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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連環之牽機毒

九連環之牽機毒

作者:愛巧克力奶
田小翠勃然大怒:「我去并州大營打聽過,那裡有多年前在西州服過役的軍人。他說,伯爾拉德的鄰居姓葉,兩家關係親密,孩子們從小青梅竹馬!」
眾人散開,留出中間一大塊空地。田小翠左右看看,撿起一把瓷湯勺,然後學著艾琳方才的樣子,開始旋轉。嘴裏還哼著小調,自己給自己配樂。
「什麼賭?人家不想當證人,也想參加。」田小翠興緻勃勃。
古董架上擺著個小紅木盒,一枚玉耳墜靜靜地躺在紫緞上。耳墜呈水滴狀,從上到下由乳白過渡為淺碧,透明無瑕,綿密細緻。挂鉤非金非銀。而是一體的玉,可見絕佳的質地和工藝。
若她下毒,也有兩個難處:
李昂更迷糊:「後來艾琳姑娘就跳舞了,根本沒接觸酒杯。」
過兩刻鐘,艾琳出場,唱了兩支曲,跳了三個舞,精彩處不必細說。最後,她斂衽向四方拜謝,來太原兩月有餘,承蒙各位捧場,今將離別,不勝戚戚,特親手製作西域特產乳酪蜂蜜酥,請享用。
「除艾琳的大麥茶,他還喝了一樣東西——自己身上治心悸病的葯。我想,你不會忽略這一點吧。」
好,夠囂張!田小翠氣呼呼地瞪眼——等等,不對勁,艾琳也來自西域呀,兩人說不定真認識!
田神捕得意非常,幾天沒用,技能又升級了,震暈敵人並附加百分比減血。「別裝死,站起來回話。」
「你認識艾琳嗎?她也是西域人。」田小翠緊緊盯住對方的眼睛。
「斷掉的軟木塞,必須從桶內取出來。但塞子直徑與桶口相若,只能將其戳碎,與毒酒一齊倒掉。在化妝間窗戶外,我發現液體沖流的痕迹,瓦片上有一些碎木渣。同時,桶里的木渣不可能全倒乾淨,定有殘留。當晚你喝的那一杯里,不就有木渣子么?」
那麼,第二嫌疑人登場——自己。田小翠肯定已問出打聽菜譜、撞翻烏雞湯之事,可順理成章想象出後續:侍女被迫去準備間再盛一碗雞湯,此時,自己的同謀已在大鍋中下了毒。楊泰喝的,是有毒雞湯。但這裡有一個麻煩,怎樣把大鍋里剩餘的有毒雞湯再換成無毒的?楊泰死後,仵作將檢驗飲食。
砰!一聲巨響,宛如晴天霹靂。
走進店堂,夥計熱情地迎上來:「公子小姐請坐,請用茶。承蒙賞光,不知想看些什麼?」
聰明如田小翠,應該能推演到這一步吧,那將是雙贏的局面。
「看妹子、逛妓院犯罪?」
「嗯,我宵禁後上街跑酷,違反了《大唐治安管理條例》,當拘留十五天,或罰款十貫錢。我認罰交錢。」葉朗從荷包里摸出一小塊銀子。
「裝得挺像!大家看,那是什麼?楊泰的桌子上又少了什麼?」田小翠手指地面。
艾琳也來了嗎?葉朗的心中平添幾分憂慮。
艾琳咬著嘴唇,緩緩點頭。
葉朗火速返回客棧,寫了張紙條,然後去功德坊奎元麵館。他揀靠北牆第二張桌子坐下,點兩個菜一碗面。等小二離開,看看旁邊沒人注意,把手伸到桌子下摸索。在反面有一個洞,是他與那人的秘密聯絡處。
呃,好長的名字,還是叫你紅玉吧。
「哦?這就奇怪了。艾琳小姐來自西州,而伯爾拉德是西州最大珠寶商,家喻戶曉的大富豪。」田小翠哂笑。
艾琳連連搖頭:「你錯了,我的確聽說過葉公子大名,但並非情侶。葉公子英俊瀟洒,文采斐然,是西州許多女孩子的夢中情人,可惜我們無緣相識。」
沒多久,侍女們手托漆盤,魚貫上樓。葉朗認準侍候楊泰的那個迎上前,到身邊時假裝腳一滑,歪倒在她身上。
侍女們倒酒,至剩下三個空杯子時,艾琳喊停。她接過木桶,倒一杯來到李昂席前福一福:「小女子祝王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切,這小玩意兒賣千貫,拿我當肥羊宰?剛才手鐲鑲金子才六百貫。」
別生氣,別生氣,田小翠在心裏使勁念叨,深吸一口氣。雖然她動不動叫囂「抓起來打三百大板」,但身為天下第一捕諸葛雲高徒,很不屑刑訊逼供的手段。一定要讓對手輸得心服口服。
「好,我說我說,你別瞪那麼凶。貧道替石頭村降妖,因法術淺薄,直到剛才來墳地。才發現作亂的不是妖怪,是冤死鬼。可有人似乎早知道,在整個施法過程中,大家都喚作『妖怪』,只有他說了好幾次『厲鬼』,為什麼呢?」
「此處黑霧瀰漫,必有妖孽。」
啊——,侍女一聲驚叫,托盤上的瓷碗摔落地板,湯汁四濺。
深夜,飛龍閣像一把寶劍,直插星空。四周靜悄悄,萬籟俱靜。打更的從街東晃悠悠走過:「小心火燭,嚴防盜賊一」逐漸消失在另一頭。
什麼?田小翠被氣笑了,你倆還真是心有靈犀,連撒謊都一模一樣。一對狗男女!
紅玉浮現出毅然決然的表情,承認道:「與旁人無關,是我一人——」話沒說完,葉朗一把拉住:「全都是臆測,不足為證。」
張本昌迎上前,請李昂入正中間主人座,其他客人由侍女引領人各自的席位。葉朗坐在左手最末席,他的旁邊是一個禿頂胖老頭,叫楊泰,玉器坊老闆。再過去,是尉遲林,再再過去,是嚴瓚。
台底下圍觀的人群嚇一大跳,接著發出嗡嗡讚歎聲:「好厲害的法術。」現在當陽春三月,除石頭村村民外,還有許多踏青的遊人也在看熱鬧。
第一,要保證楊泰的競價與她出價一致,否則找不到借口敬酒。這相對好辦,寫競價書,只有十個數和百千萬共十三個字,留心觀察楊泰的動作,即可得知所寫內容。記得很清楚,艾琳等大家差不多全寫完才落筆。
太原府乃龍興之地,對治安和民生極其重視,大白天走在路上被搶劫的可能性不存在。而且身懷重寶的商人必然謹慎,不會往偏僻處跑,亂吃東西。
「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艾琳從小就是大美人,在安西四鎮誰個不識,小時候我還暗戀過她呢,哈哈。」
魂淡!怎可如此褻瀆美人?男人們看得目瞪口呆,又羡又妒,恨不能上前替田都尉代勞。
山西人喜歡吃醋,無醋不歡,所以每人桌案上都有一個小醋碗,供蘸食。現在,楊泰的醋碗沒有了,掉到地板上。
「我累了,要回家休息。」李昂絲毫不給面子,朝門口走去。另幾人有樣學樣,跟在後面。張本昌不便阻攔,干搓手著急。
太原乃兵家必爭之地,大唐定鼎前曾發生過多次戰爭,戰死無數。為防止瘟疫,通常在戰鬥結束后將屍體就地掩埋,眼前的大墳頭沒有墓碑,正是集體埋骨所。
「沒錯,正是跳舞。當時燈光黯淡,艾琳滿場飛,當跳到楊泰附近時,順手下了毒。」
從跳舞起,艾琳始終沒離開現場,如果真是她投毒,盛毒藥的容器來不及處理。
村民聽令,揮鋤頭刨墳。梁仲達面色陰沉,眼神中難掩驚慌。
哦,還有比大銅鍋更貴重的?眾人期待而好奇。
噁心,在公眾場合肉麻,沒素質。田小翠老大不高興,撅起嘴扭過頭。
嘿,正想收拾你呢,自己跳出來。田小翠惡狠狠地盯葉朗:「既然艾琳是清白的,那兇手一定是你!」
哥哥,咱們不是很熟欸,怎敢直接叫人家的芳名。田小翠豎起眉毛,嗔怒道:「你叫誰小翠,小翠是你叫的?還念些淫詞艷曲,小心我把你按調戲婦女罪抓起來!」
正當緊要時,忽然響起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楊先生,您怎麼啦,沒事吧?」
「我知道你們不服氣,待我親自演示一番。麻煩各位讓一讓。」
五個人多年前被牽機毒殺死……葉朗在石頭村搞鬼,騙村民挖出屍體……他與死者有什麼關係,從何得知屍骨埋藏處,為什麼拖到今天才揭露……梁仲達也被下了牽機毒,復讎么,他即是殺五個人的兇手……誰乾的,艾琳?葉朗?
葉朗決定,給她個出手的機會:「其實,當時艾琳姑娘敬酒,楊先生一口喝乾了,豈能往空酒杯中下毒。」
砰,艙門推開,大辮子姑娘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哈哈,人都在啊,太好了。我師傅諸葛雲破案后,最喜歡把所有人召集起來開會,一一分析揭露兇手。好像很能滿足虛榮心的樣子,今天我也來試試。」
軍隊更是不敢揭的黑盒子。嚴瓚以權謀私,說不定牽連一大堆同僚;並且他也屬太后系人馬,受命來太原監視帝黨。
「這哪能賭,哈哈,艾琳姑娘真會開玩笑。」

二、死人了

四、又死了一個

艾琳苦笑一下,低頭整理衣裳。田小翠眼珠子亂轉。
第二天清早,葉朗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間耳朵疼痛:「太陽曬屁股啦,快起床。」睜開眼,田小翠站在床邊,使勁揪自己的耳朵。
她叫田小翠,任內衛果毅都尉,大唐反貪局偵查處處長。前些天從洛陽來太原,準備搞幾件大案子,可進展不順利,便出城散散心,正碰上這場好戲。葉朗的真實身份也不是道士,而是西州來的書生,準備進京趕考。兩人曾打過交道,田小翠吃了點小虧,心裏一直忿忿地。
葉朗注視著湖水般靜謐安詳的藍眼睛,一陣子衝動襲來,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不會,你不會死的,老天爺會保佑你這樣的好女孩。」
村民們的反應大不相同,紛紛跑上前相扶:「梁里正犯病啦,快拿葯。」一人從梁仲達身上摸出個小瓷瓶,塞進他嘴裏。另一人朝田小翠怒目而視:「二叔有心悸病,不能受驚嚇。」
葉朗心中好笑,面上一點兒不敢露,作誠懇狀:「好吧,就算像你說的那樣,可動機呢?我與楊泰八竿子打不著。」
「不清楚,聽說身體不停地哆嗦,口吐白沫。」
隨便!田小翠昂起頭,蹬蹬蹬下樓摔門而出。
「阻止后如何?把他們帶回牢里審?你真想把所有事搞得一清二楚?真能搞清楚?」葉朗一連串質問。
注2:忍冬含豐富有機酸,能中和生物鹼。
丫頭厲害,轉眼間分析出真相。葉朗裝出迷茫的樣子:「我哪知道,小道只會驅鬼,不懂斷案。不過可斷定,這五個人皆冤屈而死,化成厲鬼到石頭村報復。」
艾琳的臉色一如往常,平和而溫柔:「沒特別的原因,同情心而已。你們中原人不是常說,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張本昌看罷,爽快答應,並親手寫一張請柬。
不愧為東林苑頭牌,好眼色。在風月場中混,頭腦最重要,美貌次之。
艾琳倒很鎮定,面色平靜地問道:「你說我殺人?」
有趣的座次。
原來有宿疾,田小翠尷尬,訕訕道歉:「對不起,我不曉得。」接著又找替罪羊,「葉朗,都怪你胡說八道!」
李昂哈哈大笑,接過酒杯。
「你仍咬定我在醋碗中下毒?」
又是牽機毒!
剛才上樓時觀察過,廚房佔據五樓三間屋子,西邊生菜間,當中炒菜間,東邊準備間。大師傅做好菜,小工送到準備間存放,再由侍女端上頂樓。廚師並不知道哪盤菜送給哪個客人。
「我正是奉老闆之命而來,他在太原新開了家分號,讓我來暖暖場。你也出城遊玩?」
艾琳返回,拔開軟木塞倒第二杯,端著款款走到楊泰跟前:「楊先生仁德,小女子感佩,當於杏花深處掃榻相候。」
村民之首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里正梁仲達。他看著台上的奇景,滿面驚恐,忽然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太上老君保佑,葉仙長加油,請一定鎮住厲鬼。」其他農夫也跪下禱告。
田小翠的月牙眼更彎了,色迷迷道:「你跟艾琳親熱時,沒聞到她熏的玫瑰香水?那是波斯進口的頂級貨,清新幽遠,彌久不散。無限芬芳的超脫,點滴即可創造;無法擊破的淡然,點燃柔和的心香;我只穿……」
在街上吃完晚飯,葉朗回客棧,卻見田小翠坐在前堂,津津有味地玩自己的大辮子。「我已吃過飯,不可能再請客。」他趕緊把話堵住。
田小翠面色鐵青,在艾琳和葉朗身上來回掃視。太小瞧人了,竟敢當著本神捕的面連殺兩人,拿豆包不當乾糧,拿都尉不當幹部。
過得片刻,艾琳和眾賓客都寫好,侍女收取交給張本昌。後者一一打開朗讀:「燕王出價兩萬貫。莒國公出價八千貫……楊泰出價四千八百貫,葉朗出價五千貫。最後來看看艾琳小姐的報價——四千八百貫!真巧啊,一文錢不差,競拍成功的是楊泰先生。」
田小翠皺眉,接過來放到鼻子底。頓時,如同被天雷擊中,臉刷地白了,身子搖晃差點從屋頂上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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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知道,艾琳在洛陽紅透半邊天,艷名無雙。自征服突厥後,帝國如日中天,四夷來朝。胡人的大量湧入,也帶來了胡文化,時人以穿胡衣、唱胡曲為榮。艾琳天生麗質,且多才多藝,精通中原文化,極受王公們追捧。此外,她號稱賣藝不賣身,要想與她一夕之歡,不單靠有錢就能行。現在機會來了,夜話,當然不僅僅是在晚上說話,男人都明白啥意思。
田小翠立刻垮下臉,沉默著不知想什麼。過了少頃,站起來說道:「我去看看艾琳。」又瞪葉朗一眼:「你也來!」
「你幹什麼?還不趕緊阻止,難道要眼看著青梅竹馬的心上人賭生死?」田小翠使勁掙脫,愈發生氣。
一條黑影從小巷中躥出,抱住一棵梧桐樹飛快爬到頂,然後一個空翻,輕巧落在飛龍閣第一層屋檐上。他繞小半圈,來到另一側,看準兩丈外的屋頂,又是奮力一躍。幾番縱落,抵達一所民居的屋頂。在瓦縫中卡著一塊東西,過去撿起來——
田小翠手一撐跳過案幾,直撲目標。到了近處看得更清楚,楊泰面目猙獰,口吐白沫,雙目緊閉已失去知覺。葉朗雙手扶住他的脖子,兩個大拇指交疊在一起,用力按壓人中。
拍賣會開始,大家邊暢飲邊競價,間歇還不時有歌舞助興,場面十分火爆。田小翠也跟著湊熱鬧,不停地大叫「八千貫」、「一萬貫」,哄抬價格。她似乎一點兒不擔心,萬一接下去沒人喊價,該拿什麼付賬。
「我在紙上寫希望賣的價格,同時競拍者寫願意給的價格,兩相比較。以價格最接近的成交,非價高者得。」
葉朗迷惑不解:「什麼事?沒有啊。」
但那兩人沒笑。艾琳轉過頭,目視田小翠說道:「二位來得正好,我要與嚴將軍打個賭,請你們做公證。」
「根據老君的諭示,那妖怪滿腹怨恨,為復讎而來,不收人命決不罷休。」葉朗言語中除了威脅外,還有一絲隱約的意味。
這時已未時初,麵館里沒人,葉朗借袖子掩護,打開小紙卷。紙上爬滿了彎曲的蚯蚓,彷彿鬼畫符。葉朗認識,這是波斯文字:「你去煮雪亭二樓西窗坐半個時辰,裝出詭秘的樣子,並讓官府注意到。」
田小翠看明白她的意圖,十分惱火:「喂,太過分了,當本都尉不存在啊。」說著要衝過去,划拉桌子上的三個茶碗。不料,葉朗一把拉住她胳膊,揪了回來。
船艙內鴉雀無聲,寂靜得如同死亡。只聽見外面汾河水嘩嘩地流淌,奔流向南。
尉遲林搖頭否認:「我坐在旁邊,沒看到她下毒。」
汾水北碼頭,一艘白蓬船停靠,甲板上有一大群人,眾星捧月圍攏著一位金髮藍眼的胡女。今天,名妓艾琳將返回洛陽,太原城的騷客雅士都前來送行。
艾琳和葉朗互相看一眼,不吭聲。
葉朗吃力地握住劍柄,好似十分沉重,突然間,黃符紙跳起一朵小火苗,燃燒起來。陽光下看得分明,那燃燒處逐漸呈現出圖案,一個眼若銅鈴、鼻如鷹喙的妖怪張牙舞爪,要從紙上撲出來。圍觀者又一陣驚叫,火焰中的圖像越發鮮明,纖毫畢現,連妖怪左臉頰的一顆黑痣都能看清楚。
「艾琳呢,在哪兒,我要見她。讓開,敢擋本姑奶奶,抓起來打三百大板……」艙外傳來熟悉的叫囂聲,說曹操曹操到。
田小翠信口胡謅:「我在查案子,那個道士是詐騙犯,這便要抓他。」
哇,好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胡女胸前那對快從衣衫中掙脫出來的東西。田美女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胸,霎時間滿臉通紅,羞惱交加。死小子,太可惡了,居然敢拿本姑娘最自卑的傷心事來取笑,是可忍孰不可忍!呸,你懂什麼,貧乳是稀有價值!
田小翠喝止:「放手!他中了牽機毒,按人中無用。」
沒辦法,只好求見宴會組織者太原長史張本昌,奉上兩張帖子。西州是安西都護府駐地,居民大多為蠻族,讀書人非常少,葉朗深得大都護和刺史賞識,兩人都替他寫了推薦信。
「葉公子怎知道艾琳的身份,難道你們認識?」
田小翠拍手,咧嘴傻笑:「你們在玩誰先動誰認輸的遊戲嗎?好耶,我也要玩。」
刷,所有的目光被吸引過來,李昂也停住腳步。
尉遲林淡然道:「談不上面子,只不過在這裏消費比較多,是大主顧。」他倒挺直白,一點兒不掩飾風流作派。
不料,艾琳接下來的話,更澆上了一勺油:「競拍成功的人,想必與奴家心意相通。小女子出身粗陋,分外傾慕中原文化,故願與之秉燭夜話,共同切磋……」說著聲音小了下去,臉頰飛起嬌羞的紅暈。
接下來與嚴瓚府如出一轍,她倒滿三個碗,飛快地移動:「變,變,我變變變,哈哈,昨天專門練習一晚上。艾琳你這一手好帥喲,當初我說你會變戲法,沒講錯。」
梁仲達暗暗叫苦,勉強辯解道:「我只是隨口,沒多想……」
這樣啊,田小翠覺得真相越來越近了。「我有事要辦,你可以請便了。但不許離開太原城,明白嗎?」說罷,拋下葉朗揚長而去。
店夥計精神大振,忙拿起一枚白玉戒指:「一等羊脂玉環,九百八十貫。」
艾琳微微頷首:「即便兩人都喝下無毒的,艾琳也不再糾纏,從此遠走西域,終身不履中土。」
「最便宜的要十二萬貫。」
「我明白啦。」田小翠猛然彈起身,興奮地叫道。
田小翠跳出坑,拍拍手上的土,左右張望。艾琳見了,忙吩咐道:「紅玉,把水囊拿過來,請田小姐凈手。」
「田小姐何意,我不明白。」艾琳莫名其妙。
「自作孽不可活,嚴瓚的確該死,」田小翠亦不禁嘆息,轉而又拉下臉,「但你們不該連我也算計在內,本姑娘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所以,今天這一局必須賭!請吧。」她話語像開玩笑,口氣卻堅決不容置疑。
大姐,你的自信從哪兒來,明明在你眼皮底下死掉兩個人。
葉朗鎮定心神,一飲而盡。
張本昌暗暗叫苦,女神捕又要「推理」了。急忙含糊應道:「不急,等查完現場再說。」
田小翠抬頭看葉朗,後者也正看著她,一臉無辜。嗯,篤定是這傢伙沒錯。莫非屍體本不在這兒,是他放進去的?或許,他猜測墳里有屍體,挖開查證后,再去村子里裝神弄鬼,引村民前來挖掘。
這一番話,與田小翠的推理大部分相同,只不過作案人換成尉遲林,毒藥載體換成了醋。
「怎麼啦?」葉朗無辜地問。
最近朝中局勢險惡,太后即將登基,帝黨蠢蠢欲動,欲孤注一擲。太原乃李氏大本營,尉遲家立場卻偏向于太后,為最重要平衡力量。殺幾個胡商算什麼,太后決不至降罪,反會怪她田小翠不識大體。
莒國公火大,人家已知道兇手,你還「不急」。他沒領教過田小翠的厲害,見小丫頭笑得甜甜地,心中大生好感:「這位是田都尉吧?你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答中!」田小翠打了個響指,臉上的自信像開了鍋的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九、決勝局

幾名侍女上樓,捧著兩個相同的木酒桶,和幾十個銀杯。葡萄酒與米酒風味不一樣,自然要換杯子。
葉朗沿小路七繞八拐,來到鳳凰坡後山腰,停住腳步。四周墳頭林立,埋葬著石頭村的先人。
「可你想過沒有,事發離艾琳去莊園玩已七八天,葯熬成湯水最多保存三天。即便她下了毒,梁仲達也早已倒掉換新葯。而另一個人比艾琳更方便,能隨時下毒。」
果然又死一個。
「風搖蕩,雨濛茸,翠條柔弱花頭重。
終於,艾琳停下手,對嚴瓚說道:「你挑一杯,再給我拿一杯。為公平起見,我不自己挑。」
這怎麼可能?田小翠腦子亂成一鍋粥。
周圍投來無數道暖昧的目光,葉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葉公子,田都尉有請。」一名巡捕出現,打斷了葉朗的沉思。
那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胡女,金黃色細發微卷披肩,眼睛蔚藍似海水般神秘,身材凹凸飽滿,幾乎把緊身薄綢衫掙裂。
艾琳白皙的臉頰透出一抹紅暈,似乎生氣了:「紅玉,給我水囊。」侍女走上前,艾琳一把搶過水囊,拔開塞子,仰頭咕咚咕咚大口灌。
「哼,你們光顧著看美人,哪還有心思注意別的。」田小翠咬著牙根,殺氣騰騰。
這個辦法挺新穎,挺河蟹,好聰明的姑娘。許多人暗暗讚許,準備把價出高點捧一捧場。

尾聲 未完的附加賽

房間不大,靠窗有一張梳妝台,上面擺放著脂粉,一隻銀杯,和一個小瓷壇。牆角橫躺兩個橡木桶,即不久前請大家喝的。空氣中瀰漫著果酒香。
被指的人,艾琳的貼身侍女紅玉,緩緩點頭:「我叫迪亞娜·本·伯爾拉德·阿卜杜勒·納賽爾。」
她不著急,旁邊人已沉不住氣,李昂第一個跳出來充當護花使者:「葡萄酒從同一個桶倒出來,大家都喝過,為什麼只有楊泰中毒?」
「小女子家裡原是開酒坊的,自來中原后,常思念故鄉,於是親手釀製了這桶葡萄酒。做酒的葡萄,來自千里之外的吐魯番;盛酒的橡木桶,更產自於極西方萬里之遙的阿爾卑斯山。酒的味道不敢說有多好,卻蘊藏小女子一番心血,風味也與中原米酒大不相同。」
眾多殺人的目光一齊射向幸運兒。
看熱鬧的遊人四散,有兩個人朝田小翠走來。男的身材壯實,滿臉絡腮胡,乃太原警備區司令游擊將軍嚴瓚;女的金髮藍眼,體態風流,是名胡女。
「哦,是么?」田小翠走過去,拉起艾琳的左手,輕輕撫摸四根指頭上的老繭,「練成一手好琵琶,想必花費無數苦功,五年?十年?你舞跳得真好,我習過武,許多動作也模仿不來呢。要有這麼個柔軟身段,非童子功不可。」
吃過飯直奔銅鑼街瑞蚨祥玉器坊,昨晚飛龍閣被毒殺的楊泰,是這家店老闆。
田小翠倒也不生氣,笑眯眯說道:「我只管抓人,能不能當證據由推官說了算。艾琳小姐,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為何要幫紅玉復讎?主凶固然是她,沒你配合也不成。」
「艾琳,你收手吧,莫一錯再錯。」田小翠開門見山地說道。
那個唯一的證據還在原地嗎?一瞬間葉朗產生溜進去的衝動。轉而又冷靜下來,說不定田小翠正埋下伏兵,守株待兔呢。
正在尷尬時,響起一個聲音:「這位田小姐是我朋友,請給個方便。」說話的是一位冷峻酷公子,尉遲林,在他身旁站著大鬍子嚴瓚。
葉朗不管不顧,三兩口把奶酥吞下肚,贊道「好香甜」。轉頭看看,那三人都盯著碟子發愣,不由得嗤笑道:「你們怎不吃,噢,是害怕有毒。哈哈,我不怕,幫你們吃。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說著往田小翠碟子里伸手。
哪一碗有毒?哪一碗無毒?田小翠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田小翠腦海里閃過一連串念頭,亂糟糟燴成爛漿糊。但遲疑不是她風格,先弄個倒霉蛋折騰一番。
艾琳的眼底似乎閃一下,隨即高興道:「好啊,我們跟去看,嚴將軍好不好?」
經過一下午追查,田小翠基本弄清楚案子的來龍去脈,對艾琳十分同情。儘管身為執法者不能放縱犯罪,但多少想給她留點餘地。「你下去,我有話與你家小姐說。」她對侍女說道。
這能推斷出什麼?眾人面面相覷,為自己的低IQ感到慚愧。
「她幹嗎要主動往身上攬?」葉朗強笑道。
哦,葉朗點點頭,不再往下說。到這個地步,小丫頭該全明白了吧。
「全身抽搐、角弓反張,發作片刻即死,必為牽機毒無疑!」田小翠斬釘截鐵地說道。
好啊,連幾寸都看出來了,真仔細,一心想撲上去吧?
「對不起公子,燙著您了,都怪我不小心,對不起……」侍女嚇得語無倫次。
田小翠志得意滿,昂起小臉蛋:「為了逼你們儘快行動,剛才在杏花深特意說要再一次徹底搜索,果然中計,哈哈哈……」
艾琳板起臉,昂然道:「不是說好往事不提么?本以為田都尉乃女中豪傑,想不到也是個婆婆媽媽、言而無信之人。既不肯善罷甘休,抓我走吧。」
「當然了,你早有預謀。還故意在酒席上無禮,調開本神捕的注意力。」說到這裏,儘管田小翠臉皮厚得像城牆,也不由得臉紅。
艾琳面色微紅,回答道:「梁先生不僅為石頭村裡正,九九藏書也是尉遲莊園的總管。七天前我曾去莊園遊玩。見過面。」
當時,葉朗已預感到不妙,曾想觀察她的動作,拍中這一標,可惜沒能成功。
就在這時,將軍府深處傳來一片嘈雜聲,摻夾著哭喊和驚叫。
「哈哈,你還有何話說?」田小翠笑得眼眯成一條縫,好像小孩子看見終於摸到手的玩具。
「味苦,說明毒藥不能下在菜肴中,否則會察覺出異味。那麼毒在哪裡?只有酒裏面。酒助毒性,與牽機同服,一刻鐘內必定發作。楊泰是被剛喝的酒毒死的,真相只有一個,兇手就是一」
葉朗猶豫一會兒,回答道:「我懷疑是飛龍閣毒殺案的證據……」
說罷,艾琳的手動了,三個茶杯迅速地換位移動,快到了極點,令人目不暇接。葉朗和田小翠都練過武,眼力遠超常人,到最後也分不清哪碗是哪碗。
田小翠挺起胸,得意地大笑:「哈哈,這便是最關鍵之處。酒倒出來時無毒,後來下的。」
艾琳搖頭:「奴家以為,賑濟災民當人人出力,不看錢的多少,貴乎一份心。所以,葡萄酒採用暗拍,與尋常不同。」
「在村子作怪的,其實是一隻厲鬼,必須將它的駭骨挖出來,在正午陽光下暴晒,才能驅趕回陰間。大家動手吧。」葉朗說道。
田小翠噎了噎,但眼珠子一轉,馬上誕生新見解:「她倒茶時在碗里下的毒。」
田小翠興奮地挺直身子:「你倆認識?」
「原來是美人親手釀的酒,那可難得,底價至少三千貫。」老白臉尉遲林捧場道。
艾琳和紅玉沒有動。
「這麼多啊,原玉一定很大,很難得。從西域買的?」
「店夥計撒謊?」
「早在艾琳跳舞之前,我就發現楊泰臉色發白,好像有些不舒服,於是留上了心。後來,他坐在那兒不停地扭動,滿頭大汗,表情越來越痛苦。正想詢問,他突然向後面倒下,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我以為是羊癲風發作,便上前替他按壓人中。再往後你們都看見了。」
破陣樂為大型歌舞,以雄渾見長,需一百二十名彪形大漢全副戎裝,持戟而舞。但此刻艾琳一人獨舞,另有一番風情。萬馬奔騰的鼓聲中,胡女身如流星墜,劍似寒月凝,殺氣凜冽又不乏柔和之美。如果說官方正版破陣舞像翱翔天際的蒼龍,脾睨萬物;那麼艾琳的舞蹈就有如暴風雨中的海燕,面對強敵頑強搏擊,百折不回,縱身死亦無怨。
噗嗤——,葉朗禁不住笑出聲,佩服得五體投地。能在這種情況下吐槽的,世上找不出第二個。
「這裏面裝著參湯。」艾琳把瓷瓶內液體到進三個碗,其中一個略淺。
葉朗進到六樓一個小房間,田小翠歪斜在椅子里,手托銀杯,小口啜飲。
葉朗搖頭阻止:「如此質地和大小的原玉,至少價值五十萬貫,怎可能拿到當鋪賣?只有找同行出手。」
「僅憑木渣定罪,未免荒唐。」葉朗不服氣。
「艾琳,你所做的一切都已被我看穿了!現在我代表朝廷、代表太原府、代表石頭村父老鄉親,以謀殺罪逮捕你!」
毫無徵兆地,訊問突然結束。葉朗轉身,走到門口,後面又傳來聲音:「這是什麼東西,好奇怪。」
「我是伯爾拉德的女兒,殺梁仲達、楊泰、尉遲林替父報仇。」
艾琳淡然道:「我不想死在仇人面前,想必嚴將軍也一樣。」
第二天上午,田小翠前往鄂國公府,求見尉遲林。門房道,今早少爺在茶樓吃飯時突發急病,現昏迷無法見客。
葉朗想通了紙條讓自己來煮雪亭的用意,不由得微笑。越漂亮的女人越難對付,田小翠聰明,艾琳也不笨。好,自己就配合她倆演一出好戲。
她所舞,乃大唐國歌《秦王破陣樂》。
「我沒下毒,也沒碰倒醋碗。」葉朗喊冤。
「還敢抵賴!來人,把他抓起來,脫褲子打一百板!」田小翠目露凶光,扯嗓子大叫。這是她的專修技能,「恐懼術」—不管有沒有,先詐唬一頓再說。
葉朗微笑道:「如果沒猜錯,耳環是從一整塊玉上切下來的邊角料,不夠做兩隻。」
「誰?」
最後上頂樓,只見許多人圍在一起,當中一個清脆少女,正洋洋得意、指手畫腳、口沫橫飛。到哪裡都不消停啊,真是個活力滿滿的元氣娘。
葉朗也忍不住說道:「艾琳姑娘最近時,離案幾也有兩尺七寸。」
燕王李昂大喜:「艾琳姑娘太謙虛啦,快把寶貝拿出來,本王一定買。」
警告?
店夥計回答:「那些首飾很貴,沒在櫃檯,由掌柜親自保管。」
艾琳不廢話,一口乾了,起身道:「告辭。」
「你所謂的『參湯』,實際是牽機毒;小瓶內的『牽機毒』,是忍冬汁,可化解毒性。之後借移動茶碗,令兩種葯充分中和,有毒變無毒。嚴瓚上了大當,自以為挑了杯無毒的,又給你一杯有毒的,沒成想結局顛倒。表面公平的賭局,其實是一場謀殺!」
「梁仲達死時,你拿著水囊;楊泰死時,你捧著葡萄酒桶;昨晚尉遲林吃的乳酪蜂蜜酥,更由你親手呈上。」
「咦,你們怎不喝,按說該認出哪一碗有毒呀。這些成套的茶碗對外人來說難區分,但天天用它喝茶的主人,肯定能留意到細微不同。在嚴瓚府,艾琳不就耍了同一個花招么?」田小翠甜甜地笑,眼中進射出刀鋒般光芒。
艾琳嫣然一笑,百媚橫生。拍拍手,旁邊侍女抱過來一個小木桶。
不行,必須通知那個人停止行動!
艾琳笑道:「多謝燕王美意。沒拍到的也不必懊惱,我另準備了兩桶美酒,請大家喝。紅玉,去拿酒。」
「他倒未必撒謊,多半是楊泰騙了自己店裡的人。」
梁老頭受寵若驚,抖著手接過,連聲道謝,然後一飲而盡。
「不用那麼麻煩,在這裏好了,又不脫你衣服。」
這時,楊泰的身體猛地向上彈,頭頸向後彎去,肌肉痙攣得更厲害。葉朗忙使勁夾住脖子,不讓他亂動。
艾琳默然。
雖不中亦不遠矣,葉朗既佩服又緊張。真得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付這丫頭,不然將被抓進大牢插竹籤、灌辣椒水。
但田小翠十分投入,一圈又一圈轉個沒完。好不容易來到楊泰的案幾前,抬起手,湯瓷勺飛出。乒,勺子沒扔到銀酒杯里,把旁邊的一個菜盤擊成兩半。
美女眼神的殺傷力遠勝於沙場上刀劍,嚴瓚難以抵擋,欣然點頭。
「張長史,把他抓起來,往指甲里插竹籤,鼻子里灌辣椒水!」
難道他們已攤牌?
四個人往裡走,老鴇領著到二樓正中間包廂就座。田小翠打量四周,滿意地說道:「好位子。尉遲公子,你面子很大呀。」
侍女一頭紅棕色秀髮,碧綠色眼眸,身材豐|滿。她很敬業,沒理睬田小翠,只管看主人。艾琳頷首道:「你先去準備等會兒要用的行頭。」侍女下樓。
「不好,作法失敗,妖怪已逃走……三日後它會血洗石頭村……」葉朗半跪在地上,手撫胸口,斷斷續續說道。
一曲唱罷許久,人們才從恍惚中驚醒,爆發轟天喝彩。艾琳笑盈盈拜了拜,答謝道:「奴家居太原數月,承蒙多方照顧,感激涕零。既逢天災,欲盡綿薄之力,望勿以為鄙賤。」
那個黑影慢慢直起身,把臉暴露在火光中——葉朗。
昨天,一名叫葉朗的年輕道士路過。稱「村子上空有妖氣」。起先村民將信將疑,但很快在張二嬸家牆根下挖出一條尺多長的花蜈蚣,從梁里正家井裡捉出一條大黑蛇。
葉朗仍然很擔憂:「你不知她厲害,那丫頭——」
熱鬧一陣子,終於告別,艾琳帶貼身侍女進入船艙。那裡坐著個青年男子。
楊泰十分激動:「定不負姑娘青睞。」
氣死人了,田小翠拍桌子怒吼:「不是她就是你!別以為我猜不出,楊泰昏迷前你幹了什麼。」
兩人前往游擊將軍府,門房通報,管家迎出領到書房。進門后大吃一驚,房內不僅嚴瓚在,還有另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艾琳。
店夥計十分不樂意:「公子何出此言?瑞蚨祥有口皆碑,從不賣假玉。」
那就是謀殺了。張本昌陰沉著臉喝道:「來人,封鎖飛龍閣,任何人不得隨意走動。各位先生,請委屈一下,待仵作勘查現場。」
離太原城最近的人口集居地是石頭村,可小戶人家容不下五個人同時住,而且也不安全。那麼,只剩下一個地方一尉遲莊園。石頭村全村都是尉遲家的佃戶,尉遲莊園就位於村子旁五里處,距鳳凰坡後山僅兩里。毒死人後半夜弄上山埋掉,輕而易舉。
「你為什麼大半夜跑這兒拿一件衣服?」
「來不及進城,在尉遲莊園借宿的客商應常有,不止伯爾拉德一行。他們都遇害了嗎?」葉朗問。
葉朗臉自如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胳膊劇烈顫抖,眼看要拿不住木劍。
「艾琳的專屬化妝間。身為東林苑頭牌,當然不能與其他歌伎混在一處。」
不小心露了白?田小翠迅速否定,西州最大珠寶商,怎可能犯低級錯誤。
葉朗、艾琳、紅玉默默地看三個茶碗。
你就裝吧,暫時沒空修理你。田小翠一迭聲喊:「快去藥鋪找蜈蚣和蝎子來解毒。」
「今天隨我去查案子,快穿衣服洗臉吃早飯,罰你請客。」
六樓更熱鬧,鶯聲燕語,撲鼻而來另一種芳香,脂粉味。宴會少不了歌舞助興,張本昌從行院「杏花深」請來一幫子歌伎,這層樓便是化妝間。
可是,使女們並沒有端出什麼珍寶,從樓下飄上來的,是一曲輕柔的歌聲:
暈死,你才想明白這一點?眾人看著興高采烈、一副大發現模樣的田小翠,徹底無語了。
田小翠下意識點頭,喃喃道:「沒錯,我本以為艾琳在尉遲莊園遊玩時,偷偷往裡面摻了牽機毒,又在大麥茶中加人田七之類活血的藥物。梁仲達喝茶后血脈加速,心悸症發作,必然要喝葯……」
「嚴將軍沒見過變戲法?那些人憑空變出鮮花小鳥,你能看清楚過程?」
原來如此。「尉遲」即鄂國公府,少主人尉遲林是帝國最有名的花|花|公|子之一,與艾琳勾搭上很正常。艾琳的確會做人,對一個下人也和善有禮,難怪從西域來中原不到一年,即混得風生水起。
「張長史,你這是何意,難道懷疑我們是兇手?」燕王李昂的脾氣向來火爆。莒國公也大聲附和:「老子隔楊老闆好幾丈遠,怎有嫌疑?」
開始田小翠沒明白,愣了一下,扭頭看艾琳。
說著,拿起桌子上三個茶碗,一字排開。又從身上摸出一大一小兩個瓷瓶:「大的是參湯,小的是牽機毒,我們來賭命。」
「你幹嗎,姑娘家家,別隨便進男人房……門上著門,你怎能進來?」
「一開始我有些偏疏,以為毒藥下在酒里。實際上,醋也能掩蓋牽機毒的苦味,並相助藥性。你尋機在楊泰的醋碗里下了葯,等發作時假裝撲過去救人,把醋碗推至地上,銷毀剩下的毒醋。」
田小翠胡咧咧半天,停住手。三個茶碗擺放整齊,已分不清初始位置。
田小翠饒有興趣地端詳胡女,歪頭問道:「抓你?為什麼?」
啊?在場人目瞪口呆。
田小翠點頭同意:「如果紅玉小姐及時收手,我確實沒轍。千不該萬不該,又第三次作案,毒殺尉遲林。呵呵,當我聽說他吃早飯時毒發,真懵了頭。牽機毒起效時間非常短,按正常推測,下毒者應為茶樓上某人,受嚴瓚指使殺人滅口。可直覺告訴我,兇手依然是紅玉。我想呀想,終於想到一樣東西,它的癥狀與牽機相似,但藥性緩和得多,可延時發作,吃起來又沒有苦味。紅玉小姐,名字由你來說好嗎?」
田小翠做出決定,放棄干涉。
很快第二具出土,接著是第三具、第四具和第五具。令人驚訝萬分的是,后四具屍體與第一具完全一樣,都脫水乾枯,身體反彎成弓形。
與此同時,地上的梁仲達兩腿一蹬,咽了氣。
席間嘩然。
好,既然法律無能為力,那就尋求黑暗的公正吧。
艾琳眨著藍寶石一樣的眼睛,和善地回視田小翠,並不開口申辯。
「嚴瓚。」
眾人順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小瓷碗躺在地板上,旁邊有一攤濕印。再觀察楊泰的案幾……哦,少了裝醋的碗。
田小翠氣壞了,扯嗓子大叫大嚷:「憑什麼不能進,誰規定女人不能逛妓院,你歧視婦女!我在洛陽時乃東林苑常客,你們這些太原土鱉!」
牽機毒!
葉朗心中一動,拉住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問:「先生,今晚都有什麼菜?」
另三人無言以對。
九-九-藏-書祖墳中有妖怪?那怎麼辦?眾村民面面相覷。
「戰爭距今已多少年,那時死的早爛成白骨。這五具屍體絲毫沒腐爛,要麼用藥水炮製過,要麼于冬天埋下,天寒地凍,慢慢脫水演變成乾屍。我敢打保票,絕不是最近一個冬天埋的,至少一年以上,因為脫水太徹底了。葉公子,你覺得呢?」
田小翠哪肯露怯,搶先抓起奶酥塞進嘴:「啊嗚……味道還不錯。誰害怕啦,牽機毒的苦與甜食對比鮮明,入嘴即能分辨。」
人又湊齊了,葉朗扭頭看右側的楊泰、尉遲林、嚴瓚,心跳加快。
田小翠歪著頭,忽閃著亮晶晶的雙眼,陷入沉思。不大會兒再次自信地微笑:「這回我想清楚啦,艾琳投毒的方式是竹筒水槍,大家小時候都玩過吧?她把毒藥灌進水槍,站在幾尺外朝酒杯噴射。我敢說,那個水槍現在就藏在她身上!」
挖了一盞茶工夫,在雜亂的白骨中,出現一具完好的屍體。可能因迅速脫水的緣故,屍體一點沒腐爛,僅尺寸縮小。屍體的形狀十分奇特,頭頸和四肢都向後方彎曲,呈反弓狀。
「說廢話沒用,有證據嗎?」葉朗一反往日里平和的性格,像吃了火藥。
「六百貫。小姐第一次來敝店,給您個九折優惠,五百四十貫。」
「有好東西全拿出來。」田小翠大咧咧說道,她就是有那麼一種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氣派。
葉朗回頭看她一眼,不但沒鬆手,反而擠壓得更起勁:「中毒?明明是羊癲風發作,如果放開會把自己舌頭咬斷的。」
田小翠大大地意外,獃獃看艾琳半晌,擊掌喝彩:「好,這就是所謂的『俠』。我田小翠自視甚高,向來瞧不起人,對艾琳姑娘卻衷心欽佩。卿本荷花仙子,豈容凡塵玷污。便給你個機會,讓老天來裁決。」
果然,田小翠伸食指直插艾琳的鼻尖:「——你!」
等待死亡的時間分外難熬,每一秒都像是一年。艾琳忽地抬頭看葉朗:「若我死了,把屍體帶回西州,埋在小時候看夕陽的烽火台下,好么?」
既然你發出挑戰書,本公子便接下:「悉聽尊便。」
收稅,當然要檢查行李,剩下的還用說嗎?
艾琳終於開腔:「好,咱們這便去更衣間,隨田都尉搜。」
帶著價值數十萬貫的玉石,當然不可能在野地過夜,需找個住處。十有八九,他們在借宿時露了財,被殺害。只要能找到借宿處,即可問出線索。站在胡商的立場想一想,會找什麼樣的人家借宿?
嚴瓚亦心中透徹,同意做個了結:「此葯飲下,無論生死,往事一筆勾消。」
不過,田小翠在太原府鐵定查不到,只有去雁門關,那裡是胡人入境的第一道關卡。雁門關有記錄的,太原府沒有記錄的,兩相對比,可很簡單找出五個人名字。然後呢,田小翠會想,太原是北方大都市,來做買賣的商人為何不進城?
田小翠掉頭,直奔葉朗住宿的客棧。那傢伙沒出門,正悠閑地倚在床上看書。
「……太便宜了,沒意思,再換一樣。」
葉朗有數,她去了太原府衙門。
「兩碗有毒,一碗沒毒,紅玉是主凶,先挑;艾琳幫凶,第二個喝;最後剩一碗本神捕奉陪。至於葉朗,僅犯妨礙公務罪,夠不上死刑。暫且放他一馬,倘我在賭局中倖存,再慢慢收拾。」
小貓咪玩得很愉快,被戲弄的老鼠如坐針氈:「真正的元兇是我?」
梁老頭面色煞白,張開嘴想說什麼,卻沒能發出聲音。他呈現出痛苦的神情,用手捂住胸口,慢慢蹲下身。
葉朗拿起衣服聞了聞,露出詭異的笑容:「香,非常香,你也試試?」

七、第一回合較量

「或許,我們都忽略了一個人……」葉朗若有所思。
接下來艾琳所做的,證明不是開玩笑。她從桌子上拿過三個空茶碗,擺成排,然後從腰間摸出一個瓷瓶。
田小翠難以反駁,追問道:「梁仲達的死呢?」
行行好,趕緊打住吧。「你的意思是衣服上沾染了香水味?」
張本昌賠笑道:「只走個程序,請諸位體諒。」
「真相只有一個,元兇就是你,伯爾拉德的女兒,XXX·納賽爾。」
她想幹什麼?
葉朗忽然想抽自己一耳光,太沉不住氣了,這麼著急地辯解;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
「頭疼,麻煩呀……」田小翠不由得發出呻|吟。鄂國公家不像艾琳,能隨便調戲。無確鑿證據,僅憑一件麝香味的衣服去詢問,將自找難看。可不去的話,心裏面又七上八下地難受,總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
葉朗特別留意到,在田小翠身邊,站著個三十歲左右的貴公子,倜儻瀟洒,膚色白皙。只是眼圈略微發青,暗示出不良的生活習慣。身上熏了許多香料,濃重的麝香味遠遠能聞到。他就是鄂國公府繼承人——尉遲林,死者梁仲達的主人。
「咱們大唐軍隊的編製很複雜……」
「尉遲公子,你今晚不該來。」田小翠忽然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說道。
田小翠心中詫異,表面上卻不怠慢,搶上兩步施禮:「嚴將軍與艾琳姑娘來踏春么,雅興不淺哪。」
艾琳則十分熱情,露出驚喜的笑容:「想不到在這裏碰見田小姐,今早起床時喜鵲直叫,原來是預示他鄉遇故知。」她一口官話說得字正腔圓,還會引用俗語。
拜託,XXX是什麼玩意兒?
村民一齊擁過去,看清后都鬆了口氣:「原來是無主之墳,葉仙長儘管施法,不用顧忌。」
「你怎麼不喝呀,放心,酒是桶里剩下的,仵作已驗過無毒。」田小翠的目光狡詐而鋒利,像是能穿透一切。
田小翠轉轉眼珠,撲哧一笑:「張長史,你就讓大家走吧,兇手我已經找到了。」
「只有你一個人當然做不到,還有你的老情人葉朗,他恰巧路過太原。」
本來,因下午梁仲達被毒殺,她懷疑葉朗參加拍賣宴的目的,特別留意。可這傢伙拿平胸取笑,令她火冒三丈,不自覺生出抗拒心理,避開往他的方向看。現在想來,自然是耍詭計。
葉朗察覺出異常,抬頭看過去。打量幾眼,忽然露出暖昧的笑容,目光向下移到田小翠的胸口,又朝艾琳那邊擺了擺腦袋。然後撇撇嘴,作不屑狀。
田小翠點頭贊同:「對,有錢就該花在女人肚皮上。今朝有酒今朝醉,人不風流枉少年。」
「梁里正身體痙攣,角弓反張,很明顯中了牽機毒。絕非心悸症。牽機毒藥性劇烈,發作時間為一刻鐘至半個時辰,在這段時間內,他只喝過你的大麥茶。」
田小翠不看他,用手指挑辮梢,飛快地轉圈:「吃過飯好啊,趁在外面時多吃點,牢里的飯可不太好吃。」
田小翠說著,上前伸出魔爪,在艾琳身上捏|弄起來。她不管不顧,往胸前、肋下肆意亂摸,艾琳面紅耳赤,掙扎嬌喘:「快住手,不能摸那裡,啊……」
「哦,不要緊。」葉朗淡淡說一聲,返回宴會廳。
煮雪亭是一家茶樓,位於飛龍閣東側,從西窗看出去,後者盡收眼底。飛龍閣大門上貼著封條,樓內寂靜無聲。
兩人上街找了個攤子,田小翠小口呷豆漿,認真品嘗油條,難得展露出安靜的一面。清晨淡淡的陽光,灑在少女白|嫩的臉頰、修長的脖頸,肌膚竟有些透明。
「東林苑少了艾琳姑娘,買賣怕一落千丈,你趕緊回去,不然老闆要破產。」田小翠以打趣的方式試探。
其他人也圍攏過來,張本昌問道:「怎麼回事?」
艾琳和侍女們掩嘴忍笑,葉朗滿不在乎,厚臉皮繼續糾纏:「田都尉。借一步說話。」
三人走出將軍府,艾琳到牆根下站立不動。葉朗和田小翠明白她用意,默然相陪。
倉促間去哪兒找這些玩意兒?沒一會兒,楊泰的身體反彎成大蝦米,漸漸斷了呼吸。
「麥角毒。」紅玉坦然道。
田小翠挺胸腆肚,洋洋得意:「怎都不說話,啞巴了?艾琳你去年才人洛陽,乍看與伯爾拉德女兒被賣的時間吻合。可實際上,做一名歌伎很不簡單,至少要經過三五年訓練,你絕非伯爾拉德的女兒!甚至我懷疑,你根本不是西州人,來太原前與葉朗並不相識。卻在將軍府外演一場爛俗的言情劇,哼,本姑娘是那麼好忽悠的?」
接下來,仵作勘查現場,挨個做筆錄,被問完話的可以離開飛龍閣回家。田小翠故意作怪,問完賓客又問廚師和歌伎,就是不問葉朗,把他晾在一邊。葉朗絲毫不著急,越是危險的時候,越要冷靜。
「牽機毒味苦,寒,大毒,服下后發作時間為一刻鐘至半個時辰不等,且酒能助藥性。以此推斷,兇手不是很明了么?」田小翠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架勢。
「這就是全部過程?你似乎漏掉了一件事。」
鳳凰坡五具屍體是胡商,被謀財害命,這一點已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所要做的,是查明身份,以及他們與艾琳、與自己的關係。按大唐法律,外國人出入州府需登記,衙門有存檔。
「區區門閂,用簪子一挑就開了,人家會十七種開鎖手法。」

三、美人酒斷腸葯

是個識貨的。店夥計不由得刮目相看,過去取下首飾,解釋道:「耳環的確為最頂級和田玉,但僅有一隻不成對,當樣品不賣。」
田小翠沉吟道:「如果失蹤的客商太多,事情掩不住,作案者不會幹這種蠢事。」
然而,就怕她過於聰明了,繼續往下追,挖出更深的東西。別看這丫頭言行痴獃,實際上非常有內秀,葉朗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不可能,大家都看著,怎能下毒。」
鐵證如山。
田小翠愣住,無力地停止掙扎。尉遲家和嚴瓚,都不是她能動得了的。
鬧到最後,無辜者喪命,真正有罪的反春風得意。
「不是這具,繼續挖!」葉朗神色嚴峻,聲音也變得冰冷。
田小翠一怔,察覺到不對,連忙上前奪:「停,這是物證,我要拿衙門化驗。」
田小翠抬起胳膊攥緊拳頭,蓄勢待發。
嚴瓚死了。
旁觀者如痴如醉,渾忘記身外一切。
「呵呵呵,好曲折的故事,田小姐該去說書,」艾琳臉色蒼白,發出造作的笑聲,「後來我發現梁仲達和楊泰是兇手,殺人報仇?」
又當眾請所有人喝東西,這回死的是誰?
如果光看外表,真是個美人呢。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葉朗終於忍不住了,撇嘴譏笑道:「瞎忽悠,唬誰呢。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兩人回到前廳,尉遲林和嚴瓚面色古怪地覷看,去這麼久,難道是開房間?田小翠明白其齷齪想法,沒好氣地坐下。葉朗掃視桌上的酒菜,幾乎沒怎麼動。看來他們也不傻,意識到自身處於危險的境地。
「咳——」張本昌乾咳一聲,勸道,「還是先調查一遍再說,仵作已經來了。」
然而,其中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大辮子少女,雙臂環抱胸前,斜眼撇嘴:放了個爆竹而已,臭小子又騙人。
兩人到後院,一座二層小樓,不待通報便硬闖上去。艾琳正與貼身侍女並身坐在床邊,親熱細語。見到葉朗和田小翠,兩個胡女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剛才尉遲林牽機毒發作,你與艾琳昨晚下的!」
隨後,她又摸出一個很小的瓷瓶,往較淺的碗中傾倒液體,直至與另兩碗齊平。
店夥計連連點頭:「公子高明。整塊玉做了許多首飾,最後剩下一小塊,因為材質和形狀合適,玉匠一時技癢雕刻了單隻耳環。」
「我同情你遭遇,才給個自首的機會,別好心當成驢肝肺。」
大唐第一名妓艾琳。
隨著一聲清脆的斷喝,四周出現無數條人影,火把點燃,照得如同白晝。當先一人頭梳麻花辮,腰懸九連環,正是果毅都尉田小翠。
暗戀?你這個臭不要臉的。田小翠氣得肝疼:「滾,快滾!小心別落在我手裡!」
「都如夢,何曾共,可憐孤似釵頭風。
咦,這不是洛陽東林苑的頭牌舞姬艾琳嗎,怎來了太原?
「兩塊玉佩,一尊玉佛,一對鴛鴦鎖和三對手鐲。」
「春衫窄,香肌濕,記得年時,共伊曾摘。
「只有你和尉遲公子離楊泰最近,有機會下毒。尉遲公子乃名門之後,自不會幹殺人勾當。我問你,剛才楊泰毒發時究竟做了什麼?」
葉朗嚇呆了,張口結舌。
田小翠鼻子快氣歪了,被抓現行還敢耍貧嘴,難道真要逼本神捕用大刑?
隨即侍女們捧上糕點,每人一塊,放在小碟子內。為葉朗這一桌服務的,是方才那個艾琳的貼身侍女。按說像這read•99csw•com種粗活,不該由她來做,莫非受田小翠刺|激,故意示威?或者真的要下毒?
「哼,你看美人看得挺仔細,對樂伎也很有研究嘛。」田小翠冷笑。
待再次上場時,艾琳已換上一身勁裝,手執雙劍,英姿颯爽:「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鯤鵬擊千里,真龍定江海。」
不僅男人明白,田小翠也懂,所以當她看見葉朗抓耳撓腮、皺眉頭苦思,在紙上寫寫畫畫時,不由得上火。你個窮酸書生,也想吃天鵝肉,不要臉。
紅玉挺直腰放下偽裝,霎那間變了個人,高貴大方,堅韌倔強。
你先別高興太早,哥哥我還沒出招。「乍聽起來蠻有趣,可是,為什麼我一定要拿回衣服?衣服上又沒寫字,你說艾琳扔的,我還說是你扔的呢。」
「我幹了啥?」
屋子裡其他三人的臉色都變了。
艾琳與侍女在旁邊坐下,無人開腔,艙內氣氛沉悶。許久,胡女說道:「小朗,你生氣了?我不該欺騙你,擅自報仇。可是,若按你的想法去官府報案,決不會有好結果。」
「你?不,我從沒懷疑過你,」田小翠上下打量葉朗,搖頭否認,「如果你想報仇,悄沒聲做便是,何必引村民挖屍體,自找麻煩。你撞翻烏雞湯並非想下毒,恰恰相反,乃為了制止謀殺。只不過兇手採用了另一種方法,沒成功。後來你又碰翻醋碗,假裝去屋頂偷衣服,耍一系列花樣替兇手擦屁股。」
葉朗納悶,她為什麼要給梁仲達敬茶?名妓與村長,完全不搭界。
誰乾的?
衣服的確很香,但不是玫瑰,是男人用的麝香。當晚用此香料者,唯有一個人——尉遲林。
葉朗低頭看看:「好像是套衣服。它放在露天屋頂上,不算盜竊吧?」
驗過請柬上樓,前幾層都空著,只每層樓的樓梯口站兩個警衛。當踏上五樓,鼻子里聞到炒菜香,耳中聽到鍋碗瓢盆聲。這裡是廚房,芙蓉膳庄的大師傅在準備宴席。
於是緊走幾步,念咒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速顯形!」說著,拋出一張黃符紙。隨即桃木劍飛快一挑,黃符紙沾在劍身上。
「你給我起來!今天我要不打你三百大板,就不姓田!」田小翠跑得滿頭大汗,一臉的氣急敗壞。
人命案?挖墳的村民嚇得跳出坑,躲到一邊。嚴瓚打量屍體,疑惑道:「不是說戰死士兵么,田都尉如何看出謀殺來?」
「這就是了,尉遲林挑了個最有價值的下手——他怎知道伯爾拉德帶著百萬貫寶貝?」
嚴瓚神態傲慢,草草拱了拱手:「田都尉好。」
葉朗苦笑道:「我怎會與姐姐生氣,只是你的計劃漏洞百出,若非田小翠一時疏忽,此刻已在大牢里受審。」
帝國的軍隊分中央軍、野戰軍、地方軍等好多種,互相牽制重疊。拿太原府來說,既駐紮并州集團軍防禦突厥,又設衛所靖安地方。為防止衝突,在陽曲縣北,由并州集團軍負責;到縣南,則進入地方警備區的地盤。為保我大唐安危,共建軍民魚水情,地方軍也設置關卡收過路費。
姐姐,別用那麼自豪的語氣好不好,你到底是朝廷都尉還是江洋大盜?
「艾琳即原名。」
田小翠大驚失色,什麼病?
「為掩護真正的元兇。你們就想讓我把艾琳抓起來,等正式開堂時,拋出關鍵性疑點,自然無罪釋放。好狠毒,這樣會害我出大丑、失職被解僱的。人家年紀輕輕干到果毅都尉容易嗎,職場上多少刀光劍影、腥風血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幼兒,一旦失業可怎麼活呀,你們替我想過沒有……」田小翠悲痛欲絕,泣不成聲。
嚴瓚看不下去,出言辯解道:「哪有這麼毀滅證據的,如果水裡有毒,艾琳豈非自找死路?而且茶水你我也喝過,要有毒現在都該發作了。」
「好了,就是它,」葉朗指著最後挖出來的屍體喊停,臉上又恢復到高深莫測的神棍狀態,「下面我要作法,大家退到三丈外……」
宴會廳旁有間小屋當洗手間,葉朗進去,虛掩門等待。
賓客的眼全直了,口水嘀嗒流、眼珠子掉一地,因為不僅歌好聽,唱的人更是無雙美女。
研究太原府地理將發現,從雁門關到太原有兩天路程,需在陽曲縣歇一晚。而陽曲離太原約一百二十里,快馬小跑才能于當天抵達。如果五名胡商第一次來太原不熟悉道路,可能趕到時已經關城門。
「那你聽說過伯爾拉德·納賽爾這個名字嗎?」
尉遲林又在施展泡妞絕技,面色冷酷,眼神憂鬱而深邃,生命不息,放電不止。田小翠好像被迷住了,一個勁看著他傻笑,目不斜視。但葉朗知曉,以她的眼力,不可能沒看見自己進屋。按平日里習性,應當跳過來質問:你怎麼混進來的,老實交待。事若反常必有妖,她盯上自己了,糟糕。怎樣才能調開她注意力……
該死,她看出什麼來了?這可能是最關鍵線索!葉朗努力抑制住慌亂,解釋道:「不是喝的,是卸妝用的。樂伎表演時必須濃妝重彩,脂粉與平時不同,含油量大,用清水洗不幹凈。」
「多少錢?」
正尋思時,燕王李昂駕到。拍賣會以太原府名義舉辦,兼領府尹的李昂是當然主人。唐帝國慣例,直轄市市長由親王擔任,但僅為名義上象徵,實際權力掌握在長史手中。
「賭命。而且賭誰是殺死梁仲達、楊泰、尉遲林的兇手!」艾琳的面色陰冷而決絕,牙縫中冒出絲絲冷氣。
顯然,墳在不久前挖開過,地表的土壤掉進了坑裡。事後挖墳者重新掩埋,並在墳表面撒一層舊土掩飾,但混進去的表層土無法弄乾凈。
嘔,跳得真難看,受不鳥了,你趕緊演示投毒過程吧。
從頭髮到腳底搜了個遍,一無所獲。總算她還懂點禮貌,放開手道歉:「對不起,我判斷失誤,兇手不是你。」
飛龍閣乃永徽年間高宗和武后駕臨太原時興建,位於城西北,外形似寶塔,共七層高達十余丈。大門前,有一大群巡捕守衛。
尉遲家在太原城的勢力非同小可,龜公連忙側身揖讓:「是,是!尉遲公子請,田小姐請。」
「呵呵,艾琳專門送的請柬。她馬上要離開太原,大家緣分一場,總不能不告而別。」尉遲林也話裡有話。
最近太原境內鬧旱災,官府組織了一系列募捐活動,今晚閉幕式,將在飛龍閣舉行慈善晚會。參加的賓客非富即貴,葉朗自然沒資格,可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神捕:人類職業,智力加成6點,天賦技能「觀察力」。)田小翠略微回憶一下,立刻找出了那個人:「梁里正,在土台處你接連說了兩次『厲鬼』,而葉朗和其他村民都稱呼『妖怪』。莫非,你一開始就認為墳里的五個冤死鬼作怪?」
「不錯,正是此物。之前我分析過,兇手到瑞蚨祥看見玉首飾,才生出報仇之念,事先沒準備毒藥。牽機為常用藥,可在藥鋪買到;而麥角,除助產外無其他用途,兼收集困難價格昂貴,藥鋪一般不進貨。你在太原人生地不熟,能去哪兒弄?我找到尉遲莊園,看糧庫的說,去年有半畝地感染了麥角毒,收穫后準備運到江南賣,九天前,艾琳小姐來莊園作客,一名侍女偶然看見,取走了些。麥角有了,還要磨成粉,才能放進乳酪酥。杏花深廚房說,三天前紅玉索取了一副小石磨,說要親手給小姐磨豆漿喝。奇怪,你們住了兩個多月,一直喝大廚房磨的豆漿,臨離開才想起要自己磨?」
鼓聲驟然停歇,艾琳停止舞蹈,所有人向聲音處看去——只見楊泰倒在地上,身體激烈地抽搐,葉朗俯身在他上方,尉遲林站在一旁。
不理會吵鬧,葉朗在墳地里轉圈,走至最東側的一個大墳頭前:「找到了,妖怪就藏在這下面!」
「你別問我,去問樓梯口的警衛,艾琳上下樓逃不開他們的眼。其實,你已經問過,但一無所獲,艾琳哪兒都沒去。對嗎?」葉朗針鋒相對,毫不留情地譏諷。
撲通,葉朗的心猛跳一下。
「何為暗拍?」
「坐,你也來一杯。」她抖著二郎腿,活像個女流氓。
張二嬸家灶上燉的白菜豆腐,開蓋時變成了一鍋馬錢子。小鎖子上山放羊,領頭的不知怎麼站到了樹梢上,口吐人言,痛、痛、肚子痛。里正梁仲達家的井,一夜之間冒出了血。村子里謠言四起,驚恐不安。
客人打聽菜譜,真難得碰見。那人很鄙視,但也不敢得罪,從袖子里摸出一捲紙遞過。葉朗飛快地掃視,眼睛被五個字吸引住——雪參燉烏雞。牽機毒味苦,要想讓人不知不覺吃下去,只有這道菜合適。
店夥計不敢怠慢,把首飾一樣樣擺到案几上,並加以介紹:「這對金絲絞玉鐲是并州最有名的玉器匠劉師傅所做,您看做工,金絲密而不連,比頭髮還細,玉是上好的青玉。」
被我揭穿了吧,田小翠又得意起來:「哼,你們以為我去雁門關查入境記錄,要好幾天才能返回,妄圖趁機作案,再火速逃回洛陽。可沒想到,城內都督府有全部備份檔案。現今我在場,絕不容死人。」
注1:麥子可被麥角菌感染,產生麥角胺等多種生物鹼,食用后導致癱瘓、痙攣及死亡。
艾琳不吃她這一套,迅速恢復鎮靜,眨眨眼笑道:「等跳完舞我還會請大家吃東西哦。」
「關山隔,晚雲碧,燕兒來也,又無消息。」
「不清楚。剛才看歌舞入神,聽見葉公子說話,回頭時已經這樣了。」尉遲林回答。
葉朗轉身,跪在老君像前默默祝禱,片刻後手指西北方說道:「老君已告知妖怪的逃亡方向,就在那邊。大白天陽氣充沛,它靈力受限制,逃不遠。」
報復?他在暗示死者被石頭村所害?
果然,梁老頭喝下藥在地上躺了一會兒,絲毫沒好轉,反而更嚴重。他的身體開始抽搐,腦袋朝後仰,腰向前挺,五官扭曲成一團。與那五具屍體一樣。

一、跳大神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田小翠問。
葉朗走過去拿起銀杯,杯中盛滿玫瑰色葡萄酒。或許是從桶底倒出來的,酒略微混濁,還有一塊小渣子。
「聽說艾琳將離開太原回洛陽,今晚做告別演出,想不想欣賞?」田小翠放下辮子,抬頭正視葉朗,眼中殺氣一閃而過。
在食物中下毒,嫌疑最大者當屬做菜和送菜的。
「我知道,你們今晚打算毒殺另一個昔日兇手——尉遲林。先把話撂下,如果等會兒再死人,不管有沒有證據,我立刻把你們抓起來!」
「我沒說你們賣假貨,只不過戒指的品相併非上佳,那邊掛的耳環才是珍品。」
葉小子盡嘮叨些廢話做什麼?田小翠生疑,追問道:「那塊玉雕刻的其餘首飾在哪兒,何以不拿出來?」
這下全村子轟動,村民們歡呼慶幸。葉朗卻說,蜈蚣和黑蛇並非元兇,系被另一個妖魔所驅使。那妖魔的妖力極其強大,難以看清本命,需向太上老君求助。
「那個……小姐,玉器不能按大小論,戒指是和田玉,自然比獨山青玉貴。」
咚—,田小翠猛捶櫃檯,火焰從鼻孔里往外冒:「竟敢小瞧人,以為我買不起么?多少錢一件?」
「確鑿證據眼下還沒有,但明天會把飛龍閣再徹底搜查一遍,我就不信,你們真能半點兒不留痕迹。我來這兒,主要目的也不是抓人,而是警告。」
其他村民更關心自家安危,亂鬨哄叫嚷,「顧不了許多,先把妖怪抓住,再替先人們做道場壓驚」,「有妖怪不除才驚擾祖宗」……
再來分析第三個嫌疑人,艾琳。與下午梁仲達的死聯繫起來看,她的嫌疑才最大。罪犯往往喜歡用同一種方法作案,請喝茶與請喝酒,這兩個行為太相似了。梁仲達與楊泰喝的,都是艾琳親手所倒並奉上,其中定有古怪。
「從未知曉。」
他進退兩難,看著七層寶塔狀高樓發獃。六樓東側那扇小窗戶,是艾琳的化妝間,證物曾放在裏面……咦,再往上一層不是洗手間嗎?艾琳的房間恰巧在賓客洗手間斜下方……原來是這樣!
土台上,葉朗揮舞木劍,腳踩八卦步,緊閉雙眼作神遊太虛狀。實際上呢,眼皮留著一條縫,時刻注意台下的動靜。當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時,心中暗喜,運道真不錯,好奇寶寶也來了,省一大半力氣。
葉朗笑了:「她不僅是西域人,而且是西州人。」
梁仲達本來對捉妖很熱心,此時卻突然轉變態度:「不成,祖宗墳地不能亂施法。」
葉朗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乘勝追擊:「昨晚宴會,https://read•99csw.com侍女下去上菜時,尉遲林曾離席,途經楊泰的案幾,衣襟掃落了醋碗。侍女端上菜后,發現楊泰的醋碗空了,便下樓另盛一碗。又過許久,尉遲林才返回酒席——要知道,從頂樓洗手間也能下到廚房。後來楊泰昏倒,再一次碰翻醋碗的也是他。」
田小翠縱身跳進墳坑,勘查現場。
「如果單單是琵琶還好說,可解釋為愛好。但跳舞呢?一個富家千金大小姐,豈會從小練取悅男人的舞蹈?」
「艾琳小姐,你的原名是什麼?」田小翠問。
「你真幫他按壓人中嗎,還是藉機掐脖子?牽機毒雖烈,也不至於讓人一下子昏迷,倒是人的脖子兩側有大血管,被按壓片刻即失去意識。當楊泰倒下時,你撲過去假裝相扶,順勢碰翻醋碗。怎料,楊泰神志尚清醒,看見了你的舉動。於是你用掌緣壓住頸部大血管,再用拇指掐人中,其餘四指擠下巴,令他說不出話。」
葉朗心中浮現起一雙碧綠的眼睛。這眼睛曾溫柔地慰籍過他,曾傷心地哀求過他,他無法拒絕。
嚴瓚和尉遲林認為有道理,而且,葉朗的話十分刺耳,若不敢吃顯得做賊心虛。他倆拿起來小心咬一口,香甜酥軟,毫無異味,便接著把點心全吃下肚。
「你毀滅證據!」田小翠大怒。
田小翠所說的宴會,是指賑災義賣會。
艾琳雖微不足道,但若橫下一條心攪和,非常麻煩。她結識許多王公貴族,其中不乏尉遲家政敵和帝黨,定會藉機興風作浪,將朝局引向不可收拾的局面。到時候,只怕興起大獄,無數人家破人亡。
侍女下毒倒很方便,可是,服侍哪一位客人,系宴會前臨時分派。兇手用牽機毒殺人,顯然屬預謀作案,非一時衝動,事先怎有把握自己一定分配給楊泰?所以說,侍女作案的可能性也很小。

六、調查

對於真正的疑點,反而要憋在心裏,決不貿然說出口。她迅速換上副笑臉:「哈哈,艾琳姑娘,剛才跟你開玩笑呢。我又不在太原府當差,死人關我屁事。唉呀,時候不早,今晚還有場宴會要參加,需趕緊回城。」
說罷從檯子上跳下,領村民朝後山走。
他掉轉目光,往附近的屋頂搜索。很快,在一所民居的屋檐上,隱約瞧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田小翠大喝:「葉朗你住嘴,一邊獃著去!這是殺人案,都不準動,保護現場!」
葉朗懊惱不已:「我已經很留心了,沒成想還是被你的人跟蹤。」
「你手裡拿的什麼?」
於是村民們連夜在山坡下築一座土台,於今日作法。
嚴瓚端視三個茶碗,將左側的推向艾琳,自己拿起中間一杯:「姑娘巾幗更勝鬚眉,在下佩服異常,可惜天意弄人,竟成仇敵。請,先干為敬。」說罷飲下。
葉朗沒心思與她瞎攪和,緊張地看梁仲達,等待猜想中情形發生。
田小翠抬頭,凝視葉朗片刻,恍然說道:「可不是嗎,艾琳兩次出場的妝容的確不一樣。第一次扮相嬌弱,楚楚可憐;第二次英氣勃勃,五官的立體感更強。各行有各行的訣竅,葉公子真是多才多藝、無所不知呀。」
葉朗卻難消心頭的不安,暗道,須趕緊辦正事。於是笑嘻嘻湊近田小翠:「羽翠春衫薄,杏粉雪肌凝。小翠,你穿綠裙子特別好看。」
眾村民慌亂,不知所措,梁仲達焦急地懇求:「仙長法術高深,請務必捉拿厲鬼。」
怎能不懊惱?好妹子,人家不是稀罕酒,是想與你夜話呀。
第二個難題則暫時無解,眾目睽睽下,用什麼手段瞞天過海……
「呵呵,只是猜測。你看她左手四個指頭上有厚厚的老繭,右手卻光潔嫩滑,分明是彈琵琶的積年行家。」
答案很明顯,他們沒來得及進城,便被殺害了。
屍體已辨不清面貌,衣服也爛成碎片,難察樣式和質地。唯獨腳上穿的鞋還完好,全是厚牛皮馬靴。這表明,五名死者極可能為騎馬長途旅行者。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坑裡面有兩種顏色的土壤顆粒,一種顏色深,較濕潤;另一種顏色淺,外濕內干。
這個推理比較說得過去,兩人的席位相距僅三尺,宴會長達一個多時辰,總能找機會下毒。
你懂個屁,六扇門行話這叫證據鏈,單獨一環不足以定罪,串起來足夠判死刑。挺聰明的男人,遇見美色便昏了頭。
時人春遊,向來是連吃帶喝,艾琳和嚴瓚的排場自然也小不了,有十幾個僕役侍候,一應物件俱全。又一名侍女拿一摞碗過來,艾琳先倒一碗大麥茶,捧給田小翠,再倒一碗給嚴瓚。第三碗沒自己喝,端著走向梁仲達:「梁先生請用。」
田小翠呆了呆,似乎沒想到葉朗會坦蕩直言。緊接著沉下臉:「這麼說,在最後出場前,她有充足的條件自由行動,對嗎?」
一些腦子快的,已猜到她所指是誰,紛紛向在場的另一名女子看去。
「后倒的是牽機毒。各位看清楚了,兩碗無毒,一碗有毒,讓上天來決定一切。」
好好的一場慈善晚會,竟弄成這樣子。張本昌仍懷抱一線希望:「田都尉,你能確定是牽機毒?」
其實,他完全猜得到田小翠如何查線索、如何推理。
「站住!你已經被包圍了,舉手投降,繳槍不殺!」
洞里已經有一個小紙卷,葉朗取出來,再把自己寫的塞進去。
「不,聽說有一名胡商急用錢,典當給楊家當鋪。」
「艾琳的緊身夜行衣,對不對?昨晚在宴會上,你故意撞翻雪參烏雞湯,艾琳趁機下毒。飛龍閣呈寶塔狀,以她跳舞練就的靈活身手,可輕易從化妝間窗戶出去,攀屋檐下落到四樓屋頂,再爬進上菜間窗戶。屋頂上積灰非常多,外衣不可避免弄髒。因害怕楊泰死後大搜索,她不敢當內衣穿在身上,也不敢隨便找地方藏,只能遠遠地扔出去。今天下午,你在煮雪亭西窗發獃大半個時辰,就是觀察形勢,想怎麼偷回去吧?」

五、訊問

是他?的確,每一起案子發生時,這位警備區司令都在場。
艾琳笑道:「這是甘草、大麥、白菊花熬的水,解渴生津,原本玩累了喝的。春梅,拿碗過來。」
然而晚了一步,等搶到手,水囊已空空如也。倒過來晃晃,從囊口勉強掉下幾滴水。
「呵呵,那就奇怪了,不是我也不是葉公子,你來這裏做什麼?」艾琳笑道。
這時再遲鈍的人也看出來蹊蹺,田小翠精神一振,身為神捕的本能被激發。艾琳身體顫抖,看兩眼屍體后迅速轉過頭,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表情。嚴瓚皺眉沉思。
啊?葉朗顯得極為吃驚,不像裝假。他想了好久,才說道:「當時你也看見,酒菜他沒怎麼動,唯一吃的食物是乳酪酥,毒藥不可能下在甜食內。再者,牽機毒最晚拖不過一個時辰,若尉遲林才發作,絕對與艾琳無關。」
行院「杏花深」門前,看大門的龜公一開始懷疑自己耳朵壞掉了,再三確認后,才發現真正壞掉的是眼前俏姑娘的腦子:「不行,女人不能進。」
「嘿嘿,失手,失手。艾琳肯定特意練習過,所以能將毒藥準確地投入酒杯,」田小翠厚顏無恥地嘻笑,忽然又一拍手掌,大叫道,「對了,牽機毒應該是用馬錢子提煉的藥水,不能像勺子那樣直接扔。」
田小翠沒了脾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腦袋發愣。葉朗所說的她都想過,然而除開艾琳,還能去哪找兇手?
田小翠也有同樣的疑問:「艾琳姑娘認識梁里正?」
酒至半酣,侍女又一次下樓上菜,葉朗數了數,該第十三道菜—雪參燉烏雞了。他站起身走出屋。
田小翠沒辜負他期望,立刻離開玉器坊,說道:「去楊家當鋪。」
頃刻間天翻地覆,尉遲林成為最大嫌疑人。
哦,葉朗揚起眉毛。
兩個男人識趣地閉上嘴。
「願聞其詳。」
田小翠暗自嘆息,繼續說道:「那女兒天生麗質,又聰明得緊,很快在洛陽闖出名號。原本她也沒別的想法,直到偶然被老闆派來太原獻藝,結識了尉遲林。那花|花|公|子專會奉承女人,少不了領著買禮物逛珠寶店——於是,在瑞蚨祥玉器坊,她見到一些奇怪的玉首飾。普通人或許分辨不出來,但作為玉石世家的女兒,一眼即看出首飾出自大璞玉。還要我再往說下嗎,艾琳·納賽爾?」
田小翠作天真詫異狀:「姐姐問得好奇怪,我來這裏,當然是抓兇手。不是你不是他,還剩下誰?」說著,她抬胳膊揮拳頭,直指第三個人——
「呵呵,全靠你幫忙混淆線索,雖有驚但無險,」艾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打趣道,「田小翠很聰明,比葉公子尚棋差一著。我見你扔醋碗搗亂,才靈機一動,生出用假衣服栽贓尉遲林的計策,瞞過了她。」
葉朗回頭,只見田小翠拿起梳妝台上的小瓷壇,好奇地打量:「壇底還剩著些殘酒,艾琳有演出前喝酒的習慣?」
艾琳冷冷地說道:「我給過他機會,若他尚存一念良善,把另一杯『無毒』的給我,我當中止賭局。」
剛才看無名屍時,田小翠已有隱約的念頭,此刻更確定無疑。
「等等,參湯與牽機同味,不到最後一刻不曉得誰中毒。艾琳你不想看大結局?」田小翠叫道。
「借你妹,有屁快放!」
艾琳仍然沉默,眼中流露出一絲痛苦。
兩人對田小翠和葉朗視而不見,互相瞪著眼運氣,目光中怒火燃燒。
她終究還是看破了一切,葉朗無奈地問道:「什麼事?」
呸,要你來教本神捕破案,你說抓我偏不抓。而且,你小子說話好可疑——

八、第二個回合

「前年秋天,和田出土一塊大璞玉,質地絕佳,被伯爾拉德以八十萬兩白銀買到手,拿到中原出貨。可是,他一去就杳無音信,導致珠寶行破產清算。伯爾拉德全家發賣為奴,償還債務,他有個小女兒,被賣到妓院。」
李昂大叫:「楊老兒,莫得了便宜還賣乖。艾琳姑娘,你出價太低了,豈有此理!」
土台三尺高,四周插八桿青旗,上面畫著些奇形怪狀的花紋,像是符咒。台中央擺一條香案,供奉太上老君的雕像,香爐中青煙裊裊上升。葉朗手執桃木劍,圍繞香案轉圈,左手掐法訣倏地飛甩,大喝:「疾!」
全場氣氛緊張,人人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看葉朗與妖怪搏鬥。土台上葉朗噴出一口鮮血,跌倒在地。說來也巧,那口血正噴中黃符紙,火焰熄滅,一股黑煙冒起,消散在空中。
最後,艾琳為自己倒一杯,高舉祝辭:「今夜值此盛況,當以美酒、歡歌饗之,諸君請盡此杯,小女子再獻上一曲。」說罷仰首飲干,與眾侍女退下。
從梁仲達毒發起,葉朗就開始急速思考,這時已有了對策:「沒錯,這胡女行院出身,平時與雜耍藝人有來往,學過變戲法。田都尉,把她抓進大牢,打三百大板。」
徹底敗了,她的臉皮到底用什麼做的啊。三個男人也算得上久經場面的老油條,竟一時找不出話介面。
石頭村位於鳳凰坡南,有幾十戶居民,近幾天發生了許多怪事。
「讓我瞧瞧,」葉朗拿起玉戒指,瞄一眼扔回盒子里,「普通的和田玉,不值錢,別買。」
又來這一招。嚴瓚翻了翻眼皮,頹然無語。他忽然發現,與白痴正兒八經講道理,反顯得自己很愚蠢。
這時候,拍賣會正達到高潮,一口東周產煮肉鍋以二十五萬貫天價成交。張本昌滿面紅光地宣布:「下面將是最後一件珍品,絕對物有所值,各位請做好準備。」
楊泰興奮地站起身,連連向四下告罪:「承讓,其實本沒敢爭搶,隨便報了個價,嘿嘿……」
「算啦,不必去拿,」葉朗及時出來打圓場,「在下很好奇,整塊玉都做了哪些首飾?」
葉朗隨後返回客棧,一個人關在屋子裡苦苦思索,今晚可能發生的意外,以及應對方法。直到申時末,出發前往飛龍閣。
一名侍女拿水囊傾倒,田小翠在下面接著洗手。她抽了抽鼻子,問道:「好像不是清水,聞起來有一股香味。」
「前兩回都是同一種手段,再簡單不過,毒藏在軟木塞里。艾琳獻茶獻酒時,你掰斷軟木塞,牽機毒流入容器。第一次,梁仲達發病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你趁亂倒空毒水囊,換上新塞子,另拿一袋無毒的茶在手中。第二次,你拿酒桶返回化妝間,將剩餘毒酒從窗口倒掉,再灌入事先準備好的葡萄酒——就是那個號稱洗妝用的小瓷壇。這樣當仵作檢驗時,毫無異常。只可惜,有一件事無法做到完美。」