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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ret b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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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可
「歡迎光臨!」見崇水拉開深藍色的布簾,裏面的老闆熱情地招呼了一聲。
「友枝你第一次喊我們出來,必須要來呀。」說話的是夏海,她眯著眼睛笑了笑,右手緊緊挽著自己的姐姐。
我決定為姐姐做點什麼,儘管到現在,對於出事那天的記憶還很模糊,我卻深信是冬樹救了我。
飲料很快被端上來,橙黃偏紅的液體裝在方形的玻璃杯里,裏面各插了黃色和藍色的吸管。知佳把黃色的吸管從裏面拿了出來,然後大口大口地灌了一些進胃裡,杯子在空中頓了一下,再放下手臂的時候,知佳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就現在把葯吃了吧。」
他們開始在秘密基地互相傾訴,開始不再對外人表露自己的感情。由於不用花更多的時間用來處理人際交往,兄弟兩人的成績變得異常優秀。雪哉從小就喜歡做一些小發明,他和崇水一樣都非常出色。後來崇水考取了醫科類大學,而雪哉已經在全國的青少年電子競賽上獲得了很多大獎,他現在已經可以幫助大型的網站處理黑客,當然自己也有能力入侵別的網站。
「真是的,剛才怎麼不在家裡吃,爸做了很久的菜。」崇水抱怨了一句,然後加快了腳步走在雪哉身邊,他歪著頭想了想說,「我們去吃火鍋吧?」
我出身在北海道札幌的一座古鎮上,那座鎮子被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有現代化街道、學校、醫院、咖啡館、西式餐館的西城,我住的東城則還是延續了古時的建築風格,地面是有些陰濕的青石板,房頂是有弧度的屋檐。東城幾乎沒有人穿洋服,基本都是和服浴衣。尤其像我這樣出身在永山家的人,就更不可能穿普通的襯衫、西褲了。
「你現在……已經工作了?」男人又喝了口啤酒,這次終於是睜眼開始打量崇水,他收起無謂,眼神很是犀利。
雪哉提到的那個地方,是指永森小學後面的一塊廢棄的田地。他們總是在每周日晚上跑到那裡聊天,說說這一周各自的煩惱,這個秘密活動已經堅持了六年。而那塊田地上也收穫過土豆、茄子、西紅柿等很多果實,父親曾經也想加入進來,但雪哉總說那裡只是他和崇水共有的秘密基地,父親也只是笑笑看著兩兄弟。
家裡之所以只買不辣的薑汁,並不是因為父親喜歡甜味的,而是因為辣味的薑汁含有成分不低的酒精。父親的血壓很高,一直在服用藥物,那些藥物中的成分很有可能與酒精起反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崇水是學製藥的,對這方面特別注意。如果說對父親那是過度關心,但是對弟弟雪哉來說就是必須的了,雪哉從小心臟就很差,為了維持它正常跳動,每天都要服用刺|激性很強的藥物,其中還包括了阿司匹林。而阿司匹林與酒精混合的時候,是非常容易致死的,如果病人還患了傷風,服用了感冒藥,那危險係數就會大大升高了。
先乘內環山手線,然後再徒步走了二十幾分鐘,崇水到指原大廈的時候才八點半剛過。
但今晚,的確是有不得不做的事,這點崇水並沒有說謊。
門被關起來之後,也就是下一秒,崇水收起了臉上卑微奉承的笑容。他推了一下眼鏡,開口是冷靜得不能再冷靜的語氣:「你是江口組的組長?」
「在『白虎』樓下。」雪哉回答得毫無感情,他稍稍歪頭看了看附近,並沒有行人走過。
——在這首歌誕生的第十年,還要一起再聽一次。
「你的聲音很好聽。」那個男生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但錯把姐姐的歌聲當成了我的。這是第一次,我覺得有些尷尬,想要逃避。彷彿自己珍視的東西其實並不屬於我。
友枝微微眯起了眼睛,首先是瓦藍色的天空,視線再向下是青綠色的樹木,地點好像就在這附近。她將眼睛睜大了一些,一對姐妹出現在眼前。這對姐妹看起來很瘦,皮膚白得過分,她們留著長長直直的黑髮,笑容看起來很溫暖。她們穿著相同的白色連衣裙,黑色的小皮鞋擦得鋥亮,但又和平常的雙胞胎不同,因為她們的頭部是連在一起的。
知佳又一次選擇了我,義無反顧地跟我離開了。
「想通了?」有那麼幾秒知佳露出了些許迷惘,但接下來立刻就是讚許的表情。她點點頭爽快地說,「那走吧。」語畢她又忍不住狠狠皺起眉,之前臉上堆起的笑容瞬間殆盡,她扯了扯胸口,心臟很不舒服。
「哎?」正把速食咖喱裝進塑料袋裡的雪哉有些不明所以地望過去,但對方好像也不準備再說的樣子,於是這個話題也只能不了了之。
「對了,雖然你幾乎不喝薑汁,但還是提醒你最好別喝。」崇水把找零裝進口袋裡,轉頭口氣有些嚴肅地對雪哉說了一句。
「現在可以見個面嗎?有些事要告訴你。」那個女生依然是不急不緩的語調,她的聲音讓原本急躁的崇水逐漸冷靜下來。
《Secret base》的前奏響了起來,主唱MIYU的聲音從舞台中央傾瀉而下,台上沒有打燈光,就在黑暗的狀況下,熟悉的聲音纏繞住現場所有人。大家尖叫著,同時又立刻靜默下來,思緒被生硬地扯回幾年前。
起因是三上雪哉的哥哥,填寫了雜誌上抽選ZONE在日本武道館告別演唱會門票的選單。誰也沒想到雪哉的哥哥會抽中門票,而且還是四張。理所應當的,雪哉他們兄弟各拿了一張,剩下的就送給了同樣喜歡ZONE的岩谷將太。
再在醫院睜開眼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身邊的姐姐不見了。原本我應該開心的,我應該慶幸我變成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可以擁有愛人,可以自由地轉頭。可是事實證明,我早已習慣了姐姐的存在,在之後我自己度過的這些年,我總是想起姐姐身上涼涼的溫度。也許我們就像是一架鋼琴,少了白鍵黑鍵都不行吧。
先一步見到老大的是三上雪哉,那日電梯門一打開,他就見到了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滿目淡然的中年男人。他身邊站著一個看上起有些憔悴的女人,這個人的臉已經被雪哉深深烙在腦海里,心房上,他連做夢都能看見這張臉。她是自己的母親,大道寺知佳。
結果見面的時候對方比雪哉到得更快,那是自己的母親,裹著厚厚的毛絨外套,看起來好像比之前更憔悴了一些,嘴唇發乾發白。她的目光有些發愣地落在大街上,整個人彷彿一尊石像那樣靠著門。
「大概是……會讓人控制不住的人。」雪哉說了個有些曖昧的答案,他稍稍歪過頭,卻又不想解釋下去。
第二個朋友,或者說后兩個朋友,是由岩谷介紹認識的。到現在,友枝都不知道該怎麼對她們進行描述。那天是陽光很好的一天,夏初的夕陽一直延續到六點多,岩谷和友枝坐在小溪邊看著河裡飄動的水草,層次不同的綠色透過陽光在清澈的水流里投下光斑。岩谷很難得地先開口說話了,而且是和攝影無關的話題。

第一回目

江口組分為很多部,這有點像等級制度,每個部之間也會互相競爭。從幾年前就開始傳說江口組的組長老大的位置要更換,卻一直都沒有動靜,想必每個部的部長都不會錯過這次接受老大位置的機會,努力發展自己優秀的部員。江口組的組長,崇水曾經在電視上看見過他的照片,不過那大概還是他年輕的時候,臉部輪廓明顯,皮膚白到近乎透明,一點也沒有給人粗暴的感覺,反而是睿智英俊的。
「原來你還記得。」女生像是鬆了一口氣,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票遞到崇水的手邊,然後帶著拜託的語氣說,「能不能幫我把這張票送給你弟弟?希望他可以去看。」
誰知道知佳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雪哉,甚至藐視他們辛辛苦苦支撐過來的家庭,嘲笑那個忍受最多的父親。他並不知道這種方法能不能將知佳殺死,但至少當時雪哉心裏滿溢著要讓眼前這個人消失的念頭,他希望她從來沒有存在過,恨意暗湧上來,像是正在拔節的麥子飛速生長。
「我們家,對於你們到底算是什麼?」崇水躊躇了一下,才猶猶豫豫這麼問出了口,不知為何連問題都顯得有些悲哀。
在北海道的日子已經被崇水壓入心底,他幾乎不再去回想那段黑暗的日子,但有些畫面卻總是會突然在眼前浮現。此刻他開始瘋狂並貪婪地在腦袋裡翻找那些一去不復返的分分秒秒,很多鏡頭就像電影膠片那樣帶著舊舊的色彩一晃而過。
擠在一起亂作一團的對話中,只有「你何必做到這一步,他根本不是你親生的啊。」這一句,一字不差地傳入了雪哉的耳朵里,它們每個音節都像深深刻在他的耳膜上,直到崇水打開柜子找到他,那句話還在一直不斷地迴響。
「剛才警局的人來了電話,說嫂子的屍體被發現在公寓里。」三木一口氣說完了這句話,他下意識地一縮頭,生怕眼前這個男人一拳就捶下來。
女生用手將耳朵別到耳後,又低頭去喝面前的西瓜汁:「你們兄弟倆,不都刻意搭上了江口組?」
「感覺有點心慌吧?」一個聲音從白色的長桌后穿來,他應該是躺靠在椅子上,半張臉被電腦屏幕遮住。
那個人突然張開嘴大笑起來,頸脖處的青筋凸了起來,整個肩膀跟著劇烈的顫抖起來:「你是說你們家?你那個懦弱的父親和你弟弟?對我來說只是一個一捏就死的路人罷了。」
其實我並沒有特別喜歡ZONE,但看見岩谷在聽見她們歌時治愈的表情,我就也開始覺得ZONE的歌很好聽。為和岩谷有更多相同的興趣愛好,我開始學唱ZONE的歌。誰知道我卻因為這件事認識了雪哉,他和岩谷不同,看起來總是很有精神的樣子。
往往在我們準備驚喜的時候,它一不小心就會變成不那麼美好的事情。因為我們永遠不知道對方,或是說旁人下一步會做什麼。
「唉?」聽到這個問題,知佳有些驚訝,她想了幾秒鐘突然大笑起來說,「你當然是健太郎的孩子啊。生下你們,也是為了之後做打算,那個時候我需要掩藏身份。所以帶著你們兩個拖油瓶,雖然很煩很累,也不得不忍。」
「鬼怪還可以被照下來嗎?」看著岩谷的動作,友枝稍微有些心慌起來,大概人對未知的事物都會莫名的恐懼。
「大概是魚泥比較新鮮。」父親和藹地笑了笑,他的頭頂開始有些禿了。

(A)brother

——不能讓哥哥擔心。

第三回目

「我之前也說過了,你們是與我毫無關係的人,就算受我牽連,也是你們自己的問題。」知佳說完這句話拿起一邊的紙巾擦了擦嘴,她又正色說,「要怪就怪你們無能的父親好了,你們的性格是不是和他一樣軟弱?」
這個時候天上突然下起雨來,雨點噼里啪啦猛進地砸下來,地面迅速暈開深色的水塊。兄弟兩人只好重又回到便利店裡躲雨。
岩谷並不知道夏海和冬樹對雪哉是怎樣的感情,他在拿到演唱會門票的時候,只是想要試試友枝。結果,友枝慌張的眼神,她疑惑無助甚至帶著恨意的樣子,似乎都在對岩谷說,她喜歡的是雪哉,這點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他明白這些事是勉強不來的,於是岩谷只能重新回到原來黑暗的道路里去,他又開始收起自己的心,連友枝和森尾都再也看不見真心的他了。
自遠處傳來了隱約的風聲,雪哉感到地面在震動,接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右邊拐彎開過來,速度極快。
在欺詐的過程中,知佳認識了一個叫做三上健太郎的男人。那個男人家裡開了固定的報紙牛奶分發點,自己又是政府部門的青少年心理理療師,總是算是很優秀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他有固定的工作,清爽的家世。他在知道知佳是騙子之後,並沒有報警,只是試圖聯繫知佳,從心理專業的角度希望可以幫助她。
「嗯,」友枝扯出一個含糊的微笑,然後平穩聲音說,「祭奠有很多好吃的,要去嗎?要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去後面的森林那邊,等著放煙火吧。」
雪哉伸了伸胳膊,表示自己很強壯健康,臉上堆起了溫暖的笑容。
但事情前進的軌道總是會脫離自己的設計,無論是友枝,還是森尾姐妹,都很巧地認識了自己的朋友三上雪哉。三上是他在學校里唯一還會講話的朋友,因為雙方喜歡相同的樂隊,話題自然也就多了一些,加上雪哉也喜歡攝影,可以說和岩谷是志趣相投的。
永遠別忘記,那段在秘密基地中的日子。
崇水一手縮進棒球外套口袋裡,一手拎著空紙袋,往三丁目的SAGA居酒屋走去。他突然很怕在路上碰見弟弟雪哉,畢竟中午拒絕了他晚上在秘密基地見面的事,要是現在被雪哉看見,自己像白痴一樣縮著身體往居酒屋趕去,一定是會鬧脾氣的。
每次雪哉走後,我都會和姐姐飛速跑回二樓的房間,只為了看他們騎車離開的背影。從玻璃床上反射出我和姐姐的模樣,我從沒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的樣子。
「薑汁……」

(友枝南子)

外面的太陽依舊是橙黃又明亮,崇水也管不了那麼多,拔腿就朝電梯的方向奔去。他覺得體內有什麼東西瞬間燃燒了起來。
「看來是常來的店啊,」知佳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然後從包里翻出一個白色的小罐子,「最近心髒的毛病又有點犯了,你的怎麼樣?」
姐姐對ZONE的歌就像中毒般喜愛著,我從未見過她對一樣東西如此痴迷,她背下了大部分的歌詞和樂譜,一天的時間基本都分給了練習,或是在網上反覆觀看音樂錄影帶。我把一切原因都歸結于喜歡,雖然彼此之間從來沒有說過,我卻覺得她心裏有了個很重視的人,而那個人無論怎麼看都是誇讚她聲音的雪哉。
「真是一個讓人難過的故事呢。」父親看著電視,有些憨厚地笑了笑,他知道桌上菜的溫度在不斷降低,連天色都不合常理地比以往更快地暗了下來。
知佳告訴我,她家其實並不貧窮,只是她一直被繼父虐待,平時也只能睡在陽台吹冷風。這是我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願望要拯救一個人,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了知佳我的身世,我看到了她眼裡隱隱閃爍的希望,我知道她希望我救她走。
「那為何要生下我們?」
「我想跟你夫人見個面。」雪哉連敲幾次回車,力度大得好像要把鍵盤砸碎,「也就是大道寺知佳。」
電視節目上出現了母親的照片,那是跟著新聞一起播出的畫面,在靠近屏幕的右下角位置。而搭配的新聞條目卻與一個組織有關,那就是有名的黑幫江口組。母親成為了江口組老大的妻子,並且掌管了很大的權力,而此前,有關黑道和權力鬥爭的東西,從未出現在三上家的生活里的。崇水一瞬間覺得,那個曾經煎出好吃牛肉餅的母親,那個幫他縫補襯衫的母親,只是自己構想出的一個夢。畢竟出現在電視畫面里的女人,已經穿著光鮮亮麗,眼裡也看不到半點希望。

(夏海&冬樹)

「啊,是連在一起的。」友枝輕聲說了一句,她盯著照片的視線沒有移開。
「會,」那個人好像有火也發不出了,徑自點起一根煙,「他最近一直在忙嫂子的事,現在嫂子被保出來了,也就沒什麼事了。」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15號國道上,兩旁的景物飛速後退,顏色模糊成九-九-藏-書一團。霓虹燈光拌著濕冷的雨覆蓋在玻璃上,雪哉開始設想此刻家人的行蹤。父親應該是獨自在家看歷史類電視節目,照哥哥中午的說法,他應該正和大學同學吃著美味的晚餐。這一晚雪哉只匆匆吃了包里剩下的一塊紫芋松糕,現在濃稠的甜膩感伴著飢餓刺|激著胃部,弄得他陣陣反胃快要吐出來了。
「附加條件可不能有太多,」瑛士並沒有再過問太多,他把疑問都壓進心裏,眼前這個少年的樣子突然變得模糊了起來,他的眉眼間好似沒有人類的感情,像個乾冷的屍體只是機械地重複著手裡的動作。
雪哉看著對面的大道寺知佳,看著那個原本溫柔撫養自己的女人,看著那個曾經用手擦掉他嘴邊咖喱的人。他知道現在也許一切都結束了,也許一切又是一個新的開始。知佳又把外套裹緊了一點,她的嘴唇有些發紫,雪哉開口說:「再喝一點吧?」
從小到大,與我最親密的人都是姐姐冬樹,當然這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們需要共用一個頭顱。雖然是雙胞胎,卻沒有書上寫的那麼神乎其神,我幾乎不知道姐姐在想些什麼,她總是很安靜地看著周圍的事。
被三上雪哉搭話的時候,友枝愣了很久。對方也是和自己年紀相當的學生,穿著青森私立小學的制服,他的眼睛是好看的淺茶色,軟軟的黑色頭髮覆蓋在腦門上,看上去很乖的樣子。他看著友枝手裡的一沓照片,興奮得瞪大了眼睛,然後跑到她身邊幾乎是手舞足蹈起來:「這是你拍的照片嗎?我之前拿走了很多你的照片,真是拍得非常棒。」他毫不顧忌友枝有些臟髒的制服,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友枝開始撕掉四人的合照,她單方面在心裏割斷了這段關係,她認為冬樹平常在大家面前不唱歌,卻可以和雪哉他們唱歌相處,就是她耍了手段。友枝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自己付出的感情,無論是友情還是單戀都遭到了踐踏。她就像是鑽入死胡同的困獸,越想越不甘,越想越後悔,友枝開始覺得無法接受森姐妹的樣子,她不能理解自己為何能夠和一個不像人類的怪物相處那麼久。
岩谷花了很久才找到那棟建築在森林里的木屋,當他看見夏海和冬樹的時候,才明白為何父親會不留她們在身邊了,因為她們的身體上有致命的缺陷。大概由於家庭的原因,岩谷從小就不喜歡與人交流,在他有了相機之後更是如此,他開始尋求接近森尾姐妹的機會,最初只是想要看看父親珍惜的孩子到底是什麼模樣,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嫉妒的心理開始變得淡然,他甚至可以和她們相處得很好。
「哦?」瑛士有些驚訝,他覺得這件事變得有趣了起來,「那你想要什麼?女人?」
有些東西就像種子一樣,很早就被埋下了。它們在地下努力地生長,終於有一天鑽出土壤見到天日,也就再也回不去了。緊扎在泥土裡的根,是沒辦法輕易被抽離的。而關於四人關係破裂的那顆種子,藉著一場演唱會毫無預兆地衝出土壤,瘋狂地生長起來。
崇水咬著甜蜜的紅豆人形燒,又試著打了一遍弟弟的手機,結果對方依然處於關機狀態。崇水爬著石階,芥末的味道把他刺|激得一個激靈,整個人都精神一振。三木很快就來了,今天他穿得很正式,修身的銀色西裝搭配了鵝黃色的領帶,和他麥色的肌膚形成對比,頭上還帶了一頂絨質帽子。
那是一個黃昏極速消失的夜晚,我和知佳在外面吃過飯,送她回到了三上家,她邀我進去坐一坐。那天正逢雪哉出院,家裡卻黑乎乎地看上去沒人,她和我發生了爭吵,我卻一句話都沒有解釋。直到我急匆匆地離開那裡,她緊緊在後面追了一個晚上,我才軟下心告訴了她這些年來的事情。
「又開始做噩夢了?」崇水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雪哉曾經在剛升入中學一年級的時候,連續一個月都做噩夢無法入眠。最後還是父親帶著他去附近的神社,拜神驅邪,才慢慢變好的。總之從小時候開始,崇水就覺得雪哉的身體和一般人不同。
演唱會的門票拿到手裡,我覺得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就算知道說出來一定會被對方拒絕,我還是想告訴雪哉,我很喜歡他。對於我這種生活已經基本沒有希望的人來說,很多日子我是靠他撐著走下來的,儘管對他來說,也許我們還不夠熟絡。我不想什麼都沒留下就死掉。
「哎?」聽到這句話,崇水突然有些害怕,他伸出雙手做出向前推的動作說,「等,等一下。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見我?」崇水停下了腳步,他感到自己的腿不受控制地有些發軟,但還是努力平穩聲音和對方對峙著。
「哎?」友枝發出了輕聲的疑問,森尾姐妹這個樣子,應該是沒辦法去的吧?加上她們也沒有那麼喜歡ZONE。她以為岩谷只是出於禮貌這麼說,於是等著她們其中一人開口拒絕。
知佳像被噎住了一樣,最後只能扯出一張有些怪異的臉,不哭不笑的表情僵在上面。
出事的那天,當我和夏海並肩坐在山崖旁的時候,我就感到妹妹有一點支撐不住地困了,但我卻異常地清醒。彷彿現在還可以清晰地回憶起來,友枝濕熱的手掌覆蓋在我背部的感覺。
「啊,是的沒錯。」崇水有些摸不著頭腦。
雪哉並沒有和母親在這座城市共處過,這裏沒有他們的共同回憶。碰頭的地方是由雪哉決定的,那是他和哥哥常來的小西餐廳,他揮手和大道寺知佳打招呼的時候,店外深粉色的的霓虹燈已經亮了起來。那個女人並沒有多看雪哉一眼,就像從來不認識那樣,只是禮貌地點點頭。
——要親自除掉他們。
關於母親大道寺知佳的傳言,就是從母親離家后的幾個月後開始流傳的。母親是結婚欺詐師,在全國到處作案,賺取無辜男人的錢財。如果這麼說來,三上一家也算是受害的一家,理當受到大家的同情,但是流言總是越傳越離奇,畢竟母親生下了崇水和雪哉,也撫養了這些年,僅僅是欺詐應該連婚都不會結成的。鎮上的人認為,三上的一家之主三上健太郎,也就是崇水的父親,也和欺詐的事情脫不了干係,他們已經是一伙人,而母親為了保全他們,才離家出走去找了更穩定的靠山,甚至有人說江口組的老大,其實就是三上健太郎,從新聞報紙上看見的,只是製造出來的假象。
她開始流眼淚,就像那日我救下她那樣,她揉著眼睛,眼淚順著指縫瘋狂地流下來。
「所以你是要來確認嗎?」知佳好像很冷,她裹緊了絨外套,整個人縮在裏面,「是我拋棄了你們,或者說是我終於不再心軟。」
之後去的咖啡館,也是雪哉常和哥哥崇水一起去的地方,熟悉的店內陳設讓他感到一些難得捕捉,卻確實存在的安全感。選了老位置坐下來,雪哉喊來了服務生:「兩杯薑汁,老樣子。」
和父親的矛盾愈演愈烈,最後發展到簡直一句也無法溝通的地步,其實岩谷一直在為能夠幫到父親的事業在努力。因為他的身形瘦弱,所以特意去參加了柔道的訓練,平時也盡量命令自己堅強起來,問了管家很多黑道方面的事。就算這樣,父親卻還是會怒氣沖沖地訓斥岩谷「沒有出息」、「毫無膽識」、「也就適合做個無能的書生」。
等我再找到知佳的時候,她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原來我無法到學校的兩個月,她受到了更慘的欺負,被高一屆的幾個學長輪|奸了,最後不得不被迫退學。因為受不了繼父對自己動手動腳還拳腳相加,知佳自己出來掙錢了。她最後只能淪落到風流夜店,由於已經失去貞操,知佳變得越來越無所謂,她已經可以笑著和客人調侃談笑,一次次熟練地脫下身上的衣服。
直到最後,你緊緊握住我的手,這感覺也將長在我心。
「兩杯柳丁汁。」雪哉把合上的菜單還給服務生,接著雙手交叉著放在桌前,他低下頭來。
「哦,他們組織規模雖然不大,但的確是到處惹事。」男人並沒有追問下去,又挑起一個小丸子塞入口中,「你應該知道入組的規矩吧?這樣的話也許我還可以想辦法。」
「哥,你好慢。」乾淨的聲音自裡屋傳來,那是崇水的弟弟三上雪哉,「菜都冷得差不多了。」
「也不能算是認識,」冬樹低下頭去,一邊的夏海也跟著做出了相同的動作,她幫姐姐說道:「我們和雪哉還有他哥,有時候會一起唱歌。在早晨。」
就在我們的生活還多多少少充滿了磕絆的時候,知佳卻懷孕了,我一直沒能說出那句生下來。因為我真的無法保證,可以讓這個我們的孩子,幸福地成長起來。但是知佳還是生下了她,或者說她們。
後來我們開始一起生活,知佳也狠下心和我一起加入了江口組,她開始進行結婚欺詐。我知道她的骨子裡是善良的,只是希望自己過得可以好一些,所以每每她欺騙了那些和她內心一樣善良的人,我都可以看見她眼神里的無奈與絕望,我知道她的內心一定揪成一團。
「我們還是算了吧,這個樣子不太方便。」果然冬樹像友枝預料的那樣,開口回絕了。
知佳突然露出一個微笑,好像又有些無奈:「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健太郎沒跟你們說嗎?」
結果到了4月23日的第二天晚上,崇水和雪哉都乖乖回家吃了晚餐。父親買了上好的牛肉做了牛肉漢堡,炸蝦裹著金燦燦的顏色整齊地排列在乳白色的薄瓷盤裡,中間還放了小碟的千島醬。
也就是因為太喜歡,開始變得很敏感,所以在得知友枝和雪哉的事後,岩谷變得有些神經質,他意識到自己很討厭友枝和別人交往,但岩谷又討厭這點,因為他明白讓友枝接觸更多的人才是好事。
最後崇水自己又買了一張票,和雪哉一起去了ZONE的復出LIVE。
「六年來爸一個字都沒說過。」雪哉忽然想到自己剛生病的時候,母親跟自己說沒事,都會好的。那時她的表情有微弱的破綻,就如同她此刻滿面的無所謂。
「還有煙火嗎?」難得冬樹的聲音里摻雜著驚喜,友枝覺得每一秒鐘都在煎熬,她走在兩人前面,心裏做著毫無邊際的打算。
欺負從清晨延續到黃昏,無休無止。我忍了很久,直到看見她在實驗室被人撕破了衣服,好看的頭髮糾成一團,終於還是出了手。那天我和知佳坐在天台,她一直止不住地哭,眼淚把胸前的衣服染濕了一片。
永山家是有名的武士家族,在東城有很多古傳的武士世家或者醫藥世家,大家都和睦地相處在一起。但時不時還是會有同類兩派的鬥爭,隨著時代的發展,內部鬥爭也變得險惡起來。
「你們家算是個特例吧,當時我沒能一次拿到預想要的錢,所以和健太郎結婚了。因為他當時算是個心理理療師,本來是有機會離開北海道那個小地方,出國去的。我想著那樣我說不定能撈一大筆,就留在了他的身邊。」知佳也喝了一口果汁,她的臉一直糾結在一起,大概身體真的不太舒服。
「經過兩個月的調查,警方宣布今日釋放江口組的夫人大道寺知佳。大道寺知佳被懷疑利用其擅長的化裝術,進行結婚欺詐以及商業欺詐數百起,但經過調查發現大道寺本人並沒有問題,而是江口組內部的誣陷……」主播面色凝重,好像從口中道出的是非常不好的消息那般,眉頭緊鎖在一起。
父親來醫院看了我,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他看起來有些憔悴,黑眼圈非常深。他說等到時機成熟要帶我去見母親,是一個叫做大道寺知佳的女人,但是我卻委婉地拒絕了。我只想知道姐姐去了哪裡。
「我想要加入江口組。」崇水說得非常誠懇,他埋下身子鞠了一躬,彎著的腰隔了很久才重新直回來。
「屍體……」老大默默念了一遍這個自己並不陌生的詞語,然後猛地一下扯過三木的衣角吼了過去,「知佳怎麼了?你給我……」
寺魚鎮的森林很大,還好祭奠的時候有在兩邊的松樹上綁了紙燈,不然很容易就會迷路。三個人很快就到了森林的盡頭,那裡是一個類似斜坡的斷崖,她們並肩而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這片幾乎沒有其他人來,本來約好了岩谷一起,誰知道他卻爽約了。

第四回目

有時候四個人會一起看沖洗的照片,森尾姐妹由於沒辦法上學,所以在家看了很多書,她們會講一些很有趣的故事來聽。冬樹還會做好吃的便當,裏面有切成章魚形狀的德國小香腸,裹著蝦子醬汁的蛋卷。夏海很喜歡唱歌,每當夏海唱歌的時候,冬樹會在一邊幫她打拍子。
他高高低低的話還沒全部問完,三木身旁另一個看起來高中生年紀的孩子就接過話頭:「她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去世了,好像因為身體內的藥物和薑汁里的酒精產生了反應,之後產生的毒素使其心突然心力衰竭,最終死亡。現在看來應該算是個意外。」
「白虎」是他們之間的暗語,是一棟已經廢棄的白色大樓,裏面堆滿了沙料和水泥。
「我知道你是誰。」那人短促地笑了一下,崇水卻聽出了語氣里混雜著微妙的情愫。對方並沒有張開嘴說話,而是咬著嘴唇一個個發音,連聽上去也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三上崇水,是你先要找我的吧?偽裝得那麼好,想要加入這裏。」
約定的人還沒有到,雪哉看了看手錶,已經過去了25分鐘,這是之前從未發生過的狀況。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剛想撥出號碼,就有電話打進來了。
兩個月前,新聞報道了出國將近五年的江口組老大,帶著整個家庭回到日本的消息,兩兄弟都知道機會來了。和崇水用直接的辦法去請求加入江口組不同,雪哉則是攻擊了江口組的秘密網站。他將江口組網站的密碼全部破解,在上面留言說自己想要為江口組效力,並要求了高額的報酬。事情比想象的還要順利一些,在雪哉約定的時間內,江口組真的派人來與他交談,但是對方帶著多多少少的藐視,畢竟自己只是個高中生。
友枝只在雜誌上看過和服,她還從來沒有碰過面料那麼昂貴的衣服。
每年崇水都會這麼說,但他沒有一次缺席過,這就是崇水的性格,總是有些猶豫亦或是說軟弱,是被罵了也絕對不會出手的類型。
周六那天,崇水自己在家看了有關抑制血糖新藥物的報告,這期間弟弟雪哉打了電話來,可崇水的手機調成了靜音,所以錯過了他的電話。那是大概中午十一點左右的事,後來崇水再打過去,就變成了關機,也不知道雪哉到底是去見了什麼人。
直到餐點被送上來,兩人都沒再說過一句話。看起來做工精緻的餐盤上放著少得可憐的食物,附送的甜品是蘋果柿子泥,熟過的柿子散發著類似屍體的味道讓人作嘔。
也許真的因為冬樹和雪哉身上都流著知佳的血,他們的心臟是匹配的。我並沒有告訴知佳這件事,而是讓醫生隱瞞了心髒的來源,偷偷進行了手術。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沒料到知佳卻鐵了心一樣一定要追查到心髒的來源,後來她翻到了醫生那裡的資料,心裏猜到這個手術的進行與我有關。
三上一家在還沒搬來東京的時候,生活在福岡靠海的一個小鎮上。那個時候三上家開了一家專門送《朝日報紙》以及牛奶的店鋪,雖然收入不算特別豐厚卻也能滿足一家四口的生活九*九*藏*書。父親在早晨料理完店裡的事情后,下午就要到附近的政府福利機構工作,他的職業有點類似於心理醫生。母親大道寺知佳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她和鎮上其他的母親不同,除了買菜煮飯,還會教繪畫和剪紙給孩子。
友枝在心裏這樣想,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哥,要來一個嗎?」雪哉夾出了鍋里的最後一個竹輪,還沒等回答就硬塞進對方碗里,當然崇水也喜歡這個,於是欣然接受下來。
隱秘通道已經消失了,我們各自踏上了旅途,回不去的旅人。
「畢竟我們一直在一起,這就是最完美的答案了。」崇水這麼說完,收起了笑容。他感到臉上陣陣發燙,聽完夏海的真相之後,他又沒辦法恨那個叫做永山瑛士的男人了。
「今天去總部。」開車的男人丟下一句話,他嘴裏叼著根煙,噴出的白霧帶著嗆人的煙味環繞在整個車廂內。
「為了利益。」對方好像完全不為所動,就算崇水已經是一副臨近崩潰的樣子,他還是很淡然輕鬆地接話,「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有人會不受傷,不讓別人受傷最後傷的就是自己了。」
那天我帶她去吃了晚餐,看著她把並不昂貴的烏冬塞了滿嘴,吃得雙眼都燒紅。我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快從心臟里直接掉落下來,於是我跟她承諾,一定會帶她走。
雪哉把餐具往盤子里一丟,金屬與瓷的碰撞發出難聽的聲響:「不許說爸的壞話。」
手臂上的傷口顯然是前不久才弄上去的,還有血從裂痕里滲出來。皮肉分離,深紅色的傷口合成了利落的「江口」二字,那是直接刻上去的。
就像血管里的血液瞬間全都倒流,崇水覺得整個人都顛倒過來,世界變成單一的黑白色。那邊的女聲又響了起來,它們緩慢地鑽入崇水的耳里,像是某種催人的符咒般攝住人心。
薑汁分為兩種,一種是有紅色標誌的辣味,另一種是有藍色標誌的甜味。店裡的薑汁也是有這種區別的。之前雪哉和哥哥崇水來的時候,雪哉總是只喝檸檬蜂蜜煮茶,而哥哥則一直點的是辣味的薑汁。
「我知道,」那個中年男人的眼睛上還架著圓圓的眼鏡,看上去有些滑稽,他不屑的語氣里又帶著幾分驚訝,「沒想到你小子膽子還挺大。」
那片森林離學校並不遠,卻很不好找,森林里矗立著一棟木質的小別墅。到了晚上,裏面會有燈光映出來,友枝卻從未見過住在裏面的人出門。只有一次,她看見一對老婦人拎著滿籃子的菜進了種滿花的庭院。
就彷彿是自己被捅了一刀一樣,我想著和知佳最後的聯繫,這兩個孩子,也等於被我親手毀掉了。但也就是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知佳和健太郎的孩子,那時候他們已經生下了兩個男孩兒,其中較小的那個叫做雪哉,正住在醫院等待著心臟移植手術。
雪哉和岩谷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會接近友枝的生活。雪哉並不是等到友枝來傾訴,他和友枝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問東問西,也喜歡帶著友枝去很多新奇的地方,像是北海道那個小得可憐的摩天輪,或是水族館里浮遊的水母。她也被雪哉帶著,吃到了人生第一個巧克力。
「那為什麼要生下我們?為什麼要和父親結婚?」攥緊成拳頭的手藏在口袋裡,崇水感到有躁動的氣息從胸中鼓動起來,他緊咬著上下顎,整個頭部都緊繃起來。最後,如同野獸的低鳴終於爆發出來,聲音不斷提高,其中夾雜著扭曲的不甘與苦楚,「既然是為了錢財,騙到就走不就好了嗎?生下我們還撫養的那些年,到底為了什麼?」
回過頭去,是一張熟悉的臉,那是自己兒時的玩伴,岩谷將太。
「跟我毫無關係的人,他們幸福與否和我無關,至少我現在幸福。」知佳又叉起一塊蝦卷,她吃得很香,完全不顧及形象,「但今天你請我吃了一頓飯,也算是有一面之緣吧。」

最終回 secret base

第二回目

這些都不算是最壞的情況。黑暗的日子才真正開始,那時候被推選入有名私立高校的崇水,突然被取消了資格。在小學最後的半年裡,雪哉也受盡了了欺凌:書包里被裝進噁心的蟲子,幾個人唱著歌圍成圈把他擠在中間踢打,在老師面前進行誣陷,打翻父親精心準備的便當盒,對家人進行無休止地嘲笑。
「嘭」地一聲,森尾姐妹的眼光隨著煙火上升,復又下降。
「你說什麼!」聽到這句話,老大像是一瞬間失了魂般,說話都有些不清晰,「你說什麼?知佳出事了?」
「這次如果成功了,你可以得到一筆豐厚的報酬。」瑛士推門進來,他彎下腰眯著眼睛飛速瀏覽著屏幕上的英文字元,同時又把手搭在雪哉身上,弄得他渾身不舒服。
聽到這個回答,那個男人稍稍抬眼掃了崇水一下,然後正經聲音問:「哪個組織?」
老大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崇水被要求獨自推門進去,實質上陪他上來的也只有三木而已。聽三木解釋,一般的組員不幹個一兩年,是不可能有機會見到老大的。木質的複合門上有一個刻著龍形花紋的金屬把手,崇水推開門去,在眼前展開的是包裹了整個房間的玻璃。不僅整個房間被落地玻璃環繞,連地面都是玻璃質地,可以看見下一層同樣豪華的辦公室,崇水只覺得有些頭昏反胃,在這種透明的屋子裡彷彿自己都被剝開了一樣。
後來友枝才知道,那就是能保存下自己眼前景象的照相機。岩谷將太並不是友枝他們學校的,他就讀於附近的青森私立小學,但正好與友枝一樣,都是剛升入六年級的學生。岩谷並沒有對友枝表現出任何嫌棄,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只是細心地給友枝講解攝影方面的知識,他會拍下河底的小魚,快要消失在天際的金色殘陽,友枝拿著畫集的手,並把他們沖洗出來。
「抱歉,整理資料慢了一點兒。」崇水並沒有露出多歉疚的表情,他本來就是個不擅長表達感情的人。
崇水和老大異口同聲叫起來,但現在掛在兩人臉上的,是截然不同的表情。崇水像是被雷擊中那般,驚訝得張開了嘴,他掩不住滿臉驚慌的擔憂,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立刻從背包里翻出手機打給弟弟,可是對方依然是關機狀態。
永山家族的每個人都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刀,我的刀叫做月聞。我用刀割下了自己的右手小指,以此斷除了與永山家的關係,然後把斷指交給了有名的江口組。我以加入在黑道聞名的江口組,以羞辱永山家武士的身份。
有時候雪哉和崇水會特意多繞一圈,最後才把牛奶和報紙送來家裡,然後和我們會隔著木牆唱著ZONE的歌,或是討論成員的小習慣。跟他們在一起,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我的心底開始滋生出邪惡的想法,如果我跟姐姐是分開的該多好,如果只有我一個人該多好,那樣也許我可以更輕易地得到幸福。
那一段,最美好的回憶……
「意外……」
「三木說你是個做事謹慎、憨厚的人。」他並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反而聲音更加慵懶了一些,「竟然忽略我的問題?看起來你不是那樣的人。」
相比起雪哉,崇水的日子也許更令人沮喪。他經歷的欺凌有時並不是能夠切身感到的疼痛,儘管沒有皮肉之傷,但言語上的侮辱和攻擊每天都在重複著。原本親密的朋友形同陌路,原本能夠一起分享秘密的夥伴開始背叛自己,合著別的同學一起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令崇水感到最絕望的,是那次與自己最珍惜的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以為終於還是有一個人相信他,卻不料那人的母親突然出現,並狠狠刷了友人一巴掌。
母親和父親一起回來,她一直在細細碎碎地說話,父親卻不發一語。直到母親推開這間房門,聲音才變得清晰起來。兩個人好像都很煩躁,不停地在房間里踱步,腳步聲有時甚至會壓過說話聲。母親好像在低聲地啜泣,她的情緒很不穩定。
「我何必說謊,是你期望太大所以想得太多,你們對我來說的確毫無意義。」知佳好像突然釋然了一般,她拿起刀叉選了一個番茄塞肉大口大口塞進了嘴裏,「是你們的父親太無能,一直信任我,那也不是我的錯。」
見面的地方是一個高級寫字樓的頂樓,崇水才從電梯走出去,就被裡面奢華的裝潢嚇了一跳。頭頂是由無數橢圓的小水晶組成的大型吊燈,金橙色的燈光從上傾斜而下,照得崇水有些睜不開眼。除了大廳鋪的是白色的大理石,其他地方都被高級的地毯覆蓋,上面織著繁複的花紋,顏色搭配充滿著一種復古美感。
與你在夏末,聊了那麼多,從黃昏到繁星點點。
「你是,那對姐妹里的一個?」熟悉的感覺將崇水整個包裹起來,有什麼東西在身體里蘇醒過來,他甚至嗅到了北海道冷冽的空氣味道。
煙火帶著大量的煙霧,藍色白色和紅色的光芒佔滿了整片天空,寺魚彷彿失去了黑夜,只剩下白晝。
崇水正在專心聽著新聞,對於崇水來說,吃午飯時就一定要看NHK的新聞。正在東京醫科大學製藥繫念大三的他性格比較細膩,也有些循規蹈矩,做事卻非常謹慎認真。
被推下去的時候,我的眼睛撞到了地面,我感到濕漉漉的血液從眼眶裡流出來。這時候我透過夏海的眼眶看了出去,映在我眼裡的是那張——我喜歡的岩谷的臉。他舉起他手裡的小刀,猛地扎了下來,我努力翻動身體,結果在我的動作下,夏海逃過一劫,但是刀子插|進了我的胸膛里。
但這一次,我卻永遠地失去了知佳。
事情開始發生變化,是從三上雪哉的手術結束開始。那個時候雪哉的心臟不好,這點遺傳了媽媽知佳,知佳的身體也一直需要通過藥物維持。雪哉的心臟進行了手術,原本因為手術很成功一家人都很開心,誰知道知佳的脾氣就在雪哉恢復身體的過程中突然變壞。她開始夜不歸宿,開始喝酒抽煙,完全沒有了母親的樣子。家裡的氣氛一度變得很怪異。
沒有辦法和大家穿一樣的新式制服,中午的便當也只有米飯和梅干,書本費交不齊,不能每天都洗得香香軟軟來學校。頭髮打結,舊舊的紅色運動服上充滿了油漬和筆印,由於睡眠不足留下深深黑眼圈憔悴的臉龐。
「不會啊,」友枝不知道怎麼了,突然站了起來。她兩隻手握成拳頭,說話都磕磕絆絆起來,大概突然一下被人重視有些受寵若驚,「我也很想認識她們的。」
父親有些尷尬地微微點了點頭,他想伸手開始處理食物,卻覺得怎麼也使不上力。雪哉用力把門關上,「嘭」的一聲彷彿是種發泄般,在整個家裡蔓延開來。崇水咬了咬嘴唇,準備幫父親收拾,卻不料父親說:「你去陪陪雪哉吧,他應該沒走多遠。」
我叫森尾冬樹。我想妹妹到此刻也不知道,我不僅能接收到她的想法,還能通過她的眼睛看周圍的事物。我猜她到最後,還認為我和她同樣,喜歡著三上雪哉。但其實一直以來,我喜歡的是一直安靜獃著的岩谷將太,我在他的周身感受到了和我一樣的氛圍,除了喜歡他拍攝的天空、笑容。也喜歡他對友枝幾乎看不見的,深沉的愛。
「喂喂,你至少給我回一句話啊小子!」白金色頭髮的男人在車裡回過身子,很不爽地想要伸手扯住雪哉,卻拉了個空,「從來還沒有人能在兩個月內就到總部頂層,你給我珍惜點兒,要不是因為上次你破解得很成功,老大也不會這麼相信你。」
「喂,請問是三上崇水先生嗎?」傳進耳朵里的是一個有些清冷的女聲,卻意外好聽。
「就算你是騙子,我也會照樣裝作不知道,娶你回家的。」他這樣對知佳承諾著,後來知佳真的變成了他的妻子。
友枝一隻手扒緊了地面,另一隻手貼近著她們的後背,接著「嘩啦」一聲,森尾姐妹直勾勾地從斷崖上栽了下去,由於速度太快,友枝沒有看見她們臉上的表情。夏海和冬樹的和服,反射著煙火的光芒,也像是花朵那樣展開。
他們在那個森林里如此約定著,如此堅信著,堅信著他們的友情會一直一直存在下去。他們會一直這樣一起撩起溪水,會一起拍下照片,會一起沐浴夕陽,會相互扶持共同哭泣。
把友枝介紹給夏海和冬樹認識時,岩谷是真的放下了報復她們,報復一直以來對自己冷漠的父親的念頭。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日子只要這樣延續下去就好,別的東西他都可以捨棄,只要可以四個人一起聽聽歌,可以拍下友枝夕陽下的側臉,並且和她一起分享眼前的風景,只要這樣也就足夠了。
「心軟?」雪哉喝了一口柳丁汁,胃酸的香氣充斥進整個口腔。
兄弟兩人如此拚命地在生活,並不是為了摒棄過去的自己,而是為了今後有一天,要把過去的事情弄明白。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欺負的事情在逐漸減少,但是它並不可能完全消失。無論是進入了新的年級新的學校,還是找了從未接觸過的打工,身邊人都會在知道自己的母親和江口組有關之後,變得敬而遠之。那件事的影響一直延續至今。
崇水還沒來得及開口回應,就被旁邊身體魁梧的男人推上了車。其實事情這樣發展也算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卻有些快得讓人消化不了。
那天要破解的是警視廳重要罪犯檔案的密碼,之前雪哉曾經失敗過一次。他被關在一間裝修豪華的房間里,天花板是透明的,上面就是江口組的老大永山瑛士的辦公室。他和知佳出去沒一段時間便返回了大廈,那個時候雪哉的破解才開始。
其實在冬天還沒結束的時候,我跟姐姐就都感到身體很吃力。我們有各自的心臟,但是腦內部很多精細的血管和神經連在一起,所以身體還是有微妙的相通。演唱會在4月1日舉行,距離那個日子越近,身體的不適就越發頻繁起來,到最後我只要稍微休息,甚至就開始陷入半昏迷的狀態。
由於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所以友枝的放學時間總是很早,母親為了節省家裡的水電費,並沒有給她家門鑰匙。到母親晚上九點下班為止,友枝都必須一個人呆在外面。她總是在背包里裝著一個小型的手電筒,然後找個無人的地方,看從家裡帶出來的畫集。
冬樹聽到妹妹這麼說,又看到友枝一臉疑惑的表情,立刻揮了揮手說:「我真的不用了,就讓友枝和岩谷君一起去吧。」
「你還真的把『江口』,刻在身上了?」吃著章魚小丸子的男人有些驚訝,他動作粗魯地去扯崇水手上的紗布,崇水被他弄得生疼,手臂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
雪哉看著菜單上精緻的配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媽媽做的杏仁豆腐還有涼拌秋葵,他想點一些對面這個女人喜歡的食物,卻又想挑討厭的東西點,無論哪一種都只是想引起對方的注意。可是雪哉發現,關於知佳的回憶,真的已經變得少得可憐,他說:「那就點番茄塞肉、煮蘆筍、鮮蝦西芹卷,還有兩份乳酪墨魚意麵。」
我的名字叫做森尾夏海,當然森尾並不是我的本姓,在姐姐去世之前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具體是誰。但我隱約也知道自己的父親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曾經有次他來了我們建在森林里的小別墅,但我們也是隔了很遠,只看見一個背影。
「是白闌山。」這個詞從嘴裏蹦九-九-藏-書出來的時候,崇水的心一瞬間慌了一下,但面部表情卻在努力維持鎮定,他希望自己沒有被看穿。
「你知道有人傳說,這個森林里有鬼怪嗎?」並不是戲謔的語氣,岩谷的表情極其認真,就像在陳述一個事實一樣。
這點我可以理解,因為我也喜歡雪哉。雪哉和他哥哥有時候會來我家送牛奶,後來聽雪哉說,他們家開了一家報紙和牛奶的販售點。由於有時父親要準備上班的材料,母親又忙不過來,所以他們會充當人手來幫忙。
岩谷稍稍有些驚訝,他把照片放入友枝的手心中:「你不害怕嗎?這種樣子……」
瑛士嘆了口氣抬起身子,他微微衡量了一下說:「沒問題啊,不過知佳現在心臟病有點犯了,要住院到下周六。如果你能成功破解了,你們就下周日見吧。」
友枝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是在學校附近的一個森林後面。友枝的父親沒去世之前,曾經是個插畫師,所以友枝家裡有很多畫集和攝影集,她很喜歡這些東西。因為在學校圖書館很可能會碰到同學,所以她都不敢去那裡,自卑心理好像已經蔓延進身體的骨頭裡去了。

(永山瑛士)

但期待就是一切的幻滅,最先打破這個約定的,就是友枝南子本人。
我們家的小別墅外面有高一米六的結實木質圍牆,把我們圈在了裏面。由於木頭是一塊實心的板而且沒有縫隙,所以每當我們要眺望外面的景色的時候,就必須回到二樓的房間,再從那裡看出去。
我認為只要知佳過得好就可以了,我並沒有做什麼阻撓,在一年之後也娶了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和知佳不同,和我幾乎沒有任何共同回憶,性格也非常軟弱,什麼都順著我。後來想想,那也許是因為她不想失去我。我和她有了孩子,我並沒有讓那個孩子和我姓。
從中學開始,必須要去西城那裡的學校念,但我不能暴露我是武士家族的後代,所以我在學校要表現得非常低調。我開始習慣穿著白襯衫和制服外套,喝味道奇怪的牛奶,和同學一起踢足球。
我做了一個決定。
原本知佳對我只有恨,她說要把對我的恨刻在煙上,抽進肺里。那個時候知佳已經不是當初只會單純掉淚的女生了,她開始抽煙喝酒,滿嘴胡亂說著諷刺的話。我什麼都沒說,只是死死地抱她在懷裡,然後給她看我少了一根手指的右手。
「啊……」崇水扯了扯嘴巴考慮著,他一歪頭然後答覆說,「奈津子說有很急的事找我商量,空出來我打給你吧?反正前天我也才松過土。」
友枝這樣想著,又用力點了點頭:「我們去見她們吧。」她伸手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子,不知為何感到耳根有些灼燒,明明那時夕陽已經消逝得差不多了。
誰知道將太卻誤解了我,他在內心不斷積累著對我的怨恨,並且做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來證明自己。我一直在託人照顧我與知佳的孩子,有時也會去看看她們,我並不知道將太是怎麼與她們結識的,但我親眼目睹了在祭奠那天,煙火升空的那那一刻,他把刀插|進了冬樹的胸膛。
岩谷把票拿到友枝她們面前的時候,友枝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想著森尾姐妹是一定不會去的,那麼她就有機會和雪哉一起去東京,這還是她第一次離開北海道呢。但是下一秒她又考慮到來迴路費的問題,整個人有些沮喪起來,但是友枝還是認為無論如何也要和雪哉一起去東京,有什麼東西在她心裏隱隱作動起來。
電影新聞上常常會播出江口組的消息。崇水和雪哉對此都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他們各自在心裏記下這些內容,再利用報刊、網路進行搜索,不斷追查著母親的行蹤。這個看似冷靜平和的家庭,其實每個人都在暗暗計劃些什麼,他們學會了武裝,為了保護自己保護親人。
「為什麼要給他?還有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江口組的事呢?」要問的問題實在太多,崇水覺得腦子混亂成一團漿糊。
那個男人聽到這句話,顯然是眼前一亮,他露出一個笑容,放軟了對崇水說話的語氣:「竟然還是個大學生啊,我們分部里還沒有這種人啊。如果你跟了我,那我們部也算是多了一個保障啊。」
當晚雪哉就與崇水分享了這個秘密,這個既孤獨又有些悲傷的秘密。兩個人並不知道誰才是親生的那一個。但當時,崇水非常鄭重地和雪哉拉鉤,說了一句:「無論他們怎麼樣,我們是兄弟,這是永遠不變的事實。」
「我也不太清楚,」雪哉拿好了正確的薑汁,轉身朝下一個貨架走去,「雖說是我做的噩夢,卻好像和我自己沒什麼關係。」
崇水邁開步伐朝那裡走去,他把空紙袋往桌上一放說:「東西交給對方了。」
由於新番動漫《那朵花》的熱播,已解散六年的組合ZONE將在2011年的8月進行為期一月的限定復活,她們將兌現2001年發表的那首名曲《secret base~你給予我的東西~》里的約定——相信十年後的八月,我們還能再相見。
「怎麼辦呢?我們有四個人,只有兩個人能去,就來猜拳吧。」開口說話的是岩谷,他好像有些困擾但也無可奈何。
對話一直零零散散沒有重點,天很快完全黑了下來,桌上的菜也不再飄出香味。雪哉轉頭看了一眼電視,富士台的月九劇已經開播,說明時間已經超過了八點。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出去買東西,你們把東西熱熱吃了吧。」
隔周的星期日,崇水本準備睡個懶覺,誰知江口組元直部的部長三木舜一打來了電話,對方口氣急迫地要求他九點到指原大廈的噴泉雕塑那裡見面。結果才七點過半,他就匆匆從床上爬了起來。
理由已經不能單純用幫助自己喜歡的女生,或者想要做出一點驚天動地的事,來引起父親注意這樣簡單的句子來總結了。事實就是,在發現夏海和冬樹並沒有摔死之後,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狠狠刺中了其中一個人的胸口,就在她費力又緩慢地在地上爬行乞求脫逃的時候,自父親那邊照來了一束刺眼的光芒,他的臉上寫滿了不解和憤恨。
岩谷並不是隨父親姓,這好像是父親答應娶母親所開的條件,孩子必須隨母性。岩谷總覺得就是從那一刻起被拋棄的。岩谷的父親並不是平常的工薪階層,他的身份比起一般父母要特殊許多,因為他是有名的山口組組長。父親和母親結婚的時候,是有孩子的,這點並不是什麼秘密,但是按照管家的話講,那個孩子因為種種原因,後來被別家領養了,但依然生活在這個鎮子上。
「既然復讎已經結束了,我現在只是想要幫姐姐完成遺願罷了。」她挑了挑下巴對著他手裡的票,「這次的LIVE會有ZONE的復出演出,她們現在是限定復出一個月。」
由於崇水要幫江口組送貨,雪哉也頻繁地被要求去破解對手的網站,兩人交流的時間越來越少。但無論是何方,都自認為為了最後那個「結果」,為了一直強忍著活到現在的理由,一切都是值得的。
上課沒有秩序,用粉筆砸老師,拉幫結派,這些東西並不是憑空構想的,而是真真實實在學校暗自滋長出來的。人們要欺負一個人,必然會找某個和大多數人沒有共同點,看起來比較特殊的一個。而最容易被用來欺負一個人的理由,就是貧窮。
這一句結束,這首歌也就結束了。滿場的人突然爆發出春雷般轟鳴的掌聲,他們拚命哭著叫著,揮動著手中綠色的熒光棒。
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剎那,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在瞳孔里沉澱下來,而在他身旁的,是一個穿著深紫色和服的女人,她把頭髮盤起來露出好看的飽滿的額頭。對方抬起眼睛,眼神也落向雪哉。
「媽……」雪哉並沒有想要兜圈子,他開口就這麼喊著。雖然內心已經抗拒眼前的女人是作為自己母親的存在,但卻依然這樣脫口而出了。
雪哉出院的那天,父親因為工作上的急事沒能請到假,原本說好回來的母親卻爽約了。只有作為哥哥的崇水一個人到醫院迎接了弟弟雪哉。那個時候雪哉正在念小學六年級,而崇水則是一名中學三年級學生,那個時候成績優秀的他,已經被推薦進入了當地一所有名的私立高中。
和岩谷在一起玩兒了之後,我們的生活多了一些樂趣,之後他還帶我們認識友枝。姐姐本就很喜歡攝影作品,所以她並不排斥和岩谷呆在一起。需要提到的一點是,姐姐好像對於自己和我連體這件事,一直有些不能正視,她不敢出門也不願意結識任何陌生人,岩谷算是個例外。岩谷的話總是很少,這不是我喜歡的個性,於是四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我和友枝聊得比較多。但是,自某個節點開始,連友枝也變得不同,大概就是從她認識了雪哉開始,她開始逐漸遠離我們,從眼神到動作,心彷彿活在了別處。
友枝總是一個人呆在別墅後面的那條小溪附近,她坐在長滿青苔的圓石上,有時會把腳沉進水底。第一次看見岩谷將太的時候,他正在友枝的對面,蹲在鬆軟的泥土上,整個人埋下身子去,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小機器。
「但我們卻要為了你,一直受人歧視,一直陷入沒辦法改變的命運。」雪哉這句話說得很無力,他覺得已經沒力氣再爭辯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
「早晨我看見新聞了,你們的媽媽去世了。」她倒是不急,用銀質的小勺子挖了一口混雜著水果的焦糖布丁,甜膩的感覺令她堵塞的思維活絡興奮起來,「是你殺的嗎?」
再見了,我們的秘密基地。
我抱著冬樹的時候,感到她還有微弱的鼻息,我知道她還沒有死掉。等她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其實已經大半隻腳跨過死亡線了,那時醫生問我是否放棄救援,說現在做分離手術的話有可能可以讓夏海獨自存活,我只考慮了幾秒就點頭同意了。其實那時候,我並沒有為夏海考慮多少,我只想要冬樹那顆鮮活的心臟。
「聽說你把『江口』刺在了手臂上?為什麼想加入這裏?」雖然崇水一句也未回答,但對方並沒有生氣,反而是更加饒有興趣地發問,「或者說,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說到一半,他的聲音突然收緊,崇水感到一股寒氣逼過來。

第七回目

「我是。」因為還在擔心弟弟的事,他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在角落的位置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他翹著二郎腿,大口大口喝著面前的啤酒。而對面坐著的兩個年青男子,則顯得有些拘謹,他們甚至沒有動點好的烤肉。
岩谷的母親在嫁入永山家不久之後,就意外過世了,在岩谷的內心,一直認為那是父親搞的鬼。在岩谷的記憶了,父親從未對自己微笑過,在為數不多與自己相處的時間里,也是一直在數落自己的不是。
在距離青森小學不遠的地方,有個二手書店。最初是岩谷帶友枝去了那裡,那裡有很多很便宜的二手畫冊,雖然友枝還是買不起,但她可以留在店裡看。在店內有個關於攝影的看板,大家會用大頭針把自己的作品釘在上面,如果看到別人喜歡的作品,也可以隨意取走,可以算作是一種等價交換,只要在自己的照片上畫上自己的符號就可以了。
崇水收回了擺在電視屏幕上的目光,他大口扒著飯:「明天可能學校的實驗會做到很晚,我儘力吧。」
雙胞胎姐姐叫做森尾冬樹,妹妹則叫做森尾夏海。雖然共用一個頭部,但是兩人的性格卻明顯有所差異,冬樹總是不怎麼說話,靜靜看著旁邊人,夏海則是什麼都能說上兩句,心情也是大起大落。兩人擁有各自的心臟,但因為頭部相連,生活還是很不方便,有時候還會覺得身體無力沒辦法支撐。
六年前的4月23號,那是雪哉才出院沒多久的日子。那之前的一段時間里,母親就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般,態度生硬冷淡,甚至責罵了雪哉一直以來小心翼翼懷揣的夢想。原本母親一直很溫柔,也很喜歡鼓勵孩子,但是她就在雪哉出院之後的一段時間內,表現得像個陌生人。接著4月23日那晚,她做了最後一頓晚餐,就從此離開了三上家。
崇水拚命咽著口水,命令自己鎮定下來。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卻不想再開口的第一個音,就顫抖了起來。
崇水拿過票看了看,上面用粗粗的桔黃色字體列印著「HEY!JUMP!SUMMER LIVE!」。
友情就這麼平穩地維繫著,幾個人最喜歡的一首歌,是ZONE的《Secret base~你給予我的東西~》。其中有句歌詞是「相信十年後的八月,我們還能相見」,在夏海的建議下,幾個人將手疊在一起,也如此約定著:
乳白色的煙圈環繞而上,空氣里充斥著淡淡的玫瑰味,知佳並沒有接話,她又抽了一口煙,卻因為身體接受不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最後猜拳的人是夏海和岩谷,和友枝預料的一樣,夏海贏走了門票。友枝看見了冬樹拿到門票時猶豫的表情,她知道自己還有機會,只要自己好好懇求,冬樹一定會讓出門票。但是友枝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從那一刻起,她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消失了。
「哥?」雖然是疑問的語句,雪哉的表情卻是一副預料之中的樣子,「我們去吃東西吧,我好餓。」
我相信十年後的八月,我們還能再相遇。
「我在談話,怎麼這麼莽撞?」崇水看出對面的人正壓著怒氣,他看著門口跑得氣喘噓噓的幾人,眉頭皺在了一起。
「沒辦法了,我們還是猜拳吧。」岩谷也沒有理會冬樹的話,就這麼擅自決定了,「那麼就冬樹代表你們兩姐妹,友枝代表她自己和我吧。」
「你們小時候,很喜歡ZONE的歌吧?」女生收起臉上的笑容,她把眼神擺在窗外,像是在回想以前的事。
友枝剛要放下心來,誰知道一邊的夏海不以為然地說:「為什麼啊?姐你不是很喜歡ZONE的嗎?歌也唱得那麼好,不去一趟可惜了啊。」
「喊我出來,有什麼事?」知佳把煙灰彈進盤子里,她看起來根本不準備吃,「準備來質問我什麼嗎?」
「你認識雪哉?」友枝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
飯後他們一起去了附近的便利商店,要採購一些生薑汁回家,那是父親最喜歡的飲料。
岩谷因為有些夜盲,所以不敢走進森林,只是一直在山下徘徊。當煙火的光把整個鎮子照了個亮堂的時候,岩谷微微抬頭,看見了坐在山崖處的友枝和森尾姐妹。他覺得視線突然有些模糊,再睜開眼的時候,一束煙火又升上了天空,在冷紫的圓形光暈下,他清楚地看見了被友枝推下山崖的那對姐妹,她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著幾乎是同時,岩谷看見了遠處的父親。
「你認為你沒有錯?」雪哉笑了一下,他在心裏嘲笑那個曾經幫母親找了許多離開借口的自己。
聽到這句話,崇水更摸不著頭腦了。ZONE是他和雪哉最喜歡的樂隊,可惜她們在2005年就解散了。那年崇水和雪哉抽中了四張在東京武道館舉行的ZONE告別演唱會的門票,他們第一次離開北海道去往東京。他又仔細看了一眼對面的女生,那張臉孔並不是崇水熟悉的,「我們認識嗎?」他這麼問著,又在腦海里拚命搜索著幾年前的影像。
三木也是其中一個,他整個臉糾成一團,然後邊喘氣邊用https://read.99csw.com氣音說:「嫂……嫂子,出事了。」
最初母親離開家的時候,雪哉他們猜測是因為與父親之間發生了矛盾,但是父親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很難想象他發火是什麼樣子。紙總是包不住火,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明晰起來,就像森林散去了大霧露出了它本來的面貌。
「雪哉?」那個人皺著眉,卻自言自語地又問,「冬……樹?」
「會見到老大嗎?」雪哉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葯還是要吃啊,至少作為預防。」崇水有些擔心地拍了拍弟弟的頭,弟弟小時候身體就不好,又動過手術,所以一直需要用藥物維持身體的穩定。
「哥,下周六你有時間嗎?」雪哉夾起一片茄子,吹了吹塞進嘴裏,問出口的聲音有些含糊。
妹妹想要離開這個共同的身體,她渴望雪哉可以把她從現在的生活中救出去,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並且我也開始覺得,共同的大腦已經不能再支持兩個人活更久了。
電視機已經用了好些年頭,不僅畫面有些閃爍跳動,連顏色也變得不那麼正了,但崇水依然看得津津有味。這時候坐在對面的父親開口了,他好像有些為難,假名一個個地從嘴裏蹦出來:「你們明天晚上回家吃飯吧,明天是4月23號了。」
想要跟蹤父親的行蹤,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岩谷知道父親會固定打出電話,每次父親在打出那些電話的時候,聲音都很小聲,岩谷豎起耳朵也只聽清類似「錢夠不夠」這樣幾句。在岩谷升入六年級后的第一天,他忍讓了如此久的心,終於還是沒辦法再如此沉寂下去。父親在家的時候,完全就當岩谷是一團胡亂漂浮的空氣,毫無存在的價值。他回撥了父親之前撥出的號碼,結果透過電話線傳來的,是一個老奶奶的聲音。
祭奠的那天,岩谷才與父親大吵了一架,他本答應了友枝要見面,卻覺得實在沒有力氣再出門,就癱坐在沙發上打遊戲。但後來,岩谷聽到父親在和助手討論這一晚交易的地方,正好就是在祭奠所在的寺魚鎮。也不知道是抱著怎樣的想法,岩谷就這麼鬼使神差地出門了,他在內心構設了一個畫面,希望父親會看見自己和森尾夏海還有森尾冬樹站在一起,他想看看那時候父親臉上的表情。

(岩谷將太)

「你也喜歡ZONE嗎?」聲音從木質的厚板外面努力滲透過來,是一個年輕男生的聲音,聽上去很溫柔,我甚至都在心裏為他描出一個輪廓。
入夜之後東京的溫度又下降了一些,穿著絨質灰色格子襯衫的雪哉縮起了身子,現在他呼出的氣好像都被凍住一般。
但其實,在友枝心底,她害怕的是她們被雪哉接受。為何雪哉可以忍受這副模樣的她們,為何他可以對她們展開笑顏,為何自己有可能會被怪物一樣的森尾姐妹取代。
他們又點了一些小菜,第一頓兩人都沒怎麼吃所以現在餓了,就著薑汁吃了很多。薑汁又加了三四次,到最後兩人已經覺得有些頭昏缺氧,於是就在店門口分開了。知佳回到了附近的公寓,雪哉則是趕上了末班電車回家。
「這是和你沒關係的事。」雪哉的語調毫無波瀾,好像面前這個人真和自己沒有一點關係。
我認為武士精神就是拯救需要幫助的人,於是那晚我一返回家,就跟母親說了這件事。本以為母親一定會被知佳的事情動容,說不定第二天就可以接她回家裡,誰知道卻跟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母親異常冷靜地告訴我,作為一個成熟的武士,我們手裡拿著那把刀,是為了消除身邊的麻煩,這是一個太複雜的世界,並不允許我們有太多任性。我很不能理解,到最後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
東京的春天真的降溫了,路上已經有人開始穿帶絨的夾克了。崇水穿著一件薄外套,整個人被冷風凍得僵住了,他一路小跑著在路上找著弟弟的身影。
「那你為什麼要生下我們?」雪哉躊躇了一會兒,然後用更低的聲音問,「我,到底是誰的孩子?」
見面的地方是代代木一家名為「TAKO」的甜品店。崇水剛踏進店門,就有人站起來朝他揮手。崇水戴著眼鏡,一下就看清了女生的長相,黑色的長發直直地垂到腰部,短短的劉海在眉毛上面。她穿著一件黑色的線衫,下面則是一條收腿的白色長褲,腳上搭配了卡其色的圓頭小皮鞋,粗粗的墨綠色鞋帶交叉了幾圈直接塞進鞋子里。
這些句子就毫無遮攔地暴露在空氣中,它們不是淚水,陽光也無法晒乾。崇水到現在還對那個友人抱有愧疚,他寧可那狠狠甩下來的一巴掌是打在自己臉上,寧可通紅腫起的是自己的皮膚。有人為了保護自己,受到了傷害。他不是不恨,他恨那些不愛惜自己的人,恨那些捕風捉影的人,更恨自己不辭而別的母親。
和森尾姐妹在一起的日子令友枝很快樂,因為她們和自己的學校並無交集,又會幫自己出很多主意,就算她們異於常人,她還是很珍惜這段友情。那時候友枝對當時的娛樂界根本沒有了解,唯一聽過的就是岩谷最喜歡的樂隊ZONE的歌,可惜當友枝喜歡上這支樂隊的時候,ZONE由於鼓手隊長面臨高中畢業宣布解散在即。
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的時間,很快就要迎來天黑了。崇水實在有些餓得不行,於是在旁邊的專賣店裡買了芒果乳酪口味的麻薯糰子。淡而清甜的味道鑽進他的鼻腔里,整個人都清醒了一些。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慌慌張張地拿出來看,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難道還抱著小小的期望?還真是可悲啊……」他伸手拍了拍崇水的肩膀,然後戲謔地說,「不過念在你是知佳兒子的份上,你要是真想加入江口,我倒是可以幫你安排安排。」
居酒屋裡熱絡的氣氛湧上來,崇水卻覺得有些反胃,他在那個男人的招呼下坐了下來,匆忙地往嘴裏塞了一些蘆筍煮菜,圓芋頭和雞肉混在一起燉得很爛。崇水取下眼鏡,伸手捏了捏鼻樑,他覺得自眉心到雙眼,整片都有些酸痛。
崇水準備煮晚餐給雪哉吃,於是他讓雪哉先在家休息,自己去一趟便利商店買食材。獨自留在家裡的雪哉大概是在醫院孤單了太久,突然起了玩心。他把自己藏在了衣櫃里,想看看哥哥回來何時會發現他。
出事的那天,當我和姐姐坐下來看煙火的時候,其實我已經感到呼吸有些困難。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直接栽了下去,我感到渾身劇烈地疼痛起來,卻什麼也看不清,眼前只有模糊的色塊。但是隱約之中我卻如此真實地感受到了,是姐姐在保護我。
後來我知道了真相,姐姐已經去世了,但她的心臟卻活了下來。那顆曾經靠在我右邊跳動的心臟,現在被裝進了雪哉的身體里。而雪哉,是我的母親大道寺知佳,和別人生下的孩子。
黃色的球形藥丸看起來像是小糖果,它們並列在知佳的手心裏,被她用薑汁一口吞了下去。
江口組是日本關東地區有名的黑社會,他們和警察建立了很微妙的合作關係。崇水想加入江口組,並不是突然逆反萌生的念頭,他雖然成績優異,做人也很穩當,但想要加入江口組的想法從幾年前開始就在心房裡不斷膨脹,幾乎佔據他每一根神經每一條血管。
崇水再次開口詢問:「為什麼要單獨喊我來這裏?」
「老大說想見見你。」三木這麼說著,又清了清嗓子,他對崇水的態度突然尊敬起來,「你的全名是三上崇水嗎?」
崇水盡量避免與他四目相對,有些卑微地低下頭:「我還是大學生,在東京醫科大學念製藥。」
原以為雪哉是來拯救自己的,卻沒想到他也認識了森尾姐妹,強烈的獨佔欲和嫉妒令她窒息。她開始恨自己認識了森尾,她恨自己相信了這對姐妹,但其實反過來想想,誰都有權利和任何人相處,只能說是自己把這個世界想得太單純了。
就這樣,讓我們永遠在夢中相會吧。
「吶,哥。」雪哉喊了一聲身邊的人,卻沒有轉過頭去,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得見的聲音說,「我問過爸了,可能是我們搞錯了。我們好像真的是,親生兄弟。」
「那你想要加入的原因呢?」中年男人叉起一個爽口的蘿蔔章魚小丸子往嘴裏塞,醬汁和碎蔥末一起包裹進嘴裏,他滿足地眯起眼睛,完全沒有正眼看崇水。
「晚上要去嗎?」雪哉坐在玄關穿鞋,他轉頭問自己的哥哥。
我永遠記得護士們那天躲閃驚慌的臉,她們抱著知佳生下的寶寶,抱著我的孩子。我看見臂彎間的小臉,她們畸形地連在了一起,是一對連體嬰兒。我想到了知佳之前期待的臉,我知道這個孩子是她的希望,做了母親的話就可以休息在家,不用再去做欺詐的事了。可是卻是這樣的結果,我猜想知佳無法接受,於是擅自決定將孩子送人了,然後再告訴知佳,孩子生下后夭折了。
「如果,」雪哉的手指正在飛速地敲擊著鍵盤,他抿了一下嘴唇,緩緩開口道,「如果我不要錢,你們願意給其他的什麼嗎?」

(B)friends

「你,當年……」看著知佳這種態度,雪哉的話都被堵在喉嚨口,他用叉子戳著冒著熱氣的食物,一句話也說不下去。
「你能不能好好回答問題?這和ZONE到底有什麼關係。還有,什麼復讎?」崇水幾乎就要爆發出來,他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也許有一件足以顛覆他生命的事情在暗地裡發生,他卻毫不知情。
「今天……是什麼事?」崇水看著大家都是西裝領帶,只有自己穿了運動外套和休閑鞋,稍微有些尷尬。
「我不喝酒。」知佳突然開口了,她又淡淡地抽了一口煙,臉部的表情有些勉強。
不是跟你說過他們家很差勁嗎?不是跟你說過他有可能是騙子嗎?你是想要跟他學壞嗎?
桌上是冰冷的食物,苦瓜圈和雞蛋的味道充斥在房間里,牛肉在盛夏里發出奇怪的腥味。父親看著桌面上的紙條,那上面只有「不用等我」四個字。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把菜重新倒入鍋中熱一熱,然後說了一句:「可能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等媽媽回家了。」
「姐姐已經死了,」女生的臉突然冷了下來,她眯著自己的眼睛,最後一句的聲音竟有些發顫,「她是被人殺害的。而她的心臟,現在正在你弟弟雪哉的胸腔里跳動。」
崇水從小學回來的路上,還在不斷撥打弟弟的號碼,雪哉既沒回家也不在秘密基地,他可能會去的地方都已經找過一遍。要是換在以前,崇水也不會這麼擔心,但是早晨意外得知他們共同的母親大道寺知佳死亡的消息,何況原因還和薑汁有關係,這不得不讓崇水聯想到雪哉。
崇水再開口,語氣里透露著讓人不能抗拒的威嚴:「你是誰?」
「喜歡。」就像被某種魔力牽引般,我這樣回答道。
雪哉雙手抱臂低頭休息,他沒有接話,卻不料這激怒了對方。
對方已經點好了甜品,留給崇水的是青瓜汁和櫻桃布丁蛋糕。此刻就算是色澤鮮亮的甜品也沒辦法勾起他的食慾,他只想快點知道這個女生要說的事,他連聽都覺得不夠快,恨不得能夠立刻複製對方的大腦。
崇水伸手拿出其中一瓶檢查起來,他看了看賞味期限,又找著包裝上的口味標誌,有些不滿地說:「雪哉,你拿錯了啦。你看瓶子上是紅色的標誌,這個是辣味的。爸不能喝這種,他要喝甜的。」崇水彎腰翻找起來,然後在較下面的一層里拿出一瓶,指著上面的綠色標誌說,「是這種啦。」
「以前在北海道的時候,你們有幫忙家裡送牛奶對吧?還記不記,有一家的雙胞胎常常和你們在一起唱歌?」女生伸手揉了揉脖子,語氣依舊淡然。
被孤立,被嘲笑,獨自躲在體育倉庫吃午餐,幫忙班裡的人跑腿,到掃動物的小籠子,最後一個離開教室鎖好門。這些都無所謂,因為沒有期待,所以一切都不會幻滅。
友枝南子出生在北海道的一個小鎮上,她和母親住在一間改造的小屋裡。母親靠在附近的中華料理店打工維持著整個家庭,政府的補助金總是來得很不及時。友枝家裡簡陋得幾乎就像是間空房子,只有一張鋼絲床上面勉強墊了一些棉胎,圓圓的小木桌也是從外面撿回來的,已經被油煙熏得發黑。
就是抱著這樣的出發點,崇水和雪哉在接下來的年歲里,幾乎是決口沒有再提母親的事,自己承擔並消化知道的消息。雪哉的柜子里貼滿了收集來的照片,崇水則已經用掉了十幾本記錄本來記錄最新的動向。
雪哉雖然在上高三,但是自由時間卻不少。他還會利用晚間的時候去汽油站或者燒烤店找兼職來做。他生得很秀氣,軟軟的黑色頭髮垂下來,眼睛像一塊玻璃通透通透的,淺茶色的眼瞳很少見。崇水的眼瞳則是較深的棕色,他好看的鼻樑上總是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左手手腕上是小時候父親送的表。兩兄弟都處在人際交往很複雜的階段,無論是高中還是大學,其實都要面對各類人事甚至還有欺凌,不過他們並沒有隨著年歲的增長疏遠開來,反而關係愈來愈好。
那個人倏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大跨步著走到崇水面前,那是一張留下了歲月的痕迹卻依然英氣逼人的臉。他大概有四十五歲,頭髮卻還是純凈的黑色,它們像是柔軟的小動物那般趴在頭上,完全沒有沾染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犀利的氣息。他用一種想要把人撕裂看透的目光望著崇水,不發一語。
岩谷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是沉默地陪著她,聽她說她身邊的好與壞。他不習慣主動開口和別人說些什麼,他以為只要一直呆在對方身邊,就是一種分擔。岩谷把幾乎可以代表自己所有人生的攝影分享給友枝,並親手教她拍照,雖然沒有更多的話了,他卻覺得自己已經準確地傳達到了,自己對友枝的喜愛和珍視。
「雪哉——」結果對方並未走遠,正在前方的路燈下,像在生悶氣般踢著腳下的石子。
「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加入江口了。」崇水清了清嗓子,又鄭重地說了一次。
岩谷並沒有露出不耐煩,反而是用一種安慰的語氣說:「雪哉也說,你唱歌很好聽啊。」
流過你雙頰的淚水,我永遠不會忘記。
「從明天開始,每天會有人接你到這裏來,你在頂層的屋子裡工作,」這次開口的是剛剛打電話來的男人,他染著一頭白金色的頭髮,黝黑的皮膚上打了兩個耳釘,「因為這次的破解很棘手,所以才找你試試看,不過也沒對你抱多大希望,不過是個高中生罷了。」
雪哉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站起來,他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舒服,推開門,明亮的陽光照在了他有些蒼白的皮膚上,雪哉皺起眉:「那好吧,我今天課後可能也要補習,那就下周再去吧。」
知佳的話像是鋒利的刀片割開了雪哉已經結疤的傷口,並且狠狠在上面又劃開幾個口子,他面無表情地說:「你撒謊。」他還記得六年前剛出院不久的黃昏,他躲在衣櫃里聽到了她和父親的對話。
「是這種吧?」雪哉從貨架上拿下幾瓶薑汁。
「我和父親不同,」雪哉仰起臉露出一個笑容,他在心裏默默做了一個決定,眼前女人的嘴臉一瞬間清晰起來。美麗的,開始長皺紋的,熟悉卻最陌生的臉,「我比較健忘。我們換個地方喝喝東西,以後就再也不見九九藏書吧。既然如此,幫我介紹份工作,也算是對我們的補救如何?」
「其實,我在開始來這個森林不久,就認識那個鬼怪了。」岩谷低頭在黑色的皮質制服包里翻找起來,「要看照片嗎?」
雪哉覺得很不甘,眼淚停駐在眼眶裡像凍住那般怎麼也掉不下來,這不是自己的問題,卻要不斷地承受忍讓,一步一步向後退。明明是有關於母親的流言,她卻就這麼憑空消失在原本的生活中,開始了另一段人生,但自己還是在這個小地方,在這個街道,面對出生后之後幾乎不變的人群,艱難地走在滿是荊棘的道路上。
「嗯。」崇水打開了電視,他把頻道調整成NHK,準備看午間新聞。
「真是降溫了啊。」崇水跺了跺腳,把脖子都縮進外套里去了,「今年的春天這麼冷,你們的制服穿著可以嗎?至少也在裏面加件薄毛衣啊。」
雪哉只穿了襯衫和制服外套,儘管他現在手凍得有些發僵,身上卻不是很冷:「我還好。」
友枝從來沒有拿走過別人的作品,因為她內心小小的自卑感,還有一直被欺負留下的陰影,讓她告訴自己,能夠保護好自己的東西,就已經足夠欣慰了。但是友枝的作品卻很受大家喜歡,每次來到書店,她的照片都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她開始越來越期待去到那裡,雖然只是自己的照片受到別人的喜歡,友枝卻覺得連自己都有可能被更多人接受。
——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三木拉開一邊的轎車門,還稍稍鞠了一躬說:「請上車吧,老大說要見你。」
「哎?」友枝在小時候曾經聽過很多關於百鬼夜行的故事,她對這類事情並沒有感到多害怕,「是什麼樣的?」
那邊知佳因為這句話又露出笑容,她笑得輕視又詭異,發出「咯咯咯」的聲音,整個身子低下去:「你們一家丟不丟人啊?就走不出來,這麼需要我?真可憐,還耗費這麼多經歷找上我。」
「今天的竹輪真美味。」雪哉從鍋子里夾出一個煮得剛好的竹輪,臉上是滿足的表情。
岩谷從來不會過問友枝的生活,如果友枝抱怨起來,他就安靜地聽她說完。雖然岩谷不會說安慰的話,也從來不會幫友枝出主意,但她總算是有一個發泄的途徑。岩谷會把相機借給友枝用,他總是很喜歡友枝的照片,每次看見屏幕上閃光的圖畫,都會忍不住露出溫柔的微笑。
就是那種平淡的語氣徹底激怒了崇水,他顫抖著手偷偷摸著口袋裡那把尖利的小刀。剛準備抽出的那一刻,卻有人突然闖了進來。
結果父親的確看到了,但卻遠比這個來得兇猛。
「不能有人跟著我們。」雪哉很快補上一句。
火鍋店裡升騰著暖呼呼的熱氣,崇水一瞬間就覺得身體暖和過來了,他找了習慣坐的靠窗位置,和雪哉一同坐下。鍋子沒一會兒就被端了上來,鍋底裏面有一個超大煮軟的番茄,還混雜著土豆和一條新鮮的魚。他們點的食物已經全部被倒進去,正混著鍋底一塊煮。
岩谷取出一本藍色的小相冊,裏面全是洗好的照片,他一頁頁地翻動著相冊,最後從中抽出一張來,語氣有些猶豫地說:「說是鬼怪啊,其實是這樣的。」

第六回目

「先點東西算了。」雪哉忍住想讓她停止抽煙的衝動,喊來了服務生。他的心裏蔓延開異樣的情緒,甚至連血管好似都發抖起來,不知是恨還是愛混亂地填滿了他的胸口。
友枝並沒有把認識三上雪哉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同樣也沒有透露出半點來自自己內心的喜歡。但有次雪哉卻問起了岩谷的事,友枝才猛然發現,原來兩人是很好的朋友。那之後再在森林見到岩谷,她的心裏總是纏繞著揮之不去的愧疚感,甚至都不敢抬眼和對方對視。但岩谷卻好像毫無在意,待友枝一如往常。
崇水立刻又彎下要來,聲音里滿是真誠:「謝謝。」他這麼說著,心裏卻在考慮其他事情。
大概是多多少少對知佳有些釋然,於是我也會稍微為自己的家庭考慮,雖然還是沒能完全愛上那個女人,但我至少想要守護住這個家,可妻子卻在一次意外中喪生了。我的兒子叫做岩谷將太,我希望他和我不同,是個有將來的人。我知道雖然他看起來軟弱,內心的某塊卻無比堅強,我不想讓將太接觸我的工作,儘管那個時候他已經清楚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什麼人。我只想這個孩子,好好讀書找一份安穩的工作,堂堂正正清清爽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我不斷地責罵他,一旦他提到和我工作有關的事,我就表現得不屑一顧,只想他專心學業。很微妙的,也不希望他和我的關係變得很好。
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三上家的兄弟,那麼固執地想要接近我們,並且一盯就是幾年。回國之後,知佳計劃著慢慢接近兩人,也讓我配合她,告訴他們知佳其實完全不愛他們,全當他們是人生里的一顆棋子。其實我心裏很清楚,知佳這麼做,只是為了讓三上兄弟徹底遠離我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你在哪?」是個成年男人的聲音,微微有些蒼老。
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我被母親軟禁在家裡,整整兩個月都沒能出門。後來無意間,我終於明白了母親為什麼那樣說——那些都是借口。知佳的父親是與我們對立門派清水家族的人,他在那裡混得並不出色,還經常吃癟,所以才會虐待知佳。但是在不久前,那個男人在兩派的爭鬥中,殺死了我的叔叔。
「我們一定是,世界上最棒的兄弟了吧。」崇水咧開嘴巴笑了起來,台上的燈光突然「唰」地亮了起來,照亮了一張張充盈著淚水的臉,「也許,我們應該每周都去那個秘密基地,而不是各自想著要找出那個答案的。」
在北海道的札幌,每年的三月底都要舉行迎接春天的祭奠。而作為主辦地的寺魚鎮,正好臨近友枝所在的御前鎮。本以為森尾姐妹不會接受自己的邀請,沒想到對方那邊倒是很爽快地同意了。不能否認的是,夏海和冬樹除了相連的臉部,側面看來的確很漂亮,那天她們用藍色的薄巾圍住了頭部,穿了同樣的金魚花紋和服。
——要保護弟弟。
「啊……」友枝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應該很難看,那種哭喪著臉卻還要強笑出來的感覺,快要將她壓死。
「可是真的……」冬樹皺起眉頭,還想繼續回絕,她一臉為難地開口,句子還沒說完又被一邊的岩谷打斷了。
上次崇水在警告雪哉不要喝薑汁的時候,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後來他在幫父親把瓶子排進冰箱的時候,突然明白了過來。初見大道寺知佳的時候,雪哉就發現了她的身體虛弱,不僅僅因為自己曾經作為她的兒子,知道她患有和自己一樣的心臟病。那天知佳的鼻頭通紅,講話又有很重的鼻音,想必是患了比較嚴重的感冒。
「找我有什麼事?」她坐在英式的皮質座椅上,從金色的小包里拿出一包紫色的女士煙,取出一根開始抽。
「你也幫我送了兩個月的貨了,」那個男人考慮著,又喝下一口酒,「不然後天帶你去組裡看看吧。」
「到底有什麼意義。」雪哉的話像是都被堵在了喉嚨口,他勉強又擠出一句,「那種女人,不要也罷了。」
店內的光線有些昏暗,暗黃色的光線浸透在整個空間里,連投射在牆上的影子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但是知佳的面孔一直清晰地呈現在雪哉的眼底,他一秒也沒有轉開過目光。
本以為這裏的生活會普通簡單,但沒多久我發現學校的險惡甚至超過了東城的那些爭鬥。暫且不提拉幫結派,就連欺負都能變得光明正大起來,老師也不會出面制止。那個時候在學校被欺負得最凶的一個女生,叫做大道寺知佳。她的頭髮很長,直落腰際,黑亮黑亮的。一開始我一直不能理解她被欺負的原因,知佳很漂亮,深邃的眼窩和小巧的鼻子,平時也安安靜靜很少說話。後來我發現,她家好像很貧窮,不僅學費交不齊,就連午餐都很少吃。
就算是崇水升入大學,雪哉也在高中交到了別的朋友,這個秘密活動一次也沒有停止過。但就是這兩個月,崇水和雪哉都因為身邊的事沒能聚到一起,這樣的情況已經出現過兩次,雪哉隱隱意識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發生變化,但就他自身來說,是有原因的。
父親沉默著不說話,良久之後才低低喊了一聲:「雪哉。」那聲音是悲傷的,像是即將爆發的野獸,低沉又模糊。
「你今年初參加的製藥,獲得了法國藥物協會的大獎吧?」三木旁邊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作出了解釋,他帶著大大的墨鏡,臉上的表情被遮掩了大半,「老大希望你可以參加到江口組的製藥中去,因為你很有實力,老大決定特別接見你。」
「我剛才把鍋子熱了一下,」父親笑眯眯地從廚房走出來,他把手裡的青綠色石鍋放在木桌上,招呼崇水趕快坐下吃。
「唉?是什麼人?」崇水有些意外地睜大了眼,好奇地接了話。
「上車。」裏面的人搖下窗戶,語氣更像是命令。
「啊……」雪哉看著崇水手裡的瓶子,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最近老是做噩夢,而且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夢裡好像被誰殺死了。」
「我沒選文身,」崇水掀起自己的外套袖子,肌膚一下暴露在空氣中,他的手臂上覆蓋著大大的白色紗布,「我已經準備好的。」他又加了這麼一句。
從六點開始,三個人圍坐在桌子旁,連母親的那份餐具都準備好了。電視里正在放動漫節目,作為英雄存在的人遭到背叛陷害開始變壞,終於復讎之後卻怎樣也笑不出來了。
「反正只要給我相應的報酬就好。」雪哉重又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友枝沒有回答,只是迅速搖了搖頭,捏著照片的手沒有放開。
叔叔並不是什麼好人,卻只因屬於永山家族就連死後都要被這樣保護起來。知佳是心底善良單純的女生,卻只因為有了個不爭氣的父親,要每天都過著黑暗的生活,就像未來的路早已被埋葬了一樣。
「現在還不知道啊。」崇水這麼回答著,他抬眼看了看桌對面的雪哉,對方眯著眼睛,臉上掛著有些無奈的喪氣。崇水順著弟弟的手看下去,指節比原來更加分明了一些,仔細看著發現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但周日那裡我會去的。」最後還是不忍心,崇水這麼補充了一句,他知道自己已經好幾次沒去秘密基地了,並不是崇水有了新生活,不想好好維繫這段兄弟感情。反而正因為他很在乎這個家和弟弟,才會弄出眼下的事來,他覺得為了以後,現在小小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總有一天,要當面問出這個問題。如果得到了一個玩笑般的回答,如果真如新聞的猜測一樣,自己只是取得金錢的玩偶。那麼要給那個女人應有的懲罰,就像這些年來命運一直對三上家的懲罰一樣,何況無論父親還是兩兄弟,都沒有做錯任何事。
起初雪哉並沒有想要害知佳,他只想要一個對這些年來合理的解釋。他想看到對方臉上後悔內疚的神情,希望對方至少在不斷地關心自己,並且請求原諒,畢竟血管里流的是同樣的血液。
車子停在了金球大廈樓下,那是一棟位於市中心,有58層高的高級辦公樓。最下面4層是作為百貨商店利用的,裏面有世界頂級的奢侈品牌,還有來自全球各地的高級美食餐廳。現在已經進入春天,大樓內部的冷氣依然打得很足,雪哉感到自己藏在外套下的皮膚起了細小的雞皮疙瘩。他們乘坐A棟的電梯直達頂層,透明的電梯像是城市的一粒塵埃隨著夜色上升。

第五回目

很多人會因為另一個人的出現而變好,岩谷認為自己就是這樣,至少他在努力放下心中那些陰沉不快的東西。他遇見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兒,她叫做友枝南子。友枝和其他只顧著玩樂或者死學習的女生不一樣,她沒有心機,整個人單純得就如同一塊澄透的白玉。她會認真地看岩谷拍的每一張照片,會對著畫集里的某一張圖畫傻傻地發很久的呆,她任憑水流過她的腳踝,臉上是沒有偽裝放鬆的表情。雖然友枝的頭髮有時候因為幾天沒有清洗而打結,雖然她永遠只有那套土氣的紅色運動服,岩谷還是覺得她美得不得了。
崇水拉開背包拉鏈取出錢包:「可能是高三精神太緊張了吧,我們先去付款。」他拉了拉有些愣神的雪哉,從他手裡接過購物籃。
那晚崇水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差不多黑了下來,屋子裡沒有開燈。沒出多久,躺在衣櫃里的雪哉就聽見了鑰匙在門裡轉動的聲音,他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期待著被發現,卻不料聽見的卻是女人的聲音,那是他的母親大道寺知佳。
「你在說什麼?」崇水已經不能再反駁更多,他明白對方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必定知道點什麼。
「每年都等有意思嗎?」接過話頭的是弟弟雪哉,他已經吃好午餐,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養神,雙手懶散地搭在兩邊。
姐姐在聽完ZONE的CD之後,瘋狂地喜歡上了這個樂隊,她經常一早蹲在家樓下的小院子里練唱。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們結識了雪哉和他哥哥崇水。
「還是你想問,你們於你媽媽大道寺知佳算什麼?」那個人如此調侃著,又滿面微笑地搖了搖頭說,「顯然你們的父親是被結婚欺詐了,這點你們應該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現在大費周折來這裏問我,是為了想聽到媽媽有多麼想念你們這種話嗎?別傻了,不過是個賺錢的工具而已。
鎮上只有兩所學校,除了友枝念的那所公立井三小學就剩下一所私立小學,雖然私立小學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比公立小學要好,但是友枝家是沒有那個經濟實力的。
雪哉和崇水都默契地減少和別人的交往,或者說他們就只在家裡展露笑容,自事情發生之後,父親沒有一次坐下來與他們交談這件事,他依舊像個老好人那樣笑眯眯地處理著家裡繁雜的小事。就算全世界背棄了自己,還有父親在,即便不是親生兄弟,雪哉和崇水也決定就這樣互相依仗對方存活下去。
「我回來了。」玄關處傳來了三上崇水的聲音,他匆忙換了運動鞋,鞋架旁的指針已經轉到了十二點過半,過了三上家午餐開飯的時間。
「下周六我要去見一個人。」這次卻換成雪哉這麼說,他用筷子夾碎了碗里的豆腐,然後有些為難地開口說,「哥能陪我一起去嗎?」
「和我上次說的一樣,」崇水又在腦子裡組織了一遍語言,然後順暢地答道,「我覺得現在黑道才能真正解救大家,我父母就是被另一個組織給殺害的,我想要報仇。」
崇水試著向前走了幾步,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鼓動起來,那個人在眼前越放越大。
「說她們是鬼怪,其實是開玩笑的。」岩谷「嘿」地一下輕聲笑了出來,但是笑容又很快從他臉上隱沒,「她們是連體兒,就是住在森林里那棟別墅里的姐妹,之前就認識的。她們很喜歡你的照片,想要和你認識,但是我怕你接受不了。」
之後很快,崇水和雪哉就意識到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而實際在母親離開之前,他們就知道了一個秘密。但就算是六年後的今天,兄弟倆還是沒有人開口問過父親。
「是啊,也許有些事情,根本就無解吧。」雪哉輕聲嘆了口氣,卻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崇水喝了一口北海道啤酒,熱辣的湯汁熏得他背後汗津津地一片:「嗯,那到時候沒事我就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