放著前不久拍好的照片,葵怎麼也沒想到那麼燦爛的微笑,會變成小響的遺照。照片上小響穿著白色的和服,頭髮盤成好看的丸子頭。她手裡拿著照片,和眼前老人身上穿的和服反覆對比,終於發現了哪裡不對勁。
他們先去吃了昂貴的懷石料理,接著在十點左右去了附近的居酒屋。岩瀨一喝啤酒,臉立刻就變得通紅,他吃了一口烤雞肉串,絮絮叨叨地和葵聊起了過去的事,當然都是一些美好的回憶。由於是兩種酒兌著喝的,他們很快就有點醉了。
「因為全世界我最喜歡媽媽了,」安喜子眯起眼睛,她皺著鼻子靠在千尋身上,「所以想要和媽媽的一樣。」
葵說著讓她們住手的話,她見我呆在那裡,就伸出她長長的手臂幫我把外套的拉鏈拉起來,然後對我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白白的牙齒和薄薄的嘴唇。同班的女生很快散了,那天放學后我和葵一起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很久,我已經很久沒有跟別人傾訴煩惱,所以說得很慢,葵什麼也不問只是靜靜在一邊聽著。
再後來學校里流出了更荒唐的傳聞,說是小響故意欺負了安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葵給的壓力太大,對小響太苛刻,小響開始變得沉默寡言起來,連幼兒園都要葵反覆哄騙才肯去。小響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畫畫,色調也都是冷色調為主。某天葵準備晚餐的時候,小響親口對她說,自己的確做出了對不起安喜子的事情。
「但……但是,」老人自言自語般地念叨起來,這次說得意外順利,「只是一方記得,很……很寂寞吧。」
岩瀨邊點燃一支煙,邊推開了會場的側門,他在看到葵之後,短促地「啊」了一聲,然後也只是靜靜靠在一邊抽煙。
「安喜子媽媽……」這個時候葵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能用一種拜託的眼神看著她。
「抱歉,她是我的女兒,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葵語速極快地作出回應,她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於是往前走了幾步和岩瀨拉開了距離。
「回來?您認識我嗎?」葵覺得很奇怪,自己明明是第一次進入這條巷子,她內心被一種不安感盤踞著。
那個時候的葵,無論在哪都在幫岩瀨說話,她也開始被學校里的人攻擊,但是葵倒是毫不在意,她只希望這種可笑的欺負快點結束。那個時候葵在一家叫做Tastuya的洋食店打工,我常常在午休的時候逃出學校,在巷子口偷看她靠在店面的後面抽煙,有時她也會在那裡處理蔬菜。
葵有些自嘲地說完,不知所措地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兒,她嘆了口氣,偏過頭卻看見了一直站在身邊不遠處的安喜子的媽媽。

「chihiro……」她喃喃地念了一句,整個人有點恍惚,早川覺得她隨時可能倒下去。
岩瀨也埋下頭來吃東西,他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又幫自己倒上一杯:「是我幫她穿的。」
「沒關係,因為多做一點的話……」
我在對葵的喜愛和家庭利益之間不斷徘徊,終於在某天隱約感到自己的恨意。我曾經很多次地詢問葵,當她在學校被欺負孤立無援時,就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在她那邊嗎?她的回答一直是沒有,從未變過。葵忘記了我每天中午都偷偷跑出去,在Tastuya。的後門等她,我早就徹底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了。我甚至不死心地做出了和那個時候菜色一樣的便當,她也只是讚歎好吃而已,她什麼都沒回憶起來。後來我獨自跑去了那條小巷,Tastuya已經被一幢寫字樓替代,物是人非,我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蹲在巷子口就哭了起來。也就是那個時候起,我開始有些恨葵,為什麼會忘記我?
每天起床拿報紙,煮早餐。去買午餐食材,下午看看電視,晚上很早就上床睡覺,只有附近有大型活動的時候,才會走較遠的路。大概因為上了年齡,老婦人很喜歡看人,她喜歡看聚集在一起的人流,一家人一起出遊的情景。
「啊……有位客人啊。」其中一個人發現了葵,有些不知所措地開口對旁邊的同事說,「她好像還沒看完。」
「抱歉……我在說什麼胡話。」葵吸了吸鼻子,她總覺得是岩瀨的擁抱就會溫柔溫暖一些,她總覺得是岩瀨的話,一切就會不同。葵又喝了幾口酒,因為已經醉了,動作和思維根本連接不上,很多酒就這麼直接倒在了自己身上,「笨蛋一樣。」
千尋摟過女兒小小的肩膀,臉上洋溢起一個滿足的笑容:「因為我們安喜子,一直想上夫山女子小學不是嗎?如果考不上,我們可以八月份去考那個小學。」
岩瀨聽見葵這麼說,迅速抬頭看了她一眼,他沒有接話。
「Chihiro?」葵跟著老人的發音又讀了一遍,卻被自己說出的東西嚇了一跳。
千尋沒再說話,她覺得心跳漏了一拍,笑容藏著一張快要哭出來的臉。
由於葵和岩瀨就靠在教學區的旁邊,所以他們誰也沒發現站在牆另一邊的安喜子的媽媽。葵慌亂的眼神暴露在空氣里,岩瀨感到葵有些不對勁,他順著葵的目光看過去,心裏塌了一片。

strawberry

已經是初夏的時節,早川從警局出來,被刺眼的陽光弄得有些睜不開眼,他眼睛里全是猩紅的色塊。
老人好像有些口吃,說話的聲音也是模模糊糊的一團,她對著葵的方向指了指。然後又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堆話,葵又問她:「您要下來嗎?」
——早川志黑
「沒想到千尋會去自首,還扯出了什麼失憶。」岩瀨吐著煙圈,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家好像想爭取精神病鑒定。」
後來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會去Tastuya的後門等葵,有時帶便read.99csw.com當給她吃,有時只是單純地聊幾句。葵跟我分享了她的秘密,她說大概一個月前,岩瀨還沒有和那個女生發生矛盾的時候。她曾經在體育課下課換衣服時,看見那個女生背後的刺青,是一個草莓圖案,下面跟著「strawberry」這個單詞。當時學校里都知道那個女生為了岩瀨去刺青了,但是都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葵看見那個圖案后,找到了那個女生刺青的店,文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刺青,連位置都一樣是左後肩。
他看完這段文字,覺得自己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於是扯著嘴角關上了本子。這時他瞥見本子的下角,他胡亂簽上的名字。
幾乎立刻哽咽著要哭喊出來,葵努力鎮定著自己的情緒,然後給千尋傳了一封簡訊。
「不是的……」千尋總算是說了一句話,她的聲音里有明顯的哭腔,已經說不下去了。
早川覺得千尋的狀態很不對勁,她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比如她的工作是小學語文教師,有個孩子。卻忘記了自己頭部的傷是怎麼弄的,也不記得居住的地址。他直覺眼前輕聲細語說話的女人並不是壞人。
葵在搬來山梨的第二天,就發現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事,那就是自己最不想重遇的人,竟然和她選擇了同一所幼兒園。那個人叫作岩瀨亮,是小響的親生父親。
葵將那個冗長隱秘的故事一字不落地和盤托出,等她說完,兩個人點的東西都涼透了。但是葵卻覺得舒了一口氣,她拿起勺子挖了一口飯塞進嘴裏,然後又問千尋:「能在搬回這裏不久就交到你這個朋友;我也很開心。可是你為什麼要幫助我呢?」
現在站在巷子口的女人,一如十幾年前那樣,靠在牆邊不往裡邁進一步。但是現在的巷子里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老婦人突然想不起她的名字,於是她皺著眉頭回想起來。
距離上次搬離山梨縣已經有14年了,葵出生在山梨縣的八代町,中學二年級以後,由於父母分居,葵跟著父親去了位於東京都的昭島市。如今父親已經再婚好多年,母親卻還是孤獨一人呆在山梨的老家,正好工作調動需要,葵就帶著孩子一起回到了山梨的八代町。
葵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未知的世界,那個自己架構的關於岩瀨的世界,正在慢慢被顛覆。
由於千尋有很嚴重的幽閉空間恐懼症,所以當她再一次站在地下室門口時,又有些退縮了。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千尋握住手裡的電筒,緩慢地推開了那道門。她提著一顆布滿恐懼的心臟,想回頭又不敢,只能一步步地往前走。地下室其實不大,裏面被各種箱子柜子和資料填滿,千尋一樣樣地翻找起來,她覺得自己害怕得快要哭出來,沒來得及整理的頭髮凌亂地散在兩肩。後來她終於找到鐵柜子,天邊已經破曉翻了白肚皮,由門外照進來的光線,讓地下室也變得亮堂起來。電筒的燈光先是照到了小響的紅色皮鞋,然後是細細的小腿,白色的連衣裙,失去生氣眼圈發紫的臉。
後來二年級開始的時候,岩瀨一家人搬到了名古屋,公寓空了,就像他們從未在這裏存在過一樣。
但是情況到了葵這裏就開始變得不同,我彷彿回到了中學時代,我想要跟她分享生活里的一切,我想要幫助她。說實話,第一次聽說小響的父親竟然是岩瀨的時候,我有些吃驚並且不能理解,他們的孩子是同歲,岩瀨就是在結婚第一年要了孩子,難道那年他還同時在和葵交往嗎?難道是他們分手后,葵偷偷生下來的嗎?那她現在是單親媽媽嗎?有很多事情想問,可是我都忍下來了。
「千尋不是都自首了嗎?你在說什麼傻話。」岩瀨不屑地笑了一下,他又撈起一個魚丸裝進碗里,「那只是我不小心犯了錯。」
岩瀨從口袋裡找出一包煙,他取出一根點燃,然後閉上眼睛不急不慢地說:「事不過三不是嗎?」
那是自己與岩瀨的孩子,那是自己喜歡的人所創造出來的生命。
葵讀了一遍「Tastuya」,她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於是有些放棄般地說,「我沒有印象,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是一個太陽非常好的晴天,天上沒有一絲雲。體育課下課後,我準備去換制服,誰知道被同班的幾個女生堵住,她們把我的制服摔在地上,讓我就在門口換衣服。女子更衣室地區設在比較不顯眼的地方,當時旁邊也沒有人,但我還是覺得很羞愧,不斷說著道歉的話希望她們能夠原諒我。
根據圖案的分類,不出半個小時,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都是你的錯,不能原諒。」千尋這麼說著,找出手機,手抖著開始撥號碼,「都是你的錯,要說出來……」她又說了一次,看著岩瀨的眼睛里全是恨意。
「說到底也是為了安喜子吧,」千尋也用叉子卷了意麵,「安喜子因為太大大咧咧,總是闖禍,也沒交到什麼真心的朋友。這次卻能和小響這麼快成為好朋友,我很感謝小響。也不想作為小響媽媽的你,出什麼事。」
他們在便利店門口對峙著,誰都不再開口。千尋突然轉頭進了一邊的小巷子,岩瀨理所應當地跟了過去。
她看不懂英文,所以也不知道以「Strawberry」為名的這幅照片的日文譯名。
見葵不搭話,岩瀨又問了一句,「聽說你下周就搬走?」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岩瀨語氣很嚴肅,他停了一段時間沒說話,像是自己在醞釀一句難以開口的句子,很久之後聲音才重又鑽進了葵的耳朵里,「小響,是我的孩子嗎?」
聽到科學小怪人,我一下笑了出來,見我笑了她反倒是收起了笑容,認真地告訴我以後有事可以跟她說,接著還一起去附近吃了拉麵。葵總給人很乾凈利落的感覺,她喜歡穿著淺色的T恤,差不多過耳朵的短髮是黑亮黑亮的顏色。
老婦人靠在陽台上吹風,夏天的風總是帶著淡淡的味道,像是海風的鹹味,又像是松樹林里的草香。今年已經91歲的她,獨自生活在山梨八代的三丁目。
葵沒預料到岩瀨會這麼直接地問出口,只能咬著嘴唇思考著,最後只能蹦出一句:「小響她爸爸已經過世了。」
——希望這幅照片,可以驅趕你的孤獨。
「你為什麼會有那個刺青?」
那天安喜子七點就睡下了,丈夫提前打過電話給千尋,告訴她要加班會很晚回來。千尋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已經接近九點,她覺得心中憋著一酋悶氣,於是換了身運動服出門散步。
「對了,」顯然千尋也被弄得有些昏頭,經過葵的提醒才醒悟過來。她從包里拿出一沓白色的資料,然後遞到桌子對面葵的面前,「因為明年就要上小學了,各所小學考試的時間也不一樣,我想你大概對學校都不太了解,列了個表給你看看。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差不多也該報一些補習班了。」
「都過去這麼久了啊,」他感嘆地看著自己當時龍飛鳳舞的簽名,嘴角漏出一個自然的微笑,「反正也都過去了。」這麼說著,他又把幾本大本子,重新放回書架上。
「嗯?」千尋舀了一勺冰激凌塞進嘴裏。她的嘴角沾到了白色的奶油。
雖然小響生性靦腆,卻也很快在班裡交到了好朋友,對方是個叫作高橋安喜子的孩子。由於每天都要送小響去幼兒園,所以理所當然的,在路上也碰見了安喜子的母親,是個看起來很有氣質的女人。她人很和善,特意留下電話號碼,並且囑咐葵,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不用顧慮儘管問她。兩個人在每天的見面與交談中,變成了關係很不錯的媽媽之友,空閑的時候還會聚在一起吃飯。
「但是如果,我考不上投北小學,」安喜子試探著抬起頭,「媽媽不會不開心嗎?」
醫生檢查后告知早川,她頭部的傷是由硬物撞擊造成的。還好沒有傷到重要部位,把出血的傷口處理一下,小心感染就好。
——對你來說,是紀念之前喜歡的人。對我來說,卻是讓我和喜歡的人,擁有了某樣共同的東西。如果有一天,我們在一起,這個刺青對於你,也會變成美好的回憶吧。給世界上最愛的葵。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是一個電子屏幕,上面正播放著吉卜力動畫工作室的作品。今年恰逢吉卜力工作室成立三十周年,各大影院都在重映宮崎駿的經典動畫作品。
「但我還是捨不得,」岩瀨伸手摸了摸葵的頭髮,對方遲鈍地抬起頭來,那是一雙失去靈氣的雙眼。他接著說,「我明明故意幫她穿錯了和服,你為什麼沒發現?如果早一步來問我,或許我就不會真去殺她了。如果你來質問我,罵我,懷疑我,說不定一切都會不一樣,但你為何什麼都不做?小響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我覺得於我於你,她都沒有存在的價值了。」這次是異常溫柔的語氣,混雜著無奈和不舍,「如果你只是發現了和服的秘密,我也不準備認賬的,但是這次你贏了,你想起來了,關於千尋的事。」
「恨小響嗎?」葵想到了小響穿著白裙子天真可愛的模樣,這個孩子到底帶來了些什麼?她開始意識到,自己早就陷入了巨大的迷失之中。
葵喜歡的人叫作岩瀨亮,我一直都知道。岩瀨在學校很受女生歡迎,因為他的攝影很棒。我抱著想了解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那個人的想法,開始去岩瀨他們開設的攝影社團活動,但是我沒有相機,只是看看別人的作品。誰知道沒多久,岩瀨竟然和我告白了,我很怕葵受到傷害,又希望葵可以過得開心,所以也沒多想,就把自己和葵的事告訴了岩瀨。本以為岩瀨應該會就此疏遠我,但是他反倒安慰我說,這可能是我被她的好吸引了,並不算真正的喜歡,還說如果哪天決定喜歡男生,一定要跟他說。我很感動,但對葵的喜歡卻停不下來。
葵沒有留下自己的聯繫方式,她很快離開了酒店,也沒有再去那個攝影展。當她以為自己與岩瀨再次失去聯繫的時候,轉機出現了,葵懷孕了,顯然那是岩瀨的孩子。從最初就沒想過要打掉這個孩子,儘管葵知道這個孩子會沒有父親,會比別的孩子承受更多,但是她想讓他出生的那份慾望還是不斷膨脹到無法抑制。
「都忘了吧,小響過世的事。」岩瀨猛吸了一口煙,他被嗆得咳嗽起來,臉上深重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很瞧悴,「或者連有過小響的事,都一起忘了吧。」
「沒錯,」千尋的眼神一下暗淡下來,「他們在那個教室里,跟我攤牌。葵的臉色很難看,沒錯,是我殺的。」
岩瀨亮和葵可以算作是青梅竹馬,兩家人住在同一幢公寓里。葵住在十五樓,而岩瀨住在二十七層頂樓。從幼兒園開始,兩個人就經常在電梯里打照面,卻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這多多少少也有岩瀨生性內斂的原因。到了小學三年級,岩瀨因為長得秀氣,再加上生性軟弱,常常被班裡的男孩子欺負。
「chi……」老人突然開口了,她有些急躁,連著發了幾個同樣的音,卻還是努力地想要把話說出來,「chi……chihi……ro……」
照片丟在了自己的臉上,原本保護自己的雙手指著自己的臉。那天在教室里,葵像瘋了一樣,質問著千尋,彷彿要把千尋殺掉那般。千尋開始流淚,她想到了自己在黑暗的地下室里,拚命翻找柜子的樣子,她只能辯解一句,葵卻怎麼都不會相信了。岩瀨一直沒有看她的臉,直到葵發現了千尋背後的文身,那個男人才像突然發現千尋的存在那般,直愣愣地看著她。
那是個有關「魚」的攝影展,展廳幾乎是黑暗的,只有藍色的燈光照在畫作上。葵去的那天,正巧碰上下大雨,她一聲不響地走人展廳,褲腳和身上其實都濕得差不多了。就這麼逛了半個多小時,展廳頭頂的大燈卻突然亮了,一切都暴露在赤|裸裸的白光之下,工作人員開始為收場做準備。
Chihiro。
葵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她認識了將近三十年的人變得陌生了起來,也許這麼漫長的時間以來,她才是最看不清事實的人:「復……仇?對誰?」
弄錯了,不是千尋,千尋並不是那個得過抑鬱症的女孩兒,她是自己中學時代的朋友。因為時隔多年,已經遺忘得差不多了。葵覺得心裏浮動著抑制不住的心酸,眼前的老人拍了拍葵的肩膀,葵抬頭準備道別,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這麼想著剛要開口,卻在仔細看了一眼老人的和服之後愣住了。
就在葵獨自在家煩惱的時候,千尋打了電話來,她先是抱歉說,本來約定好一起考夫山女子小學,最後卻由於丈夫的堅持,換考了投北小學。之後又囑咐葵,有什麼困難一定要告訴她,還說可以免費幫小響read.99csw.com補習。
葵轉眼盯住岩瀨,眼底透出從未在他面前展現過的冷漠:「有關係又怎麼樣?你要負責嗎?」
「我叫夏目千尋,我是千尋。」那天我有些害羞卻期待地出說了口,我滿心的喜悅,終於又可以呆在她身邊了。可是出乎我的意料,葵並沒有回憶起我。雖然失落佔據了整個心臟,我還是努力對她展開笑顏,葵告訴了我關於小響出生的故事。
千尋從那裡逃走了,她在街上狂奔著,風呼嘯著掠過耳際,腳步越來越快,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就那樣消失。葵不但沒有想起她,反而誤認為她是三木鈴。她打了車去這座城市的南邊,那是千尋不常到達的地方,一切的風景都是新的。但是她下車沒多久,岩瀨就追了過來,本以為他是想要將自己送到警察局,誰知道對方只問了一句話。
這幾天來,早川志黑在家忍著不抽煙,甚至還提前洗了準備堆積到周末再處理的衣服,都是由於一個特別的理由:因為她,住在自己家裡。
「因為我不會穿和服,你做攝影的同事又當過一段時間的化妝師,所以當時小響的和服是你幫她穿的吧?」葵邊說邊吃著碗里的東西,她根本不看岩瀨,一口一口拚命把食物塞進嘴裏。
「岩瀨……君?」葵拚命壓制住自己那顆充斥著喜悅和悲傷的心臟,故作鎮定地反問了一句,誰知道出口的話都在抖。
「真是沒辦法。」早川有些喪氣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他去結了賬。
同樣的制服、在備受欺凌的時候收到的鼓勵式便當、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很久、下雨天躲在神社裡、中午時分蹲在自己身邊、洗盤子切洋蔥、Tastuya、洋食店的兼職。
「是啊,還有岩瀨你,我也會忘記的。」葵眯著眼睛笑了一下,她摔掉手上的煙屁股,推門回了會場,也沒說聲再見。
「葵,你怎麼會回來?」他的口氣很不好,臉上卻還是裝出一副和善的樣子,那天是他來接孩子。那個時候岩瀨已經結婚,有了一個可愛的男孩子。
「我竟然,會做這種事?」千尋很快又這麼問自己,她顯得很矛盾,眼神又開始在空氣里打轉,「想不起來了,過去的事,他們說的事,我到底……」
她說完,眼神還是空洞著,就這麼發了一會兒呆,千尋才急急地說:「啊,不好意思,我在說什麼。大概聽了你的事,有些感觸吧。」
「嗯,」葵懶懶地回應了一聲,她微皺著眉頭看著面前大好的陽光,提不起任何精神,「公司算給了我個特例,允許我調回昭島。會帶我媽一起回去。」
早川嘆著氣,剛想開口應的話,卻又被千尋打斷,堵在喉口。
「我殺死的,是魚喃葵的孩子。」她又補了這麼一句,淺色的眉毛糾結成一團。
「但是要本人簽字的時候,千尋自己拒絕了,她說人就是她故意殺的。」岩瀨掐滅了手中的煙,又點燃了一根,「還是不明白,真荒謬。」
「魚喃葵是誰?」總算聽到一個新的名字,早川趕緊追問。
「你真的好恐怖,都到這種地步了,還在否定嗎?」葵指著她的刺青說,「不然這個刺青是什麼,這個世界有這個刺青的人,不就是你了嗎?不然刺草莓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從那之後,直到葵大學畢業,她和岩瀨就算是徹底失去了聯繫,各自邁入了新的生活。而葵,卻一直自私地在心底給岩瀨留了一個位置,有關岩瀨的林林總總就這麼紮根在那裡,誰都拔不走。
「哎?你說對不起?你果真做了什麼對不起我們的事兒?」她們非但不放過我,反過來還如此逼問我。是啊,我的確什麼也沒做,當時站在更衣室門口,我很想這麼喊出來,可是我沒有膽量。
魚喃葵搬回山梨縣不過才兩個月的光景,女兒就不幸在幼兒園裡遇害了,她死在地下室存貨的鐵皮柜子里,是被活生生悶死的。
一瞬間,岩瀨的腦海里浮現出自己兒子的模樣,他想到妻子可能已經做好飯在家等他。岩瀨又看了看眼前這個自己喜歡了十幾年的女人,拿起一邊的磚頭,狠狠砸了上去。
就在幾分鐘前的警局調查室里,快一步從座椅上站起來的早川,看見了千尋由於領口過大而露出的後頸,她左側的肩膀上有一個小小的刺青,那是一個草莓圖案,下面跟著strawberry這個單詞。
千尋不知道的是,那時候不遠處來查看情況的岩瀨亮,拍下了她的照片。
「嗯?」千尋才從警察局被放出來,她正在縫丈夫西裝上的紐扣,「安喜子,你今天已經做了四張了吧?可以休息了。」
那個刺青,早川絕對不是第一次見到。
「每周留你下來吃飯,也是想打破那些謠傳。」有次一起準備料理的過程中,葵由於失神切破了手。千尋在幫她包紮的時候,有些無奈地說,「那些謠傳我早就聽到了,希望你不要在意,對小響也別太苛刻了。」
「我高二就去英國留學了,現在也就是個搞攝影的。因為我是這次攝影展的策劃人之一,就跟著團隊幾個城市到處跑。」岩瀨這麼說著,小小的驕傲揚上了眉頭,整個人好像都被籠罩在很積極的氣氛里。葵看著他遠離了原來的自己,從那個懦弱逃避的自己,變成現在成功自信的樣子,心裏的滋味很難形容。
「因為孩子的爺爺是教育局的幹部,才會拿到了保升名額,我們家的態度是想讓安喜子自己努力看看,」千尋依然點了蘇打冰激凌,她喝著碧綠色的蘋果蘇打,臉上是平和的笑容,「倒是小響,才來這裏肯定不適應,把保升名額給她比較好。」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千尋會有那個文身?」岩瀨最後嘟囔了一句,他站起身來去前台付了賬,準備前往附近的警察局自首。
而那組照片,是直接被人投進葵家公寓的郵筒里的。那是一個白色的信封,上面沒有貼郵票也沒有寫地址,卻用膠水封得很好。
「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安喜子的媽媽微微抬起頭,短促地望了一眼葵,葵卻又覺得那個幾乎捕捉不到的眼神里,包含了很多東西。她朝他們點了點頭,然後邁開腳步離開了。
後來,升上了中學,葵已經長成了一米七八的高個子姑娘,而岩瀨還是安靜話少,長相卻從清秀得像女生變成了男孩子該有的英俊帥氣。那時候他們的身高相差六厘米,葵站在岩瀨身邊就像是個大姐姐,儘管他們每天一起上下學,中午一起在天台吃便當,也沒有人懷疑他倆的關係,除了葵自己。
「事不過三?」葵不明所以地皺起眉頭問。
後門外面的欄杆不知被誰掰下一段,很久也沒有修,只要身形不是太臃腫的人都能鑽過去。千尋從小路走出來去的時候,正好有人在鑽那個洞,她嚇了一跳只得躲在一邊偷看。那個身影是她熟悉的,千尋回想了半天,才發現那是岩瀨亮。正當她奇怪為何岩瀨會此時來這裏的時候,眯著的眼睛看清了他手上抱著的東西。
「Chihro?是說千尋嗎?」這會兒屏幕上正放著當時紅極一時的《千與千尋》,早川這麼問著,伸手指了指屏幕。
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目光接觸到的是一個老婦人。她穿著淺淺的咖啡色和服,正朝著葵招手。葵並不記得自己認識她,卻還是清了清嗓子問:「怎麼了?」
第一次遇見葵,是在中學一年級。那時候我正在接受視力矯正,每天都戴著大大的眼鏡,一邊的鏡片上還包了黑色的紗布。在葵出面之前,我已經在班裡被欺負了很久了,鞋櫃里經常被放進蟲子,室內鞋裡也會出現釘子,更別說午餐的麵包里被擠了顏料這種事情了。因為我是班長,所以有時會不得不順著老師的意思做,欺負的事情愈演愈烈,他們還會在走廊上大聲叫我「獨眼龍」。
——你回來了?
那件事,是幾個原本喜歡那個抑鬱症女生的高年級學長做出來的。他們在放課後,綁架了葵。又在體育館後面的小山坡后欺負了她,並且拍下了裸|照。
正在咀嚼牛肉的岩瀨被這句話弄得措手不及,他努力掩飾著自己的不安和緊張問:「為什麼,公司的問題嗎?」
——今天怎麼突然回來了?找什麼東西?
葵猜不透安喜子媽媽找她出去的原因,卻也找不到理由拒絕,於是便答應下來。她們約在以前一起去過的餐廳吃午餐。
她穿著杏色的連衣裙,頭部有已經半干凝固的血塊,同時又不斷有新鮮的紅色血液湧出來。早川立刻抱著她攔了計程車,因為這附近就有家大型的綜合醫院,所以沒有打急救電話。
「我不記得了。」她緊皺著眉頭,一臉茫然地望著眼前的早川,「我是誰?」
葵忍了一肚子的話,她恨不得立刻就罵出來,這種時候她的理智已經全滅了。但是一邊的岩瀨還在考慮有關照片的問題:到底是誰投了這封信呢?如果那個人有時間照相的話,為何不直接去救下小響呢?一系列的事情混雜在一起,讓他沒了頭緒,腦子裡好像纏繞著解不開的線團,而現在葵根本就沒有心思考慮這些問題。
「所以我會好好保護她的,雖然她的出生,很大部分是我自私的慾望。」說到這裏,葵的臉色有些晦暗,她又大口塞了些飯進嘴裏。
「哦對了,」岩瀨像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般,伸出手指在空中點了幾下,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葵還記得,「你還沒看完吧,要拉掉燈繼續看嗎?本來也還是展覽時間的。」
先出現的是個高個子的女生,老婦人揣測她應該是在對面的Tastuya洋食店打工,因為這個女生穿著店裡的制服,常常從後面出來處理蔬菜,或者是抽一根煙。後來老婦人發現總有一個女生會躲在巷子口,她相比之前的女生就矮很多了,而且看上去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樣子。
「好啊……」一旁的岩瀨開口了,他低著頭,低沉著聲音,葵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醉了。岩瀨又重複了一次,「好啊,那就做一次好了。」
「對……我?」葵確認般地又說了一遍,她雖然隱約感到答案和自己有關,卻怎麼也想不到原因。從小開始,葵一直都是堅定地站在岩瀨身邊,從未背叛過他,甚至還因為他背負了很沉重的過往。
「唉?」對方正背著身子理東西,聽到這話回過頭去,嘴裏念叨著,「完全沒聽見聲響啊。」
由於對方是用原子筆寫的,這本本子也已經上了年頭,字跡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他不停眨巴著眼睛,仔細分辨才勉強辨認出上面的字。
老婦人的丈夫去世,大約是十六年前的事兒了,獨居生活也就是從那時開始。那個時候這附近還沒建成體育場。這條小巷因為隱蔽在兩棟樓之間,所以基本沒有人通過,但是有那麼一段時間,卻有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女生經常在這裏見面。
「肯定沒問題的,」這次千尋是真的笑了出來,露出整齊好看的牙齒,「說不定還能做同學呢。」
「那個時候,我跟千尋告白,卻知道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保密了吧,」岩瀨復又閉起眼,像是在回想當時的事,「千尋跟我說,她喜歡的是女生,是你魚哺葵。」
「活人左襟在上,死人右襟在上,」這個時候葵抬起眼睛,把筷子往碗上用力一擺,「這點常識,當過化妝師那麼久的人不知道?你是在示威嗎!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打算害死自己的女兒了!」
「她不是兇手,如果千尋要害死小響,也不會用那種手法。」葵重拿起筷子,她在碗里沒有規律地敲了敲,「她有幽閉空間恐懼症。」

夏目千尋

「我呢,」千尋自嘲地笑了笑,「好像真的做了那些事,雖然還有些不能理解,但是他們逼問我時,內心那種後悔的感情,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快要把我淹沒了。」
岩瀨收到葵的信息時,正在陪自己的兒子看搞笑藝人的節目。葵說想,要最後一起吃頓飯,他想不到理由拒絕,儘管心裏非常不情願,還是赴約了。餐廳選在了三丁目一個偏僻的大樓後面,岩瀨險些沒找到,他到包廂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十分多鍾,但是葵卻還沒有來。
我總喜歡在學校里製造和葵巧遇的機會,比如我知道她在早操結束后,喜歡從第二個樓梯口走回教室,儘管那裡離我的班級非常遠,我還是會特別從那裡繞。比如當我知道她在體育課下課,常去學校里的小型便利商店買東西后,也開始獨自去那裡獃著等她出現。等我發現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扎紮實實喜歡上這個女生了。
「你那副表情是什麼意思?想要狡辯嗎?」葵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她上前幾步,伸手扯起千尋的領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警察教訓說應該早點聯繫警方,早川只得不停地堆著笑臉點頭,他覺得自己的臉部肌肉僵硬了。但是現在真正讓他在意的,並不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