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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檔案

魔鬼檔案

作者:漆雕醒
李恆之沒有回答,在最後的檢驗報告出來之前,他從不喜歡先下結論。
董偉震驚地看著明鳳楨:「你怎麼知道?」
問題在明鳳楨的大腦里橫衝直撞,她只覺得越想越亂。
「那,你覺得真是你家小姐下毒毒死了你家姑爺的嗎?」明鳳楨問到了關鍵問題。
姓名:韓心霞
這是羅局長的原話,這句話中的「你們」是不是也包括張科?
古慧東專門在檔案架旁準備了一張小案桌,上面整齊地擺放好包子水果鮮花等貢品,前方供一隻小香爐,點燃三支香,恭恭敬敬地插上去,接著又恭恭敬敬地跪下來連磕了三個響頭。
「我叫明鳳楨,是閘北警局檔案管理室的管理員,和受害人古慧東是同事,」明風楨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說明了自己因察覺「韓心霞」檔案一事有蹊蹺而開始調查的動機,並且將調查的結果簡單敘述了一遍,最後說道,「我認為,朱師道在判決當年那起案子的時候,確實有失公允,韓心霞確實有冤屈。」
明鳳楨「唔」了一聲,但心中還是無法釋懷。
林茹尖叫了起來。
想到這裏,明鳳楨咬咬牙,拖著酸脹的雙腿坐在椅子上,狠狠地灌了一大杯水。
林茹被羅海鋒這一番話給噎住了:「哪兒就有你說得這麼誇張?」
天亮了。
明鳳楨又憤怒又驚慌,她發現自己實在是勢單力薄,她要如何與這樣一群勢力龐大的傢伙為敵?
燈沒有亮。
那幅畫的意思其實再明白不過了,古慧東說過,他回來的時候會再通知她見面的時間。
「其實這事兒要從夫人說起,」蘇蘭玉又嘆了口氣,「夫人在嫁給老爺之前,原是許過人家的,也是咱們寧波的一個大戶,那人名叫周丰南,還是我們老爺的同窗好友,人是絕頂聰明的,可惜偏偏有個毛病,好賭。可他這好賭又和別人不同,人家是貪錢,他就是喜歡賭,為此還專門拜了師父,學了些邪門歪道的東西,後來他出千在賭場里給人抓住了,人家打斷了他的右手不說,還放出話來要滅他一家,周家少爺因丟了面子,又怕連累家人,就跳河自盡了。不久后,夫人就嫁了老爺,生下了不足月的小姐……」
時間:民國元年七月七日
「你檢查過他指甲嗎?」明鳳真抬起老人的手指,指甲不短,裏面有些污漬,其中食指的指甲斷掉了一小截。
「古叔?」
據明鳳楨打探,當年這案子之所以這麼轟動,也是因為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有不少人甚至懷疑韓心霞是中了邪或是被下了蠱,失了本性才做出這種事,明鳳楨自然是不信的,可韓心霞殺人的動機確實不明不白。就在韓心霞槍決后的第二個月,她的幼子寧文俊就被人擄走了,寧家是大戶,但凡財富積聚之處,必然是矛盾爭鬥積聚之處,焉知這不是一次爭奪財產的陰謀?這齣戲碼幾千年來不斷上演,一點也不新鮮。
明鳳楨一把將門推開。
寧波。
「五尺四寸。」李恆之困惑地看著明鳳楨,不明白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警察局長殺人落馬,背後主謀竟是「正義之獅」
零號檔案,又被稱為魔鬼檔案。
最奇怪的就是那些血液,她早上到檔案室的時候,看見它們居然還是深紅色的液體狀,將近一個對時過去,依然和新鮮的血液一樣在流動著,竟然還沒有凝固!
明風楨一個人走在郊外的路上,陽光透過密密麻麻地樹葉投射下來,已然減了大半的熱氣。
屋裡空空的,沒有回應,也沒有燈光。
「朋友過生日,我把禮物忘在這兒了。」董偉一面說一面蹲了下來,明鳳楨順手抓住他的胳膊,想借力坐起來,董偉的臉上卻顯出痛苦異常的表情。
李恆之用鑷子夾出了一小塊,臉上立刻露出吃驚的神色:「木屑?」
她的心立刻一沉。
古慧東表情痛苦地捏住右手手腕:「人老了,到處都是病,這手一遇上陰雨天就痛得厲害。」
緊接著,她覺得后脖子上一陣劇痛,之後便失去了意識。
「我檢查了現場所有的木質傢具,」明鳳楨說道,「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看見了抓痕,指甲的抓痕,很多抓痕,很深的抓痕——就像是一個人臨死前拚命地想要抓住什麼一樣……」
她一點也不覺得熱,反而覺得有某種東西正在她的血液里流竄,走到哪兒,哪兒便一陣冷痛。她依舊不敢相信,古慧東已經死了。
但它還沒死,四肢晃動著,做著臨死前最後的掙扎。
聽到這句話,明鳳楨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走了。」董偉嘆了口氣,「現在他不是檔案室的人,我也不能讓他進來……我見他等得辛苦,就讓他先回去了,喏,這是他給你留的條子。」
明鳳楨抱著胳膊靠在屋外的牆上。
明鳳楨一夜未睡,腦子裡不停地閃過董偉離開局長室時的表情,那惡狠狠的模樣哪像平時的他!到底他說了些什麼,惹得羅局長大發雷霆呢?
古慧東用顫抖的手將那個幾乎已經染得鮮紅的檔案袋抽了出來,只見封面上寫著:
明鳳楨放棄掙扎,連最初的震驚感也強壓下來,冷靜地聽著董偉的自白。
檔案室是重地,嚴禁煙火,檔案室里所有人都不抽煙,如果是人為的,半個小時之內做了這麼多手腳,不可能也沒有時間吸煙啊!
明鳳楨嘆了口氣,開始燒紙。
「董偉,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放過我的。」
羅海鋒暗中卻反反覆複查了又查,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只有內鬼才能鬧出鬼來!
明風楨鼓起勇氣再次走進屋子,古慧東的屍體已經被抬走,埋面的警察已經在做掃尾工作。
明鳳楨大惑不解:「不是說他們一直挺恩愛嗎?是因為娶妾才鬧翻了呀!」
李恆之沒想到明鳳楨會說到這個上面去:「怎麼回事?」
明鳳楨皺了皺眉,想清楚了這其中的利益關係,更是對「上層」深惡痛絕。就是這些傢伙把好好的警局弄得烏煙瘴氣,讓這身本應讓人敬重的制服成了人人嫌惡的標誌。我明鳳楨偏不走,不是叫我大頭針嗎?我就釘在這兒了,做你們的眼中針,肉中刺,看你們能耍什麼花招?
孫奎榮死前曾宣稱找到了關鍵證據,從日子上推算,剛好是張鵑拿錢回家,對她嫂子說要「翻天覆地」的這一段時間,張鵑是最接近韓心霞的人之一,她一定知道很多內幕,一個要查案,一個要報仇,可不是一拍即合嗎?可沒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
「辛辛苦苦一輩子,到頭來卻只剩下這五塊大洋。」一個警察正感傷著,將枕頭下錢袋裡的錢,放在手心裏晃得叮噹響,「四十年啊!當差就是當柴,沒下場啊!」
第一次看見古慧東,他就知道,所有的事都跟他有關。
第二天,董偉和張科直到中午都不見影子,下午剛過,明鳳楨正式接到通知:董偉和張科無故曠工,已被開除,新的檔案管理員將於次日補缺。
緊接著,羅局長的聲音隔著門憤怒地傳了出來:「你他媽是誰?敢這樣跟我說話?告訴你,我掐死你們就跟掐死兩隻螞蟻一樣!」
古慧東沒有說話,他默默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人,似乎要用這幾秒鐘的時間把對方看透。
槍聲正是從二號房來的。
「對不起,大頭針,我得先讓你睡著了,才敢解開你,放心吧,明天早上你就會醒了。」

12

穿著便衣的明鳳楨和程斌暉相對而坐。
「七月二十五,我去過你爹的墓地,看見了墳上的供品,我在墳地邊上拓下了一些腳印,墓地前的腳印和張科被殺時,你留在桌上的腳印一模一樣。所以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至於古叔……韓心霞一直因為身世問題被家人歧視,大家都傳言她是前童鎮周家公子周丰南的女兒。這位周公子聰明絕頂,可惜走了偏路,做了老千,可是做老千得有一個本事,那就是記憶力必須出類拔萃——除好,古叔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當年周丰南被人抓住出千,打斷了右手,古叔的屍檢報告證明,他的右手有陳舊性骨折,我記得他的手每逢陰雨天就會作痛;周丰南跳了海,可是沒人見過他的屍體,古叔一輩子深居簡出,從沒人見過他的親戚;最後,我查過韓心霞檔案出現的時間,每次都是局長換屆,舊人去,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時候,如此的鍥而不捨,如果沒有特別的關係,他絕對不會這樣做!古叔的墓地是你為他選的,偏巧,韓心霞也葬在同一個公墓里,我想世界上沒有這麼多巧合吧?」
董偉和張科家的大門緊鎖著,鄰居們都不知道他們的去向。

5

鼠在十二生肖中排首位,在時辰里鼠代表子時:即夜裡十一點到凌晨一點。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10

當真如董偉所說,羅海鋒是害怕這魔鬼檔案給他帶來厄運嗎?
他死了!
董偉走到了明鳳楨的面前來,手裡拿著注射器:
「瘋了!瘋了!」幾個警員追了幾步,然後望塵莫及地嘆道。
董偉曾經是羅海鋒的耳目,唯一看過古叔字條的,除開自己,就只有轉交字條的董偉。他有時間、作案動機。羅海鋒害怕古慧東查出些什麼,於是派董偉前往……董偉手臂上的傷,就是他殺害古叔,最好的證據!
古叔肯定發現了什麼,之前的鬧鬼事件很可能都是古叔故意弄出來的,他是檔案管理員,他不能去查這案子,只好出此下策,借力打力,可沒想到,一連兩個局長都因此罹難,所以他也就緘默了十五年,現在他要退休了——他那樣正直的一個人,就想在離開前做些什麼……一定是這樣!
明鳳楨舉起手,輕輕拍門,門卻嘎吱一聲,在這微小的力道下隙開了一條縫。
「她若真有冤情,當然要還她一個清白,難道你想你家小姐一直背著殺夫的罪名?」明鳳楨反問道。
「對不起,小師妹,別怪我們下手太重,實在是被逼到了絕路,不得不這樣,」張科帶著歉意說道,「羅海鋒不給我們活路走,我們只能自己找路了……」
明鳳楨朝董偉伸出手:「都下班了,你又回來做什麼?還不拉我起來!」
明鳳楨意味深長地看著這一切。
來來往往的警察熱得滿頭滿身都是汗,警服濕噠噠地貼脊背上九九藏書,很是難受。
她還記得那報紙的標題:殺夫女赴刑場,兩忠僕相送。
一隻胳膊猛地勒住明風楨的脖子!
沒想到,韓心霞案重查的半個月後,就在孫奎榮放言已經找到關鍵證據的時候,他家裡竟忽然失火,孫奎榮在跳窗逃命時不幸頭部著地,當場身亡。
「窒息。」李恆之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但是有些異常。」
明鳳楨與來者面對面地站著。
程斌暉帶著人剛趕到臨風旅舍三樓,便聽見一聲槍響。
這幾天她不停地被「抽調外借」,一會兒去火車站協助搜查,一會兒又被派到風化維持隊去教化暗娼。以前四個人在檔案室里待著,也沒人說半句閑話,這會兒三個人了,倒還是「配置臃腫」了,把她當個打雜的使喚起來,最離譜便是今日,硬說那衚衕附近的樹太多了,「蟲害為患,恐幼兒受池魚之殃」,讓她找來一幫工人,頂著烈日砍樹、挖樹的,弄了一整日。
「他是錯了!但不是錯在看錯人!」明鳳楨說道,「他是做錯了事!他認定自己的女兒是冤死的,所以想要為她伸冤,甚至劍走偏鋒,和仇人的仇人合作。零號檔案第一次的出現,就是你父親孫奎榮和古叔唱的一出雙簧,檔案室自燃並不是什麼難以做到的事,一點白磷就足夠了。若真是有人蓄意放火,又怎麼會只損失十幾份檔案?又怎麼會查不出來?古慧東又怎麼可能全身而退?你父親要借韓心霞的案子報復朱師道,而古叔需要有人幫他撐腰,所以兩人一拍即合,還籠絡了張鵑。可沒想到,羅海鋒下了毒手,這一仗,只有古叔幸免於難。後來,你回來了,古叔馬上就要退休,於是你們兩個就設下了苦肉計連環套,以惡制惡。我知道你們心裏有恨,可你們採取這種做法就是錯的,如果每個人都這樣做,還要法律做什麼?而且,錯的人是羅海鋒,朱師道並沒有錯,我不想看見你們殃及無辜,我不想看見你們一錯再錯,所以才會出頭說話……」
這一日是陰曆七月十三,按照習俗,人們都趕在中元節前燒紙祭拜親人,路邊的殘餘物還有不少鞭炮的碎片,明鳳楨看著這一地狼藉,若有所感地嘆了口氣,攏了攏衣裳,向古慧東的住所走去,他就住在弄里的一間簡陋黑瓦房裡。
一隻蟑螂從書房的地板上爬過去。
明鳳楨面不改色地看著他:「你有臉跟我提古叔嗎?古叔根本就是你殺的!」
古慧東順著聲音往3號檔案陳列架的左側面走去,聲音越來越清晰。
一戶人家正在辦喜事,簇新的宅院門前,華麗的花轎帘子被掀開,新娘子被攙扶出來,一步一小心地往裡走。
明鳳楨從董偉手裡抓過條子打開,卻見條子上半個字也沒有,只畫了一隻肥碩的老鼠。

9

「是謀殺!」明鳳楨脫口叫出,「是謀殺!不是自殺!」
「能提嗎?」蘇玉蘭苦笑,「誰願意把家醜外揚?」
明鳳楨把禮盒放到負責收禮的一位男子手裡:「祝一對新人百年好合。」
羅海鋒一腳踩上去,那蟑螂大約是老了,反應遲鈍,竟愣愣地沒有躲開,生生地被踩出了漿子。
一同來的檔案室同事張科和董偉前後腳走出了病房,張科晃了晃手裡的鑰匙先行離開了,他要去古慧東的家裡取些換洗衣服來。
明鳳楨轉身又看了那驗屍報告一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沉默了。
古慧東當時正在整理檔案架,一份檔案忽然從天而降砸在他頭上,他撿起來一看,竟是當年被燒掉的那一份零號檔案,嚇得他幾乎背過氣去——那一天,剛好又是七月七日!
他本想敲詐羅海鋒,沒想到對方不但不買賬,還要殺他滅口,把他逼得狗急跳牆。
蘇玉蘭正喃喃念叨著,忽然覺得身邊有人,轉身看見一身黑色警服的明鳳楨,嚇得捂住胸口輕叫了一聲:「喲,女,女長官,您,您這是……」
古慧東瞪大了眼,驚駭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明鳳楨不由得慌了神,要是被人發現她在翻看孫奎榮的卷宗,那可不得了。她連忙將檔案塞回原位,匆忙下梯,哪知道越慌越亂,一腳踩滑,便連人帶梯子一起摔了個四腳朝天。明鳳楨試著坐起來,脊背劇痛,幾乎動彈不得,她無奈地扭過頭,就看見了架子下面那塊黑乎乎的小東西,伸手刨出來,才發現竟是一條燒焦了的蟲子屍體。
孫奎榮是個迷信之人,認為此事非同小可:別說這份檔案出現的時間恰好是韓心霞死後一周年這日;就是這火,也來得很詭異,檔案室的門是鎖上的,鑰匙只有兩個管理員有,都是不可複製的特質鑰匙,另外,警察局的每層樓都有執勤警衛,因為三樓的檔案室是重地,所以又加了兩名巡邏守衛,在案發前後根本沒人進入過大廈,更沒人能逃脫八隻眼睛的監視,更何況檔案室里沒有窗戶。想要進入檔案室縱火,只有一種可能,除非這四名守衛串通作案,可經過調查,也排除了這種可能性;負責調查火情的警察發現,起火點位於2號陳列架,但卻找不到任何和火源有關的證物……
「我不殺你,我會等著看你死於天真,那才是對你最好的懲罰。」董偉放下槍,舉起手,冷冷地對明鳳楨說。
要說古慧東雖然一把年紀,對業務也算盡心儘力,卻頗有點不修邊幅,連他自己的辦公桌都是亂七八糟的,眼下這房間,未免太乾淨了點。
從順德茶館到臨風旅舍,剛好是三十分鐘的路程。
「你那一番話真是厲害,扭轉乾坤啊,你可幫了朱師道一個大忙了。要是再抓到董偉,他就可以免去嫌疑了。」
「你既然知道他的心愿,為什麼還要破壞他一番苦心?他用自己的命賭了這一局,就是因為他信任你是一個正直的好警察!」董偉舉起了槍,「可惜他錯了,他看錯了人!」
這一步棋,換來十五年的心照不宣,彼此相安無事,原本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可為什麼他又要鬧出來呢?

11

明鳳楨一面扶住程斌暉一面四下觀看,屋子裡一目了然,沒有董偉的影子,只有一扇窗戶大開著。
董偉憤怒地看著明鳳楨:「想不到你竟然賣友求榮,為了討好上司,連古叔都出賣了!」
兩個人的表情在一瞬間都變得有些難看,明鳳楨的描述彷彿把想象中那刺耳的「吱嘎」聲帶人了現實。
明鳳楨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怔,腦子裡剛剛散開不久的迷霧又重新聚集了起來。

13

明鳳楨的哭聲驚動了四鄰,緊接著,警察便來了。
「一個小小的警察局局長,哪有那麼多事情好煩?要是位置再高一些,你可怎麼辦?不睡覺不吃飯了?」
「一般來說,自縊的人,繩索一般是套在下頜骨下,利用突出的下頜骨支撐身體重量達到自縊的目的,但是他,」李恆之掀開白布單,露出古慧東的頭頸部,「你看這道淤痕,都到喉結了,甲狀軟骨和舌骨都骨折了,臉部有明顯的淤血、紫紺,看起來更像是……」
「法官大人,」明鳳楨不急不忙地說道,「我不是為他辯護。我認為朱師道對韓心霞的判決不公,是因為他不應該判一個心智有疾病的人死刑,韓心霞是被人逼瘋的。難道只有毒酒灌進喉嚨里,刀子刺進胸膛里,才叫殺人,才叫犯罪嗎?張鵑知道韓心霞有病,她知道韓心霞殺了人,但是她也知道讓韓心霞一個人來承擔殺人的罪過是不公平的!她想要懲罰那些人,才會投靠當年的局長孫奎榮,也為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羅海鋒的口供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可惜她的方法錯了,走了邪路,送了自己的性命,朱師道根據證據判決沒有錯,可他在判決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這些,在這一點上是不對的,至少是不人性的,不講人性的法律還有什麼意義?不過,朱師道的不對,也就只是這一點而已……這不應該成為他今天站在這個法庭被告席上的理由……」
另外,他畫的是一隻家鼠——碩鼠、碩鼠,勿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這又暗示了地點——古叔是希望自己能在夜半無人的時候悄悄去他家裡。
於飛去了法租界,公共租界的事插不上手,她現在唯一認識的有些官職的人就是警正程斌暉,雖然兩人有些交情,可那人狡猾得像狐狸,未必肯為她涉險,況且他又在另一個轄區,就算是想幫忙也鞭長莫及。

17

明鳳楨的樣子看上去的確有些癲狂,她拋開了凳子,然後開始看桌子,看床,看椅子,一把椅子一把椅子地看著,最後終於有人忍不住拉住了她:「丫頭,別鬧了,回去吧,你幫不上忙的,這事兒交給我們就行。」
明鳳楨愣了一下:「古叔……」
隨著一聲槍響,羅海鋒後腦勺噴出血來,轟然倒地。
它第一次出現是在民國二年七月七日。
這件案子在上海灘轟動一時,新聞報紙大肆報道,古宋二人覺得事有蹊蹺,不敢隱瞞,立刻把它交給了當時的局長孫奎榮。
程斌暉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說來這朱師道,也算是異類了,當年他曾經檢舉過孫奎榮貪污,若不是這樣,孫奎榮不會只做到一個小小的區局長。」
這個案子隨著孫奎榮的死不了了之,新上任的局長嚴軍平更是把這份詭異的零號檔案付之一炬。
明鳳楨嘆口氣,隔著門縫看了一眼,古慧東正在大口喘氣。
「不是以前,就是昨天晚上!」明鳳楨從懷裡拿出一個紙包,紙包里赫然是一枚指甲的斷片,「因為我看見了斷掉的指甲片,還有那指甲痕——在那指甲痕的旁邊,有墨水指印。」
老管理員古慧東腳步沉重地走向門口,再過幾天,他就要退休了,這個地方他已經工作了四十年,離開前的這一夜,他特意在辦公室多坐了幾個小時。
「……你走的時候,古慧東在做什麼?他和平時有什麼不太一樣的地方?」
前一天夜裡,明鳳楨是倒數第二個離開檔案室的,留古慧東一人靜一靜,時間是晚上八點半,離開前,她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異常。警衛們是在聽見古慧東的尖叫聲之後才衝進去九九藏書,檔案室只有古慧東一人,那時是晚上九點整。
「……于日前被捕的閘北區警察局長羅海鋒被控殺人一案有了新的突破,據可靠消息稱,此謀殺案與現任副廳長朱師道有關,二十年前由其主審的『寧韓氏殺夫案』,很可能是一個冤案,到底是『正義之獅』,還是『邪惡之獅』……據稱,就此案已成立特別調查組,現任副廳長朱師道已經停職接受調查……」
古慧東的葬禮辦得很簡單,前來弔唁的人也不多。古慧東雖然在警察局待了四十年,可他向來獨來獨往,除開與他共過事的同事,其他人對這老人的印象都很淡。
一道黑影沖了出來。
「那這個張娟現在在哪裡?」明鳳楨連忙問。
門開了,他的夫人林茹將一杯咖啡端進來,放在桌上。見此情形,神情里頗帶了些不屑。
他不動,一是因為到底沒抓住那老狐狸的實證,沒有證據,就不知道水有多深,也許那老傢伙只是一塊冰面,每一步都得小心啊,搞不好一腳下去就掉進了冰窟窿;二來,若是把對方逼到狗急跳牆,反而會惹火燒身,因此他放了對方一馬,也希望對方識趣。
明風楨在墓地里站到黃昏,直到遠處夕陽落了大半,她才一步三回頭地向山下走去。走到一半,卻見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眉心一顆黑痣,挎著個裝了紙錢果品的小籃子走上山來。明風楨詫異地打量著她,此時既不是清明,中元節也剛過,哪有這個時候上山來祭奠的?
明風楨發現,墓碑上赫然寫著韓心霞三個字!
他抓了抓頭髮,冷汗從額頭冒了出來。
蘇玉蘭聽了,臉色一變:「人都已經死了,再查還有什麼意思?」
明鳳楨恍然:「因為以前定過親,又遇上早產,所以大家才懷疑你們家小姐不是親生的,是那周丰南的孩子?」
進門的人已經聞聲奔了過來,一見到地上狼狽不堪的明風楨便哈哈大笑了起來:「嘿,大頭針,你一個人閑著沒事跑檔案室來演獨角戲啊?這麼好的段子,也不叫師兄來看,太不夠意思了啊?」
不,應該說,它終於又出現了!
她猛地轉身,愣愣地瞪著地上的凳子,然後撲過去,將凳子翻來覆去地看著。
那一日,警察廳的副廳長徐正寬到閘北警局視察,所有人都被叫去列隊歡迎,兩個管理員也不例外,五分鐘后,歡迎儀式結束,他們返回檔案室,卻發現檔案室的門縫裡往外冒著白煙……擔任檔案管理員的古慧東和宋學成救出了大部分檔案,但仍有十幾份檔案被燒毀,古慧東憑藉超常的記憶力將這些檔案通通默寫了出來,總算沒造成太大的損失,至於那份古怪的零號檔案,就是古慧東和宋學成在清理倖存檔案的時候發現的。
正尋思著,忽然局長辦公室里傳來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
那是鑰匙插入檔案室大門的聲音。
「我是不懂,」林茹碰了個釘子,但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也看著桌上的報紙,「瞧瞧,人家可又高陞了,我記得他還小著你兩歲吧?!」
明鳳楨精疲力竭地回到檔案室。
古慧東已經拿著傘轉身走進了雨霧之中。
只見屋子裡的舉槍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魚貫而入的警察們。
「古叔生前動過筆,可我在現場沒找到任何帶有字跡的紙條,肯定是被兇手拿走了。」明鳳楨心中湧起的憤恨超過了懊惱,「那字條應該是古叔準備交給我的,有些人卻不想讓他開口!」
「人的命啊,說不準,這新郎官一個月前還窮得叮噹響,肚子都還填不飽呢,可現在,看看,多風光!宅子買了,媳婦娶了,這新娘子可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兒!」
明鳳楨跟蹤著董偉。

1

16

「我什麼都知道!」明鳳楨搶著說道,「古叔雖然是你殺的,但他是自願的。這是你們一起布下的局!古叔引我去見他,而你呢,就在我到之前殺死古叔,製造出自縊的假象。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你冤有頭,債有主,千萬別來找我,我只不過是跑腿的打雜的做不了主的小蝦米一隻,找了我也是白費力氣……」
「夠了!」羅海鋒終於忍不住了,「婦人之見!你以為是個屁股就能往那椅子上坐!多少人流著哈喇子看著呢!就我現在這位子,當年還有人拼個你死我活呢!孫奎榮的下場你都忘了?更別說那位子,我就是有命坐上去,也沒命爬下來,怎麼著,你是想上趕著去做寡婦?」
明風楨「啊」地大叫了一聲,在地上摸了一下,轉身就往外飛奔。
前童鎮。
白白奔波了一日的明鳳楨,頗有些鬱悶的走到家門口,拿出鑰匙開門,進門,開燈。
那人正是羅海鋒!
收禮人詫異地看著明鳳楨轉身離開,哪有光送禮不吃喝的?
「何樂而不為?」程斌暉對明鳳楨的憤怒不以為然,「關鍵是抓到該抓的人,跟什麼人合作有什麼關係?誰是主,誰是次,你得分清楚了。」
明鳳楨的腦子嗡地一聲,雞皮疙瘩成片成片地冒了出來,雙眼大睜。
「粗略判斷死亡時間應該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法醫李恆之擔憂地看了明鳳楨一眼,「阿楨,你的臉色很難看,你沒事吧?」
「我掐死你們就跟掐死兩隻螞蟻一樣!」
程斌暉納悶地大叫:「你去哪兒?」
「古叔,除了妖魔鬼怪之外,真的沒有別的辦法把檔案袋放進來嗎?」
「以前聽你說過,自縊的人會不停地掙扎,他們在掙扎的時候會抓傷自己的手臂……」明鳳楨指著李恆之手裡的鑷子,「那麼他們指甲縫裡留下的,就應該是自己的皮肉和鮮血,可是這是木屑。而且古叔手臂上沒有血痕。」
古慧東的屍體躺在解剖台上,他的右手暴露在白單子外面,拇指和食指上有很明顯的黑色墨水斑。
「明鳳楨!」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他很快發現了血的來源,就在檔案陳列架第四層的最左側,赫然放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血正是從這個紙袋滲出來的,一部分沿著鋼架不斷往下蔓延,而另一部分則滴落下來。
明鳳楨吃了一驚,豎起耳朵使勁聽,屋子裡的聲音卻越來越小,再也聽不清楚了。
天花板上沒有任何漏水的跡象,而滴水聲仍在繼續。
羅海鋒心中一動,是了,那老傢伙退休了,他那也是趕著做最後的掙扎。
那便是張鵑投河身亡的日子。也是警察局長孫奎榮家裡失火出事的日子!

15

明鳳楨坐在木梯子上,看著手裡關於孫奎榮意外身亡的卷宗檔案發獃。
話未說完,明鳳楨忽然轉身往外跑出去。
儘管羅海鋒被捕后一直保持沉默,但程斌暉並不著急,店老闆可證明羅海鋒進了二號房,屋子裡有被槍殺的屍體,拿著槍的羅海鋒被抓了個正著,他的胳膊里還有一顆子彈,人證物證俱在,鐵證如山,不管羅海鋒招不招,他都翻不了身了。
明鳳楨搖著古慧東,摸他的鼻息,聽他的心跳,拚命叫他的名字……但回應她的只有沉默,明鳳楨真希望能找到證據證明這是她的夢境: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房間、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連床下的鞋子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房間里瀰漫著老人留下的氣味,老人的手被她真真切切地抓在手裡……
羅海鋒在監獄中招供,承認自己主使謀殺孫奎榮、張鵑及古慧東,對殺死張科一罪也供認不諱,但卻拒不承認與朱師道有關。
那隻老鼠就代表著時間。
這忽然的變故讓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人們尖叫著四處逃散,因推擠而摔倒的人、被踩傷的人一時哭喊震天。
臨風旅舍三樓二號一點半
明鳳楨把一把雛菊放在古慧東的墓碑前,人已人土,但並不為安。

6

他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把檔案放在檔案室的任何一個地方。
大概五分鐘后,明鳳楨喘著氣看見了古慧東,他站在路中間,沒有找地方避雨,全身滴著水,她跑上去,把傘遮在古慧東的頭頂。他恍惚地看了一眼明鳳楨,手顫抖著,杯子跌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程斌暉沖在第一個,一腳踢開門,又一聲槍響,程斌暉的胳膊上中了一槍!
「你的確很聰明,可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董偉大喊著,「很簡單,我們只要一個公道!」
她強迫自己恢復理智,壓了壓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臟,把那張踢翻的小凳子扶起來,然後站了上去。明鳳楨試圖將古慧東從繩套里解出來,但是沒有成功,她的指尖只能夠觸到古慧東的下巴,於是她只好再拖來一張椅子,這才將老人的身體抱了個滿懷,尚帶著體溫的屍體,讓人產生他還活著的錯覺。

2

「這個董偉,把咱們都利用了!為了抓住羅海鋒,他竟然這麼狠毒,連張科都不放過!一定是他殺了古叔!」明風楨跺了跺腳,「程斌暉,你幹嗎還不發通緝令抓這傢伙?」
蘇玉蘭哽咽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小姐是被他們逼到絕路上了……她常常一個人半夜坐起來,獃獃地在哪兒念著:『他們不死,我就死,我不死,他們就死』,說完了就倒下睡,請了大夫來看,卻總不見好,那一段時間,我和阿鵑夜裡輪流著值夜,不敢睡,就怕她尋短見,想不到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了……」
「寧波。」明鳳楨笑了笑,「不過,我不是去躲事。」
明鳳楨轉身看著朱師道,「我今天來,是作為控方證人來指控你的,你最大的罪過不是沒有公平地對待韓心霞的案子,而是四個字:懷璧其罪。你身在高位,有嫉恨你的人,也有保護你的人,整你的人是為了私慾,保護你的人未必就是為了公義。也許你確實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但是對於你來說,不知就是罪過!你既然走得那麼遠,就應該想得比別人更多,做不到,你就不配!如果韓心霞的案子真的是冤枉的,那麼為她伸冤就要藉助爭權奪利者的勾心鬥角,才能把始作俑者送上法庭,如果韓心霞read.99csw.com沒有被冤枉,可還是有人能找出莫須有的把柄來作為爭權奪利的工具,這豈不是更悲哀?這裡是法庭,神聖的法庭啊!我們的法制就腐敗墮落到這個地步了嗎?你對此無動於衷嗎?就沒有居於危樓之下,大廈將頃的感覺嗎?!」
他是唯一的證人,這意味著他也是唯一的嫌疑人。
「對不起,古叔。我不能完成你的遺願。因為我不能陪著你錯,儘管我很敬重你。」明鳳楨跪下來向墓碑磕了三個響頭,「你聰明一生,為什麼到最後卻這麼糊塗?我知道你覺得虧欠了女兒,想為她報仇,可這並不能讓她安息!這個世道,伸張正義很難,可是如果正義不能以正義的方式得到伸張,那麼正義又有什麼意義呢?」
新娘子已經進入宅院里了。
這幾天雖然被人折騰得半死不活,可她也見縫插針地做了些事,她打聽到,當年負責審理韓心霞殺夫案的人叫朱師道,現在已經是警察廳的副廳長了,相當於她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而這個朱師道,有個綽號叫「正義之獅」,素來以個性剛直威嚴,辦事公正嚴明,作風雷厲風行而聞名,因此還結下不少冤家對頭。而羅局長竟是這個朱師道的遠房表兄!這關係可真真妙。
同樣穿著便裝的程斌暉站在明鳳楨的旁邊,他緊張地打量著四周。
羅海鋒對血檔案的事密而不查,也有了解釋。他要求所有知情人不得向外泄漏消息,目的就是為了讓別人不要注意韓心霞的案子,這案子多半有貓膩,否則他們不會如此心虛!
它竟然又出現了!
晚上十一點整。
「噠——噠——噠。」
「我們和羅海鋒決裂了,他想要滅口……我們可沒那麼傻……明天我會設一個局,引姓羅的上鉤。我請你來,是為了談合作。我會裝作拿到了他的把柄敲詐他,讓他拿錢來交換,到時候他一定會搞鬼,趁機殺我,你帶人在他殺我的時候衝進來,就可以以謀殺罪抓他,人證物證俱在,誰也保不住他,等到了大牢里,用用刑,我就不信他不招。明天一早你去找程斌暉,我會把見面地點安排在他的轄區內,到時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抓人,那個人野心大,又貪功,你去跟他講,這麼大一個便宜送上門,他沒理由拒絕的!你們明天在順德茶館等我的信,我會找人把時間地點告訴你們,這可是抓住那老狐狸唯一的機會!」

3

上海,真如鎮,法醫研究所。
只見陳列架左側的地面上,竟然有一攤血!
董偉探頭一看,樂了:「弄了半天是這個呀!他還神神秘秘地叫我別對其他人說,原來是耍我玩兒來著。你們倆這是打什麼畫謎呀?」
看著張科走遠,董偉便壓低了聲音囑咐道:「大頭針,這零號檔案的事兒,回了局裡可千萬別提別問,更別往外張揚,你是新來的不知道,這事兒可是咱們局長的忌諱!搞不好把飯碗都砸了。」
公審之時,憤怒的公眾把法庭內外圍了個水泄不通,都想親眼看看這個「惡魔局長」被判死刑的下場,當羅海鋒被押著走向法庭時,不斷有臭雞蛋和果皮扔來,連累得周圍的押運警察也一身腌臢。
羅海鋒在書房裡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檔案室里的那一幕讓他如坐針氈。
朱師道與明鳳楨對視著,目光由凌厲到黯然。
董偉打斷了張科的話,眼神犀利地盯著明鳳楨:「我知道你一直在查韓心霞的事,你懷疑當年孫奎榮的意外並不是意外。」董偉意味深長地看著明鳳楨,「你猜得沒錯,二十年前孫奎榮家的火災根本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縱火。主謀嘛!就是我們的羅局長。」看見明鳳楨瞪大了眼睛,他繼續說,「他擔心孫奎榮借韓心霞的案子扳倒了朱師道,影響那人的仕途,於是兩人狼狽為奸,向孫奎榮下了毒手。後來的吉舜鑫,也是因為查案受到了排擠,為了避禍去了軍部。甚至連古叔……這些事都是他們做的,只可惜沒有證據!」
他很快發現了血的來源,就在檔案陳列架第四層的最左側,赫然放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血正是從這個紙袋滲出來的,一部分沿著鋼架不斷往下蔓延,而另一部分則滴落下來。
程斌暉苦笑:「丫頭,古慧東的案子又不在我的轄區,你手裡又沒證據證明是董偉殺了他,你用什麼罪名通緝他?」

4

紙條上只有十一個字:
「小姐的脾氣我是最清楚的,她打小不喜歡說話,是怕說錯了話。小姐看著風光,可過得一點也不好,因為早出生了兩個月,惹了無數的閑話。有人造謠說她不是老爺親生的,除了老爺夫人之外,那幾房都暗地裡擠兌小姐,」蘇玉蘭嘆了口氣,「小姐每天晚上都偷偷地哭。」
「你是韓心霞當年的陪嫁丫鬟蘇玉蘭?」明鳳楨一面問一面掃視韓心霞墳前的物品,除了蘇玉蘭帶來的果品點心之外,還有一大把已經枯萎的姜花,這花顯然不是蘇玉蘭帶來的,在她上墳之前,便有人來過。
檔案編號:0號
從舊報紙上得到的消息來看,韓心霞出身書香門第,家教極好,性情寡言溫順,與寧國輝的感情也不錯,而且出事前兩個月還剛生下一個兒子,她是原配,再加上母憑子貴,就算寧國輝娶了妾,也威脅不到她的地位。一個剛剛當母親的人,全部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怎麼可能去殺死孩子的父親?再說了,當時寧國輝娶妾已有半年,若是出於嫉妒,為何一開始不阻止寧國輝納妾,反而在事發的半年後才殺人?
明鳳楨百思不得其解,還有更奇怪的,據說局長羅海鋒接到電話就趕來了,他讓人鎖了檔案室,不準任何人進出,也不許人動檔案室里的東西。但卻沒有派人來查案。按理,這份血檔案袋是重要的物證,應該第一時間查看,可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那份檔案就一直泡在血里,裏面的資料大多被泡透了,字跡模糊。
「誇張?山雨欲來風滿樓!看著吧,就他!」羅海鋒指了指報紙上的那個名字,「現在更不知有多少人恨他恨得要扒了他的皮呢,一個不小心,他未必能過得了這一劫。一榮俱榮,一枯俱枯,這道理你懂不懂?」
「最奇怪的是,我們進去的時候,屋子裡還有好大一股煙味——聽說,那寧家少奶奶韓心霞,生前就有抽大煙的毛病……」
「阿鵑?」明鳳楨一愣。
而董偉所說的把柄,大概就是指他殺害古叔一事。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
羅海鋒拿起杯子來急喝了一口:「你不懂!」
明鳳楨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紙上是古慧東畫的老鼠,她把它扔進了火堆里。
明鳳楨想起早上羅局長找她問話的情景。
「是啊!」程斌暉點點頭,「這是一個連環套,咱們都做了棋子,一夜之間,風雲變色。這朱師道當了副廳長,不知道阻礙了多少人的前途,不知道多少人聯手做了這個套……」
哼!羅海鋒猙獰地冷笑了一下,一道殺機從他的眼裡一晃而過。
什麼魔鬼檔案?他從來不信。
明鳳楨把傘塞進古慧東的手裡。
蘇玉蘭點點頭:「原以為出嫁了,日子就會好過些,哪知道……老爺夫人在的時候,還好些,老爺夫人一死,他們就糟踐起小姐來。那些大戶人家可勢利著呢,老爺夫人去了,眼看沒法子借老爺的勢了,就把我們小姐不當人,不管是老夫人還是姑爺,就連下人也是一樣,稍有不慎,就嘴裏帶刀,一刀一刀剜人心,姑爺有時候還動手打小姐,可憐我家小姐,為了討姑爺的歡心,一再地忍讓,還,還陪著那王八蛋染上了鴉片煙癮……」
李恆之仍然搖頭:「說是勒死呢,也有疑點,勒死人的勒溝一般是閉鎖的,一般要繞個一兩圈兒,不會有間斷,可是這屍……這老人家的脖子後面沒有勒痕啊!」

14

明鳳楨幾步走到了書桌前,一支蘸水鋼筆橫放在桌面上,鋼筆水倒流著污染了半截筆身,墨水痕迹尚未乾透,成了黏糊糊的凝結物。
董偉警覺地回頭,只見四五個警察正拔槍對著他。
明鳳楨聽出話中有話,皺著眉頭正要再追問,卻被大夫張海濤一把抓住胳膊,拽出病房:「對不起,女長官,這個病人年紀大了,加上貧血,現在精神狀態又不穩定,不能再受刺|激了,今天你還是先離開吧。」
蘇玉蘭滿臉驚異:「你,你如何認得我?你是什麼人?!」
為什麼是現在?
真是滑稽,連預防幼兒被蟲咬這種事都考慮得如此周到,前日里那姓鍾的商人駕車撞死一孕婦,一屍兩命卻不了了之,說什麼那孕婦是「意圖敲詐不成,誤傷己命」,明鳳楨嘆氣嘆得山倒,可惜這案子沒撞在她手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名正言順地做些像警察做的事?原本從戶籍科轉來是要投靠警官於飛的,沒想到他卻被人陷害丟了差事,自己呢,又陰差陽錯進了檔案室,現在看來,就連她這份工作也快保不住了。這麼折騰,分明是變相在趕她走啊!
窗前的桌面上,赫然印著一個大大的腳印。
林茹從未見過丈夫如此神色,有些發怔,捏著手絹的手不由得捂住了胸口。
「被人勒死!」明鳳楨黑著臉道。
明鳳楨身上雖累,腦子卻沒片刻的停歇。她想著,自己這一身的勞累,多半是那羅局長的指令,分明就是不想讓她管這件事。雖然不知道這份檔案,是不是古叔弄出來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裏面的事絕不簡單。兩個局長因此而死,其中那孫奎榮,死得才叫蹊蹺。偏偏是在他宣布案件有突破的時候,意外身亡,意外發生的三天後,他的妻子就帶著不滿三歲的幼子匆忙離開了上海,這又是一個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太陽出來了。
明鳳楨皺起了眉頭:「他還有其他話帶給我嗎?」
碼頭。
法官聽到這裏皺起了眉頭,打斷了明鳳楨的話:「明警士,你是控方證人,怎麼卻為被告辯護起來?」
前幾次檔案事件,次次都有他在場——巧合?鬼才相信。
「有,除非是我。」古慧東冷冷地回答,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明鳳楨不由得紅了臉,但是她卻同時捕捉到了老人眼裡一閃而過的恐慌。
https://read.99csw.com鳳楨拿著報紙的手顫抖起來:「我們都被利用了!」
那一條細細的黑色像一個不祥的笑紋。
屋子裡沒有翻找過的跡象,每一樣東西都井井有條,明顯不是賊光臨過的模樣,明鳳楨皺起了眉頭。
他不是還約了自己嗎?一個要自殺的人怎麼會定下約會呢?他答應過要告訴她真相,現在什麼都還沒有說,他就離開了——不,比起他的死,那個秘密又算什麼呢?
門是虛掩著的。
董偉愣了一下,接著冷笑:「你什麼都不知道……」
明鳳楨仔細回憶著,她想起前幾日查看關於韓心霞案子的舊報紙時,曾見過一張照片,是韓心霞被押上刑車前的照片:韓心霞戴著手銬,被人壓低頭彎腰往車裡塞,兩個年輕女子正打算靠近韓心霞,卻被警察死死拽住了胳膊往後拖,其中一個女子的眉心便有一顆黑痣。
「貪污?那該革職,怎麼還能留他在警局?」
警察局檔案室貼滿了道士的鬼畫符:檔案架子上、門框上、窗戶上、桌椅上……張科和董偉每貼完一張,便雙手合十,向左右拜上一拜,嘴裏念念有詞:

7

「怎麼異常?」
這是上海唯一一家檢驗屍體的專門機構。
「阿楨,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要問我,我不說,是因為現在還不到時候——你給我七天時間,我要去辦件大事,辦完之後我再告訴你我們見面的時間。」
橫樑上掛著一具屍體——古慧東。
「嗯,螞蟥唾液很特別,被它們吸過的血一般很難再凝固。」李恆之恍然道,「這也解釋了,你說的那些12個小時也不凝固血液,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可古叔為什麼要搞這個鬼?」
「就是張鵑,我們倆一起陪著小姐去的寧府,她和小姐最親,性子最烈,又好強,每次小姐被寧府的下人欺負,都是她叉著腰去罵去鬧,要是沒有這個潑辣妹子,小姐的日子只怕更難過。」
但願有一日,不須離開,此土便是樂土。
明鳳楨站在人群中,沉默地看著。沉默地聽著,這個故事她這幾日已經聽了太多遍。
明鳳楨拉開書桌的抽屜,抽屜里只有兩本書。
董偉噼里啪啦說著,明鳳楨「嗚鳴」地叫著,想問一聲為什麼,無奈口裡的布條塞得太嚴實,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渾身肌肉緊繃,絲毫不能動彈,明鳳楨想張牙舞爪地大聲質問他:
他手裡還拿著一把手槍,靠近他不遠的地上則躺著一具眉心中彈的男屍——張科。
「聽說,是龍王爺送的禮?」一個男子羡慕地問道,「是真的嗎?」
梅琴說到這裏動了情,拿起袖子揩了揩眼角的淚:「我早知道,她那性子是不得善終的,人哪裡拗得過命?她生前常說最看不起那些受不了罪就自殺的人,可沒想到最後她自己也……」
古慧東的退休手續終於辦下來了。原本說是湊分子要大辦幾桌酒席,卻因出了這件事,上司們個個陰著臉,只好不了了之。
明鳳楨不由多看了兩眼,這一看,越發覺得那婦人眼熟。
她面前站著兩個人,正是張科和董偉。
他這分明是在懷疑古叔搞鬼了。
他真的死了。
「程斌暉,我想問問,那個孫奎榮和朱師道以前有沒有什麼過節?」
明鳳楨越想心越沉。
「那人是在椅子上把他勒死的,然後把他掛上了梁,」明鳳楨說道,「兇手很狡猾,為了不讓人看出破綻,他沒在脖子後面打結,還把上弔用的繩套系在了勒溝上,隨後將現場打掃一番,可他還是疏忽了兩件事,第一就是古叔的生活習慣,他並不是個愛乾淨的人;第二就是古叔的身高,我想那個人一定很高,起碼在五尺九寸以上。」
明鳳楨坐在證人席上看著不遠處被告席上的朱師道,現在她是控方證人。
深夜,警察局的檔案室仍然亮著燈。
報紙上對這兩個女子的介紹,只有一句話:韓心霞的陪嫁丫鬟,蘇玉蘭和張鵑。
董偉在寧家呆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明鳳楨便一路悄悄跟著他回到了警局,他並沒有去檔案室,而是徑直去了局長室。
古慧東的驗屍報告已經出來了。
明鳳楨簡單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紹,然後說道:「韓心霞當年殺夫的案子疑點很多,所以打算重新調查,你能把當年的事情再跟我講講嗎?」
古慧東是一個人離開的,站在大門口,看著那孑然蹣跚的背影,明鳳楨喉頭一陣哽咽,他把一輩子的青春留在了警局,走時卻這樣孤獨和落寞,只帶了一個陪伴他四十年的茶杯。
明鳳楨的話鋒突然一轉,她看了看法庭,到處都擠滿了記者,她伸出手指著他們:「在這裏的人,都是來要真相的。但真相不是人云亦云,不是猜測,不是牆倒眾人推,記者們,你們的筆是用來書寫|真相的,不是為了成為被人利用的工具。我今天站在這裏,就是因為不想成為別人利用的工具,也不想韓心霞這個可憐的女人在死了之後還要被人利用,明明二十年前就了斷的事,可偏偏還有人想藉此來興風作浪,大家要想想這些案子背後是什麼!羅海鋒之所以殺死孫奎榮,是因為他不想有人利用韓心霞的案子製造把柄影響朱師道的前程,進而也就影響了他自己!」
「他多高?」明鳳楨問道。
羅海鋒的眼神落到了書桌上,一份報紙攤開著,首頁大標題赫然寫著:「正義之獅」朱師道升任市警察廳副廳長。
不是妖魔作祟又是什麼?
「噠。」
次日,所有的報紙都一邊倒地,把這起惡性刺殺事件的主謀,指向了正在接受調查的朱師道,羅海鋒是朱師道案的重要證人,他一死,得利的自然就是朱師道。

18

一個擦皮鞋的小男孩拿著一張紙條走到了明鳳楨的面前。
一定是他乾的!
「我想,我已經解開那個血檔案之謎了。」
「傻丫頭。現在這世道,有幾個不貪的?我說朱師道是異類,就是因為他敢出頭把這事兒點破了,不過呢,這也不是沒原因的,他家裡很有錢,堂兄朱兆剛又是個有兵有槍的大軍閥,若不是大家忌諱著這一點,他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話說回來,如果朱師道不是異類,我還真不敢陪你走這一趟,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丫頭,免費讓你再長點見識,要想在這世上做成大事,」程斌暉掰著手指頭,「人脈關係、金錢、權勢、能力、謀略、膽量、努力、運氣——缺一不可。而且,一個人是做不成大事的,要不然,怎麼會那麼多連乾親結親家的?自己這邊的人越多,這地位才能越穩當啊,只有先穩住了,才能往上爬,懂了嗎?」
明鳳楨聽得心驚:「這些事兒,怎麼都沒人提啊!」
那份檔案三次出現,都是被古慧東發現的,有兩次都是他單獨在場,如果沒有所謂的妖魔,而其他人又不可能進入檔案室搞鬼,那麼古慧東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8

這份檔案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幾乎砸掉他的飯碗,如果說那個韓心霞和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他要使苦肉計為其出頭,倒也說得過去,可是他自己是個獨居了四十年的老人,韓心霞父母雖然早亡,但都是書香門第的大戶,在上海頗有名氣,她又幾乎足不出戶,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啊!若真是出於公義要幫助那女子,為什麼不在案子審判的時候幫?人都死了,現在來翻案有什麼用?如果真的有疑點,他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提出?而要這麼偷偷摸摸地裝神弄鬼?
董偉對程斌暉的定語十分精準,他對官場中這些盤根錯節的關係摸得清楚,雖然冒了點險,但稍加利用就可以立功揚名。
「想不到,它竟然又出現了!」古慧東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他剛蘇醒沒多久,此刻情緒又激動起來,「我以為它已經被封印了!它又回來了……」
烏雲沉沉地壓下來,明鳳楨沖回檔案室拿了傘就往外跑——大雨已經瓢潑而下,像一個受盡了委屈的老人在哭泣。
樓下有人在罵街。
「大頭針,」董偉拿著一份文件袋走了進來,「你今天又去哪兒了?古叔今天回來過,在門口等了你好半天呢!」
「古叔是不是你殺的?!」
明鳳楨將一份資料拿了出來:「據我了解,韓心霞性格內向寡言,原本是個十分善良溫順的女子,卻因為太過良善,從小到大屢屢被人欺辱,而這些欺辱她的人,都是她的親人,她的姐妹,她的公婆,她的丈夫,最後她因不堪忍受而抑鬱成疾,在她生下兒子之後,孩子被婆婆無理抱走,丈夫對她冷漠無情,下人對她言語不恭,這諸多的打擊終於讓她精神崩潰了,這是五名當年為韓心霞診過病的大夫的口供,他們都可以證明,韓心霞在毒殺寧國暉時,神智已經不正常了,還有強烈的暴力傾向,所以她犯下毒殺親夫的大罪並不奇怪……」
一環又一環的變故,明鳳楨覺得心裏直打鼓:董偉的突然離開必定與他們的密談有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報告上面說,古叔的腿上有螞蟥的吸盤,傷口有感染跡象,可是他每天就是兩點一線,哪裡會去有螞蟥的地方?」明鳳楨說道,「除非,是他自己養的……那天他帶了幾隻螞蟥進檔案室,那東西沒吸血的時候很小,就算帶幾十隻也不會有人察覺,等我們都走了,他就把螞蟥放在身上吸血,螞蟥可以吸入比自己身體多十倍的血,他讓它們吸飽了,再弄破蟲身,把血放出來,再用香煙把螞蟥燒了,塞到檔案架下面,如此製造出血檔案和血泊,他身上卻不會留下傷口。怪不得那天醫生說他嚴重貧血,現在想起來,大概是因為他大量失血的緣故。」
「我說,、你當年好歹也算幫了他大忙,他的風光你沒功勞嗎?這會兒他升上去了,那位子不就空出來了嗎?那可是個肥缺,」林茹渾然不覺丈夫的不耐煩,依舊嘮叨著,「你去張口求求,我就不信他敢抹你的面子……我說得口乾舌燥,你好歹給我回一句!」
董偉搖頭:「他說你看了紙條會明白的,不明白再去找他。我看,他這也是耍著你玩兒呢!這老頭,怎麼脫了警服就返老還童了!」
「在這件事情上,我寧可天真一點!」明鳳楨向董偉的身後看去,抿起了嘴。https://read.99csw.com
明鳳楨連忙轉身去追那女子,待走到近前,才發現那女子已經在一座墓碑前跪了下來。
一道黑影子赫然撲下來,在她的眼前急速晃動著。
「……警局局長又換了人,此人名叫吉舜鑫,四十歲不到,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也說要徹查,沒想到沒兩個月竟辭職不幹了,跑到一個姓陳的軍閥手下做了上校團長,那是民國七年的事兒,軍閥混戰呀那時候,沒多久就聽說那傢伙死在戰場上了。後來大傢伙兒就覺得這檔案是不祥之物,後面的那個局長呢,就是咱們現在的羅局長,請了一個姓張的道士過來,寫了張符紙,貼在那個零號檔案袋上,說是把妖魔封印在裏面了,連檔案一起帶走了……說也怪,那之後,這零號檔案就再沒出現過,咱們羅局長穩穩噹噹地在這兒做了十五年的局長!」
明鳳楨看著報告,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這事兒過了差不多五年,它又神秘地出現在了檔案室。
李恆之憂慮地看著咬牙切齒地明鳳楨:「如果他們就是法律呢?如果一擊不中,你不但要白費力氣,還會枉送了性命。」
順德茶館。
「我沒事,」明鳳楨搖搖頭,「說正事,死亡原因是什麼?!」
檔案袋上所寫的「韓心霞」,是民國元年,在上海灘鬧得沸沸揚揚的,一樁毒殺親夫案的女主角。上海富商寧國輝在家中暴斃身亡,後來查出是他的妻子韓心霞用毒酒鴆殺,韓心霞被捕后承認,自己不滿丈夫移情別戀納妾,一怒之下下毒殺夫,韓心霞於民國元年七月七日被槍決。
「古叔,你一個人,更要好好保重身體。」
「可不是真的嘛!我親眼看見的!」被問到的人得意洋洋的,彷彿走運的是自己,「人家一網下去最多打一網魚,他竟撈上來一隻金老鼠!純金的,值好幾千大洋呢,上面還刻著他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可巧他又是屬鼠的,你說這是不是天降的福氣?」
古慧東聽見了水聲,水珠從上而下滴落到地板上的聲音。
李恆之點點頭:「的確奇怪,但也許這是他死前不小心沾到的……」
當明鳳楨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被綁在了椅子上,嘴裏也被塞入了布條。
明鳳楨摸到燈線拉開。
「那,那有可能是以前……」
羅海鋒背過身子,不想讓面前這個女人看見自己怨毒的表情。
「這丫頭是不是瘋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朱師道,五十來歲的朱師道正值年富力強,國字臉上濃眉深目,天生自帶一種威嚴,此刻他的表情出人意料的平靜,然而那平靜並不尋常。
「砰!」
董偉神色里閃過一絲慌張,他強笑著縮回手:「啊,不小心被貓抓了。耶野貓跑到我家裡來偷東西吃,居然比耗子還厲害,我拿棍子打了它,它就抓了我……」
明鳳楨站在了康家弄的巷口,昏黃的路燈光壓得很低,那燈光幾乎是從地面上浮起來的,帶著些陰冷之氣,路邊上插滿了已經燃盡的蠟燭,紅皮囊們一具具癱在地上,地上一團團的黑紙灰打著旋兒聚到半空,然後又飄飄忽忽地散開去。
孫奎榮認定這案子有冤情,並沒有處罰兩個下屬,只將宋學成調職去了戶籍科,而將功抵過的古慧東則繼續留在檔案室里工作。
墓地是董偉選的,安寧公墓,錢是古慧東的幾個同事合夥湊的,他出了大頭,這讓明鳳楨很有些刮目相看。
「阿楨,節哀,人死不能復生,」李恆之手忙腳亂地安慰著,「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完成死者的遺願,儘快抓住兇手。」
「……小姐,玉蘭昨兒才回上海,您可別怪我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這麼些年,只因這是非之地,玉蘭實在是害怕呀……」
他怎麼可能自殺呢?
「我覺得這步險棋走得不值,你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嗎?」程斌暉又看看四周,「出去躲躲也好。打算去哪兒?」
「咔噠!」
整個法庭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明鳳楨,程斌暉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怎麼也沒想到,明鳳楨竟然如此大胆,說出這一番驚世駭俗的話來。
上海市所有報紙,都以頭條形式刊登了一則爆炸性醜聞:
明鳳楨立刻明白過來:董偉在檔案室呆了有一年多,他肯定就是羅局長安排在古慧東身邊的眼線!也許張科也是……
明鳳楨跳了起來:「人呢?」
「我知道。」明風楨面不改色,「你,是孫奎榮的兒子吧?你做這一切,就是為了給你父親報仇,而古叔,是為了給他的女兒韓心霞報仇。」
明鳳楨從來不相信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不過這一次,事情的確有些玄乎。
明鳳楨皺起眉頭:「早產也是尋常事,怎麼就鬧成這樣?」
「德鑫金鋪的王掌柜跟我說了,你用八千大洋打了一隻金鼠,那是你一輩子攢的錢吧?我知道那隻金鼠是你放進他的魚網的。這就是你去辦的那件大事吧?我記得,韓心霞的孩子是鼠年生的。我知道當年是你偷走了他,你的孫子,你把他送回了寧波,你之所以不敢站出來光明正大地說出你的想法,也是因為不想讓他暴露出來,不想他捲入這些爭鬥,想讓他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放心吧,,現在你的孫子已經成親了,新娘子很漂亮也很賢惠,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的,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民國二年七月二十五日。
「抓起來!」程斌暉忍住痛怒吼道。
「零號檔案?!」明鳳楨睜大了眼,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古怪的稱謂,更讓她吃驚的是眼前這個弔兒郎當的傢伙,此刻臉上競現出了不同尋常的嚴肅以及無法遮掩的恐懼。
「怎麼啦?」明鳳楨奇道,一面捋開他的袖子,立刻,一道刺目的白紗布印入眼中。
明鳳楨走下了證人席,記者們蜂擁而上……
「那丫頭啊,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張鵑的嫂子梅琴以總結的語氣說道,「明明是個下人,卻比千金小姐還受不得委屈。韓小姐死了以後啊,她就一直說要報仇,我說她殺了人嘛,以命抵命是應該的,她自己都認了,你還有什麼不服的?難不成你一個丫頭,還能把天翻過來?她竟然說『那我就把天翻過來叫你們瞧瞧』,沒多久,她就拿了好些大洋回家,我問她哪兒來的,她就笑著說橫豎不是偷的搶的,還說她找到了為韓小姐報仇的法子,馬上就『翻天覆地』了。這話諺說了沒幾天,她就跳了河……半夜跳的,沒人看見,沒人知道,沒人救,我們到處去找……後來屍體自己浮上來了……」
「你聰明地沒有採用常規的勒繩手法,古叔在臨死前,還不忘留下疑點,用手死死摳住椅子,在指甲縫裡留下了碎木屑,在椅子上留下他的指甲印。整個房間被收拾得很乾凈,說明兇手心思細膩。可這個細心的兇手,偏偏留下了最大的破綻——那把椅子。以古叔的身高,他根本不可能是用那把椅子上吊自殺。你們故意留下一點,讓我追查,讓我成為這出連環套的一顆棋子。然後就到了你的演出時間,你故意在我面前露出手上的傷,引我跟蹤你!你還得把握好雙面間諜的角色,取得羅海鋒的信任,殺死古叔后,再用這件事威脅羅海鋒,逼得他不得不兵行險招。你綁架我,利用我和程斌暉的關係,當場抓住了行兇的羅海鋒,讓他永不翻身。整件事里,最無辜的就是張科,他本來是羅海鋒的眼線,並沒有什麼生命危險,是你設了局,讓他送了一條性命,你自己卻溜之大吉。」
李恆之把指甲的斷片接過去,這斷片上同樣沾染了墨水,他轉頭細看古慧東被墨水浸染的兩隻指頭,瞪大了眼睛。
「其實我並不喜歡他,」明鳳楨說道,「可他確實還算個好官,韓心霞的官司再錯,但是他沒有傷到原則,能爬到那麼高不容易,他能做的事比我這個小人物多得多,警局的高層得有個像他那樣的人。」
「屁!」蘇玉蘭罵了句髒話,「那都是打磨了驢糞蛋兒,給別人看著光鮮!姑爺也就是娶了小姐的頭三個月對她好些,新鮮嘛!之後就原形畢露,那是個什麼玩意兒?吃喝嫖賭抽俱全的主兒!小姐跟我說過,她這輩子過得最好的日子就是懷著娃的那幾個月,她才覺得自己像個人。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以為有了指望,就被老夫人一句話給抱走了,說什麼小姐有鴉片煙癮,對孩子不好,她要親自帶孫子。那一邊呢,姑爺又娶了一個窯姐兒做小,你說,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嗎?」
夜。
中午一點。
「死了。」蘇玉蘭看了明鳳楨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只說了一句,「二十年前,在小姐去世后的一年,她投河死了。」
「墓地!」明鳳楨頭也不回地回答著。
明鳳楨將一束雛菊放在古慧東的墓前。
「我也是五尺四寸。」明鳳楨說道,「發現屍體后,我扶起凳子,想把他弄下來,可伸直了手只能夠到他的下巴,那繩套足足高出我的頭好幾十公分啊!有這麼上吊自殺的嗎?那凳子的高度根本不夠,就算他用臂力把自己掛上去,可是他的腳是怎麼踢倒凳子的?他的腳尖根本不可能夠著那凳子!就算那凳子是他一躍而起的時候被踢倒,可他為什麼要這麼費力地去自殺?他家裡有高椅子可以用!」
「嗯。」李恆之仍在打量那枚指甲片,他用鑷子從斷片里夾出一塊小皮屑,「這好像是塊人皮組織,可是屍體身上沒有對應的傷痕,搞不好,就是那兇手的。」
再說羅局長,如果他是因為害怕冤魂纏身而不查案倒情有可原,但現在他明明有懷疑對象卻也退避三舍,這就實在太古怪了。
人來人往,脫下警服的明鳳楨一身女學生裝,梳著兩條小辮子,提著竹藤箱站在人群中,儼然一副鄰家小妹的樣子。
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圈兒又一圈兒。
「這,這個,」李恆之皺著眉,「自殺的人,神智大多是不清楚的,根本沒辦法知道他們當時在想什麼。」
「魔血!」這是董偉看見它的第一反應。古慧東雖然暈倒在地,但他的身上半個傷口都沒有,這些血加起來起碼超過500毫升,這麼多的血,從何而來?
「哈哈!」董偉似笑似哭,「天真!你不覺得自己太天真了嗎?」
他不但去了梅琴的家,還去了韓心霞的夫家,寧家。這是明鳳楨昨天才走訪過的地方,她從寧府下人的口裡得知,這二十年來,寧府一直在四處尋找失蹤的小少爺寧文俊,從未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